兴许,太太还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何姨娘小产落下男胎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宣宁候府,有人唏嘘,有人同情,可何氏一个姨娘,到底不是府里的主子,这事情只一下午的工夫,便没人再议论了。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掉到湖水中,只起了一丝涟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大太太张氏派人去查,好几天也没查出什么线索来,最后也只能将事情压了下来,叫何姨娘白白吃了这个亏。
殊不知,那日何姨娘落水被人救上来,正混乱着的时候,她贴身的大丫鬟灵素却从一旁的草丛里见着了一块儿带血的帕子,便偷偷捡起来放到了袖子里。
这天傅沅和傅珺去宁寿堂给老太太请安,可巧碰到了前来的何氏。
何姨娘脸色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因着之前的小产,身子看着很是孱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到似得。
“奴婢给老太太请安。”何姨娘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
老太太看了坐在下头的傅沅几个,微微皱了皱眉,觉着何姨娘来的不是时候,她一个才刚小产的姨娘,凑到姑娘们跟前儿,可不平白的添晦气。
虽然这样想,到底前段时日何姨娘对老太太也巴结的很,每日早晚都要请安,人都是有感情的,相处多了即便是一只猫一只狗也有了情分,更别说是人了。
老太太脸色缓和几分,开口道:“起来吧。”
“你身子怎么样了?”
何姨娘听着老太太的话,眼圈一红,就有了眼泪,因着怕老太太厌烦,强忍着没落下来。
“多亏老太太和几位太太送来的补品药材,奴婢的身子好多了。”
何姨娘迟疑了一下,抬起头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见着她明显是有话要说,又顾忌着几位姑娘在,才不好开口,老太太便对着坐在下头的傅沅她们道:“你们都退下吧。”
“是。”众人站起身来,应了声是,福了福身子就走出了屋子。
老太太拿起手中的茶来抿了一口,才看了站在下头的何姨娘一眼,开口问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不必支支吾吾的。”
何姨娘听了老太太的话,脸色一白,才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儿帕子来,道:“奴婢派人去那亭子四周寻找,在草丛里找见了这只帕子,上头还带着血,还有些红漆的痕迹。奴婢叫人私下里打听过了,这帕子有人见三少爷院里的书碟姑娘用过。”
何姨娘一句话,就叫老太太沉下脸来。
书碟原先是在傅沅身边伺候的,只是后来傅沅从淮安候府回来,便被派去伺候傅询,调了万嬷嬷去了蕙兰院。
她示意了卫嬷嬷一眼,卫嬷嬷便上前接过那帕子,递到老太太手中。
帕子上沾着血迹和红漆,因着过了小半个月,已经有些发黑了,四角绣着竹子,形态逼真,最叫老太太震惊的是,帕子的右下角竟绣着一个小小的“谢”字。
老太太看了一眼,吸了一口气,对着站在那里的何姨娘沉声吩咐道:“这事情不许传出半个字去,若是听到半点儿闲话,我只找你。”
☆、第84章 家法
傅沅并不知那帕子的事情,直到过了一日,老太太跟前儿的丫鬟青馥到蕙兰院来,说是老太太有事,叫她过去一趟。
傅沅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才带着丫鬟怀青到了宁寿堂。
刚一进屋子里,便觉出空气中有几分凝重,老太太坐在软塌上,手里拿着一块儿帕子,傅沅远远看去,便瞧出几分血迹来。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心中亦是有几分不解,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孙女儿给祖母请安。”
老太太抬起头来看了傅沅一眼,伸手将那帕子丢到傅沅脚下,沉声道:“你可认得这帕子?”
傅沅诧异老太太这般震怒,蹲下身去将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这才看清帕子上绣着竹子,还有右下角的一个“谢”字。
傅沅面色凝重,却是摇了摇头道:“孙女儿不认得。”
她的话音刚落,老太太便重重将手中的茶盏搁在桌上:“不认得?那你总认得这个“谢”字吧?”
老太太说着,就对着身旁的卫嬷嬷吩咐道:“将人带上来吧。”
傅沅隐隐有几分猜测,在看到满身伤痕的书碟的时候,这猜测终于是落到了实处。
这帕子,是书碟的。
只是,上头怎么会有血迹?她更诧异的是,她竟有胆子明目张胆绣下这个“谢”字来,也不怕被人发现。
“姑娘,姑娘救救奴婢。”书碟被人按着跪在地上,一见着傅沅,眼中就露出几分亮光来,挣脱开嬷嬷按着她的手,跪爬到她的面前来,抓着她的裙摆道:“姑娘,事情是姑娘叫奴婢做的,如今老太太知道了,求姑娘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奴婢。”
傅沅听着她的话,又见着那帕子上的血迹和红漆,当下就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给算计了。傅沅退后一步,冷冷看着书碟,沉声呵斥:“放肆!”
甩开书碟的手,她才又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虽不知何事,却敢发誓从未害过人,还请祖母明察。”
她这话中,并未有惧怕和慌乱,更不像寻常人家的姑娘一样,遇着这事情,手足无措连话都不会说了。那眸子里,似乎还有几分不满,对她这个长辈的不满。
老太太看着她许久,心里头不知怎么觉着膈应的厉害。
她这孙女儿,自打定了亲,竟是愈发不像之前她了解的那个沅丫头了,一点儿也由不得她这当祖母的掌控了。
想到此处,老太太心中突然涌起一些烦操来,伸手指着书碟道:“你说,从头到尾说给你家主子听。”
书碟听了老太太的话,身子瑟缩一下,支支吾吾开口道:“回老太太的话,姑娘自打回了府,就觉着府里老太太和几位太太和姑娘不大亲近,姑娘只三少爷一个嫡亲的兄长,见着何姨娘有了身孕,大夫又说是个男胎,就找了奴婢,说是何姨娘这般得宠,若是再生出个少爷来,老爷的心思就全都在小少爷身上了。再者,姑娘怨恨老太太您给姑娘和南阳王府二公子定下这门亲事。”
说到此处,书碟的话音顿了顿,咬了咬嘴唇才继续说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太太,姑娘心里早就喜欢表少爷,这帕子也是姑娘自己绣的,后来说是丢了,实际上是被奴婢捡了起来,怕被人发现了,坏了姑娘的名声。”
“这回奴婢是打算事成之后,顺手将这帕子还给姑娘,叫姑娘自己毁掉的,哪知仓促之下掉到了草丛里,竟被人捡到了。如今到了老太太这里,奴婢是一句话也不敢欺瞒老太太了。”
书碟一番话说下来,老太太的脸色愈发阴沉了几分,原先是有七分信,如今是有十分相信是傅沅在背后指使,才叫这丫头做出这样胆大包天枉顾性命,谋害子嗣的事情来。
不然,她一个丫鬟,又被调到燕誉轩去伺候,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要害何氏肚子里的孩子?难不成,还是询哥儿想要除掉何氏肚子里的孩子,用了这些后宅之人阴私的手段来?
老太太看着傅沅的目光,带了几分冷意,沉声问道:“听了这么多,你可记起来了?”
傅沅虽一直对她这个亲祖母没报什么幻想,可这会儿见她宁愿相信一个丫鬟的一言之词,也不愿意相信她,心里也少不得有些失望。
傅沅将视线从书碟身上收回,淡淡道:“单凭这丫鬟几句话,祖母就信了是孙女儿害了何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未免也有些太过荒谬了。”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大姐姐,祖母还会这样不听一句解释,就轻易的相信了吗?”
泥人还有三分性,傅沅虽性子温和,到了这个时候,却也由不得人这样污蔑,担了这谋害幼弟的罪名。
难不成,她性子好,所以才叫人觉着她好欺负?
老太太在府里多年,什么时候被晚辈这样质疑过,当下就铁青着脸,沉声道:“你这孽障,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说着,对着一旁的卫嬷嬷吩咐道:“请行家法来,她自小不在府里,不知道咱们宣宁候府的规矩,如今该叫她学一学了,免得嫁到南阳王府去,丢了咱们傅家的脸面!”
卫嬷嬷听了老太太的话,当下就愣住了,四姑娘这样娇滴滴的姑娘,怎么能受得住家法。
老太太平日里虽然严厉些,可对着下头的几个姑娘少爷,从来都不下这样的狠手。之前五姑娘做了那些个错事,惹得老太太动了怒,不也只是被罚跪了祠堂。
“老太太,姑娘身子弱,哪里能受得住家法,若是落下了病根如何是好?”卫嬷嬷出声劝道。
老太太此时在气头上,强硬着要请了家法,好叫傅沅知道她即便和南阳王府的二公子定了亲,如今还是他傅家的姑娘,哪怕是日后及笄嫁到王府去,也是要敬着她这祖母的。
卫嬷嬷见着老太太真的铁了心思要责罚四姑娘,不敢再劝,叫人传了家法。
这头刚传了家法,下头们就传开了,老太太责罚傅沅,自然没打算给傅沅留什么脸面,所以不到一会儿工夫,这事情就传遍了整个府里。
怀青在外头站着,先是听着里头老太太的训斥,这会儿听到卫嬷嬷吩咐人请家法来,脸色当即变得惨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腿一软差点儿就跌倒在地上。当下就冲出了宁寿堂,去前院找老爷和三少爷来。
只是到了前院,才知老爷和三少爷都不在府里,府里能替自家姑娘求情的,竟没有一个人,急的满头大汗。
只一会儿工夫,得知消息的大太太、二太太和三太太还有几位姑娘就全都赶到了宁寿堂。
众人一进去,便见着挺直着身子站在屋里的傅沅,跪在地上的丫鬟书碟满身伤痕,额头上渗出血迹来。
张氏虽心中诧异,到底上前劝道:“不知沅丫头犯了什么错,您若是生气,叫她给您认个错,抄写百遍佛经当做责罚就是了,再不行罚她到祠堂里跪上两日,她一个姑娘家,哪里能受得住家法。再说,二弟......”
张氏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太太眼中的冷意吓得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张氏张了张嘴,又看了站在那里的傅沅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心里觉着有些堵得慌。
她和这侄女虽然说不上有多少感情,可毕竟沅丫头小姑娘家,平日里又听话懂事,见了她这伯母也恭敬得很,真是不忍见她当着众人的面挨了家法,面子里子都没有了,说不定还要落下病根儿来。
相比于张氏的不忍,黎氏心里头高兴得很,若不是顾忌着场合,她兴许忍不住要拍手称快了。
几位姑娘里,傅宣和傅珺红着眼,露出不忍的神色来,傅珍则和黎氏一样,等不及要看傅沅受了家法狼狈不堪的样子了。
只一会儿工夫,外头就有个婆子拿了一条黑黝黝的牛皮鞭子进来,卫嬷嬷接过鞭子,双手呈上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却是看了下头的黎氏一眼,吩咐道:“你是她的嫡母,今个儿就由你管教吧。”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黎氏向来不待见傅沅这个继女,如今有了老太太撑腰,出手哪里能知道个分寸。
众人看着傅沅,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来。
黎氏接过鞭子,有两个婆子便走到傅沅跟前,想要压着她跪在地上,还未动手,却见着傅沅好像是见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最后,竟是笑弯了腰。
“你笑什么?”老太太见着她这样,更是恼怒。
傅沅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莞尔道:“孙女儿是笑老太太您传了家法来,却是不知这家法是落不到孙女儿身上的。”
傅沅才刚说完,便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眸子朝黎氏和老太太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儿九龙玉佩来,举在手中,九龙盘旋,刻着“如朕亲临”的四个字。
☆、第85章 犹豫
黎氏距离傅沅最近,看清楚那玉佩上“如朕亲临”四个字,当即就变了脸色,眸子里又是震惊又是惊惧,不敢相信这玉佩竟然会在傅沅手中。
“你......”黎氏手一松,手中的鞭子便落在地上,目光朝软塌前的老太太看去。
老太太脸上也震惊得很,半天才回过神来,饶是心中不甘,却也只能带着众人上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沅见着跪在地上的一应人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知道自己这举动有些失了分寸,可这个关头,老太太是铁青了心思要责罚她的,她若真挨了黎氏的鞭子,受伤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一丝颜面都没了。
所以,她心中没有丝毫悔意。
“祖母累了半日,该歇着了,孙女儿先告退了。”傅沅收起玉佩,不顾老太太和黎氏难堪的目光,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走出了宁寿堂。
刚一出去,就见着外头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怀青。
见着自家姑娘出来,怀青忙扑上前去,将傅沅身上细细检查了一遍,见着没有伤处,这才放心下来。
“咱们回去吧。”傅沅看了怀青一眼,轻声道。
怀青心中虽有不解,听着自家姑娘的话,只点了点头,扶着自家姑娘出了宁寿堂的院子。
等到回了蕙兰院的时候,她才和万嬷嬷还有怀青说了方才在宁寿堂的事来,又从袖子里掏出那块儿刻着“如朕亲临”的玉佩来。
万嬷嬷脸色蓦地一变,拿帕子捂住了嘴,脸上掩饰不住的震惊。
半天,才双手合十,开口道:“老天保佑,姑娘有这玉佩,不然姑娘若是受了伤,老奴便是到了地下也没法和夫人交代。”
怀青看着自家姑娘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那块儿玉佩,迟疑了一下,出声道:“姑娘,这玉佩可是......”
怀青心中有猜测,却是不大敢相信,直到见着傅沅点头,才收起了眼中的震惊,带着几分感慨道:“平日里奴婢只觉着那宋二公子专会欺负姑娘,可今个儿奴婢却觉着他待姑娘未必不是真心好。”
“要不然,哪里能将这玉佩拿给姑娘。”
今个儿若是没有这块儿玉佩,姑娘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一顿鞭子下来,姑娘不死也要掉层皮,若是不幸落下了病根儿,不是毁了姑娘后半辈子?
老太太的心真是狠,姑娘可是她嫡亲的孙女儿。
老太太对姑娘的心,竟连那宋二公子的半分都没有。
怀青心中这样想着,不着痕迹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开口劝道:“奴婢知道这话或许不该说,可姑娘如今已经和宋二公子定了亲事,不如就此想开了嫁到南阳王府去,说不定这是老天的意思,给姑娘这样一个好姻缘呢。”
这话傅沅之前听傅询说过,如今出了这事儿后听怀青又一次说起来,心中的感觉竟有许多不同。
回忆起她和宋淮砚几次见面的点点滴滴,他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的“欺负”过她。
或许,正如怀青说的一样,他是真心待她的。
想着这些,傅沅眼中微微露出几分犹豫来。
宁寿堂
傅沅离开后,大太太张氏才扶着老太太站起身来,老太太气得全身发抖,捂着胸膛,差点儿就背过气去。
卫嬷嬷见着,忙倒了茶水来,伺候着老太太喝下,老太太这才回转过来。
卫嬷嬷什么话都没说,也不知该怎么说。她们谁也没料到四姑娘手中竟有这样的东西,那“如朕亲临”四个字,好像还浮现在眼前,叫人后背生出几分凉意来。
老太太行家法不成,反倒向四姑娘下跪了,虽跪的是皇上,可站在那里的人是四姑娘这个嫡亲的孙女儿。
怪不得老太太这般生气,连话都说不出来,老太太在府里这些年,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
她原本就瞧着四姑娘不同些,今个儿算是见识到了,四姑娘和当年的谢夫人性子全然不同,面儿上看着温和,可若是哪个触及了她的底线,四姑娘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什么孝悌规矩,四姑娘是一点儿都不顾及。
卫嬷嬷微微摇了摇头,朝大太太张氏看了一眼。
张氏上前几步,出声道:“老太太,先叫姑娘们下去吧。”
见着老太太点头,张氏便使了个眼色,傅萱她们福了福身子,转身退了下去,直到出了宁寿堂的院子,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丫鬟回了各自的住处。
屋子里,老太太伸手将桌上的茶盏翻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