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担心,太太不好相处,故意难为姑娘,叫姑娘受了委屈。”
“好了,别愁了,你家姑娘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傅沅看了她一眼,又说道:“再说,还有父亲和兄长在,内院也有万嬷嬷在,左右不会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听着自家姑娘这话,怀青心中的紧张才消散了一些。
等到傅沅赶着绣完整幅观音图时,已经到了二十九日下午。
傍晚时候,大舅母寇氏就派了贴身的丫鬟半松来传话,说是晚上在雁荣堂后花园的沁湘亭摆了宴席,叫她早些准备着。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叫碧竹打赏了那丫鬟后,又重新梳洗装扮了一番,这才带着怀青去了雁荣堂。
傅沅进去的时候,表姐谢茹和表妹谢琦,谢灵已经到了,正站在屋里,陪着外祖母说话。
见着她进来,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她的身上,谢琦更是脸色变了变,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来。
“孙女儿给......”傅沅缓步上前,福下身子请安道。
不等她说完,陈老太太就将她拉了起来,将她打量了片刻,哽咽道:“住了这些年,如今说话就要回去,我真是舍不得。”
傅沅眼圈一红,也跟着落泪。
一旁站着的谢茹和谢灵也全都红了眼。
谢琦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安慰道:“祖母您这一伤心,反倒叫表姐跟着伤心了,今个儿咱们该高高兴兴才是。”
听着谢琦亲切的叫她表姐,傅沅心中有些诧异,这些日子她能感觉到,谢琦对她,好像是存了几分小心,再也没之前那么说话不管不顾了。
虽然,她依旧能从她含笑的眸子里看出一丝不甘来。
听二姑娘这么说,池嬷嬷也忙劝道:“就是,表姑娘虽然要家去,可过些日子还会来给您请安的。”
众人跟着劝了好一番,陈老太太才回转过来。
又说了几句话,就听外头有婆子进来回禀,说是饭菜都摆好了,叫老太太移步后花园。
傅沅扶了老太太站起身来,一行人鱼贯从雁荣堂里出来,转过一道垂花门,进了后花园。
因着是夜晚,后花园里点了灯,明亮如昼,空气中一阵花香扑面而来,耳边也传来一阵阵清脆的鸟叫声。
因着是家宴,便没有那么多的忌讳,老太太、寇氏、卢氏还有几位姑娘坐一桌,几位少爷坐一桌,期间大舅舅和二舅舅过来坐了坐,就回了前院的书房。
因着后日傅沅就要回府,陈老太太心绪不高,满座的人虽也说笑着,到底是有几分顾忌。
傅沅陪着外祖母说话,心中却也觉出几分伤感来。
等到散席后,陈老太太也觉着有些乏了,由池嬷嬷扶着回了上房,又传话叫傅沅明日好生歇息一日,不必过来请安了。
傅沅听了,知道外祖母是心疼她,便只在屋子里看着怀青和碧竹收拾一些贴身的行礼。
正收拾着,就见着池嬷嬷掀起帘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嬷嬷。”傅沅上前几步,迎了上去。
“老太太知明日姑娘回府,这些日子特意叫绣房的人做了这身衣裳还有一双鞋,叫老奴给姑娘送来。”
傅沅看过去,是件绣栀子花蜀锦裙,还有一双金丝线绣重瓣莲花蜀锦双色芙蓉鞋。
“老太太说,等明儿一大早继夫人过来,您就穿上这身,至于首饰,姑娘随意戴哪个,看着都好。”
听着池嬷嬷这话,傅沅心中满是感动,外祖母这般替她操心,真是比嫡亲的孙女儿还要好。
傅沅送走了池嬷嬷,怀青就拉着她坐在梳妆台前选起了首饰,最后选了一支紫玉镶明珠流苏簪子并两朵碧玺海棠珠花。手碗上,则挑了一串碧玺香珠手串。
“姑娘手腕雪白,这碧玺手串,更能显出姑娘来。”
傅沅看着镜子里的只,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头也很是满意。
因着明日要回宣宁侯府,傅沅用过晚饭后很早就歇下了。
第二天天才刚刚亮,傅沅就醒了过来,在怀青和碧竹的伺候下穿好了衣裳,梳洗装扮一番,才要到老太太的雁荣堂请安,老太太院里就派人丫鬟过来,说叫她在蕙兰院安心等着就是,等黎氏来了,再派人过来传话,叫她去雁荣堂见面。
傅沅听了,点了点头,想着时候还有些早,就坐在软榻上看起书来。
怀青见着自家姑娘沉静的样子,心里也踏实了一些,去小厨房熬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
“一会儿太太过来,您要陪着说话,先吃碗粥吧。”
傅沅接过她手中的青花瓷碗,拿勺子搅动了几下,小口小口吃了下去,一会儿功夫,就将一碗粥全都用完了。
一直等到太阳出来,天大亮了,才有丫鬟过来传话,说是宣宁侯府二太太来了,正陪着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叫表姑娘过去见见。
傅沅听了,才站起身来,带着怀青出了院子,一路朝雁荣堂去了。
怀青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紧张的手心都冒出汗来。她没见过继夫人,不知道继夫人是个什么性子。
今日的雁荣堂安静得厉害,院子里丫鬟婆子都屏气凝神站在廊下,见着傅沅进来,忙朝里头回禀道:“老太太,表姑娘来了。”
说着,打起帘子领着傅沅朝屋里走去。
陈老太太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盏茶,下头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贵妇人,身上穿着绣金镶边紫色菊纹凤尾暗花缎面褙子,梳着流云髻,头上簪了嵌红宝石累丝金花簪子,身上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身后站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鹅蛋脸,柳叶眉,头上插着一支嵌东珠簪子,一双圆圆的眼睛此刻正一动不动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喜来。
傅沅缓步上前,恭敬地福了福身子,道:“孙女儿给外祖母请安。”
不等傅沅给黎氏请安,老太太就笑着抬了抬手,叫她起来。
“快起来。”
“这是你母亲和你妹妹,今个儿过来接你,你见个礼吧。”
傅沅听了外祖母这话,转过身去,对着黎氏福了福身子,叫了声:“母亲。”随后,不等黎氏开口,就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子,对着站在那里的傅珍亲切的叫了声:“妹妹。”
黎氏嘴角的笑意僵了僵,却又什么错都挑不出来。
傅珍见着傅沅这一身的蜀锦衣裳和头上的首饰,就觉着之前母亲和她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不对。
母亲说她这四姐姐自小借住在淮安侯府,寄人篱下怕是胆小怯懦,小家子气些。
可这会儿她见着傅沅,这周身的贵气,哪里是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能有的。
老太太看了傅珍一眼,对着黎氏道:“瞧这孩子,见着她姐姐高兴,连话都不会说了。”
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听着老太太这话,视线不自觉落在黎氏和傅珍的身上,虽未言语,那目光分明是在说傅珍不懂事,连嫡亲的姐姐都不叫一声,真真是好教养。
黎氏看了傅珍一眼,对着老太太解释道:“这孩子面嫩,在家里的时候听说沅丫头要回府,可是高兴得很。如今见了人,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还不快见过你四姐姐。”
听着黎氏的话,傅珍才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子,叫了声:“四姐姐。”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却是涌起一股难受来。
宣宁侯府二房明明只她一个嫡出的女儿,她想不明白,傅沅既然在淮安侯府住了这些年,为何不一直住下去,最好是一辈子都别回来了。
她一回来,祖母就叫人收拾了最好的院子给她,怕她住着不习惯,又叫人将那院子的名字改成了她在淮安侯府的蕙兰院。不仅如此,还叫母亲放下身段亲自来接。
今早出府的时候,她都觉着有些没脸,那些看门的婆子,虽然恭敬有加,可眼底,明明是存着嘲讽。
她想不通,傅沅要回来,也该叫淮安侯府派人送回来,这会儿却是摆起架子,非要叫母亲来接。分明,是故意叫人看了母亲笑话的。
☆、玉佩
傅珍自以为隐藏的很好,没将心中的不满表露出来,却不知她眼底的神色一丝不差全都落入陈老太太眼中。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意便少了几分,心里愈发有些不愿叫傅沅这个外孙女儿跟着回去了。
有黎氏这样一个嫡母,还有这样一个妹妹,沅丫头回了宣宁侯府哪里能比得上留在她跟前儿。
黎氏见着陈老太太看着傅珍的脸上带了不满,心中一时也堵得慌。
若不是老太太逼着她亲自过来,她哪里需要受这些个气。
可到底,黎氏是自幼在太后宫中长大,又是皇上亲封的郡主,见着陈老太太面色冷淡,自然也不会陪着笑脸说话。
这客气了几句,就开口道:“老太太急着见沅丫头,您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
黎氏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什么急事,视线不由得朝门口看去。
很快,就见着一个身着暗蓝色团花褙子,打扮的颇有几分体面的嬷嬷从门外进来。只见她急匆匆从外头进来,脸上都是喜色。
这嬷嬷便是陈老太太跟前的方嬷嬷,陈老太太知她平日里稳重,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会如此唐突,没了规矩。
又见着她面带喜色,便也没怪罪,只开口问道:“不知道我正待客,急急忙忙的叫人看了笑话,可是出什么事了?”
听陈老太太这么问,方嬷嬷这才福了福身子告罪道:“是老奴心急,老太太别怪罪。只是,姑爷和表少爷亲自来府里接表姑娘了,这会儿正朝雁荣堂过来呢,老奴听了消息,就急着来回禀。”
方嬷嬷口中的姑爷和表少爷,自然就是傅沅的父亲傅呈修和兄长傅询。
方嬷嬷的话音刚落,黎氏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心中是恼怒又是震惊,因着太过震惊,手中的茶盏晃了晃,洒出几滴茶来,落在了袖子上。
而陈老太太,听着这消息则只愣了愣,脸上就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笑道:“好,好,你父亲亲自过来接你,可见这些年心里时刻都记着你这个嫡亲的女儿。”
陈老太太笑着说出这话来,丝毫不顾忌一旁黎氏带着几分难堪的脸色。似乎在她看来,只有傅沅这个外孙女儿才是傅呈修嫡亲的女儿,而傅珍,一个继室所出的女儿,在她眼中,便低了那么一等。
傅珍听着陈老太太这话,一双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恼怒,刚想开口,却被黎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样的场合,傅珍若是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传到外头去就叫满京城的人都看了笑话了。
陈老太太看了黎氏一眼,眼底露出笑意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就搁到了一旁的檀木方桌上。
傅沅看着门口,片刻的功夫,就见着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丫鬟挑起门帘,一个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先走了进来,身材挺直,穿着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面容温和,气质清雅。
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和自己见过几次面的兄长很是相似。
平日里外祖母总说,她长得像母亲,而兄长则是更像父亲一些,傅沅总算是明白了外祖母为何这么说。
跟在父亲身后的便是傅沅嫡亲的兄长傅询,他穿着石青色纱衫偏襟直裰,眉目端秀,一进来,视线就落在傅沅的身上。
傅沅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小婿给岳母请安。”
“孙儿见过外祖母,今日下了朝,就想着随父亲亲自来接妹妹,您别怪我来的唐突。”
陈老太太见着二人,哪里有不高兴的,忙说道:“好,好,你父亲和沅丫头多年未见,是该亲自过来。你这当兄长的,更要替你妹妹想着些。”
陈老太太心里哪能不满意,说完这话,就对着站在那里的傅沅含笑道:“快去见过你父亲。”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了蒲团。
傅沅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便走上前去,屈膝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叫了声:“父亲。”
傅呈修本就对这个儿女儿心中有愧,如今见着她这样懂事,愈发生出几分怜爱来,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道:“这些年为父不在你身边,回去后一件件补偿你,可好?”
傅呈修许是甚少这般说话,语气中也有些不自在,傅沅听了,下意识抬起头来,却见着他眼底满是殷盼之色,还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关心。
傅沅莞心中一酸,一脸孺慕地看着他,娇声道:“父亲既然说了,日后可不能反悔。”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里没有委屈,有的只是孺慕之情和一丝刚见着他这个父亲的不安和紧张,让人愈发怜爱几分。
傅呈修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个“好”字,又将腰间挂着的一块儿洁白无瑕的羊脂玉佩拿了下来,递到傅沅面前。
“这个你好生收着,往后想要什么,都可和为父说。”
傅呈修不过四十岁,温润如玉,周身除了书生气还有一股内敛的威严,这时却是扬着唇角,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傅沅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将玉佩接了过来,又福了福身子,娇声道:“女儿谢过父亲。”
傅珍嫉妒的将嘴唇都咬破了,这玉佩是父亲贴身戴着的,是祖父留下来的,如今却是给了傅沅,她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恨不能上前抢了过来。
到了这会儿,黎氏却沉得住气,脸上端着得体的笑,可心里的滋味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老太太见着傅呈修将贴身的玉佩送给了傅沅,更是满意,对着傅呈修道:“你既说要补偿她,可不许叫人欺负了她。这孩子自小养在我跟前儿,又乖乖巧巧的我难免偏疼一些。这些年眉目间更是和念娘相似了,我每每见着她,就觉着是念娘还在我跟前。”
“今个儿你们父女团聚,念娘在地下也能安心了。”说到这里,陈老太太眼圈已是红了,拿起手中的帕子擦了擦眼角。
傅呈修听了,不由得勾动心肠,想起过往,脸上便露出几分伤感和怀念来。
“都是小婿的错,没照顾好念娘。”
见外祖母哭的伤心,傅沅忙上前,轻轻拍着陈老太太的后背,安慰道:“外祖母别伤心了,母亲肯定希望您天天都开开心心的。”
黎氏坐在那里,死死捏着手中的帕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满是难堪。
她没料到,陈老太太竟这般不给她脸面,当着她的面,就提起那个死了的人来。
她努力了那么多才嫁给傅呈修,可这些年在他心里,却是连个死去的人都比不过。
如今,傅呈修更是一点儿都不顾忌着她这个妻子。
她心里最大的不堪被陈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撕了开来,黎氏强忍着心中的恨意,挤出一抹笑来,上前一步,道:“老爷想着姐姐,也该顾忌着老太太的身子,别惹老太太伤心了。往后等回了府里,老爷多疼沅丫头些,姐姐也能放心了。”
黎氏装出一副贤良温柔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来,傅呈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几分疏远客气。
黎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又陪着陈老太太说了几句话,便提出告辞。
“府里老太太一早就念叨着,想早些见着沅丫头这个亲孙女儿呢,若没有什么别的吩咐,我和老爷就先带着沅丫头回府了,免得叫老太太等急了。”
黎氏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默了,陈老太太点了点头,拉着傅沅的手又嘱咐了几句,才道:“去吧,回去好好孝顺你父亲,有什么事,就派人来和我说。”
傅沅红着眼,屈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孙女儿回去了,等过些日子,再来给您请安。”
陈老太太红着眼,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走,外祖母亲自送你出去。”
见老太太脸上满是不舍,众人只得依了老太太。
等到了垂花门,陈老太太看着傅沅上了马车离去,眸子更是多了几分不舍。
“老太太莫要难过,姑爷亲自过来接表姑娘,以后就不会叫表姑娘受了委屈的。”
☆、回府
走过朱雀大街,往南拐再走上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进入了祥和里,里头是一条静谧悠长、绿柳荫荫的巷子,名叫朱紫巷,宣宁侯府便坐落在朱紫巷的东南角。
门前一左一右立着两只石狮子,一雌一雄,雄狮脚下踩着一只绣球,雌狮身下依偎着一只幼狮,皆是精壮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