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就徐仲宣撵了吴静萱离开徐宅,当着徐妙宁和简妍的面,不给她留一些儿面子的就拒绝了她想将明珠送到他身边去的这两件事,她虽然也生气,觉得很丢脸,可也并没有想怎么样,顶多也就自己生个两天闷气也就过去了。可是这会被祝嬷嬷的这几句话一撩拨,她立时就觉得心里一股无名之火迅速的就蹿了起来,只燎得她满心满肺的都是对秦氏和徐仲宣的怨恨之气。
于是她便问着祝嬷嬷:“依着你说,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大大的打了秦氏和宣哥儿的脸?”
祝嬷嬷想得一想,而后说着:“大太太那里,奴婢暂时是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可奴婢倒是有个法子能给大公子添添堵。”
吴氏现下满脑子的只想着要怎么让秦氏和徐仲宣也没脸,所以听得祝嬷嬷这样一说,她忙问着:“你说,什么法子?”
祝嬷嬷便说道:“大公子不是喜欢简姑娘呢么?咱们就来个错点鸳鸯,偏生不如了他的意。”
“可宣哥儿的婚事我是做不得主的,”吴氏面上带了为难的神色,说着,“且不说他是个极有主意的,只说他毕竟还有秦氏这个嫡母在,哪里能轮到我来说什么话呢。”
祝嬷嬷就笑道:“大公子的婚事您虽然是做不得主的,可简姑娘的婚事奴婢倒是觉得您是可以插手一二的。”
吴氏忙问道:“这话可怎么说的呢?咱们徐家哥儿的婚事我尚且都有插不进手去的时候,她简家一个外姓之家,我还能插手一二的?”
“老太太您试想,这简家虽然豪富,可士农工商,原也不是很上得台面,若是能配得一个官宦家的子弟呢?那简太太会有个不乐意的?只怕是巴不得儿的呢。再说了,大公子的婚事您是做不得主的,可二公子和三公子呢?三公子可是您的亲孙子,二公子虽说不是您嫡亲的孙子,可三老爷是早就不在了,三太太一个寡妇人家,素日性子也是极和婉柔顺的,现下这徐家毕竟又是您在管着家,她还不得依附着您过日子?您若是说了什么,她敢不遵从的?“
一番话只说的吴氏笑逐颜开,连声的就说道:“很是,很是。若是这简姑娘嫁给了老二或者老三,往后宣哥儿见着她还得叫她一声弟妹,他心里的这份滋味只怕会很不好受的。这个堵大大的添的好。”
想了想,因又皱眉说着:“泽哥儿虽说只是个庶出,可到底还是我的亲孙子,我私心里还是想给他说一个官宦家的小姐。如你所说,简姑娘到底也只是一个商贾之女,说给泽哥儿也不能帮得他什么。罢了,还是说给三房里的景哥儿吧。”
因又和祝嬷嬷商议着什么时候和简太太,以及俞氏提这事的好。祝嬷嬷的意思是,那杜参议家的夫人,也就是苏慧娘,前几日不是下了个帖子,说是端午这日城外的玉皇庙里打平安蘸的,邀了咱们阖家的太太和哥儿姐儿都去看戏去?咱们索性是约了简太太和简姑娘一块儿也去。到时大家都聚在了一起说说笑笑的,您再寻了个合适的时机提了这话儿出来,最好是大公子也在场的时候,简太太定然会是喜出望外的,三太太也不好违逆的,到时这事不就这么成了?那时大公子肯定是会心里极其的不舒服,可也只能哑巴吃了黄连,再是说不出什么来的。
吴氏只要一想到这事能给徐仲宣添点堵,便也不过脑子的说这法子好,就这么定了。于是她便立时遣了个丫鬟去同简太太说了端午之日一块儿去玉皇庙里看戏的话,简太太一听,得知那日不但是会有徐家和杜家的人去那看戏,且还有其他的权势之家也会去凑热闹的,那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呢?她倒巴不得带着简妍多结识些达官贵人。毕竟虽然简妍能给徐仲宣做妾是好,可若是能遇上一个权势更大的人呢?那到时徐仲宣也都不够看的了。
于是简太太立时就答应了这件事,又遣了珍珠去对简妍说这件事,让她好生的准备准备。
简妍这会还坐在炕上生着自己的闷气,一听珍珠说了这事,如何不知道简太太心里的打算?于是就越发的生自己的气了。
简太太倒是巴不得立时就将她给卖了呢,她倒还有心思在这想着儿女情长,可不是脑子拎不清的?
她整懊恼了自己一日,可至傍晚用过晚膳,白薇又进来通报,说是青竹来了。
简妍一听,直觉青竹定然是徐仲宣遣了过来的,于是她只觉得头痛不已。
只是待要不见,可自己心里竟是隐隐的也想知道徐仲宣遣了青竹过来是要做什么,所以柔肠百转之后,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吩咐着白薇:“让她进来罢。”
青竹过来却是送着一幅画。
简妍伸手打开了画纸,只见纸上画着荷叶荷花,并着两条锦鲤。
纸上的荷叶青翠,荷花娇妍,倒不像是画的,而是从湖里摘了新鲜的荷叶荷花粘到纸上去的。那两条锦鲤更是活泼,仿似下一刻就会摇着尾巴游出纸面一般。
他这是惦记着先前正午在凉亭里时说的话儿。
由着他来画一幅荷叶荷花图,然后由着她来绣出来。
青竹又在一旁说着:“大公子说,若是这画有画得不好的地方,还请简姑娘指出来,他立时就改。”
简妍只低垂着头,抿唇望着这张画不语。过得片刻之后,她方才抬了头起来,说着:“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吧。”
说罢,便动手慢慢的卷起了画纸。
青竹一见,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对她屈膝行了礼,转身出了门。
待得她回到凝翠轩之后,徐仲宣正坐在明间里的圈椅里等着她。
一见青竹掀帘子进来了,他忙开口问着:“简姑娘见着那画可说什么了?”
青竹据实以报:“简姑娘并没有说什么。”
因又将自己去简妍那的事全都细细的说了一遍给徐仲宣听。徐仲宣听了,也是半晌没有言语。
其实他一开始是想着要画荷叶荷花,并着两只鸳鸯在水底嬉戏的,可后来想着方才简妍离开的时候是生气了的意思,所以就并没有敢画鸳鸯,只怕简妍见了会更加的生气,于是就只画了两尾锦鲤。这会听得青竹说简妍见了他的那张画之后,只是冷淡着一张脸,话都没有多说半句,心里由不得的就觉得很是忐忑。
自打简妍转身拂袖而去之后,他便在这里想了整一下午的了。
先时只以为着她是听祝嬷嬷说了那番话,得知吴氏想给自己强塞个丫鬟的事生气,他心中还暗自的有几分高兴,只以为着简妍这是吃醋了的意思,这至少是说明了她心中还是有他的。可后来他将她说的那几句话逐字的掰开了,揉碎了,又结合着她当时恼怒的前后样子仔细的一琢磨,却好似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好似是在恼着她自己的啊。可她为什么要恼着自己呢?
徐仲宣百思不得其解。最后也只能挥手让青竹退了下去,自己则是坐在那里用手支着额头继续的想着。
想着想着,他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上面去。
那就是,简妍的脾气其实也是不小的啊。想着她先前发起火来的样子,沉着一张脸,又冷言冷语的,每个字说出来都能将人顶到墙壁上去,再没有一点退路的,倒教他纵然浑身是嘴也是没法回答出来半个字。
——我是分割线——
玉皇庙位于郊外一座山的半山腰里。这座庙之所以出名有两个原因。一是每年端午之时,庙里都会打平安蘸,声势且是壮观。打完平安蘸之后,又会请了那一等的戏班子来庙里空阔处接连唱上三日三夜的戏,很是热闹。且庙后开阔的一处园地里栽了十几亩的栀子花,花开时节望如积雪,香闻百里,极是壮观。是以每年到了端午之时,京里的那些名门闺秀,世家妇人都会来这里看戏赏花。
一大早,徐家的门前就已是车马簇簇的了。
原本冯氏、俞氏等人也是不愿意去的。她们什么戏没有看过,倒非要巴巴儿的顶着这么毒辣的日头跑到玉皇庙里去看戏?但架不住吴氏强制的命令着,到最后也只能是去了。但秦氏却是不理会吴氏的什么命令的,依然还是说不去,吴氏也并没有强求她。至于一众哥儿姐儿,不是镇日的在学堂里读书,这会好不容易的能出来玩一次,就是镇日在家里甚少出门,倒巴不得要出去玩一玩,逛一逛,是以最后连徐妙锦都说要去的。
跟着上次一样,简妍同着徐妙宁、徐妙锦坐了一辆车,而车外面则依然还是骑马相随着的徐仲宣。所以简妍这次就学了个乖,一路上都没有撩开车帘,只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坐在车里,只当压根就不知道外面有这么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大普奔的告诉乃们一件事,某月卡文了。表示这滋味,真是酸爽无比啊。
☆、第68章 柔肠百转
简妍站在山脚玉皇庙的山门前,抬头望着矗立在半山腰的玉皇庙,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这么大热的天,顶着这么毒辣的日头,就是为了跑到这庙里来打个平安蘸,看个戏,这份精神也是简直了。这要是她,都宁愿整个一个夏天宅在家里发霉长蘑菇也不会出来。
不过好在日头纵然再毒辣,她的头上好歹还戴了个幂蓠。
这幂蓠头上宽檐笠帽,相当于是一个外沿最大号的沙滩帽不说,帽檐上还缀了一层黑纱,直接一路垂下去覆盖到了脚背那里,整个简直就是一件棒棒哒的防晒衣有木有?而且这层黑纱虽然薄,但却并不透,所以躲藏在里面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别人面上任何一点清晰的表情,但别人却看不到她现下面上是个什么样。也就是说,但凡只要是她戴了这个幂蓠的时候,就不用假惺惺的在面上做出了什么端庄娴雅的样儿出来。
所以简妍很高兴,一时抬头望着山半腰里的玉皇庙的时候都顿生了一种想要自己爬上去的豪迈之气。
但自然是不会真的让她自己爬上去的。就算她再想,那简太太也是不会答应的。
简太太一直都致力于将简妍调、教成个知书达礼的温婉女子,倒恨不能她日日的西子捧心,时时的泪光点点,好教那些男人看了,打从心眼里就会心疼她,怜惜她,又怎么可能会让她做出爬山的事来。
山门旁早就是有几个仆妇和婆子在等候着了。见着吴氏等人过来了,那些仆妇和婆子忙迎了上前来。
头先的那名仆妇显然是认得吴氏的,早就是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前来,对着吴氏等人屈身行了礼,而后笑道:“太太一早就让奴婢等人在这等候着老太太、太太、并着各位哥儿姐儿呢。”
吴氏便对着她点了点头,随即便笑道:“这么大热的天,倒难为你们在这里等了半日。”
一壁就吩咐着彩珠拿了些钱给这些仆妇婆子,说是让她们拿去买茶喝。
这几名仆妇和婆子收了钱,面上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因又说着:“今日这玉皇庙里往来的都是各家的女眷,庙里一早就是遣了人清过了场的,再是不放一个闲杂人等进来,所以各位太太和姐儿们倒是可以随意的逛逛。”
又回身指了指身后一干垂手侍立的小厮,说着:“咱们太太早就是唤了这些小厮在这里等候着,好伺候着各位太太和哥儿姐儿们上山的。”
简妍站在后面便抬眼望了过去,见那些小厮的身旁放着好几顶类似于四川那里的滑竿的东西。都是两条长竹竿绑扎成了个担架的模样,中间架着个躺椅,前面还垂了脚踏板。
不过简妍随即便又从这仆妇的口中得知,这个并不叫做滑竿,而是叫做肩舆。
随后徐家的各位女眷便在自己丫鬟仆妇的服侍下坐到了这肩舆里。男眷倒是没有一个坐这肩舆的,全都自己爬山了。
这肩舆坐起来晃晃悠悠的,行走之时上下颤动,胆子大一些的只会认为这是一种享受,可那胆子小一些的,只怕那滋味就是不大好受的了。
至少简妍不时的就会听到徐妙岚等人低低的尖叫声。
简妍只当没有听到,姿势甚是放松的半躺在了躺椅上,仰着头望着头顶的天空。
有这幂蓠在,暂时她是可以卸下一身的伪装,做一回自己的了。
头顶天空高远深邃,云层洁白绵软,一直绵延到了天际。两旁山路上的绿树青绿欲滴,一处清澈山泉潺潺湲湲曲折而下。
她现下在这山中,满眼所看到的自然是这山中的景物。可她还记得她坐在飞机上往下望的时候,于层层缥缈白云之下,浩渺大海也不过是一抹蓝色而已,更遑论这处并算不得很高的山了。
那时往上看是蓝的令人心醉的天空,往下看是白云杳然,天边玫瑰色的晚霞似是要烧起来一般,映红了她所有触目能及的地方。
所以现下的这一切又算得什么呢?
世事不过如此,说尽了不过一杯酒,若醉了也不过一滴泪。一场繁华过后,纵是千里相逢,也不过只求一生逍遥罢了。
简妍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就如同是吐出了她一直以来梗在心里的所有不安和惶恐。
有山谷之风缓缓吹过,拂起她面前的黑纱,带来树木的清香之气。
她放下了一直紧绷着的肩膀,甚是心安的坐在躺椅中,抬头望着前方崎岖的山路。
纵是前路再崎岖又如何,她依然会不折不挠的往前行。
有手扶上了竹竿,素净修长,随即有一道清润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安抚着她:“不要怕。很快就要到了。”
简妍转头望了过去。
是徐仲宣。
纵然是隔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可她依然还是能清晰的看清徐仲宣面上的关心之色。想来他是以为自己坐这个肩舆会害怕的。
这个男人真的是很出色啊,她在心中由衷的感叹着,年少成名天下知,且如此年纪轻轻的就身居高位。又生的是这般的俊美清朗,难得的是还有一身温润的清雅之气,仍凭是站在哪里都很难让人不去注意他。
可是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深知,纵然是徐仲宣现下再是关心她,维护她,只怕也是从来没有想过要让她做正妻的。
她可以肯定,徐仲宣是个理智的人,即便是他偶尔一时热血上头,会做出那样一骑红尘,夜送槐花糕来的人,可到底也会很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怎么做对他才是最有利的抉择。到了他这个位子,婚姻更多的是一种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结合,彼此双赢,所以又怎么可能会娶她这样的一个商贾之女?于他是半点好处也没有的。
他所能给她的,想来也不过只是一个宠妾的名分罢了。
简妍的唇角忽然就弯了起来。
因为她想起徐仲宣夜送槐花糕给她的那次,是在他酒醉的时候。
是呵,不过是在他酒醉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罢了。若是搁在他清醒的时候呢,又还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她忽然就轻笑出声。
“大公子,”她笑的眉眼弯弯,只是隔着一层黑色的面纱,徐仲宣却是看不到的,“劳您惦记着,可是我一点儿都不怕。”
说罢,她便转过了头去,不再看他。
徐仲宣怔愣在了原地。
他敏、感的从简妍方才的话语里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与上次从凝翠轩里拂袖而去的别扭相比,她这会似是放下了所有对他的恼意。可是,她话语里透出的那种淡然,也是一些儿都不把他放在心上的意思了。
仿似他只是一个陌生人,死生如何,她都是浑然不在意的一般,只是袖着双手,会在一旁无动于衷的看着。
那是真的一种看开了所有,所以才会打从心底里发出的不在意。
徐仲宣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没来由的就觉得一阵发慌,瞬间就有一股深深的惧意自心底里涌了出来,迅速的蔓延至四肢百骸。
手足惧冷。
纵然已是仲夏,头顶毒辣的日头照在他身上,可他还是觉得后背冷汗迭出,湿透了他的中衣。
他甚至都想冲过去,不管不顾的拉着简妍,问上一问她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到底还是双手紧握成拳,定定的站在原地。
因着刚刚过去的吴氏并着冯氏等人正在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徐妙宁甚至还问了他一句:“大哥,你站在这里不走是做什么?”
徐仲景也是走上前来,邀着他一块儿往前走。
徐仲宣勉力的定了定神,跟上了大家的脚步。
只是他一路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只是想着,不行,待会他一定要寻了个合适的时机,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的问一问简妍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