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手上动作不停,麻利的揭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里面的饭菜都拿到了桌上摆好。
一盘干葫芦条烧肉,一盘鱼,还有一盘素炒青瓜丝。便是主食也不是和往常一般只是一碗粥,而是一碗堆的结结实实的白米饭。
“听厨房里的何妈妈说,这可是沈妈妈特意吩咐下来的呢。”白薇一面打发着四月去屋外廊下望风,防着赵妈妈过来,一面又低声的催促着简妍,“姑娘快吃罢。这食盒底下还有一包枣泥糕,也是沈妈妈吩咐下来的,您留着,晚上饿的时候可以吃。”
又低声的笑着说了一句:“看来白日里姑娘送出去的那副护膝已是见了效了。”
简妍早就是等不及,拿了筷子就开始吃起来,一时颇有些狼吞虎咽。
只是吃着吃着,眼泪水忽然就毫无预兆的滚了出来。
想上辈子父母和兄长都那般的宠着她,纵然是她想要天上的星星都恨不能给她摘了来,可是这辈子她便是想吃个荤菜,却都得费尽心思的讨好人。
但她又很快的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泪水,心里安慰着自己,会过去的,一切苦难都会过去的,她一定会在这个异世好好的活着。
只是眼泪水还是不受控制的滚了出来,模糊了双眼。
☆、第10章 隔岸观火
四月年岁小,人又机灵,一张嘴惯是会哄人,所以一般人也都不会对她设防,有时一不小心的就会露了几句话出来给她。
于是没两日的功夫,简妍就知道简太太预备上京的日子定在了明年开春,而因着简宅里的丫鬟仆妇小厮原就多,她也是不打算全部都带上京的,于是便打算卖了一部分出去。
最先让牙婆来领出宅子的是简老爷的那些姨娘。
简老爷虽然常年流连烟花之地,并不常着家,但家里还是有几个年轻娇媚的姨娘。往常简太太管着家,这些姨娘已是在她手里吃了不少的苦了,苛刻饭食用度,过的连个下人都不如,而这当会更是首当其冲的就被简太太给发卖掉了。
简妍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冷,而这也更加坚定了她誓不为妾的决心。
姨娘说的好听是半个主子,可也只是晚间是男人的暖床工具,由着他们对你没有半点尊重的亵、玩罢了,白日里却是和丫鬟差不离,主母坐着你站着,主母吃饭你看着,这样的日子有什么好?还不如做了个丫鬟呢,至少还有个能脱籍的盼头。
至于周林那里,过得几日却是传来了更为重要的一个消息。
原来简太太是下了决心,往后要带着儿子全心全意的在京城里扎根过日子,再也不愿意踏足这里一步的,于是她便想着要卖了现下他们住的这宅子。
只是这宅子却不是普通的宅子,而是简家的祖宅。
简家的这祖宅经过简家祖祖辈辈几代人的扩建修葺,却也修建的豪富。仅里面的屋子加起来就有个三百间左右的了,更不说假山亭子,花草树木之类的,至少也值了个六千两往上的银子。只是简太太现下急于脱手,价格便往下压了不少。
这样的现成便宜谁不乐意拣?于是消息刚一放了出去,立时就有房牙子带了人上门来洽谈,且最后都已经是谈妥了,卖方愿意出银五千三百两,买卖文书双方也都签了,只待明年开春简太太一家子上京的那日,买方就来收了宅子。
只是间壁住着的简家二老爷听了这事就有点不大乐意了。
简老爷这一辈原是兄弟两个,只是各自成了亲之后妯娌之间时常的为些小事犯口角,连带着后来兄弟之间也都不睦了起来。先时简老太太还在世,说不得大家也只能勉强在一处屋檐底下相看两生厌的住着,而等到简老太太刚一过世,灵柩还摆在家里没有抬出去,兄弟两个就商量起了分门裂户的事。
因着各自觉得不公的缘故,谈分家的过程中兄弟两个之间已是大打出手干了几架。及至后来请了中人来,将简家所有的财产都估算出值了多少银两,都摆在了明面上,二一添作五,兄弟两个平分了,这才算是了了这件事。
当时风调雨顺,田庄上年年收成都好,简家二老爷便多多的要了些良田,就等着年年收租子过活。简家大老爷这边则是要了祖宅和一些铺子。只是后来几年连着不是旱就是涝,地里的收成就越发的不好了,那些良田便是低价贱卖也没人肯要。但二老爷又是个纨绔,他老婆和他那几个儿子也只知道吃喝玩乐,原本分家时偌大的一份家业这些年下来竟是被他们给败了个差不多,已经是靠着典当家里的东西过日子了。大老爷这边虽则也是日日花天酒地,但铺子那里每日照样还是有银钱进账,且简太太居家过日子手也紧,所以日子倒是较分家的时候过的越发的红火了起来。
二老爷对此早就是眼红不已,几次腆着脸想来这边打秋风,但都被简太太毫不留情的当场嘲讽打脸,最后更是让小厮拿了笤帚来将他扫地出门。二老爷就觉得颜面扫地,放了狠话说再也不上他们家的门了,所以简大老爷死的时候他这个做兄弟的都没有上门来拜祭。
只是现下听得简太太想要卖这祖宅,他却不乐意了。
他的理由也简单,这可是简家的祖宅呢,他也是姓着简姓,这宅子他也应当有份。没道理他大哥一死,就由着简太太卖了这宅子,然后银子就都落到了她的手里去。于是他索性就带了三个生狼也似的儿子打上了门来,吵嚷了一个下午。
二老爷的意思原是想在简太太这里捞上一票银子,所以便借着这个由头来闹,其实他压根就不关心简太太到底卖不卖祖宅的事。
但简太太当时只气的浑身发抖,说是二老爷眼见得大老爷死了,便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当即就让人写了一张呈子呈到了县衙里去,说简二老爷父子青天白日擅闯民居,意思是要让县老爷发、票子来拿二老爷父子四人到县衙去,将他们用毛竹板子打个臭死,再在牢中关个一段时日,看他们到时还如何嚣张。
二老爷当时便也恼了,气得在原地跳脚个不住,也写了一张呈子呈到了县衙里去,只说简太太一个外姓妇道人家,竟是打了主意要卖他们简家的祖宅,不定是在外面有了什么野男人,卖了这祖宅,拿了银子好去养那野男人,求着县老爷发了票子来拿简太太。临走的时候他还放了狠话,说是知县老爷平日里和他关系最好,他这一张呈子呈了上去,县老爷定然是会立时遣了衙役来拿简太太。
二老爷却是个生员,没落魄的时候也是和县老爷以及本县其他的乡绅往来个不住的,是以简太太听得他说的这话,心里便有几分忐忑不安了。
时值沈妈妈和赵妈妈都在一旁,沈妈妈便出了个主意,说是自古钱可通神,莫若简太太拿了些银子出来到县衙里上下打点一番,天大的案子也可结了,还怕得什么?
简太太却也乐意,当即也发狠说她宁愿是将这卖祖宅的银子都花在了打点县衙上下上面,也不会给二老爷一个子儿。只是问题又来了,却是遣了谁拿了银子去打点县衙上下?他们简家历来跟县衙那里的人可是没什么交情的。
赵妈妈这时便自告奋勇站了出来,说是她的儿子孙旺财和县衙里的一个书办很熟,可以交由她儿子去办这件事。于是简太太便拿了一千两银子出来,让孙旺财去办这事。谁知这个孙旺财是个胆大且心细的人。他一早就通过他娘的嘴里知道简太太的庶妹嫁在了香河徐家,那香河徐家可是了不得,旧家大族不说,现下更是出了一个正三品的礼部左侍郎。
于是孙旺财便写了一个帖子,将简太太和简二爷的这事说了一番,末了又提了简太太是当朝礼部徐侍郎的亲眷,乞求大老爷高抬贵手之类的话,而后便经由那个书办呈到了县老爷的面前去。
县老爷一见这简太太竟是礼部徐侍郎的亲眷,且这事若是认真说起来,原就是简二爷的不对——当初分家的时候双方的财产都已经是分割清楚了,现下又来找的什么事?所以索性做了个顺水人情,将这场官司判了简太太赢。又发了传票让两个衙役拿了简二爷和他的三个儿子,只说是青天白日擅闯民居的,到县衙里去每个人各打了二十大板,只打得简二爷他们父子四人杀猪也似的叫个不住。等处理完这件事之后,他便立时修书一封给了徐侍郎,信中对这件官司的原委和个中原由语焉不详,只说自己在这件事里是如何的出了力之类的话。过了一段时日他收到了徐侍郎的回信,却是以公文的形式发过来的,纸上只有匀圆秀丽的四个字,秉公办理。
县老爷当时就蒙圈了,这徐侍郎的意思,到底是赞他这事秉公办理的好,还是让他秉公办理这件事呢?
而这边孙旺财虽然是给简太太办成了这件事,却是绝口不提他压根一分银子都没花的事,只说他是如何的求了人,一双腿都跑细了,嘴都说干了,才求得县老爷最后判了简太太赢。简太太一说,当即心中大喜,便又赏了他十两银子,只说是奖赏他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累,却不知他早就已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
不想这整件事里周林也是参与了其中的。
因着早先简妍的叮嘱,周林平日里很是奉承孙旺财,孙旺财便将他当做了个心腹,许多事都不会避着他,甚至也让他出手去做。于是周林得了个空闲,便将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白薇听,由她转述给了简妍。
简妍一听,面上立时就透了几丝笑意出来。
“白薇,”她拉着白薇的手,两颊因着激动而有了些许潮红,“咱们终于可以让赵妈妈离开咱们身边了。”
而且极有可能从今往后她身旁再有不会有简太太、安插的明桩来监视她日常的一举一动。
白薇听了也高兴不已,问着:“那姑娘是打算怎么做?现下就去太太那里揭露沈妈妈儿子昧了那一千两银子的事和以往欺上瞒下捞了那么多油水的事?”
简妍却摇了摇头:“不,不用我们出面,也不要周大哥出面。你只需让周大哥悄悄的将孙旺财办的这事透露一点给钱来宝知道,然后咱们再在赵妈妈和翠柳之间推波助澜一下,到时她们两个自然就会互相狗咬狗,将这些事全都抖落了出来,我们到时隔岸观火就好了。”
☆、第11章 鱼死破
待周林传了消息来,说是外面的一切事都已是按照简妍的吩咐打点好了之后,次日简妍便叫了翠柳过来,让她去给简清送一方绣了文昌星君的笔袋。
简清日常上学堂之时纸墨笔砚都需要自带,这笔袋便是特地用来装毛笔的。物件虽小,但简妍依然是费了一番心思,上面的文昌星君绣的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这段时日简妍没事的时候倒都会遣了翠柳去给简清送些小东小西之类的,而能与简清多接触接触,翠柳自然也是很愿意。
她觉得自己长了这么一副不俗的容貌,任是哪个男子看到她都会被迷上。纵然是现下简清并不怎么理睬她,只是将她当做自家妹妹的丫鬟看待,但接触的时日长了,她就不信简清会看不上她。
如以往那么多次一般,翠柳双手接过笔袋之后,并没有着急出门去简清那里,而是先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淡淡的在脸上抹了一层白、粉,又在两颊上各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换了一两件颜色娇嫩些的衣服才出门。
她出门没多长时间的功夫赵妈妈就来了。
许是因着最近她儿子悄悄的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的缘故,赵妈妈有些心虚,生怕简太太知道了,所以这些日子倒都是准时的来简妍这里报到。
只是她今日刚一进院门,还没来得及去正屋见简妍,就先听到白薇和四月在说话。
这小院子的角落里栽种有几株杜鹃花,前段日子天气太冷,杜鹃花的叶子冻落了不少,白薇和四月现下就正拿了剪子在剪那些枯败的枝叶。
赵妈妈就听得四月一边剪,一边正在和白薇嚼着耳根子。
“方才姑娘使了翠柳姐姐往少爷那边送笔袋去了呢。”
就听得白薇笑道:“姑娘和少爷是亲兄妹,日常姑娘经常做些东西送给少爷,送一个笔袋怎么了?”
“姑娘送少爷东西那自然是没什么的,可是翠柳姐姐她,”说到这里她压低了声音,似是怕有人会听见似的,“姑娘但凡每次使了翠柳姐姐去给少爷送什么,翠柳姐姐总是会先回屋仔细的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然后才去少爷那里。依着我看,翠柳姐姐定然是喜欢上了少爷,想让少爷纳了她做姨奶奶呢。”
赵妈妈的心里就一跳,连忙轻手轻脚的往前走了两步,身子也往前倾着,想听得更清楚些。
“你这小蹄子,”就听得白薇笑着骂了四月一句,“小小年纪,知道些什么?倒胡乱的在这里猜测。”
四月就急道:“我可不是乱猜。前两日我碰到少爷身旁的书童清砚,我可是亲耳听到他说的,但凡每次姑娘使了翠柳姐姐去给少爷送东西,翠柳姐姐就假公济私的,只待在少爷那里不走,给他研墨添茶,有时候还将他们这些贴身的书童都遣了出来,也不知道都在屋子里和少爷做些什么。”
赵妈妈在背后一听完四月说的这番话,只觉得心里就是一喜。
如同简妍先前所猜测的一般,先前翠柳的哥哥钱来宝一个人去江浙贩了丝线来,虽然是按照老规矩分了赵妈妈的儿子孙旺财一笔银子,但是孙旺财还是觉得自己亏了。
因着他听人说,这两年江浙那边养蚕的农人多了,丝线的价格就较往年贱了,所以钱来宝这一趟捞的差价就不该按着往年的丝线价格来算,定然是昧着他私自藏了不少银子下来,于是言语举动间就开始对钱来宝有些不客气起来。但钱来宝也觉得心里不平,往常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江浙贩了丝线来,中间差价两个人平分是应当的,可是这次却是他一个人去江浙贩的丝线,晓行夜宿,吃了那么多的苦,可孙旺财却是跷着二郎腿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就算这样他都已经分了他一部分的差价了,这他还不满意,是要怎么样?因此双方心里都有了芥蒂。
而这时绒线铺里却又有风言风语传了起来,说是某某日,因着某某事,简太太拿了一千两银子,遣了孙旺财去办,这孙旺财却是背着简太太昧下了那一千两银子。这钱来宝一听,立时就觉着上次贩丝线孙旺财半点力没出,可自己还是分了他银子,那按道理来说,这一千两银子孙旺财怎么着也应当分他一部分才是。于是他便去找了孙旺财,不想才刚张了个口,就被孙旺财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说这是没有的事。钱来宝也恼了,当即就在那里跳着脚和孙旺财吵闹,一屋子的活计都听得面上五彩纷呈。及至两个人回了家,都将今日的事和家里的人说了一说,两家人便都相互的恼起了对方来。
及至现下赵妈妈听到白薇和四月的谈话,心里就想着,翠柳这个小蹄子,因着自己的脸蛋儿长的还算标致,镇日拿乔作势的,倒还指望着爬上少爷的床?若是真等她爬上了少爷的床,那钱家得了势,不定就得怎么挤兑他们孙家呢。
于是赵妈妈想了一想,立时就转身火急火燎的朝着简清的书房去了。
等她一走,白薇和四月连忙放下了手中的剪子,打起帘子进了正屋,向简妍禀报着:“姑娘,赵妈妈果然中计了。想来现下她已是去少爷那里拿翠柳的奸了,只怕过不得一会这事就会闹到太太的跟前去。”
简妍点了点头。其实刚刚的那一幕她已经是透过特意开着的那道窗子细缝看到了。
先前她还担心着赵妈妈来的不及时,别等翠柳回来了她才过来,那今日这戏可是唱不成了,不想现下时间点倒是掐的刚刚好。
只是心中总归还是有些不大放心,她便吩咐着四月:“四月,你年岁小,又是小丫鬟,上房里的人必定不会太在意你。你现下就去上房那里,若是有动静了就立时来告知我。”
四月答应着转身去了,却是过了半日的功夫方才回来。
“姑娘,”还没看到她人,声音倒是先从院子那里传了过来,“我回来了。”
白薇赶忙的过去打起了帘子,迎着她进来,急切的问着:“怎么样了?翠柳可是和赵妈妈相互搬楦头,将所有的事都在太太面前抖落了出来?”
简妍虽然没有开口询问,但她放在案上的手却是紧紧的蜷了起来,面上虽是看着平静,但眼中也满是焦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