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经过的王府门前的时候,白小满还特意掀起帘子来看了一眼,她并没有百姓的那种猎奇心态,毕竟她也算是知情人之一了,只是有些感慨,当年要置她于之死地显赫无比的郁瑶琴一家,竟然一夕之间变为荒宅废品,曾经的荣华还没来得及褪去,甚至连地上的车辙印子都沾满了纸醉金迷,一切就已经天翻地覆。
眼角被风吹了一下,好像进了沙子,白小满低头揉眼睛的瞬间,好像看到了什么,她立刻喊道:“停车,停车!”
宣旨太监正要说一些阻止的话,白小满已经一把推开他,手一撑车沿就跳下车。
白小满看不到里面具体的情况,从马车上下来,失去了高度优势,被人群挡的严严实实,反而看得更不清楚,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挤进去,将身后喋喋不休的太监抛在脑后,从外围挤到了郑王府的门前。
原来,她真的没有看错。
郑王府雕刻莽兽的巨型门柱上,绑着两具尸体,虽然低垂着脑袋,但白小满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郁瑶琴和她哥哥祁王,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明晃晃地刺入白小满的眼中。
她不认识祁王,但她见过郁瑶琴,虽然性格为人极其嚣张讨厌,但面容上仍是一个热烈明艳的美人,曾经有多么的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眼前的尸体就有多么的凄凉惨淡。
白小满心里控制不住地翻江倒海,她立马回身拼命往外挤,正好迎面撞上想要来追她的宣旨太监,顾不得听他嘴里叨叨着什么,白小满紧闭着嘴唇用力扒开两边挡住她的人,终于挤出来,找到一片空地,不等站稳,扶着墙就干呕了起来。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她知道,城外是主战场,也许隔着厚厚的一座城墙,外面就是满目疮痍的悲惨景象,白小满总是以为自己能想象得出来真实场景的恐怖,但等到她真的见到尸体摆在眼前,还是不可抑制地有了反应。
直到干呕得眼泪流了出来,她才无力地站直身体,软绵绵地靠在墙上,心里和身体都没着没落的,耳朵嗡嗡了好久,才终于听见了太监的话。
“这种乱臣贼子的后代,死不足惜,他们祸害了百姓,大家有怨气,将恨意撒在他们身上也是应当的。”
宣旨太监带着看好戏的语调说着这些话,还顺便声讨了下郑王府平时欺男霸女,坑地占房的劣迹,接着又不停地催促白小满,要抓紧时间进宫,皇后娘娘有命令,一定要尽快进宫。
白小满没有回应他的话,木木地回到了马车上,坐下来,将车窗帘子拉上,关得紧紧的,闭上眼睛,却是郁瑶琴肮脏的脸,一阵恶心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白小满知道自己是被吓得,郁瑶琴再脏,也不至于让她恶心成这样,而身体所有的不适,不过是极度恐惧时身体的生理反应。
成王败寇,自古以来人物一理,越靠近权利中心,反噬的后果就越严重,寻常百姓家,即便家族里有了什么矛盾,最多摔个盘子砸个碗,你撸胳膊挽袖子上去跟人家干一架,可是在帝王之家,毫发之间牵扯的都是生死大事,人数更是多的难以想象。
听说郑家军全军覆没,一个活口都没有。
白小满看不到的时候,听到耳朵里只不过是一个数字,任凭几万十几万,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清闲,而今活生生的两个人,死状惨烈地出现在她面前,那些听到的数字就沾满了鲜血。
郑王爷在朝中势力巨大,关系网盘根错节,这么多年的经营之后,肯定是数不清的门下之人,如果郁庭赫动了心思,想要完全清楚异党,死的人只会更多,牵扯面积之广,已经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百姓能想象得出来的。
锦城看起来一团和气,恐怕马上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吧?
现在白小满期待的,就是郁庭赫能够当之无愧是一个明君,即便不爱民如子,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得过且过,不然追查下去,恐怕整个宣国都会动荡不安。
此刻,她就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奔赴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权力中心,离皇宫的城门越近,白小满心越慌,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半晌午,白小满却从骨子里渗出一阵阵的寒意。
皇宫朱红色的大门,像是一个猛兽,将白小满的平静和安稳一口吞掉。
不知道此刻青阳小岑在做什么?离开的时候,她掀开了帘子,看到了那个丫鬟正在跟他哭诉什么,听了只言片语,应该就是那个若云派来的人吧,青阳此刻还留在清苑想办法救她呢?还是已经在若云的阁楼上,听着她的软语温笑?
白小满此刻已经不生气了,或者说脑子无法快速的运转。
她不敢去想,心里一阵阵发慌,幸好她离开的时候,穆勒就在外间,白小满用了密音,渡了两句话:“皇宫绝对不能硬闯,莫要轻举妄动,凡事跟青阳商量。”
虽然嘱咐到了,但白小满并不确定,穆勒是不是真的会听自己的。
虽然她是主,他是仆,但两人之间的相处向来不拘礼数,何况,穆勒一直以来的使命就是保护自己,也无需商量什么,从来都是自己拿主意。
如果他为了救自己而强行闯进皇宫,后果不堪设想,饶是穆勒武功再高强,也不可能在郁庭赫的皇宫来去自如,何况,眼下他们并不知道皇后和皇上到底唱得是哪一出,也不见得她就是有危险啊!或许就是像懿旨上说的那样,皇室不过是真心想表示下感激之情而已,不管怎样,希望穆勒这次能谨慎小心一些,青阳小岑可以劝得住他吧。
☆、第八十六章 皇后甚是投缘
宁公公用手帕擦了擦手,随手将还是很干净的帕子扔在了身后,不等落到地上,就有人赶紧捡起来收好。
没多久,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跑过来,行了个礼说:“启禀大人,一切都已经办妥。”
宁公公望着不远处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郑王府,细声问:“百姓们都怎么说?”
小厮回答道:“大家都在说,是郑王府的余党贼心不死,想要破坏锦城的安稳,所以到处作案,危害大家,不知道是哪位好汉替老百姓出了这口恶气,将他两个孩子给解决了,平日里都被欺压惯了,所以每个人都拍手称快。”
宁公公扫了他一眼,原本说到兴头上的小厮立刻低下了头。
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宁公公对刚才回话的那人说:“你留下再观察两天,确保万无一失,记住,要掌握好百姓嘴巴的风向。”
“是,奴才遵命。”
轻轻呼出一口气,宁公公转过身去,弯腰上了马车,吩咐道:“回宫。”
皇宫里,白小满已经跟着宣旨太监进了皇后娘娘的灵犀宫,先是换了一身干净的素服,接着被简单地教了一下宫里的礼仪后,就到了参见皇后的这一环节。
受过太多电视洗礼的白小满,原以为皇后娘娘应该像古装剧里演的那样,威严肃穆,不苟言笑,而且还要心狠手辣,心机深沉。
形完礼之后,一个清新的声音说:“起来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救皇上的这位女英雄。”
白小满听话的抬起头,瞬间惊呆了,眼前这位笑起来秋水动人的明丽女子,实在很难让她跟皇后这个词联系到一起。
心机如何暂且不说了,反正长相和气质上,跟以往电视剧里塑造的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跟心理的反差太大,让白小满暂时没反应过来,盯着皇后一直没眨眼。
皇后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依旧挂着温和的笑意,并没有怪罪,反倒是她身边的丫鬟有点看不过去,想要出声责备,刚一开口,就被皇后一个眼神制止了,不高不低地说了一句:“别这么无礼,眼前这位姑娘可是皇上的救命恩人,等同于本宫的恩人,还不赶紧赐坐,上茶?”
身边的宫女低身答应,刚要走,皇后叫住她,又补充了一句:“记得泡皇上刚赐的参茶。”
白小满已经识趣地低下了头,双手不安地藏在袖子里,手指攥来攥去。
“白姑娘,此番召你入宫,十分突然,只因本宫着实感念你对皇上的相救之恩,而且也很好奇,到底是怎样一名女子,可以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挺身而出,英勇护驾。今日一见,果然身姿出众,清秀可人,巾帼不让须眉。”
白小满对皇后的这番话实在毫无感激之情,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保险起见,她用尽力气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站起身弯腰行礼道:“皇后娘娘过誉了,而且,这其中可能有误会,其实民女并没有真的救皇上,功劳都是皇上自己和护卫的,民女实在虚担了这个功劳。”
皇后娘娘看似一脸疑问:“哦?难道其中有误会?白姑娘起来回话,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白小满尽力解释道:“可能当时的人并没有看清楚,民女原本是想救驾,但武功只懂皮毛,皇上武功高强,护卫尽忠职守,才解了皇上当时的危机,民女惶恐,蒙皇后娘娘的夸赞,实在愧不敢当。”
皇后娘娘笑了笑:“白姑娘不必过于谦虚,你救驾有功,不光本宫要感谢你,宣国的子民都应该感谢你,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还望白姑娘收下。”
白小满听着皇后的徐徐柔语,实在喜欢她的这种温柔从容,但又不明白,她哪里来的笃定,这么坚信她就是救了皇上的恩人。
苍天在上,她白小满是有这个心来着,不是没机会吗?
不管怎样,皇后赏的东西肯定不是次品,白小满低头接过来,看了一眼,心里乐开了花,这下发了,光手里托盘上的这几样东西,回去开个大型的成衣坊是绝对不成问题的,还得开在锦城最旺的街道上。
皇后见她一直不语,于是问:“莫非白姑娘不喜欢本宫准备的礼品?”
白小满连忙摇头,低头回话:“回娘娘的话,实在是民女受之有愧,若是日后皇后娘娘跟皇上说起此事,就会发现,娘娘今日错爱了民女。”
皇后深深看了她一眼,浅笑道:“本宫知道,白姑娘与安王一样,是江湖人士,向来不爱财势,也不愿为这些身外之物所羁绊,只是本宫对白姑娘实在感激,这些也只是聊表心意而已,还望白姑娘不要太过在意。”
白小满刚一抬头,皇后就继续说道:“另外,白姑娘的担心也是不必,因为告诉本宫,白姑娘在此次大战中救驾有功的人,就是皇上自己,看来白姑娘当真淡泊名利,连这么大的事也不愿承认。”
白小满顿时方了,郁庭赫说的?他傻了?被郑王爷气得精神错乱了,还是失忆了?她明明就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分明是他自己武功高强,躲了过去,后面的护卫又及时赶过来,跟她有半点关系么?
还是说,因为她当时冲出去这个举动,不管后面成功与否,皇上都欣赏,为了她这个态度也要赏赐于她?怕皇后娘娘想歪了,所以给她戴了这么一顶功劳帽。
白小满越想越糊涂,皇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敢再死乞白赖地否认,显得太过不识抬举,人家皇上两夫妻,摆明了就是要把她当救命恩人,她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这关系留着,总好过没有关系,以后说不定还能帮她成大事呢!只要皇上别存以身相许来报恩的心思,她愿意这样配合着。
跟皇后又说了一起子话,女人之间嘛,不管地位有多大的变化,聊天内容总离不开那几样,无非是家室和经历。
白小满就简单地说自己是从外地投奔朋友,意外结识了青阳小岑,家里亲人都已经不在,孤身一人。
皇后娘娘适时地露出悲悯的表情,表示对白小满经历的同情。
白小满面上荣幸之至,其实心里累的要命,她是孤身一人不错,可是家人没挂,不过是在另一个时空里而已,所以皇后这表情,实在让她没感觉。
好不容易挨下来漫长艰苦的谈话,白小满还不等提出要离开,就被留下用午膳,吃的东西倒是精致,白小满却根本吃不下,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呢。
午膳还不等进行到一半,皇后娘娘一句话等于又在白小满的头上打了个巨雷。
“与你聊了几句,觉得甚是投缘,就留下陪本宫几日吧,你歇息的屋子本宫已命人收拾妥当了,午膳过后,白姑娘就过去歇一歇吧。”
☆、第八十七章 及时雨
方景琢望着青阳小岑的背影,他独自站在窗前,双手交握搭在窗台上,虽然不发一语,周身却散发着紧张和焦灼。
他知道,是因为白小满。
原本一肚子想要劝说的话,都忍住了,他对眼前这个主人,最是了解不过,平日的小事,决定与否都无关紧要,跟他说一句,也就随你去了,可是每当先生出现刚才的神情时,方景琢就知道,任何事都不能再改变他的决定了。
既然不能劝阻他,就全力支持吧。
“先生请放心,我立刻去办,苍国那边的人,一旦联系上,立刻向您禀告。”
青阳小岑颇感意外地转过身来,问方景琢:“我原本以为你会反对。”
方景琢一改刚才的谦恭姿态,略带苦涩地笑了下:“若我反对,你会听吗?”
青阳小岑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不会,此事不同其他,没有商量的余地。”
方景琢点头:“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所以才不去费口舌。”
青阳小岑安心地说:“多谢你,景琢,你肯全力支持我,我很放心。”
方景琢领命退下,临走之前又回头望了一眼窗边的青阳小岑,也许是许久没有听到关门声,青阳小岑扭过头来看,见他还没走,问:“还有事吗?是不是还不死心,想劝我别冒险?”
方景琢笑了:“先生,此时不用我多说,您也知道,让苍国的伙计传递消息是一件多么凶险的事吧?虽然平日您对清苑好像并不怎么上心,但我知道,您绝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既然肯拿清苑几十年的基业去赌,我也只能由衷地恭喜,恭喜先生找到心之所至。”
青阳小岑终于露出一丝笑脸:“景琢,还是你最会说话,旁人都比不上你。”
方景琢笑着摆摆手,受宠若惊的模样:“先生,您每次夸我,都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为您出力,这招就免了吧。”
青阳小岑应景地扯出一个笑脸,方景琢也不再说笑了,正色道:“先生,不必担心,你我都知道皇上的用心,白姑娘会没事的。”
青阳小岑脸上露出罕见的疲惫神色:“有什么不可放下的责任呢,清苑又如何呢?想通了,也就无所谓了。小满也是倒霉,从认识我以后,就没安生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最后因为我的原因,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方景琢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毫不设防地流露出软弱和担忧,心里变得更加柔和:“先生,看来,老先生和老夫人可以在泉下安息了,您终于不用再一个人,孤孤零零的了。”
青阳小岑意识到刚才自己的失态,晃了晃头:“我还是不成大器,没法做到像你这样胸有成竹,山崩于前而不改色。”
方景琢轻声说了句:“关心则乱。”
青阳小岑终于不再说话,摆摆手,让方景琢先离开,默默地盯着桌子上的君子淑女剑。
小满,等着,别怕,我会接你回来的。
皇后娘娘命人准备的卧房十分舒适,并不过分华丽繁复,派来伺候她的丫鬟也说:“皇后娘娘猜着姑娘是江湖女侠,定不喜奢华,所以命奴婢们将房间收拾成这样,姑娘还满意吧?”
白小满笑着不住点头:“太满意了,太满意了,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将所有丫鬟度打发出去,白小满才躺在硕大的床上,心里默默嘟囔:“想*一下都不给机会,不是谁都有机会享受下皇室人员的待遇的。”
翻了一个身,白小满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现在很想跟青阳小岑说说话,闭上眼睛,假装他就在眼前,可是白小满还是不敢开口,没几秒钟她就睁开眼睛,不放心地四处打量。
为什么每次来到高位者居住的地方,她就会浑身不自在呢?即便现在她已经是平民一个,没有什么大事造访,只是被留宿一夜,白小满都如临大敌。
甚至于她会产生错觉,四面墙之后,都是监控她的人,所以她不仅不能乱说话,甚至碰过什么、呼吸都要调整。
身体紧绷了一会儿,白小满忽然笑了,她这个二百五啊,就算这里的人再聪明,也是古代啊,又没有现代那么多先进的设备,谁有透视眼外加顺风耳,来监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