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稽之谈!”
无视陈世元的反驳,沈玉书继续说:“计划脱离了你的设计轨道,你慌了手脚,既急着找回失去的圆月观音,又担心女儿真摊上官司,给陈家带来麻烦,那段时间陈家药铺的生意每况愈下,你无计可施,只好登报求助,希望能找回观音。”
随着沈玉书的解释,陈世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冷淡地道:“我很忙,沈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就请回吧,恕不远送。”
“我把话说完了,自然会走,还请陈先生稍安勿躁,放心,不会耽误你们很久的。”
“没必要再说了,反正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不,你们都懂我在说什么。”
“我们?”
“不错,你,还有陈涉。”
沈玉书提到陈涉的名字,陈世元下意识地转头看他,陈涉安之若素,平静地问:“这件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而且关系很大,因为你是陈先生的亲生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到中途看到有读者猜出来,为了不破梗,我忍着没回应,不错,真相就是这么的狗血!
☆、第三十五章
这句话说出来,陈世元跟陈涉的脸色同时一变,陈涉立刻叫道:“你不要乱说话,这种事情传出去,会影响到老爷的声誉,陈家生意才刚刚有所好转,不能因为你的胡言乱语而毁之一旦!”
“你看起来很紧张,”观察着他的反应,沈玉书说:“如果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陈家生意如何,你需要这么担心吗?”
“这……”陈涉看看陈世元,马上又说:“自从我进陈家后,老爷一直对我很好,身为陈家店铺的一份子,为了它的声誉,我当然义无反顾。”
沈玉书看向陈世元。
“看来跟不懂事的女儿相比,这个儿子一定让你非常满意。”
陈世元沉默不语,陈涉还要再辩解,被他拦住了。
“陈雅云行为激进任性,一直让你很头痛,你让她坚持不认偷盗观音的事,是因为你发现比起让她承认,否认会让事件更加复杂化更有意义,而钱赫也适时地杀了赵小四,再度提高了观音的话题热度,至于陈雅云照你说的去做,将会是什么后果,你根本不在意,因为你有一个更中意的儿子,一个只会惹事又不听话的女儿可以成为放弃对象了。”
“真好笑,照你的说法,我为了自家的生意连亲情都不要了,如果真的不在意女儿,我会花重金请人解决这件事吗?”
“不,你花重金为的是查清观音的去向,救陈雅云只是顺便,如果你真担心女儿,在第一次跟我说案子时,就不会一直反复提起观音,而我拜托你写个字条,你却懒得动笔,反观陈涉出事时,你的反应是怎样的?你表现得非常慌乱,当时我特意提到观音,你却完全提不起兴趣,两个人在你心中的分量,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清楚了。”
“原来你在试探我?”
“我只是觉得你的表现很反常。”
“那又能证明什么呢?别忘了当时我女儿被关,观音诅咒一次接一次的发生,接着陈涉又被说是杀人犯,我能不着急吗?”
苏唯在一旁听不下去了,插嘴道:“先不说这世上是否有诅咒的存在,单单一个赝品观音,我相信它还没有那个能力玩诅咒。”
“你说什么?”
“听说陈老爷喜欢收藏古董,想必在玉器鉴赏上也有一定的研究,你怎么可能相信玉像是药王孙思邈留下的这类鬼话?但圆月观音是否是真品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带动多大的价值。”
“不错!”
沈玉书站起来,说道:“我留洋时,接触过西洋一些通过催眠暗示而治疗疾病的研究,所谓治病,是三分药七分养,而‘养’,则是根据一个人的精神跟心态决定的。”
“我观察过观音,发现它的雕饰很独特,注视它时,会让人心态宁静,当初雕刻它的人一定是想利用雕像不同的形态而聚集相应的气场,精神力弱的人就会被它的气场影响,但这是好的影响,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配合药物治病的目的,不过要说只是瞻仰一尊玉像就能祛病延寿,那就太夸大其词了。”
苏唯把话接过来,说:“从玉质结构以及雕工来看,它应该是清代的制品,我猜是陈老爷您祖上的某位先人雕刻的吧,在百年之前就开拓了利用心理暗示而治病的医学方式,他真是个奇才,可惜却被他的后人用在邪道上,所以总而言之,圆月观音的医学价值很大,但作为古董的价值,那就一般般了,也许还不如这两只鼻烟壶贵重。”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只完全相同的和田玉鼻烟壶放在桌上。
阳光下明玉生辉,玉上的雕纹曲线优美流畅,可说是非常精致的收藏品。
看到鼻烟壶,陈世元跟陈涉同时瞪大了眼睛,又本能地摸口袋,发现原本放在口袋里的东西不见了,再看到苏唯拿出绣着药葫芦的手帕,陈涉忍不住了,问:“鼻烟壶怎么会到你手里?还有手帕……那是我前几天失落的。”
他说完后,马上露出懊悔的表情,显然是发现自己在惊慌之下说溜了嘴。
沈玉书不给他掩饰的机会。
“不错,手帕是你失落的,但它原本的主人该是陈世元先生,我听说这种纪念手帕只有十块,分别赠给了在药铺供职多年的老伙计,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管事,何德何能,接受陈先生的馈赠?再看这两个鼻烟壶,玉质跟雕工都是出于同一人之手,显然这一对是陈先生特意订制的珍品,一个留着自用,一个赠给了你,是这样吗?”
陈涉哑口无言,看看陈世元,不再说话。
苏唯又对他说:“陈老爷把限量版的可在任何一个陈家分店取药的手帕赠给你,发现你的鼻烟壶丢失了,他又把自己的鼻烟壶送给了你,我刚才进来时问过管家,你并不吸鼻烟,不吸鼻烟却整天揣着个价值连城的鼻烟壶到处转悠,你是钱多得没处花吗?还是潜意识地想对外界证明你们的父子关系?”
陈涉无言以对,但他的表情证明苏唯都说对了。
书房里有好一阵的寂静,过了好久,陈世元才对沈玉书说:“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知道你是良玉,可惜雅云不长眼,一定要退婚,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只是我小看你了,也小看了你的朋友。”
他这样说,就是间接承认了沈玉书的推测,苏唯在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陈世元没像一些蠢人一样,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一个劲儿地要求上证据。
如果真那样的话,那他就不得不请巡捕房帮忙调取陈涉的资料了。
陈世元说完,给陈涉使了个眼色,陈涉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了一张庄票,苏唯瞟了一眼,庄票跟他们之前收的那张长得一样,上面写了五千的字样。
陈世元说:“事到如今,我也不需再隐瞒下去了。圆月观音的出处正如你们所说的,是陈家祖辈传下的,我也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它的神秘力量,我一直不懂那是怎么回事,还以为真有玉像的灵力护持,现在听了沈先生一席话,才茅塞顿开,所以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是传家之宝。”
“至于陈涉,他是我以前在乡下药馆做事时,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我碍于家庭压力,无法把他母亲娶进门,以至于他们母子早年吃了很多苦,所以我发誓要补偿他,所有最好的都给他,他也很上进,没辜负我的期待,至于雅云,我没想真的牺牲她,但不可否认,如果一定要我选择,不管是出于私心还是家族的利益,我都会选我的儿子。”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陈世元的腰板挺得很直,作为生意人圆滑通达的气场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精明跟冷漠,还有不近人情。
他将庄票双手交给沈玉书。
“有关我们父子的关系还有观音的秘密,也请酌情为我们留一点余地,就当是为我们百年老铺的上百名伙计着想,请完结这个案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陈世元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他们收钱闭嘴,陈家的秘密绝对不要散播出去。
沈玉书接过庄票,却没有收下,而是放在了旁边的桌上。
“陈先生多虑了,我只是想确定自己的判断无误而已,圆月观音的秘密宣扬出去对药铺没好处,对所有信奉它的人也没好处。你做事有你的立场,我不赞同,但也不会阻扰,只希望你今后将观音的力量用在好的地方。”
沈玉书说完,告辞离开,苏唯却没有跟上,他走去桌前,将庄票拿了起来。
“这笔钱我收下了,不过不是封口费,而是……”他指指鼻烟壶,打量着陈家父子的表情,微笑说:“我做事的酬金。”
☆、第三十六章
这一次沈玉书的步伐很快,苏唯出了陈府,往前追了很久才追上他,将庄票在他面前一亮。
“不要跟钱过不去嘛,这世上最脏的不是钱,是人心。”
“我知道,但还是不舒服,一家人居然可以这样尔虞我诈。”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没有亲人。”
沈玉书转头看去,苏唯耸耸肩。
“我是孤儿,唯一的亲人是我师父,也就是带我进偷门的长辈。”
“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虽然听不出你的语气里有一点抱歉的意思,但还是要谢谢你的在意,不过世界这么大,你能有多大的心每件事都去在意?”
“每件事?”
“不错,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动物界里虎狼通常也会遗弃孩子里体质较弱的那个,所以陈世元的心态也是这样,说到底,我们人类也是动物,当然有着属于动物的天性。”
“但人类毕竟是有思维有感情的,如果凡事都首先考虑到最高利益,那跟兽类又有什么区别?”
苏唯惊讶地看沈玉书。
他发现在推理案件时,沈玉书会做出独特缜密的判断,但是在感情方面,他又出奇的天真。
这让他突然对这个人,也就是沈傲的曾祖产生了好奇的心理。
“这就是理论跟现实的差距,越是有感情的生物,考虑得也就越多,心态也就越复杂越难以捉摸,甚至做出一些在外人看来得不偿失的事,比如他们大张旗鼓地展示观音,就不怕被人发现那是赝品吗?”
“这一点倒不需要担心,他们没有利用观音来赚钱,相反的,还广播善缘,如果有人提出质疑,只会被说那是出于嫉妒,毕竟有人曾靠着观音这个精神支柱治好了病,说起来,在这次的观音诅咒事件中,我们也被利用了。”
“那又怎样呢?被利用,那证明我们有利用价值,一万大洋啊,看看整个上海滩,有谁可以空手套白狼,一笔生意就能净赚一万的?”
“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不,我只是实事求是。”
苏唯一脸严肃地说完,将刚收到的那张庄票递给沈玉书。
“这是你的那份,合作愉快。”
沈玉书收下了,苏唯又说:“我去找那个小记者,把余下的胶卷弄回来,那就再见了。”
他冲沈玉书扬扬手,然后双手揣在对襟马褂的口袋里,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头追加,“喔对了,我说的再见是还会再见的意思。”
这人又在自作多情了。
他并没有对一个小偷依依不舍,相反的,他很希望这个‘再见’是再不相见的意思。
沈玉书收起庄票,转身,朝着跟苏唯相反的方向走去。
天街夜色凉如水。
夏季的夜晚正是纳凉赏月的好时节,案子结了,洛逍遥肩上的担子也卸了下来,约几个朋友看戏去了,晚饭后,谢文芳出门打牌,只有沈玉书留下来,陪洛正坐在屋顶上闲聊。
两人当中摆了个小托盘,上面放了酒壶跟两个小酒盅。
品着沈玉书为自己斟的酒,洛正叹道:“逍遥那家伙我是不指望了,他屁股上装了弹簧,根本在家里待不住,更别说爷俩在一起好好喝一杯了。”
“他的个性是好动了些,现在有我陪您了,不也是一样的吗?”
“听你的意思,短期内应该是不会再出去了吧?”
“对。”
沈玉书跟洛正干了下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后,说:“之前姨丈问我今后的打算,经过这次的事件,我想我? 梢宰龀鼍龆耍易急缚患艺焯缴纭!?br /> “侦探社?那种洋人的玩意儿?”
“对,虽然我是学医的,但是医术并不一定要用来治病,我希望将医学知识用在更广泛的领域里。”
洛正没有马上回应,他拿起酒壶,自斟了一杯,品着酒说:“虽然我不是很懂你的想法,不过既然是你想做的事,我们做长辈当然会全力支持。”
“谢谢姨丈。”
“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你留过洋,见识比我们多,不该一直困在这个小药铺里,你这个选择也许是正确的。”
洛正拿起酒壶,帮沈玉书斟满酒。
“地角方面的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姨丈在这里还是有点门路的,至于租金嘛,你父亲过世时留了钱给我们,也不用担心。”
“钱的方面没问题,我刚赚了钱,短期内还过得去,至于地角,我想好了,以前的老房子还空着,不如就收拾一下当事务所,这样的话,连租金也省了。”
“你是说贝勒路的那栋房子?”
洛正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犹豫着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沈玉书察言观色,问:“姨丈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也不算是难言之隐,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你父亲过世时,曾千叮万嘱让我们照看好你,不要再回那栋房子,现在你这样说,我怕他地下有知,会不开心啊。”
“他有说为什么吗?”
“他如果说了,我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啊对了,他还有提到除非是走投无路了,否则不要卖掉那栋房子,还好我们家境一直算不错,以前也想过要不要租出去,你也知道那个地角的租金有多贵,可是后来传说闹鬼,我们怕闹出人命来,就放弃了。”
“闹鬼?”沈玉书噗嗤笑了,“姨丈你也信这种无稽之谈?”
洛正瞪了他一眼。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从来不说,不过说到见鬼,我还见过一回呢。那是你父亲去世不久的时候,我去贝勒路那边办事,就顺便进去看看房子,你猜怎么着?我看到你父亲的鬼魂了,他一张脸绿莹莹的,还穿着官服,站在门口动也不动,吓得我当场就晕倒了。”
“我父亲的鬼魂?姨丈你确定没看错?”
沈玉书最初还觉得好笑,听到最后,他收起笑容,开始认真考虑闹鬼的真相。
他母亲是在他们举家搬到上海后去世的,在他十一岁那年,父亲也过世了,所以在他的记忆里,那栋房子没有什么特别留恋的地方,他只记得房子很大很明亮,与见鬼搭不上边。
“当然没看错了,那时我还年轻,眼力神很好的,”洛正说完,又追加道:“我怕你小姨担心,这件事我谁都没说,你也不许说,知道吗?”
“知道,不过听了姨丈的经历,我更想去见识一下了。”
沈玉书不信鬼神,更别说亲人死后出来吓人这种事,他父亲的个性平和稳重,是位好好先生,怎么可能变鬼回来吓亲人呢?
如果说之前沈玉书选择旧屋当事务所是为了节省花销,那么现在,他则非常想入住那栋房子了,他想亲眼见识一下所谓的闹鬼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正没再阻拦,说:“你也长大了,做事有自己的主见,既然你想这样做,相信你父亲也不会在意的,看到你这么出息,他一定很开心,你也知道他的医术有多厉害,要不是个性太耿直,当年早是宫里的红人了。”
说到往事,洛正嗓音有些哽咽,沈玉书拍拍他的肩膀,正想说些安慰的话,身后突然传来猫叫,他转头一看,就见一只肥肥的黑猫蹲在屋檐上。
发现他的注视,黑猫站起来,沿着屋檐跑走了。
沈玉书往屋顶另一边看看,却因为衣架的遮挡看不到那边的光景。
自从上次他跟苏唯在陈家门前分手后,苏唯就再没来找过他,就像当初他突然出现那样,他的消失也是那么的突然,反倒让沈玉书不太习惯。
应该不是那小偷,他想,事情都解决了,钱也赚到了,他没有必要再来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