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两人换衣服的时候,秋络略微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淡淡说道:“顾尘,贴个创可贴,一会得去病房。”
顾尘愣了一下,偏偏头,尴尬一笑,其实齿印并不在显眼处,脱衣服时候动作幅度大一点才能看到,但秋络一向细致谨慎,对待徒弟自然如此,于是顾尘小声说了一句:“抱歉,我下次注意。”便赶紧去拿创可贴了。
秋络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一下,说道:“有什么好道歉的,年下科室聚会他们还开玩笑说给你介绍女朋友呢,行动挺迅速的嘛!”
顾尘背对着他,脑海里忽然想起昨晚的场景,不知当时是出于何种心态,他忽然转头对秋络说道:“如果我说是男朋友,你怎么看?”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间,顾尘知道他脑子绝对是被门挤了。
因为秋络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这是你的事儿。”
顾尘讪讪一笑,不作任何回答。
此后的日子秋络也并不主动和他提起此事,仿佛那天的话不过是两人之间一个无心的玩笑罢了,只是,当有同事再开顾尘的玩笑时秋络不会再戏谑的附和,他的疏离干脆而又得体,顾尘竟然有些后悔。
后来,他想如果没有那个夜晚,他与秋络抵死不过是良师益友,绝不会成为人生里难得的莫逆之交。缘分大概就是如此奇妙,你走近了,于是遇上了,参与到对方狭小的空间里,而在像长河一般的生命里,我们都无法预知曾经靠近的每一步是否足以让彼此的生命变得完整,可庆幸的是,你曾来过。
那是五月的最后一天,夜色深沉,铃兰的幽香若即若离的飘散在屋子里,凉月清冷,淡薄如素,关了灯的房间一片漆黑,顾尘在开门的刹那看到一个不该出现的身影。
地上散落着几个空酒瓶,秋络呆呆的坐着而外套却杂乱的扔在沙发上,他像是喝醉了,可顾尘觉得他很清醒,因为在看到他的那瞬间,秋络出声问道:“不是该回家了吗?”
的确,现在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他不该出现在医院的,可碰巧的是陆初修今晚的飞机要去国外处理一些事情,他从机场离开后便不再想回去,干脆来医院里看病历了,只是没想到会碰到秋络。
开了灯,他没回答秋络的疑问,目光扫到了地上的几个空瓶子,忽然语带薄责的说道:“喝这么多的酒,你不要命了?你的心脏能受的了吗?”他将秋络扶到沙发上,马上说道:“我给你量量血压。”
他知道秋络有遗传性心脏病,他父亲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相处两年,关于秋络的身世在医院似乎不是秘密,他出生江南医学世家,妈妈是独女而父亲却是位在京商人,因为小时候体质孱弱,而且携带的心脏病基因不知何时会发作,秋络打小开始便托付给他外公外婆养,故而对医学有着超乎常人的天赋,再加上本院院长和他的外公是同门挚友,所以秋络在医院受到的关注非常之多,这关注不仅来自他能力的,还有关于他身体的,医院里但凡有超过七个小时的手术都不准他上台,这是院长明确规定,秋络可是他心头的一块宝!是要培养成医院的一块活招牌的!
可秋络往往是“轻伤不下火线”,他坚持的事情总能为你找到合理的说辞,久而久之,人们都觉得,是啊,那是秋络呀,那个天才,没有他不行的,可顾尘不一样,他离他最近,深知秋络的身体基础根本没有那么好。
在他要起身的时候,冷不防听身边人说道:“没事的,我有把握,今天····很高兴。”说完,他听到他低低的笑了几声。
窗户旁的铃兰被风吹的摇曳多姿,带来一阵清幽的香味,顾尘静静的看着沙发上的秋络,眉眼舒展,嘴角上扬,是真的开心的样子,一扫以往的孤寂和疲惫,那样放松和自在。
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无端看的心疼。
顾尘扶他起来,轻声道:“吃饭没?空腹喝那么多酒,我送你回家吧。”
秋络温顺的任他拉拽,直到上车的时候仍旧一脸淡淡的微笑,不说醉话也不哭闹,安静的像一个睡着的小孩儿,可他的眼睛明明是睁开的。终于在出租车司机问去哪的时候,顾尘看向他,他的灵魂才有所回归似的报了一个名字。
顾尘皱眉,那是一家酒吧,他看着秋络,后者安静的闭着眼睛,窗外各色的霓虹扫过他的脸庞,忽明忽暗看不真切。
两人下了车,顾尘在步亦趋的跟着秋络进了酒吧,他很想上前阻止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秋络是一个不知分寸的寻常朋友,那他会义无反顾的将他送到酒店,可偏偏他不是,他甚至不是一个你能用普通手段去应付的人。
夜里的酒吧气氛很活跃,舞池里人影闪烁,灯光迷离,顾尘定定的看着秋络孤绝沉默的走过一个又一个如鬼魅般摇曳的身体,那场景仿佛王家卫电影里扑朔迷离的香港映像,低迷而性感的背景嗓音,凌乱却孤独的主人公,一瞬间,他的眼睛有些干涸,再细致看去,秋络的背影似乎只剩下一个缥缈的轮廓。
顾尘赶紧推开拥挤的人群,冲向秋络消失的拐角,还好,他一眼就看到了那角落里闭着眼睛乖巧的靠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走过去,坐在他面前,无声的陪着他喝酒,这种气氛是该说些什么的,可顾尘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彻夜不归没关系吗?”秋络睁开眼看着他。目光清明,语气悠然。
顾尘放下酒杯:“他出差了,家里没人。”
“顾尘,你是GAY吗?”
“不,”顾尘条件反射道,顿了一下他说道:“我只喜欢他一个男人。”
秋络把手里的酒一口气喝空,他笑着说道:“想听故事吗?趁着我有酒意,说不准会讲的很动听!”
顾尘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只能微微一笑,颔首:“好。”
那夜的音乐嘈杂无比,那夜的人群沸腾异常,他在一个不恰当的氛围里听秋络讲起那个故事,不真实的仿佛此刻这个人不该出现的场所一样,而令人心疼的似乎这样的故事不该发生在这个清澈孤寂的男人身上。
他听他说:“顾尘,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和人上床是被人下药的,还他妈是被一个男人上的······”
秋络的表情茫然又落寞,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还是在嘲笑那段已经结束的往事。
这个故事没有那晚的音乐一般激情飞扬,它或许和舞池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是这个社会纷乱脱节的一个鼓点符号。秋络淡淡的说,他安静的听,没有刻意营造出的跌宕狗血,没有过分的缠绵悱恻,甚至没有所谓的恩怨情仇,就是最简单不过的情感纠纷,最直截了当的求偶姿态,平淡的简直像是这个社会随处可见的速食爱情。
可是,在秋络沉静的目光里他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是种叫做压抑,可笑,悲伤,无能为力的挫败,身不由己的愤怒,甚至还有类似绝望一样的混合物,全都一股脑的融入秋络那双超然内敛的眸子里。
雨歇微凉,回忆如暮,他在绮艳靡丽的灯光里静静的听到两个人心脏的跳动,滴滴答答,像是深海鱼一样跌跌撞撞的互相倾诉,靠近,呼吸的声音。
☆、第 50 章
顾尘第一次见梁封宁是在非典的时候,他还记得某一天医院里忽然闯进一个陌生的男人,既不是病人又非医务人员,全身透着一股强悍的戾气,指名道姓的说要找秋络,把当时的小护士吓得不轻,而后续的故事他并不清楚,只是,在秋络开口的时候,他隐隐觉得故事的另一个主角会是那个人。
梁封宁,秋络谈起他的时候,目光里没有更多的留恋也没有怨愤,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个故事,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秋络是否爱上了这个男人,或者说爱过。世间的爱情大概有无数种样貌,不完全是他和陆初修这般心心相印能比翼□□的,而爱情的另一种刺痛和缺憾却总是要以更加丑陋和惨烈的方式呈现。
他们俩人的第一次见面实在算不上什么浪漫美好的情节,见面地点是在梁封宁的公司,秋络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才见到对方。空旷的办公室里一直到黄昏时刻都不曾有人影闪过,可桌上的咖啡却从未间断。
秋络不喜欢喝咖啡,他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翻着随身带来的一本医学书籍,虽然预料到要费些时间才能办完事情,但没想到需要这么久。咖啡凉了会有人拿走换上新沏好的,但从始至终他没碰过杯壁,直到室内光线渐暗,气质优雅的秘书走来说:“桑先生,董事长请您到办公室细谈。”
秋络尾随而去,在看到梁封宁的时候短暂惊讶了一下,很年轻似乎也是他们这些刚毕业的学生般大小,但目光碰触后,他很快发现那双眼睛里所透露出的深沉老辣绝不是同龄的一些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可以比较的,于是收起不合时宜的讶异,礼貌道:“梁董,你好。”
梁封宁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男孩儿,与传言不假:气貌高古,肤理玉色,眉目清冷,奇艳不及,端的一派浩然风流。当然,他见过的美色不少,此一位绝算不上个中精品,只是在听过了别人的评价后到底想眼见为实。于是,细细打量。他承认,从最初的迷恋到最后的放手,秋络的气质和外貌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可世间的事情如果都像是欣赏品评一个人的这般简单就好了,他不用计较成本,不需要在意疼痛,也不用知晓未来,爱的肆意走的也潇洒,多自在!可若是如此,那么故事也将不会有结局。
秋络把准备好的东西都放在桌子上,那是画廊和小筑的所有产权证书以及相关的手续文件,他等梁封宁的视线都扫过一遍后,简单道:“画廊和房子你随时可以收回,不过里面还有我母亲的一些绘画作品和工艺品,属私人所有,不在售卖范围,我需要拿回。”
梁封宁看着他,视线在扫过那修长洁净的手指后淡淡说道:“可以。”
“谢谢,这些文件你可以找律师审核,我不打扰了。”秋络没什么说话技巧,正事办完直接准备离开。他一直很好奇,像梁封宁这样高不可攀的人物,怎么愿意亲自来找他洽谈一项最简单不过的产权交易项目呢?
“这本是你父亲的财产,不觉得可惜吗?它应该属于你的。”梁封宁淡淡的说道,聪明人会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房子只是他生意的一部分,不管是赔了还是赚了,和我没有关系。”秋络看着他直白的说道。
梁封宁目光里闪过一丝诧异,转瞬而逝,他挑眉笑了一下:“你似乎对你父母的财产并不热衷,或者,对他们本身并不在意。”
秋络低头,眼睑微垂,他顿了一下解释道:“并非不在意,只是·····”他微微皱眉,冷淡的神色里露出一点悲凉的遗憾:“子欲养而亲不在,我们可能没什么缘分做父子。”
他自小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跟随外公外婆在江南水乡长大,而母亲远嫁到在京城谋生的父亲,与他共同为事业而奋斗,对父母的渴望早就从小时候的一顿团圆饭渐渐变成对京城这个大都市的向往,大学时候他终于考到父母的身边,可五年的时光并没有想象中快乐,父亲忙于事业周旋,母亲乐于游廊画艺,他们无论在事业还是生活上都配合的□□无缝。而对他们来说,他太过陌生,曾经那个在电话里三言两语可以打发掉的小孩如今日日出现在身边,这种不适感秋络从父母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切身体会到。
大二的时候他搬回学校宿舍,他渐渐的不再去找他们,因为他发现也许自己期待的只是从小到大的那个梦。那个在梦里能对他呵护备至的父母。偶尔去到画廊,看到和陌生男人拥吻的母亲,又或者在父亲接待客人的小筑里看到拥着妙龄女子推杯换盏的父亲时,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梦该醒了,早该醒了。
梁封宁后来回忆了许久,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就是在秋络低头的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想去了解或者拥有这个人,不知是出于心动还是其他的什么,也许只是缘分到了,偏偏是这个男人,他很想靠近,很想参与到他的生命里,从没有想过这份情感能坚持多久,但是他想有一个不一样的开始。
起初,只是一个圈子里的朋友谈起到桑姓集团破产的事儿,这样的小集团对他们来说不值一提,那点蝇头小利也不屑于去争,可那位朋友却出乎意料的花重金买下了对方的两栋建筑,梁封宁应邀去游赏了一圈,建筑算不上个中翘楚,但胜在雅致和风流,一帮的公子哥调笑:“这是给哪个美人准备的分手礼物呢?够分量啊!”
的确,他自己也有此想法,他们一帮人最擅长的就是寻找人间的尤物来消遣玩乐,感情是次要,感官才是主要服务对象,分手费也绝对可观,当然,只要你符合这个价码。
“什么分手礼物,别把我这园子说的忒不值钱了!”那朋友笑道。
“呦呦呦!装什么假正经啊!玩金屋藏娇啊!”其中一个人揶揄道。
这朋友玩了挺多年,最近终于筹备着要订婚了,门当户对,一场名副其实的商业联姻,婚后肯定还会玩,但是在两家旗鼓相当的节骨眼上,他不能明目张胆的养情人。也正因为都是熟悉的朋友,所以大家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果然,那朋友听完之后展颜一笑:“桑家有个自小养在江南的儿子,最近才来了京城,我无意在这园子里见了一面,啧啧,不说外貌,就那气质那身段,在京城这片地界,无出其右。”
“我操!一面就惦记上了?不至于吧?什么天仙儿似的人物啊······”一群人笑的肆无忌惮,这帮人荤素不忌,男女都玩,所以玩笑间没什么禁忌,大家纷纷开始表示对这号人物的兴趣。
这是梁封宁第一次听到关于秋络的评价,那时也不过是饭后一个消遣玩笑却不曾想自己会成为戏文里情深不寿的主角。
当时从那园子里出来后,没过多久这朋友忽然给他打电话,说送他一份薄礼,然后便把那栋园子和桑秋络的所有资料都送了过来,电话里他不由的调笑道:“如此美人怎么舍得拱手让之?”
朋友语气淡然:“美人再好也只能用来怡情,正经办事的时候还是得看朋友的面子,我们的交情才算是一等的要事,这份薄礼权当我聊表谢意了,等婚礼的事情筹备完我一定携内子登门拜访,啊,顺便说一句,那个男孩儿我还没有接触,你可以随便玩。”
“谢了,婚宴上给你包个大红包。”梁封宁挂断电话,拿起手中的相片看了一眼,眼神里渗出一丝轻蔑的味道。
这个朋友身家不错,交情一般,前段时间他顺手帮了他们家里一个忙,没想到这份谢礼倒是很用心,实话说,秋络这样气质的人确实符合他的胃口。人有意投桃报李,他何乐不为?只是在见到真实的人时,有一些东西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个夜晚,他在公司楼上看着秋络离开,窗外纷纷扬扬飘散了漫天的雪花,暮色天空下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步履平稳的走着,那样寂寞的姿态,走的安静又彻底,仿佛每一步都是超脱尘世的孤绝。
这便是初识了,而后来的故事似乎简单的有些残忍。
梁封宁抱着试试的心态,摒弃了他以往一贯的哄小情人的方式,他把秋络当成了朋友,从最初的点头之交到后来的志趣相投,他顺着秋络的性子百般讨好,所有在两人之间以朋友名义发生的一切看起来朴实又美好,如果不是他居心叵测,连梁封宁自己都认为他们简直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秋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冰冷和清高,他只是比常人清透,又比常人寂寞,而那种寂静像
是从骨髓中成长起来的。
秋络的一切都在不知不觉的吸引着他,导致他的投入渐渐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他逐渐开始迷恋秋络不防备的在他面前展示一些小男生的单纯和呆萌,开始期许他把他当成自己生命里一个美好的存在,他期望自己能成为他最重要的人,哪怕从朋友开始做起,可这一层看似坚固的关系在他告白的那一刻都如同河面的寒冰般迅速碎裂了,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缝像是他这一年来无数次处心积虑的找和他吃饭的借口一样丑陋,那些破碎的冰块像是镜子一样□□裸的照出他虚伪而又可笑的样子!
秋络看着他只问了一句话:“所以,从一开始你找我送那些证件就是为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