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还是多添些人手,现在帮你做事的人是多,可没有卖身契攥在手里,到底是隔了一层的。”帮林娘拿了主意,墨香还侧过头来,专门给她解释一下。
林娘暗暗好笑,这丫头是越来越有当家主事人的做派了。三个嬷嬷也是看得一脸欣慰。
俗话说人心隔肚皮,更何况分三六九等,尊卑分明的时代,墨香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尽管这时候大多数的人其实都很质朴,但到底是敌不过一纸文书来得有约束力。签了卖身契的人完全没了自由、自我的意识,无论是道德的高度还是国家机器赋予的条款,已经经过长期的演化,深入所有人的骨髓里。
芋婆闻言大喜,这是大主顾啊!只见她拍了拍手,一溜儿参差不齐的女孩儿就列队鱼贯而出。
个个衣着整齐,*岁到十一二不等的年纪,行动做派显然都是受过调教的,表现得大方得体。
“小姐可是来得巧了,刚从琼海县发配下来一批官奴,个个都是出挑货色,不论模样儿还是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呢!”芋婆笑脸盈盈。看着她的样子,让人禁不住欢喜,仿佛果真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这个‘人贩子’确实了得!
有芋婆在一旁做旁白,林娘觉得整个现场的气氛并不压抑,甚至有些欢脱!被卖的女孩儿们没一个愁眉苦脸的,见过礼后,便莺燕婉转做起自我介绍来。衣着打扮也不差。甚至里面还有一两人外头还罩着缎面比甲,挺括鲜亮的料子至少有八成新。
若不是她们自述出自哪里,又服侍过什么人。林娘很难把她们与为奴为仆的丫环联系在一起。
不过一想到她们官奴的身份,林娘也释然。这些孩子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这辈子也只能与人为仆了,生活中既没了那份期盼。自然无求,想开了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经。愁眉苦脸又有何益呢。
看严嬷嬷和墨香等人的神情,显然对这批女孩子也是满意的,不时点出一人来单独验看。
只是林娘有些心不在焉。买几个下人做事她想通了也不是怎么排斥,可这些女孩也太小了吧?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前世。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毕业呢,个个都是如珠如宝躲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不要说林娘下不了使唤的手。可都能干些什么呢?买回来当托儿所所长啊?到底是谁伺候谁还不一定吧!
“林姐姐,那个。那个,还有那几个,你觉得怎么样?”旁边墨香已经与三位嬷嬷商量出了结果,侧过身来小声的向林娘示意。
不得不说,墨香她们几个的眼光真的好,挑出来的女孩子个个眉清目秀,都是美人胚子。只是年纪一概在十岁以下。
“也太小了点吧?”个个跟方大丫差不多大,那个已经被她赶到学堂读书去了,难道还要收学生?
“这林姐姐就不知道了吧!”墨香闻言狡黠一笑,能为这个林姐姐解惑的机会可不多,明明就大不了自己几岁,却偏偏弄啥都是一套一套的,手底下那么多村民听命于她,要知道那些人都是良民呢,可不是她的下人!就连大家闺秀才擅长拿手的琴棋书画,她都能另辟蹊径,令宫庭出来的嬷嬷们赞不绝口。更过份的是当初自己求到她面前为祖母制作的福禄寿喜图,现在在京城里已经成了无价之宝。
“年纪小才好调教!打小自己调教的人才合用呢,那些年纪大了的,或多或少都养成了些小毛病,很难改的。其实很多大户用的都是家生子,两三岁就专门调教了。就我挑的这些,还怕你用不惯呢。”
林娘一听却毛骨悚然,万恶的旧社会!这是不拿人当人看啊,也不知道自己的原身六岁被卖到李家,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想到小小的一个孩子背井离家,在深宅大院里被人呼来喝去,孤立无援……林娘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行,坚决不行,这么小的孩子她下不了手!她可不是虐待狂。
林娘立场坚定,严嬷嬷等人万般不解,却还是叫芋婆换一茬人来。
到了这会儿,芋婆才搞明白,敢情这位寒酸的才是正主啊?顿时明媚的笑脸都要挂不住了,不过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又换了一批人。
这回上来的人就没有上批那么精神了。一个个面瘦肌黄,脸色愁苦。男女老少,拖儿带女的都有。
“牙人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破落户、腌臜货色都敢往咱们小姐跟前领?”首先看不下去的是墨香身边叫梅香的婢女,这丫头嚣张泼辣,颇有几分墨香以前的样子。“你可知道咱家小姐的身份?也不去打听打听,你这牙行还干不干了!”
“哎哟,姑奶奶,可冤死小妇人我了!前头出挑儿的可都是紧着小姐挑的,不是说,不是说嫌弃年岁小吗?合计着我就把我这里齐整的都叫上了,这不也怕耽误小姐的事不是?这些人打小吃惯苦的,都是做活的好手,护院小厮粗使丫头那是样样不差啊,更何况那价钱,可是便宜不少!”
做生意,全凭着一张嘴,刚才被一个丫头喝斥上了,芋婆心里恼得不行,可她也很快明白,一个丫头都能用上那样的口气,怕是来头不小!遂立即换了口风,嬉笑着把话给圆回来。
“嘁,你当咱们小姐是什么人?谁稀罕便宜那几个钱?”梅香面色不愉,很不雅的翻了个大白眼。
“是,是,小妇人见识短,小姐大富大贵自然不计较这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 一家子
三个嬷嬷也是满脸不悦,被梅香打了头阵,倒也不好再说什么,主要是林娘这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来。
相较于前面训练有素的官奴,这些人确实不够看,一个个低垂着头,畏畏缩缩的。显见这样当出售的牲口般任人挑拣他们还很不习惯。
严嬷嬷仍然再次认真把关,期望能从驼背里挑出个将军来。
只是当她们从队伍里挑出一个壮硕小伙时,那人突然双膝跪地,冲林娘、墨香方向磕起头来,“求小姐行行好,买了小人一家吧。”
这突然的变故让几人都是一惊。“混帐东西,都怎么教你的啊,行事这般没轻没重!”芋婆脸上挂不住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现在可都落到她的身上。
这种情况落在人市是很不合规矩的。向来只有主家挑货物的理,哪有货物开口说话的份?“还请小姐不要见怪,这人自荐卖身的,不懂规矩,我这就换人,这就换人!”
“求小姐开恩,买了小人一家吧,小人是懂规矩的,只是实在没了办法,求小姐给条活路!”那人一看急了,当即啪啪的磕起响头来,就算牙行里出来两个壮实劳力去拉,也难得撼动分毫。
不知怎的,林娘实然就有些不忍心,似乎从这个人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的影子。
当她刚穿过来时,捆绑在王屠户的牛车上,那一刻的无助、决绝,与此人是何其的相似。
幸好当时方柱子出了手,在她绝望之时解救了她。而这个人呢?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沦落到自荐卖身的地步?而且现在只图与家人被卖一处,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得的事呢?
“等等!”当那个青年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的夹着。快要消失在众人视线的时候。
“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小人年富力强,多少通些文墨,什么都可以做的,小人父亲驾车驭马都是一把好手,母亲更是做过内宅管事妈妈,妹妹年岁也大了,也做得活的。只求小姐买下咱这一家子。小人定会做牛做马的报答小姐的!”青年见问,更是扒着门框不撒手,犹如快溺亡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快拖出去!”芋婆急了,头一回失了分寸的大声吼叫起来。“那人胡言乱语的,小姐别怪!那人父母妹妹伤的伤,病的病。当初也就看在他还不错的份上,才勉强收留了他一家。没想到这人这般不知好歹,竟然惊扰客人!”回过头来,冲墨香和林娘一个劲儿的赔礼。
“林姐姐?这样儿的人不合适!”在墨香的心里,奴仆就意味着全心全意的服从。还没买回门,就敢提要求的,铁定不是什么好货色。
“算了。把一家人都叫上来看看吧。”林娘吐了口浊气道。
等人到了跟前,林娘才相信人牙子芋婆先前带上来的人还真是挑选过才带上来的。
想不到人市里还有这样的人。一副简易的担架抬上来的。
那青年的父亲不但身负重伤,而且完全是一副朝不保夕的样子。母亲倒是正常,只是一手托着丈夫,一手掺扶着一个瘦得皮包骨的女孩,脚步踉跄,眉头深锁,苍老得很。
女孩也就是青年的妹妹,大概已经有十四五的年纪,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整张脸上就只见着一对大眼睛散发着无奈的眼神。
这是有多不幸才凑成的一家子啊?
“林姐姐,这真的不行!你看这里面哪个能干活的?难道还要你伺候她们一家子?”墨香眉头紧皱,相当不满意。“听我的话,还是在官奴里挑上几个好的算了。”
墨香这里完全是为林娘着想。也就是因为墨香在这里的关系,不然林娘自己挑想买官奴那也是买不着的。官奴官奴,听名字都知道与众不同,他们的一切受官府控制,当然去处也得是有功名的官宦人家。不过实际上并没有执行得那么严格,只要有官宦人家做担保,以林娘的身份买来也不是不行。
不过这时候林娘的心里却有了不同的看法。官奴做为专业的奴仆,职业技能自然是出色些,可他们有官府做后盾,即使卖不出去也吃喝不愁,除了打上一辈子为奴的烙印外,生活保障比一般乡下农民还好些。
可那些自卖自身或卖儿卖女的人要可怜多了,被卖之人,无一不是走投无路的。林娘不是圣母,也不像当圣母,只是由已及人,谁不想自己无助的时候能有人帮扶一把?大的作为她做不到,可既然遇上了,给别人一个机会又何尝不是给自己积个福缘呢?所谓因果,这放在以前她绝对会嗤之以鼻,但现在莫名的穿越,让她也有些说不清楚。
结果林娘力排众议,以二十两银子为代价买下了这一家人,除了青年做价十五两银子之外,妇人仅算做五两,父亲和妹妹算是白送的。果然是人穷命贱!另外再让三个嬷嬷帮着挑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身份银子十两一个,官奴一个没要,六个人才花了四十两银子。
“是的,你挑的人都很好,只是我想着这几个人若没有人伸出缓手,怕是很快就活不成了。这人落难的时候,哪个不希望有人拉一把?想当初,我也是遇着了好心人。”面对墨香不解的目光,林娘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毕竟人家也是一心为她。
再提起方柱子时,林娘心里一下就释然了。之前她嘴上没说,其实内心对他处理与她的关系的那种做法还是很寒心的。但现在看到这些无依无靠之人的惨状,相比自己能遇到方柱子还是太幸运了。
虽然那人太过神秘了一些,或许名字都是假的。可那段时间对她的关心、帮助,让她在这异世感到温暖,这些都做不得假。
墨香见林娘神情低落,想来是想起自己之前为奴为婢的往事,当下也理解了。林娘曾为李家仆的事,她早就知道的,想来林姐姐的命途还真是多舛!伸过手来默默握着她的手,“那些都过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又是土匪
带着新买的下人,林娘当晚是没法回到小柳树村了。
当务之急是得为安平的父亲和妹妹治病。这可怜的一家子是从燕都来的,原本一家人都是京城一大户的仆人,因得到主人的恩典放了奴籍,正准备回老家安置,却不想半道上遇着了土匪,全部家当都被抢了去,安平父子都受了伤。安平到底是年青身体好,没几天就缓了过来,可父亲安福就不成了,妹妹安宁出生就先天不足,体弱多病,这回受了惊吓更不好了,突遭大难,安母姚氏一下苍老了十来岁。
实在走投无路之下,他们不得不重入奴籍,自卖自身,牙人芋婆当初花了十两银子为这家人请医问药,可安父和安宁的身体越来越差,眼看着就要死了砸在手里,暗叫晦气,哪里还肯出钱医治他们?唯有打主意卖了安平抵了十两银子了事。眼看着父亲和妹妹都停药好几天了,安平也是没办法才向林娘求救的。其实他的话也算所言非虚,在他们家未逢此难之前,一家人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听到又是土匪造的孽,林娘就心头火起,就因为匪患,让她的生意都要做不下去了,而且还背负着活生生五条人命的血海深仇!
这个话题让墨香有些讪讪的无言以对,这事毕竟出在她哥哥的治下,而且到现在为止,她哥哥焦头烂额的却仍没有丝毫头绪。为此到了林娘在绥县租住的小院后,很是积极的帮忙,请郎中忙前忙后。
安福的外伤其实并不太严重,只是受伤后没有得到妥善的治疗,拖垮了身子。体虚气血不足,故而伤势很难恢复。至于安宁的病郎中看了直摇头,总归一句话,这父女两人的身体都重在调养,做不得事,费不得神,营养补药、补品供应着。才有好转的希望。
林娘买下这一家人。也并不是指望能派上多大的用场,纯粹只是同情而已。她当然不会吝啬几个药钱,当下吩咐郎中尽力医治。百年的老参尽管用。
可她的举动落到安平一家人眼里,却是感激涕零,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回报林娘今日救命之恩。
新买来的婢女云裳和云霞原本就是一对姐妹,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看上去老实本份,倒也有几分稳重劲儿。姐姐云裳已经十六岁,妹妹云霞也十四岁了,按照墨香之前的说法,做贴身婢女年纪倒是有些大了不好调教。做粗使丫头又不值什么钱,反倒还没有那些十岁以下的女孩子畅销,她们已经在芋婆那里呆了不少时日了。若这回不是被林娘卖下来,她们的去处怕只有青楼一条了。
林娘把她们解救出来。内心自然也是万分感激,即使是让她们留在绥县照顾安家一家子,也是心甘情愿。
安顿好这些人,送走墨香,天色都晚了,林娘叫住忙进忙出的于姐,她总觉得这次过来,院子里太过安静了些。
她记得自从收了绥县的孤儿大军,年纪小的回小柳树村上了学堂之外,还给罗大哥和于姐在留了不少得力的人手的,怎么一个都没看到?
“罗大哥带着人去李家矿上了,这不再过两天,又得给铁力部交货了吗,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
“哦。”林娘轻应了一声,照日子算,确实是这样,可她总觉得于姐的眼神有些躲闪,整个人也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不过既然她不肯说,林娘也只能算了。
很快摆上晚饭吃了,天气太冷,林娘也不愿意动弹,守着碳盆与于姐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照这天气,这几日怕是要下雪了。”林娘开口,“青木崖那边的路肯定要封冻,走了这一趟你跟罗大哥都回村子里去,忙了这么久也是该歇歇了。”
“是呢,今年是能歇歇了。往年可不成,这时节可是行商的好时候呢,罗大哥他们每年这时候都要赶向楚都,那些楚人都聚在一起过冬,得等到来年春天才分开,等他们散了,再去哪找人去?楚国地广人稀的。”
“那下雪冻了路,如何去得?”
“那有什么办法呢?咱们这些人的性命最是不值钱的,把命丢在那条道上的人多了去了!咱们大家伙也就跟了你,不然这好日子啊,作梦都不敢想呢。”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的,陶尽门前土,屋上无片瓦。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做死做活,把命别在裤腰带上走行商的人,并不是丰厚利润的获得者。
林娘还在内心感叹,突然院门被推开,寂静的夜变得嘈杂起来。
“怎么回事?”
林娘还在疑惑中,于姐立即弹跳起来,风一般的卷出房门而去。
等林娘出来一看,院子里连滚带爬的闯进来五六个人!
“于姐!罗大哥他们……”那些人见着于姐,放声号啕,在门口火把的映照下,每个人面色如土。一道道被泪水冲出的泥印子挂在脸上分外凄惨。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些汉子悲伤成这样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啊?林娘当下心里一紧,莫名的不安。
“什么事?”
“大当家!”那些汉子一抬头见着林娘,全都哑了声,明明刚才他们是有话要说来着,见了她还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