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惨叫一声:“嗷!那还不如打我一顿!”
“哼!”越氏故意扭过头装生气,老太太却已是笑出声来。
越氏见老太太笑了,暗自松口气,她又不是棒槌,哪能那么快的没了脾气。实在是形势比人37 强,还是自找台阶麻溜下了。再怄着固然庭芳名声更差,她的脸也救不回来了。如此“各退一步”,皆大欢喜吧。
段妈妈听见了自家的处置,抖糠一般的的哀求:“太太,太太,老奴糊涂了,看在老奴伺候了多年的份上,且饶了我一回吧。”
赵妈妈恨的眼中冒出火来,本来是搭个戏台子,先前庭芳再刺头儿,也就是让丫头打一顿。打了便打了,挨几下求个饶说两句好话儿,谁好意思真跟长辈的人计较了?偏偏老虔婆要对嘴对舌,现在还好意思求太太。太太都快怄死了。嫁进家门十几年,头一遭受这样的委屈,还发作不得!
段妈妈喊了半晌,越氏都无动于衷。段妈妈才想起庭芳,又求道:“四姑娘,是我嘴贱,我该死,该打死。姑娘饶了我的孩子们吧!”
庭芳更绝,招呼安儿:“堵嘴!”
安儿麻利的塞了块帕子到段妈妈嘴里,院里猛的安静了许多。
众人:“……”
陈氏揉揉太阳穴,道:“到底是伺候二弟妹一场,便饶了她这一遭吧。”
庭瑶也道:“四丫头那破脾气,二婶休纵着她。仗着她伶俐些,打老太太起到三个太太,都把她惯的没边儿了。依我说她一年大似一年,侄女儿上覆诸位长辈,还是管管四丫头,再别跟小时候一样只顾疼她了吧。”
一番话说的极漂亮,不说庭芳拂了越氏的面子,只说都是平素里越氏把庭芳惯的太任性,听到众人耳里都觉得舒服。至于庭芳的任性,洗都洗不白了!庭瑶隔空点了点庭芳,做了个口型:“你给我等着!”
越氏却不糊涂,秦氏当时是被老太太雷霆手段镇的不敢求情,除了攀咬她的陪房,其余的还是想保的。秦氏本就没有手段,至今新来的仆妇还没降服住,日常总抱怨不得劲儿。可越氏不同,她是一点都不想要段妈妈一家了。心中后悔,不该纵着陪房,先前段阿宝惹事就该狠狠治一治。千里堤坝毁于蚁穴,庭芳固然不给她留脸,可她也没管好人。笑着对陈氏道:“嫂嫂还是这么好心眼,然而咱们家现下的情况,不能容刁奴。嫂嫂若疼我,便帮我问问人牙子,看有好人家替我买两房吧。”
陈氏还想说什么,老太太抢过话头道:“是该买些人了,先前不好的清出去,如今备上一些,再有闹事的就不用把丫头婆子调来调去。”
庭芳不怀好意的道:“不若采取末位淘汰制,每年补人,每年裁人,做的好的留下,做的不好的……”余下的话众人自行脑补。
在场的仆妇都打了个寒战,四姑娘就是阎王爷!又齐齐看向还在被敲的段妈妈,全都咒她不得好死。不是她整出的幺蛾子,四阎王未必想的出如此狠招!做的不好的还能去哪里?难道白养着闲人么?肯定是提脚卖了!主家没事儿要卖奴婢换银子,你有意见?
最可怕的是老太太还叫了声好:“四丫头想的周到!”拥立之功乃天大的事,家里竟还有段妈妈这样的愚妇,从来事都坏在蠢上,不把这帮子家伙清理干净,太子能不能上.位另说,叶家怎么死都不知道。
众仆妇想死的心都有,老太太都觉得好,还能不实行么?被堵了嘴的段妈妈呜呜咽咽,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她现在知道,不论怎样都呆不下去了。即便是太太饶了她,大伙儿也要弄死她家的!怨毒的看着庭芳,都是你,都是你!我要你不得好死!!
越氏一直在观察着周围,待见到段妈妈的眼神,心中一跳。庭芳现今可是关键人物,半点伤都受不得。叶家与太子正恐圣上起疑,庭芳一死,太子必定断尾求存,整个叶家都要陪葬。顿时七窍全通,眼前发黑,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她平白无故的冲庭芳使什么小心眼,正该抱团的时候呢!心里登时一团乱麻,生怕老太爷知道了,恼她不知分寸,连带不看好她儿子。当机立断:“天将黑了,夜长梦多,石管家,此事就交由你办。”
石兴旺躬身行礼:“是。”
越氏又拉起庭芳的手笑道:“好孩子,也不知你脑瓜子怎么长的,先前的末位淘汰制我听着好,还有没有别的?一并与我说说。”不忘对陈氏拍马屁,“嗳!我就教不出这样的姑娘,大嫂把侄女儿送我吧!”
在场众人全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越氏的态度怎么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好似庭芳帮了天大的忙似的。莫不是四阎王连越阎王都收服了?想起在家里乱窜的福王殿下,连夜冲进福王府营救的定国公世子,还有明明讨厌庭芳讨厌的要死后来又变成狗腿子的陈恭,众人看庭芳的眼神儿都变了。
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众人心中炸开——四姑娘有妖法!她一定是狐狸精变的!
☆、第114章 喵喵喵
段妈妈一家子被石兴旺火速绑出家门,在老太爷回来之前已经处理完毕。越氏疲倦的回到家中,把心腹儿女皆叫到眼前,道:“今日的事你们都瞧见了,可再别去撩事,我可保不住你们。”
庭珊觉得今年来都怪怪的,多少事超出了她所受的教育,不解的问:“娘,你说四妹妹那样处事,到底好还是不好?”
庭珮也道:“先生与书上,都不是这么说的。四妹妹也太……”离经叛道了!
越氏仔细想了想,如果她在庭芳的处境会如何做?截止陈氏出游之前,庭芳都只是个略微活泼的小女孩儿。一样米养百样人,再是规矩严苛,也没拘着说女孩儿一定要如木头一般。仔细想来庭芳此前不曾错过一丝规矩,日常起居皆有法度。但从福王手里逃出来,一桩一件全似换了个人。到底是庭芳变的快,还是局势变的太快?想到前几日的谣言,越氏心里充满了不安。圣上虽年老,可身子骨素来好,现在就与太子结盟,是不是早了点儿?常言道当事者明旁观者清,可事实却是不在局中,根本无法了解,更别谈判断。老太爷起于微末,理应是对的,然而他又会对一辈子么?是赌一把,还是做直臣到底呢?
越氏想不明白,忽然想起庭芳常与老太爷独处,便对赵妈妈道:“去请四姑娘来,我有话同她说。”
赵妈妈才被庭芳恐吓过,答应的极其别扭,还忍不住道:“太太又寻她做什么呢?”
越氏有些不耐烦:“你休管,只去把人请来便是。”
庭珊也问:“娘!到底……嗳!我都不知道怎么问了。”
越氏苦着张脸道:“你们别问我,我且想不明白呢。你们几个照原样过,守着规矩总不错的。段妈妈实犯了错,至于庭芳……罢了,我一脑门子浆糊,待我自家想明白了再说。”
庭玬两眼蚊香:“娘,我我我我……嗳,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三妹妹说的对,怪怪的!”
越氏道:“如今全天下都怪怪的,你仔细读你的书!长辈们心里有事,你可别撞枪口上。”
庭珮道:“那你要问四妹妹什么?我也要听。”
越氏哪敢让个半大的孩子听她问话,万一没绷住漏了点出去,那简直了。摆摆手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掺和!”
庭珊目瞪口呆:“娘!你问四妹妹大人的事?”
“你们爷爷且问她呢。”越氏没好气的说,“我正不自在,你们别问的我着恼,该干嘛干嘛去。不许偷听!快去写功课,仔细你们老子回来捶人!”
庭珮无可奈何的带着弟弟妹妹散了,留着越氏一个人坐在屋内发呆。
不多时,庭芳飞快的跑进门,气喘吁吁的道:“二婶找我什么事儿?”
越氏奇道:“你怎么跑这么急?我没叫赵妈妈催你呀。”
“嗳!”庭芳顺着气道,“大姐姐差点打死我,我逃命来着。”
越氏不由好笑:“我还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庭芳认认真真的朝越氏行了一礼:“二婶,说真心的,我原没想那样打段妈妈。先前只想要安儿吓唬吓唬她。”
越氏截口道:“我知道,赵妈妈都同我说了。已发生的事无须再说,我就问你一件事。”
“二婶请说。”
越氏理了理思绪,才问:“老太爷有没有同你说过,为何现在就要和太子……”
庭芳摇头:“没有。”
越氏点点头,看来老太爷并没有重视庭芳到那个地步。心里有些难以描述的复杂,失望有之,庆幸亦有之。
哪知庭芳又道:“但我猜着了些。”
越氏瞪大眼。
庭芳有心拉拢越氏,今日毕竟得罪了人家,能弥补的最好弥补了。独木不成林,惹到她头上要反击,该团结人的时候,也不能端着范儿。单打独斗是不行的,蠢人尚可镇压,把聪明人往外推就傻了。于是便道:“二婶可是想问,何不做直臣?”
越氏心中一惊。
庭芳不用她回答,直接道:“五品以上,除非圣上拿来做牌坊的,可真有直臣?”
越氏:“……”
“六十岁的圣上,”庭芳苦笑,“在位五十二年。”
“那又如何?”
庭芳掰着指头数:“叶家、陈家、越家、潘家、还有在咱们家走动的那么许多人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庭芳顿了顿,“福王妃娘家,又是另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文臣不是铁板一块,咱们这条绳子串的蚂蚱多,人家串的也不少。老太爷是咱们这一串子的领头人,却也只是领头人。陈家并您娘家,各有心事,不是咱们家指哪打哪的傀儡。老太爷能当头儿,自是得敢冲敢打。他缩脖子了,头儿就要换人。换成咱们一条绳上的,咱们家只是委屈些。换成别的绳子上的呢?最好的结果是咱们一串儿都委屈些,差的……”庭芳阴森一笑,“二婶,你不是常盯着中人那处,看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要卖房子么?”
越氏呼吸加重了几许。
庭芳继续道:“这些,都是好的。想委屈也并不容易。若是别的蚂蚱跳到前头,又不想圣上发现他们跟太子穿同一条裤子,一推二五六,让太子假意与咱们亲近。到时候圣上起了疑心,太子往后一缩,那就全是咱们家挑唆天家父子不和了。那样的果子,您想吃么?”
越氏打了个寒战。
庭芳弹了弹衣袖:“我身上穿的细棉布衣裳,三道染了。今儿我娘还嗔我怎地翻出旧衣裳来穿。我娘那个人,您是知道的,陈家几代积累,家底咱们比不了。她就没挨过穷,没缺过银子。全凭着着她的性子,光我一个人的衣裳,一年都得上千的银子去。现是大姐姐管着半拉账本,我前日看了看,公中带我们东院的私房,我一个人一年的开支就有小两千两。”庭芳深深的吁了口气,“二婶,咱们不是光棍儿,做不了直臣。”现在不站队,等太子登基了你再站?呵呵,你当太子傻啊?宦海沉浮当是笑话么?天下哪有一本万利的买卖。做皇帝且还要先玩几把农民起义呢。
越氏的瞳孔缩了缩,看向庭芳的眼神已带了惧色。是九岁孩子说的话么?是九岁孩子看的透的么?她出生名门,嫁入阁老家,在妇人中已是见识多广。寻常亲戚走动多喜问她拿主意,就是因为她便是在男人中也能说上几句。可庭芳呢?庭芳的话她听的懂,也只是听的懂。说出来她能明白,不说她未必想的到。是有闲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可那不过是戏说。见识见识,不经见过,如何能有识?
庭芳见越氏说不出话来,笑道:“二婶,咱们家十五个孩子,老太爷何以独疼我一个?”
越氏醒过神来,呐呐的道:“你……从何得来?”
庭芳从容道:“天生的。”
越氏无言以对。
庭芳扯了扯嘴角:“老太爷一开始也没现在这样待我的。偏疼我是真,哪个孩子他不疼了?如今外头是这副模样,我是女孩儿,年纪小,有什么事要办都不打眼。只是我一个人难免有疏漏的地方,将来有什么不当之处,还请二婶冷眼看着,替我描补描补。咱们一家子的事,不为了我,也为了三姐姐并各位兄弟。”
越氏苦笑:“你这样张扬,日后怎么办?”
庭芳道:“我不跳出来,只怕没有日后了。”说着指着自己的脸道,“前儿我照镜子,自个儿都吓了一跳。这模样儿,混的好了能成祸水,混的不好……红颜薄命呐!大树底下好乘凉。我都被福王拎出来了,再缩回去有什么好?那日差点叫福王扣下了,好二婶,您说句实话,我真被扣下了,你们待如何?”
越氏尴尬的笑笑,没回答。还能如何?报死亡,族谱除名,没有第三条路了。
庭芳亦笑道:“王妃手底下讨生活,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还会点子算学,端的是才貌双全。偏还没有家族父兄,这么一个丫头,白死了也就是招福王哭一场,王妃还是好好的王妃,福王还是好好的福王,叶家还是好好的阁老,就我一个人白死了。赶上糊涂蛋儿,还得骂我不检点,不然福王怎么不去掳别个?”
越氏沉默了。
“家里左右周旋,我挣命逃出来。运气差了点儿,赶上圣上将要六十大寿。平王忽然出手,风云突变。”庭芳木着脸道,“我也想做个娇俏的闺中少女,可是能么?”她被平郡王推上了祭台是命不好,但她要乖乖做祭品,就白瞎了两世的经验。世上没有那么多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好事。她根本不具备“片叶不沾身”的实力。野猪滚泥巴,脏是脏了,比变成烤野猪强!当年她在公司里跟对家干仗的时候,更难看的事都做过,现在才到哪儿呢?小报告下黑料设圈套统统没干,简直职场白莲花一朵,够逼格了!
良久,越氏才道:“都是为了这个家,生累你了。”
庭芳怔了怔,眼睛忽然有些酸涩。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她的人并不多。女孩子从生下来,就被告知你要认命,生为女人你要认命,遇到渣爹你要认命,嫁了禽兽你要认命,唯独家破人亡被人羞辱时不能认命,而是得找个井麻溜跳下去。凭什么?都是人,凭什么没带把儿就得被片着吃肉还得自己替男人磨刀子?可是绝大多数女人欢快的磨着刀子,以为被片的不会是自己。不能强求她们跨越时代的局限,哪怕到了二十一世纪,还有无数的女人前仆后继的练出一身磨刀的好本事,何况如今。争宠几乎就是女人生命中的全部。
越氏摸.摸庭芳的头:“我知道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咱们该齐心协力才是。”
庭芳扑到越氏的怀里,闷闷的说:“二婶,今天真的对不起。”
越氏轻轻一笑:“傻孩子,一家人不用说对不起。”她依然不喜欢庭芳,但不妨碍她表明立场。就像文臣都想争个头儿,她在家里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嫁给次子本是无念,但庭树着实上不得台面。庭芳是女孩儿,再能干外头的事也办不了。不若结个盟友,她与庭珮,素来是亲香的。阁老家的政治遗产,没有人能独吞。分与旁人,远不如分与一个女孩儿划算。于公于私,眼前都是好机会!
越氏轻轻拍着庭芳,我不喜欢你,你也未必喜欢我,但利益才是最紧密的关系,不是么?
☆、第115章 喵喵喵
严掌院家四月初一接的旨,准备了三天,就在四月初四开始摆酒。因是与皇家联姻,就与平日里摆酒不大一样——来客少不得有各色皇家姻亲,尤其是福王妃妯娌的娘家,哪怕是为了妯娌间的面子也不能不来。严掌院家本就不大,来客又多,只得拆开了请。接到消息的人都觉得严家想的妥当,文臣与勋贵总不大对付,喜好更是两个极端,凑在一处吃酒实在难受,分开甚好。
可严掌院家不过两进的院子,便是拆成三日也摆不开。多少来客一世都没到过这么浅的府邸,官客堂客岂能挤做一处。恰好隔壁住的是鸿胪寺丞袁成毅,素来有些巴结正三品的邻居,便大方的借出自家宅子,为着方便,还把自家的墙给拆了半拉,与严家打通。是日,严家接待官客,袁家接待堂客,竟还能腾出个临时的场地搭戏台子,看着有些体面了。
清流便是如此,凭你多大的官,看着都难免窘迫。只是名利只能则其一,要了清流的孤高,少不得瘦了荷包。严家已是习惯了,头一日对着勋贵们的花团锦绣,他自两袖清风从容不迫。勋贵们有些不习惯,见他行.事也唯有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