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对着庭芜的头敲了一下,示意她闭嘴。庭芜很不高兴的哼了一声,到底不说话了。
众人眼神乱飞,徐景昌长的好啊!京城里的女孩儿都没几个及的上他的!说是跟福王自幼在一处,可福王乃皇子,哪能只有一个伴读?一群人一块儿长大,独他们两个最好。私底下徐景昌管福王叫十一哥,出入府邸不禁,无人提起还好,一旦有人提了,怨不得人想歪!连叶家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当时庭芳被扣住求救无门,徐景昌亲自出马把人要回来不说,后来福王来找庭芳玩,都是徐景昌解围。是解围还是吃醋?老太太忙把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海,谣言就是这么产生的!必得告诉家里人,不许乱传。
定国公夫人巴不得徐景昌的名声再坏一点,可名义上徐景昌又是她儿子,她若不说话,徐家的脸往哪搁?只得笑道:“说句托大的话儿,福王殿下我是知道的。说起来比我们昌哥儿还大些,倒是一团孩子气。能与叶四姑娘耍做一处,想来是小孩子家家投了缘。”
庭芳一脸黑线,怎么又扯到她头上了?她是真不知道福王送数学书,原本想显摆的,没想到又掉坑了。福王真是她的克星!妥妥的。谣言传的有鼻子有眼,将来还会越来越严重,不彻底堵死他们,难道每次宴请的时候都要打机锋?庭芳立刻就来了脾气,横竖是要出风头的,那就出个够本。觑了个空儿,插话道:“福王与我送的东西一样,原是该的。”
老太太狠狠瞪了庭芳一眼!你还嫌谣言不够离谱?
庭芳抬起下巴道:“他若不是皇子,有天家尊严,早拜在我门下做弟子。他不讨好我,我还不教他了!自然是要顺着我来的。你们谁家孩子拜师,不用说好话儿的?”
国人从来含蓄,极少见到如此大言不惭之人,一时竟都说不出话来。
那史太太方才见江淑人开口,就心道不好。史家与叶家不大对付,一则是政见有些不合,二则是史家自诩君子,很是看不惯叶阁老的钻营与叶家之张扬。庭芳大大咧咧的送礼,十分不合闺训,她看不惯便出言讽刺。谁料惹了严家。对叶家她是不怕的,她家做的是直臣,有什么说什么,大伙儿都习惯了。可严家亦是清流,圣人言君子群而不党,故两家走动的不多,在彼此心里依旧是一伙的。落了严家的脸面,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才闭嘴不言。谁料庭芳越发嚣张,正好多说两句,好叫众人忘了方才带上了严家之事,便道:“你才多大?竟能收徒不曾?”
庭芳道:“夫人可识得字?”
镇国公夫人噗嗤一笑,心道史太太要倒霉了,庭芳还算客气,没直接问读没读过《女戒》,在人家的宴席上多嘴多舌,找休呢。
史太太脸色涨红,被人当众问识不识得字,岂不是说她的言谈举止像村妇?越发看不惯庭芳。冷笑道:“识得又如何?不识得又如何?”
庭芳才不从《女戒》下手,她又不是玩宅斗的,而是正儿八经的背书:“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说着又冷笑,“夫人不曾听过么?”圣人言绝大部分是有道理的,放后世都能说出几朵花,何况如今。韩愈虽不是圣人,到底是八大家,他说的话等闲不能驳。要掐架,当然捡拳头硬的上。
史太太果然被噎住,不能回,缓了半日,才扯出个笑脸,故作慈祥的道:“你休说大话,传出去了可不好听。女孩儿家的,还须藏拙才是。”
庭芳直视史太太,道:“您也说了藏拙,我又没有拙,藏什么?”庭芳故意偷换概念,然后道:“我虽止九岁,却得天之幸,生而识数,惊叹于福王。福王能慧眼识人,亦是贤德。连圣上都不曾说过什么,你们竟比圣上还英明不成?”
信奉藏拙的史太太冷汗都下来了,庭芳是孩子,嘴里念叨两句圣上不圣上的,还有个年纪做遮掩,她却是大人,哪里还敢接话,忙干笑着闭嘴了。
定国公夫人唯恐天下不乱,笑问:“我还不知道这段公案,四姑娘可休耍我们。”
庭芳嗤笑:“您儿子在我手里讨不到半分便宜,他如今正在外头,您若不信,只管唤他来。想来诸位家里有师爷,尤其是户部的大人们,谁手底下没有几个能耐的老吏?我今儿话放在这儿,他们没一个比的上我。若有不服,来战!”
陈氏急的跺脚,这孩子怎么越发沉不住气?一时怕她输了不好收场,一时怕她得神仙点拨之事泄露。庭瑶心念一动,想说什么,却是当着众人忍住了。
庭芳才不怕。她的年纪与性别是绝对优势,赢了她不算什么,输给了她简直无法见人。她就不信真有人能来应战,便是有,那就更好。国人重科技而不重科学,国产数学书她翻了个大概,确实有很多涉及了微积分领域的知识,但碰触到了知识点,马上拐去了如何实用上。说的好听是实在,说的不好听便是没有总结归纳。就如中医,那么多经验,领先于西方成千上百年,可当西方科学厚积薄发之后,立刻被甩到了天边。近代科学以西方为尊,并不是偶然。西方文明起源于两河流域,往四周扩散,于古埃及来往密切。古埃及、古希腊与古印度在自然学科上近乎于迷信,他们都灭亡了几千年,但他们的科学源远流长,一直到近代,他们的后裔终于成为了世界的霸王。1
中国从清末开始,奋起直追,建国后更是对科学的偏执到了病态的地步。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自然科学各个专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生赢家,傲然于世间。报酬当然是丰厚的,当“美国研发出某技术冲破了中国的封锁”的新闻出现在大众的视野时,一部分人固执的不肯相信,一部分人五味陈杂的几乎流下泪来。庭芳便是成长于对科学狂热的新中国,受到外国只有上流社会的子弟才能接受的全民精英教育。开始穿到古代时是绝望的,想得过且过就算了,反正是大家闺秀,上辈子那么辛苦,这辈子做个职业米虫也未尝不可。
可是随着事态的发展,她渐渐发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乃至理名言。陈氏的哀苦、越氏的算计、秦氏的愚蠢,以及她的倒霉,无时无刻不在揭露一个事实——残酷的宗法社会,根本没有弱者生存的空间。她本来就是强者,干什么要装弱小?一切掌握在别人手里,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啊呸!老娘接受的是共.产主义教育,老娘的教材里写的是我命由我不由天!要她认命?不可能!所以她要告诉所有人,别拿什么清规戒律来套她,她是科学家,科学家有特权!
史太太很想打击庭芳嚣张的气焰,无奈她家就没有精于算学之人。定国公夫人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竟对江淑人道:“我常听人说福王殿下惊才绝艳,不如把你女婿请来,大家开开眼?”
江淑人冷笑:“是我女婿,亦是君臣,岂敢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定国公夫人道:“请与呼可不同,淑人别误会。”
江淑人道:“贵府公子与福王殿下一块儿长大,不若请他来,也是一样的。”
定国公夫人倒不怕徐景昌丢丑,笑嘻嘻的道:“也好,我便使人请了。四姑娘不介意吧?”
庭芳点点头,同时在心里替徐景昌流下同情的泪水,大师兄你好倒霉!真的!
☆、第125章 喵喵喵
徐景昌正睡的香甜,被自家小厮死命晃醒,无比痛苦的睁开眼,没好气的问:“天塌了还是地陷了?”
小厮名唤算盘,跟着徐景昌一块儿长大的,直急的上火:“不是我叫你,是夫人找你。爷还是快着些吧!”
徐景昌奇道:“她不是吃酒么?找我作甚?”
算盘急道:“说是要跟叶四姑娘比算学,我的爷,你醉成这副模样如何赢的了她?若是输了,她回去一描白,只怕国公爷要恼哩!”
徐景昌只觉得菊.花一紧,酒醒了大半。忙翻身起来,边理衣裳边没好气的道:“谁兴头的?啊?你给我问清楚了,回头喊十一哥蒙了麻袋打一顿!”麻蛋!跟叶.庭芳比算学,作死呢!还特么不能不去,他倒要去看看仇家是谁。
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东院里去,姑娘们只余庭芳在院子里,余者大约都避到屋里了。一群诰命盯着徐景昌,没见过的都暗赞:果真好模样!又瞥了瞥定国公夫人,唉,要不是勋贵人家,倒是好女婿的人选,可惜了。
徐景昌先同老太太见礼,次后又见过诸位诰命。他乃福王伴读,书可以念的不好,礼仪却是在宫廷里浸染了十来年,最是从容。施施然见过诸人,夫人们更喜欢他了。
定国公夫人见徐景昌行礼毕,装成一副“我就是来嘚瑟我儿子”的模样儿,得意的笑道:“快来同你妹妹比比,看谁算的好。”
徐景昌心中冷笑,巴不得我出丑吧!然礼法之下,也不能公然反驳,偏又不想按着继母的路子走。只笑道:“哪个跟四妹妹比了?比不过了又拿我顶缸。莫不是福王殿下方才又来了吧?”
庭芳笑道:“就是福王殿下没来,才叫你来的。”
徐景昌哀怨的看着庭芳,好师妹你坑死我了!不知道我大庭广众下输了的话会被老子捶么?
庭芳调皮的眨眨眼:“大师兄,你有题叫我做么?”
徐景昌斩钉截铁的道:“没有!”
“哦!”庭芳乐呵呵的道,“那我有哦。”
徐景昌内心一万匹神兽踩过,还得硬着头皮道:“我又不是什么牌面上的人,难着我算什么?难着世人才厉害呢。”祖宗,你别祸害我就成!
庭芳认可的点点头,她跟徐景昌处的还不错,也不想让他太丢脸。如果单叫他做不出来是他丢脸,但全天下都做不出来,便是她自己涨脸了。想了一想,道:“那我出题啦!”
徐景昌绝望的闭眼,点头。罢了罢了,满破今晚被揍一顿吧,再差也就那样了。
庭芳出题很快,道:“常言道,天圆地方。可是我们住的屋子都是方的,我想要盖一个石头的圆顶房子,该如何盖呢?”所谓穹顶,是很晚才出现的东西,诞生于有科学基础的西方,多用于教堂。除了爱斯基摩人用经验累积的冰雪穹顶结构,别的民族极少见到。中国古代弧形的建筑就更少了。因有叠梁拱在前,还有类似赵州桥的玩意儿,为了保险起见,庭芳出的题便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国人听都不曾听过的教堂款式。正常来讲是没有人能解的,即便有人能也没关系。别的没有,题库有的是哇!还有许多数学之谜她上学的时候都未曾破解,逼急了绝招跟不要钱似的丢,谁怕谁!知识就是力量!妥妥的。
徐景昌道:“石头的圆顶房子?你且先告诉我模样儿。”
庭芳顺手拿过一只饭碗,倒扣过来:“就这样!要做很大的,可以?1 徐景昌想了想,问:“蒙古人的那种?”
庭芳点头:“但是比蒙古人的还要大,大的多的多。直径至少十丈。”
徐景昌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庭芳亦挑眉:“你知道应力么?”
徐景昌懵逼了:“应力是什么?”
庭芳好心的解释道:“某物由于外因(受力、湿度变化等)而变形时,在该物内各部分之间产生相互作用的内力,以抵抗这种外因的作用,并力图使物体从变形后的位置回复到变形前的位置。在所考察的截面某一点单位面积上的内力称为应力。同截面垂直的称为正应力或法向应力。”
徐景昌:“……”什么鬼?熊孩子是说的是官话么?
庭芳摊手:“给你个提示,圆形顶,又叫穹顶。计算核心就是应力。怎么能让那么大的一个顶不塌下来?石头之间的相互作用怎么计算?穹顶可以比方形的屋子修的更大,钦天监应该用的着。”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侯佳木的夫人侯景荣之母皱眉道:“那样大的工程,甚是劳民伤财,换道题吧。”
庭芳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非也,非也!倘或硬修,自然是劳民伤财的。可是一旦有灾荒,灾民聚集于某处时,就可组织灾民修建工程。同样是发粮食赈灾,却是灾民受益,朝廷亦受益。穹顶非止穹顶,掌握了应力,亦可用于水利。灾民得了粮食,干的好的还能发点小财或是学个手艺,将来回乡可用不说,他得了钱总要买东西吧?扯二尺布与妻子裁衣,便让布庄赚了钱,亦叫织布的妇女赚了钱,还叫种棉之人赚了钱。布庄、织布、种棉皆有钱,她们再买金银器、再打家具,如此循环,所得之利该如何算?”
候太太张大嘴,完全不能理解庭芳的逻辑。
其余的诰命都纷纷摇头:“不好,不好,君子不言利。”
庭芳大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是女孩儿,不是君子。”
徐景昌:“……”流氓!
庭芳却又正色道:“君子非不言利,君子爱财取之以道,不是言利么?君子言私利为利,然言公利呢?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了天下苍生,便是张嘴银子闭嘴钱,难道亦不能青史留名吗?”
诸文官的妻子:“……”说的好有道理,竟无法反驳!孔子曰仁者爱人,若以仁出发,利自然不单为利,否则也不会骂子路不是东西了。
老太太赶紧给自家孙女撑场面,笑道:“正是这话了,诸位夫君皆是为天下操劳之人。便说户部,为了不百姓安康,自然得斤斤计较,唯恐算的不仔细伤了百姓根基。世人都做那不言利的君子,旁的不说,户部岂不是没人了?兵部也要动粮草,更没人了。”
女人多了就歪楼,好好的比数学,愣是扯到君子上头。庭芳不是来做君子的,她得奠定科学家的名头,赶紧把话题扭回来:“不过是算一回题,咱们又没人住石头屋子,便是能盖也不想盖。咱们不是比算学么?”全石头屋子在国人的概念里是给死人住的,活人就别掺和了。
庭芳的话太超纲,诰命们持续懵逼,严春芳之母江淑人直扑重点:“徐世子可会算?”
徐景昌摇头:“只怕天下都没几个人会算。”
江淑人又问庭芳:“你会算?”
庭芳道:“自然,出个我也不会的题目才没意思呢。不说那远的,方才姐妹们玩的那个拉环水车,都没几个人会算。不信只管画了外头的样子,悬赏叫人做去。”庭芳想了想又道,“那个,并非玩物丧志,真个理解了,可以利用水流舂米榨油,亦可以孩童之力驶动水车,用以灌溉。如此,便是妇人都不惧挑水种田啦。”
老太太腾的站起:“你说的当真?”
庭芳道:“理论可行,但我没试过。天下的道理都是一样的,只有一条,不同的用途都要慢慢试过,一点一点的改,再没有拿到手里便能用的。就好比炒菜,都知道要放油盐,可有些人做的好吃,有些人做的不好吃。我如今不过是纸上谈兵耳,若要做将军,还得有兵可练才成。”自然科学在古代没有吸引力,先研发实用的技术倒是很不错的路子。黄道婆可就名垂千古了,想要做开山鼻祖,得有足够的权威才行。
徐景昌肃然道:“此言若当真,须得上禀圣上才是。”
庭芳嘟着嘴道:“都说了我才纸上谈兵,不眼见为实,你们也不信。”
“那却容易,”徐景昌道,“旁的不好说,水车你造一个试试?”
庭芳嫣然一笑:“哪有使唤女孩儿干活的?大师兄你自己想便是了。”
徐景昌顿了顿,叹了口气:“也是,你不是男孩儿,便是真个做出来了,不过徒增话柄罢了。”他迫切需要一鸣惊人,父亲定国公在继母长达十几年的枕边风下十分不待见他,他的世子之位全凭跟福王交好,而福王又是太子的人。然而没有圣上的青眼,定国公有无数种法子废了他。并非只能求祖荫的庸人,可原该是他的东西,没道理拱手让人。可世间没有逼着女子抛头露面的道理,庭芳本就被流言所扰,再招惹她实在不该。想了一回,索性坦坦荡荡的对众诰命一揖到底,“叫夫人们见笑,算学一途晚辈才疏学浅,实不如四姑娘。晚辈认输,心服口服。”
赢便是赢,输便是输,才华不如人,风度不能丢。众诰命被庭芳唬的一愣一愣的,都不好意思怪徐景昌不争气。镇国公夫人对老太太笑道:“她竟不是说大话,今儿我算开了眼界,没白来。往后啊,只怕要常来看热闹,老太太千万别嫌我。”徐家世子很有礼呀,不知自家女儿同他能不能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