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半月挂在高空,在山上撒下一片朦胧的月光,落在墓前追忆故人的二人身上,越发显出一种落寞的愁思。
他们第二次提到阿芙蓉,云七夕终于看向放在墓前的那一朵血红的鲜花。
阿芙蓉?可是,这明明就是……
云七夕走过去,拾起那朵所谓的阿芙蓉,仔细看了看。没错,她没有认错,这种花长得很美,有好多的名字,也许阿芙蓉也是其中的一个。
“这花儿哪儿来的?”她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夜色下的墓园,很安静,所以她的问话特别地清晰,她相信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可是没有人回答她。
她抬起头,看了看云风烈,又看了看单烨,他们都避开了她的视线,明显在避开她的问题。
他们越是这样神秘,云七夕就越是好奇,埋在这里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会引得他们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念念不忘?而她又为什么会独独喜欢这种花?
他们不回答,她也不再追问了。
身为木锦萝的女儿,不能只有好奇,她还应该有作为子女该有的哀伤。
她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这三个头,算是她代替二小姐磕的。如今她既然代替了她的身份,那么木锦萝也就是她的母亲了。总有一天,她会找到这些疑问的答案。
“阿萝,你看,七夕已经长这么大了,出落得很漂亮,长得很18 像你。朕曾经将她许给太子,却阴错阳差地错过了,如今,朕将她许给连城,希望你不会反对。”
单烨对着墓碑说着,声音没有大殿上的威严,是一种难得的温和。
而这一刻,云七夕却看到云风烈的眼底突地有了泪光。见到云七夕正在看他,他别开脸,拭去了眼角的潮湿。
从墓地回来,从郊外回到京城,在路口处,他们分了道,单烨坐着马车回宫,云七夕和巧儿坐着云风烈的马车一起回国公府。
一路上,云风烈都只是静静坐着,大概心里想起很多事,神色时而哀伤。
“七夕,以后嫁去了晋王府,爹见你的时间就少了,你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这是这一路上,云风烈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云七夕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今夜,她完全看得到他的悲痛,她不忍告诉他,她已不是当初的云七夕,也不忍告诉他,她即将在不久之后,消失掉。
突然在这一刻,她有些不忍心,如果她真的在不久之后突然消失,是不是相当于让他再次承受丧女的悲痛。如果迟早会走,当初应该让他们接受已经失去的事实才对。
马车快到国公府时,云七夕就看到苏玉婉正在府门口走来走去,看起来十分地焦虑不安。
当马车停下,云风烈从马车上走下去,苏玉婉面目一喜,赶紧迎了上来,
“老爷,您这么晚,去哪里了?”
话刚说完,云七夕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于是她明显看到,苏玉婉的脸色变了一下,笑容里几分僵硬。
“七夕,你也在啊。”
“是啊,大娘,这么晚还不睡啊。”云七夕笑问。
她装,她难道就不会装么?
“嗯,我见你爹一直没回来,心里担心着呢,睡不着。”一说担心,苏玉婉就拧着眉头,果真好不担忧的样子。
云七夕的胃里翻腾了一下,有一股想吐的冲动。
才发现,面对这样虚伪的人,她能笑着配合一两句,已经是极限了。
“老爷,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苏玉婉的戏还没有停。
云风烈的耐性似乎也用尽了,一脸疲惫地摆摆手,“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说完,他不再理会苏玉婉,一个人当先走了进去。
看到苏玉婉变色的脸,云七夕乐了,这下是发自内心地笑对着她,“大娘,那我也先去休息了。”
苏玉婉尴尬扯了一个笑,点点头,“好。”
一边走,云七夕一边想,苏玉婉应该百分之两百地知道今晚云风烈去了什么地方吧?所以,她是在跟一个死人争宠么?
想到此,云七夕又笑了。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她躺在了床上。
此时已是深夜,周遭很安静。所以,有一点声音她都能听得很清晰。比如,此时,似乎是蛐蛐儿的声音,“啾啾”地,一直叫个不停。
好吵!云七夕烦躁地翻了个身。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本来就属于夜猫子,夜间难以入眠型,那蛐蛐儿的声音却一直持续不断地响着,扰得她不甚其烦。
最后,她腾地坐起,决定翻箱倒柜也要把这只吵死人的蛐蛐儿给找出来。
她听声辨音,觉得声音不在房间里,于是,她穿上衣服,出了屋。
仔细地听,她断定声音在房顶上。
如今她的腿差不多好了,翻个墙对她来说完全不叫问题。
可当她翻上去一看,吓了一跳,因为她真的看到了好大一只“蛐蛐儿”。
云七夕走过去,一把揭开那顶大毡帽,没好气地瞪着毡帽下盖着的那一张含笑的脸。瞪了一会儿,她突地笑起来。
当云七看到她笑容里划过的几分阴险时,毡帽已经大力地拍了下来。
“打死你个半夜不睡觉,专门扰人清静的蛐蛐儿。”
云七抓住毡帽,朝她求饶般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只是想唤你起来。”
“做什么,这大半夜的。”云七夕没好气地问。
“送你礼物。”云七道。
云七夕抄起手,笑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呢?怎么这么多人送我礼物呢?”
“今天不是你的生辰么?”云七问。
“你怎么知道?”云七夕诧异地问。
云七坐起来,将毡帽戴在头上,轻描淡写地道,“因为你的名字,所以,猜的。”
云七夕半信半疑,“你可真会猜。”
云七拿出一个布袋来,递给她。
云七夕接过,发现布袋里面隐隐有光透出来,不禁好奇,“是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不过要轻一点。”
云七夕轻轻打开布袋,里面的光就透出来。
原来是一只灯笼,只是这只灯笼是全封闭的,时而有星星点点的光在飞舞。
“萤火虫?”
“是。”云七道。
“你这样会把它们闷死在里面的好吗?把它们放出来吧。”云七夕惊叫道。
云七笑道,“一只萤火虫的光是微弱的,可是许多只聚在一起,就不一样了。”
“可是你把它们聚在一起,只能照亮一处,让它们飞出来,它们可以照亮整个夜空啊。”
云七夕发觉自己冒了一句十分有哲理的话出来,觉得自己的觉悟也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心里有些自豪,伸手将灯笼戳了一个洞,一只只萤火虫陆陆续续地从洞口飞了出来。
慢慢地,她眼前的夜空下,布满了一闪一闪的亮光。如布满了夜幕的星星。只是,这些星星好近,好亮。
这样的景色,真美。
云七夕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冲云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你抓这些萤火虫不容易吧,对不起,我把它们都放了。”
云七暖暖一笑,只道,“你开心就好。”
萤火虫们渐渐地越飞越远,云七抬起头,从帽檐下看着萤火虫远去,笑道,“也许他们可以照亮牛郎和织女相会的道路也不一定。”
云七夕点点头,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这样子的话,你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老天爷会记得的。”
直到所有的萤火虫都散去了,云七才离去,云七夕悄无声息地下了屋顶,回到了房间里。
第二日清早,巧儿带来一个消息。
“二小姐,有一位夫人邀您去江上泛舟。”
“哪位夫人?”云七夕问。
她可不记得她跟哪位夫人有多么亲厚的关系,难道是二小姐以前的人脉?
巧儿摇头,“不知道,来带话的应该是那位夫人的丫头,她让我告诉您,那位夫人说了,您去了一定不会失望的。”
这句话真的勾起了她的兴趣,云七夕笑了笑,“好了,那我就去会会这位夫人好了。”
等她到了江边,发现所谓的泛舟,其实是一条很大的船,绝对称得上是豪华。
上了船,她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夫人,也是熟人呢。
第76章 如今看不上不代表将来看不上
当然,这些都是后面的事了。
与京城紧临着的一条大江叫南阳江,而京城附近这一段,也是江面较为宽阔一段。站在江边往对面望,只能望见白茫茫的一片雾气,对岸的一切,看不真切。
初听所谓的泛舟,她心中想像的是那种一叶扁舟,两个人对坐,一边谈笑一边随波荡漾,也可以划浆掌控速度和方向的那一种。
她之所以会来,除了对那位背后的夫人感到好奇,也有几分对这种惬意的盼望。
可是,她有些失望。
江上确实有舟一只,不过这舟却是放大型。她心中所想的那种舟,在它面前,只能算得上是模型。这简直就是豪华大船好吗。
一个俏生生的丫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径直来到她面前,含笑问,“您就是云姑娘吧?”
云七夕点点头,“是。”
“云姑娘,请跟我来。”丫头走在了前头,云七夕却犹豫了。
上了船,发现云七夕没有跟去,丫头回过头,冲她微微一笑,“云姑娘,上来吧。”
纠结了一下,她还是跟了上去。
船舱内简约而精致,色调很温暖。
地面上铺的是棕红色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脚步声。中间有一张铺了大红色绣金边桌布的大圆桌,就连那几张凳子雕工也很精致。
两边的窗户很宽,大大地开着,左边的窗边摆放着一张茶几和两张梨木雕花椅。茶几上,高长的细颈花瓶里,插着三株洁白的茉莉花。
凉爽的江风时而送入,吹起轻薄的白色纱幔,拂过茉莉花的花瓣,那几朵洁白在轻纱的一起一伏里,若隐若现。
起先一入船舱,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这会儿微风吹来,那股清凉的茉莉花香从窗口送来,更加浓郁。
这样的环境,如果有一个衣着精致,神态娇美的贵夫人坐在窗口,纤纤玉指拾着茶杯,江风不时拂起她鬓角的碎发,这画面一定很美。
可是,船舱里并没有什么贵夫人。
“云姑娘,您先坐一会儿吧,我们夫人临时有一点事,呆会儿就过来。”丫头礼貌地说道。
云七夕平生比较讨厌不守时的人,更加对那种故意拿架子,姗姗来迟的人痛恨不已。
“你们夫人临时有事?那我也突然想起来临时有一点事,不如下次再约吧。”云七夕没好气地说完,转身就走。
丫头忙拦住她,“云姑娘,您别急,我们夫人一会儿就到了,你坐坐吧,您若走了,夫人会责骂我招呼不周的。”
哎,算了,何必为难一个小丫头呢?
云七夕走到窗口,在大椅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好吧,我等一会儿。”
小丫头原本愁苦的小脸这才绽开了笑,“谢谢你,云姑娘,我这就去给您倒杯茶。”
不一会儿,小丫头就端着茶进来了。
吹着江风,闻着这茉莉花香,喝着上好的茶,这待遇还是蛮好的。但这茶喝了一杯又一杯,却一直不见有什么“鬼”夫人过来。
依云七夕的性子,此刻她应该是拍案而起,拂袖离去,并且,下次再用八抬大轿来抬她,她也不会来了。
她这么想着,也就正想这么做了,可是,她的目光在那几株茉莉花上停了一会儿,最后坐着未动。摘了一片茉莉花瓣放进茶碗里,看着它在水面飘飘荡荡。她唇角微微一勾,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仿佛突然间有了极好的耐性一般。
一直站在一边的小丫头盯着她悠闲晃荡的那只腿,不禁诧异地瞪圆了眼睛。有哪家的小姐坐姿是这样的?
最后,她是在凉爽的江风温柔的吹拂下,成功地睡着了。
“姑娘,您醒醒。”
是小丫头的声音把她从周公家请回来的。一睁眼,她有一种茫然不知生在何处的感觉,直到看清船舱里的一景一物,以及眼前正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的小丫头,她才想起来,她应某位夫人之邀,江上泛大舟,而某夫人却迟迟没有出现,看起来,像是她被放了鸽子,可偏偏,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殷勤地招呼她,她还走不得。
“你们夫人来了吗?”云七夕打了个呵欠,揉揉惺忪的眼睛,问道。
小丫头有一丝难为情,“对不起,云姑娘,我们家夫人还没有来,不过,应该快了,您先吃饭吧。”
竟然都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
等了大半天都没等到,那她就更不能走了,不然,岂不是白等了?
云七夕来到大红锦布铺就的大圆桌旁,一看,还很丰盛。
不过,她有所迟疑。这菜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仔细想了想,她就释然了,放心地坐了下来,执起筷子正要吃,又顿住,看了一旁的小丫头一眼,“你也饿了吧?一起吃吧。”
小丫头连连摆手,“不用了,云姑娘,您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哟。”云七夕笑了笑,也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吃饱喝足了,她刚放下筷子,却突然看到旁边的小丫头捂着自己的肚子,拧着眉,十分痛苦的样子。她本来是一种医生的本能,想要立刻起身去看看她的,不过,最后,她原地坐着,没有动。
“怎么了?”她淡淡地问。
小丫头捂着肚子,回道,“我,我突然好不舒服,肚子好痛。”
云七夕瞅着她,笑了,“小姑娘,小小年纪,不要学着演戏,你这水嫩的小脸白里透红地,哪里有半点儿不舒服的样子?”
噗嗤!
突然一个笑声传入耳朵里,是除了她和这个小丫头的第三个声音。
云七夕往门口看,只见一个端庄高贵的女人正一步步走了进来,手上的帕子掩着嘴,想必刚才那一声笑就是出自她的口里。
云七夕站了起来,淡定地朝她福了福身,“臣女参见惠妃娘娘。”
“起来吧。”惠妃轻轻抬手,脸上还有半分隐忍的笑意。
忍下那股想骂人的冲动,云七夕淡定地起身,“谢惠妃娘娘。”
“七夕,让你久等了。”惠妃好整以瑕地看着她。
云七夕违背自己意愿地摇了摇头,“惠妃娘娘客气了,美食美酒地招待着,七夕哪能那般不知好歹,怎敢心中有一丝抱怨?”
惠妃赞赏地点了点头,“性子好,是个懂事的姑娘。”
屁!要不是早猜到背后那个贵夫人就是她,云七夕早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可她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让惠妃看不出一点叛逆的心思来。
惠妃走到梨木椅上坐下来,看了眼起先那个小丫头,又是掩嘴“噗嗤”一笑,才道,“珠儿,你把桌上收拾了,先下去吧。”
起先还称自己身子不舒服的珠儿,这会儿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只是被惠妃笑得有些难为情。慌忙将桌上的碗碟都收拾了,退了下去。
当船舱门口的帘子重新落下,惠妃扶了扶一丝不苟的发髻,抬眼看向云七夕,笑问,“你等了这么久,心里难道就一点也没有不服么?”
“有一点。”云七夕诚实地回答。她相信,这位并不简单的惠妃娘娘,时不时也想听到一两句诚实的答案。
果然,惠妃听见她的回答,并没有生气,笑容依旧淡淡的。
云七夕静静立着,不知道这位惠妃娘娘今日找她打算做什么。
想了想,惠妃又道,“你刚才难道就不怕这饭菜里有毒么?”
云七夕向来谨慎,又怎么会没考虑过这一点,她只是轻轻一笑,“臣女不知道邀我的夫人是谁,但臣女可以猜到,一定是个身份不凡的人,想要臣女死很容易,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
惠妃点点头,赞同她的分析,目光里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那么起先你知道珠儿并没有不舒服?”惠妃接着问。
云七夕点点头,“是的,臣女略懂医术,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正如臣女刚才所说,珠儿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病态。”
惠妃了然地点点头,笑道,“恐怕不是略懂,是很懂。从东柳村瘟疫这件事,本宫便看出来了,你确实是十分聪明。我想,你会是连城身边最大的助力。”
这误会大了,敢情她认为瘟疫村的事是她为了单连城对付太子而特意谋划的?
“娘娘您误会了。”云七夕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
“你不用解释,本宫心里清楚,你比普通的姑娘聪明,本宫看得见。”惠妃不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