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颤着手指朝小德子,“你,你,你……”
沈俊面无表情的看着小德子,似是早已猜到对方的伎俩。就只听小德子倒豆子似的老老实实把一切都给抖搂出来。
“数日前库房少了匹上等绸缎,库房先生害怕老爷知晓后责难,又不舍得自掏腰包补足缺损,于是便授意小的到四姨太面前诬陷说是小安子偷盗去的。”
说到这,小德子抬头看了沈俊一眼,赶紧低头又道,“库房先生说、他说小安子有例在先,四姨太定也不会怀疑此事有假,且大少爷向来不得老爷宠爱,如此一来,这布匹缺失之责最终必然就会算在小安子身上……库房先生他还许诺事成之后犒赏小的一两碎银。”说罢,小德子猛的甩手开始一遍遍自抽耳光,边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小的财迷了心窍,小的该死!……”
四姨太当场给气的已是无话可说,抬腿狠狠踹了小德子一脚,直将后者踹的趴倒在雪泥地里一身泥污,随即转身就欲离开。
“四姨太,这事可还没完呢!”沈俊突然高声喊道。
四姨太猛然一顿,回头煞白着张脸看朝沈俊,愤愤着道:“既是此人构陷,便将小德子交由你处置便是,你还想如何!”
沈俊冷笑一声,缓缓上前,道:“我说过了,这事老爷处置不了,你我也都处置不了!还得是去县衙找官大人评评理才是。”
四姨太连着后退几步,边道:“不过就是件小事,为何……”
“四姨太怕是误会了,我指的可不是那布匹缺失的鸡毛小事。”沈俊又道。
四姨太蹙着眉头,脸色难看至极,“明人不说暗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俊指了指雪地里那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冷笑着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四姨太率众来我住处寻衅滋事,推搡之下伤我至吐血,这事可不能就这么善了了!”
四姨太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但见沈俊步步近逼,寒声再道:“这事就是说到天边终究理子都在我这头,我便是在这孙府再不受人待见,但在外人看来也还是这孙家大少爷!何至于被你这般欺侮重伤!”
四姨太顿时面露慌张神色,身旁那三男三女也是面面相觑,不敢正对沈俊的愤怒目光。只听沈俊再道:“你不过区区四姨太,我敬你才唤你一声‘姨娘’,但你却无半分‘姨娘’仪德,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发难予我,伙同小厮侍女六人害我倒地吐血,如此毒妇却仗着老爷宠幸如此作威作福,便是我一纸诉状告到县令堂前,想来县令大人也会为我伸冤做主!”
“到时,四姨太木枷铁锁挂身,少不得得被衙役牵着游街示众一番,便是我爹为保全孙家颜面救你脱离牢狱游街之灾,只怕碍着情面日后也会一纸休书赶你出府!”
四姨太听完沈俊这么连着长段的威逼恫吓言辞,顿时连站都站不稳。扯着身旁婢女的胳膊,满脸惧意道:“你、你到底想怎样!”
“四姨娘是聪明人。”沈俊缓了缓阴沉脸色,“家丑不可外扬,若此事能好好解决,孩儿也不欲真就闹将到官府衙门里去,以免家族蒙羞,但你们这大清晨蛮闯而来,翻箱倒柜坏了我这小院不少值钱东西,还洒了这许多米面和‘墨观楼’的点心,且我重伤一场也得请大夫医治,这前前后后恐怕得花去不少银两……”
四姨太脸色是变了又变,就跟开了家五彩铺子似得,闻言,她赶紧从侍女怀里拽过钱袋子,像握着烫手山芋似得扬手就甩到沈俊脚边。
“这破房子破院的无非就是些破罐破碗,有甚值钱东西!这钱袋里足有白银二十五两,赔你这所有损失绰绰有余!”
说罢,四姨太扭头转身就往外跑,不一会就跑没了人影,身后小厮婢女见状赶紧也一窝蜂似的灰溜溜的跟逃了出去。
沈俊俯身拾起钱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随即扯着嗓子冲朝院门方向朗声高喊道,“四姨娘慢走,记得下次有空再来玩啊~”
院墙外顿时响起道‘噗通’摔倒声响,就听见小厮婢女们一阵惊呼,紧接着便又传来四姨太骂骂咧咧的训斥声,如此只不多时,连训斥声也变小了,沈俊这才确定那七人终于是已走远。
回头看了仍跪在小院雪地里自扇耳光的小德子一眼,沈俊寒声叱道,“还不快给我滚!休在这脏了本少爷的眼睛!”
闻言,一脸慌张的小德子赶紧连滚带爬着飞速直奔院外跑去……
☆、克父克母
当天,小元子又慌慌张张着跑去水周街把林郎中给请到小院来替沈俊看诊。所幸沈俊并无大碍,之前吐出的那口污血带出这副躯壳常年累月郁积在体内的愤郁之气,一旦排出体外反倒对身体有着莫大裨益。最终,林郎中也只是在前一晚开的方子基础上另添加两味益补药材便就领了诊金告辞而去。
主仆三人平白无故受了这么一顿羞辱,但最后总算是都如数奉还了回去,虽说是洒了些米面、点心,还惹得一场虚惊,不过到头来却也赚到一大笔银两,如此细细算来倒也不亏。
但,沈俊心里总也觉得不甚痛快。
这会儿沈俊坐在床沿,手里捧捂着四姨太落下的手炉取暖,两眼看着小元子、小安子两人欢欢喜喜的烧火造饭,他心里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彻底扭转自己现在身处的不利处境。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想在孙府来个咸鱼大翻身,当务之急就得先改变孙家老爷对自己的观感印象,只是这前提却必须得先弄清楚那孙老头为何偏就如此不待见他这位孙府大少爷。
沈俊心里头对这副身体的原主有着不少种猜测。
比如说原主嗜赌如命?但从原主宁死也不肯当换卖亡母首饰治病来看,似乎也不太像是赌徒心性,毕竟若是嗜赌到了一定程度,那卖儿卖女都不会眨一眨眼睛,更何况是这两件破首饰。
或者,原主性格偏激太过桀骜不驯,与孙家老爷不对付?但这似乎也还值得商榷一二。若果真孙家大少爷是那种恶霸纨绔,看谁不爽上前就是一顿拳脚相加的霸道脾性,如此,府里人畏惧他都来不及,又何至于沦落到连府里下等小厮都敢构陷的境地。
又或是孙家老爷厌恶原配夫人,连带着也对原主冷眼相待?原主惹过什么官司?做生意害孙家赔过大笔银钱?……
沈俊左思右想却总也想不出个头绪来,忽然他眼角余光一闪,紧接着嘴角便微微扬了起来,当即朝一旁的小安子招了招手。
“安子,你过来。”沈俊唤道。
“好嘞!”小安子脆脆的应了一声,立刻小跑着几步蹿到沈俊跟前,睁着双亮亮的大眼睛问道,“大少爷您有什么吩咐么?”
沈俊笑了笑,“少爷我心里有些烦闷,陪我聊聊天可好?”
“聊天……好啊……”小安子抓了抓头发,表情有些讪讪着道,“但是小的嘴笨怕聊不来……”
闻言,不远处正烧火造饭的小元子忽然‘噗呲’一笑,揶揄着笑道:“原来你这小鬼头还知道自己嘴笨啊?难得难得哟!”
“你……”小安子一副气鼓鼓的样子瞪着小元子,片刻,撇撇嘴又耷拉着脑袋看向自家大少爷。
沈俊扬着下巴指了指旁边的破木凳,笑道:“没关系,你就给我说说最近咱们府里都出了些什么大事小情就行,权当是给我无聊解解闷子。”
小安子顿时眼前一亮,立刻又脆声应了句‘好嘞’,说罢,连忙搬着破木凳坐到沈俊跟前。
“大少爷想听哪儿的?”小安子一脸八卦相,“要不……小的就先从四姨太那边说起?”
见沈俊不动声色的微微点了点头,小安子赶紧又把小凳子搬靠前了一些,紧接着便脆声说道:“四姨娘先前不是在老爷面前替六少爷讨了间铺子么,小的听说那间铺子可是连着有三个月都在亏钱咧,据说咱们老爷可挺是不满呢。”
“噢,是么……”沈俊心头暗暗记住有六少爷这么一号人,嘴里却是故意拖长了声音,说道,“那老六他……”
小安子立刻抢过话来,道:“六少爷脑袋有问题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又怎会晓得如何做生意!还不是四姨太雇人帮忙打理着,可四姨太一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里面猫腻可贼多着呢,那铺子能不亏钱才怪!”
原来孙家六少爷居然是个大傻子!
沈俊心头一阵讶异,微微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却是纹丝未动。
小安子献宝似的继续说道:“不过,东苑的二少爷和四少爷倒是一如既往颇得老爷欢喜,除了有二夫人吹的枕边风外,两位少爷最近确实结结实实也为咱们孙府在这昌阳城挣来不小脸面。”
昌阳城,东苑的老二老四,二夫人的儿子,孙老头的心尖宝。
沈俊将这些一一都记在心底,随即貌若无意状开口问道:“老二老四怎么就给家里挣来面子,你倒给我简略说说看。”
闻言,小安子似乎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眨着双大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沈俊,小声道:“大少爷您向来不都最烦听到东苑那边的事情么……怎的今个儿突然就……”
原来孙家大少爷与东苑二夫人有矛盾!
沈俊顿时心有了然,抬手捏了小安子脸蛋一把,后者表情明显一愣,就只听沈俊淡淡着道:“既是给家族长脸的事,说来本少爷听听也无妨。”
“哦,好嘞!”小安子似乎这才缓过神来,当即搬着木凳又朝沈俊那边靠近几分,边说道,“二少爷新近替老爷在云冭县办了家纺织厂,听说经营的极为红火。”顿了顿,又道,“这可是二少爷第一次独当一面出去打拼,这事传到咱们昌阳县,可为咱们老爷长了不少脸面!”
听到这,沈俊已能断定这孙家应该就是户商贾人家,而那孙家二少爷能有如此成就,显然是那孙老头有意要将孙老二培养成孙家下一任的接班人。想到这,沈俊眉头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
“那老四他又是做成了什么长脸面的事?”沈俊问道。
小安子一脸迷惑,“四少爷?四少爷金秋解试中了举人,那可是咱们孙府第一位考取功名的,为此老爷还大摆筵席阖府庆贺了三天三夜,大少爷您难道连这也给忘了?”
沈俊愣了愣,一时不知道如何应答。
这时小元子刚好烧好饭菜,端着破瓮破碗搬进厢房来,闻言,接过话茬,啐骂道,“大少爷是问你最近府里发生什么事,你偏要把三、四个月前的事也拿出来说上一回,还敢说大少爷健忘,岂有这般道理?”
小安子嘿嘿一笑,“哦,原来是我会错意了……要说近来个把来月四少爷那倒是真没什么新鲜事,不过听说四少爷倒是往‘悦盈楼’去的勤快了些。”
说罢,小安子赶紧起身帮着小元子把饭菜摆好,再合力把破桌搬到床边,好方便自家主子用饭。
小安子边给沈俊盛饭布菜,边道,“要我说这东苑的二少爷、四少爷再好也比不得咱家大少爷,论皮相、论人品、论才学,他们两位哪一样比的上大少爷,还不是因为老爷偏心!”
沈俊装作一脸无奈着叹了口气,“唉,这要怪只怪……”顿了顿,沈俊忽然闭口不言,其实就是因为沈俊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内情,就这么欲言又止故意只等着小安子把话给接过去。
果然,小安子捧过小安子盛好的饭菜再恭恭敬敬着送到沈俊手里,闻言立刻脆声说道:“要怪就只怪那天杀的算命先生,若不是那混账东西诬说大少爷克父克母,老爷他……”
“安子!”
小元子当场就变了脸色,赶紧疾声打断。后知后觉的小安子也猛然反应过来,两人同时一脸忐忑的扭头看着沈俊,屋内的气氛瞬间好似凝固了一般。
沈俊心头暗道了句‘原来如此’,笑了笑,并未露出如何恼怒神情。提筷扒饭,话题一转又问道,“若是二夫人那边没什么其它新鲜事,你们便给我再说说三夫人那边的境况。”
两位小厮明显是松了口气,小安子这回才终于是变的老实,站在桌边安安静静吃饭。一旁的小元子则回说道:“南苑还是老样子,自打五少爷夭折后三夫人便整日整夜把自己关在南苑诵佛念经,难得出来一回,昨夜我想请三夫人救命也未能得见,还好三夫人身边的晴丽姐救济了三两碎银,这才请的来林郎中救命。”
通过这么一番细细碎碎的问答,沈俊总算大致摸清孙府家庭成员状况:四姨太颇为得宠,膝下有个傻儿子。三姨太丧子,如今一心向佛似也不得孙老头宠爱,也算是个苦命人。自己这副身躯的原主是孙老头正房所生,但因算命先生断命克父克母,而被孙老头所不待见。至于孙府二姨太则该算是四位夫人里面命最好的——深得孙老头宠爱不说,膝下两个儿子也都有出息,且按四位孙家少爷排行来算,孙府应该还有两位小姐,想必也是二姨太所生。
把这所有一切都归纳在一起,就不难看出他这位孙家大少爷为何会沦落到这般地步,而更为棘手的是这‘克父克母’一说实在是太过凶狠了些。
沈俊自然是不信算命先生这一套说辞,但事实是孙家正房确已离世多年,且那孙老头必定也对孙家大少爷‘克父克母’这一判说深信不疑,这对沈俊试图改变自己在孙府的处境而言简直就是一道当头棒喝——沈俊坚信为了讨的孙老爷欢喜,自己什么都能改,但唯独这出身自带的命格属性他无法更改,尤其是在这迷信思想盛行的封建年代,‘克父克母’的命格就好似一道死刑宣判书,不偏不倚狠狠压在他身上,根本就容不得丝毫翻身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本书了,入V什么的没敢想,只愿能签约成功。写书不易,有看书的麻烦收藏一下、评论半句,感激不尽
☆、县老爷家四公子
意识到已然是翻身无望,沈俊着实是郁闷了一把,心想既然是现成有钱的亲爹老子无法指望的上,那他今后也就只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努力活下来。
寒冬冷月愈晚愈寒,正是一年之中最冷时令,数日后,昌阳城百姓又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二场纷扬大雪。
初雪未化而新雪再添,整座昌阳城犹若裹起层厚厚的雪棉被般,臃肿不堪。而就在这纷纷扬扬的雪幕之下,旧的一年悄然消逝,新的一年亦接踵而来。又是一年新伊始,欢喜哀愁千家人。
这年除夕大概会将是沈俊这辈子度过最为难忘的一次。守着座破庭院,身边跟着俩小厮,买来半斤切好的酱猪头肉,八个巴掌大小的炊饼,再买来些果脯以及一小包胶牙饧,虽仍是简单了些,但主仆三人却也欢欢喜喜过了个好年。
年后,沈俊身子骨也差不厘该将好利索起来,便总寻思着也该是时候他走出这破院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个如何景象,至少,得先设法弄清楚现在究竟是哪朝哪代,也好为以后作些打算。
这天傍晚,主仆三人翻箱倒柜找出三件尚算齐整的衣裳换上,锁好院门后便兴冲冲着结伴出府去。
先且别说这府里府外是何等的两样世界,单只比较小院内外就已是有那云泥天壤之别。不过仅是一墙之隔,破院内是满院萧瑟,一片荒凉冷清景象;小院外则是处处张灯结彩,年味浓郁。
但见红底的正丹纸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喜庆的春联贺词对儿,也有门前挂着绘有那‘神荼’、‘郁垒’两位天神威武画像的桃符板以及寓意新年百事吉的柏柿橘斛儿,又或是门额悬着那金彩绚丽的缕花幡胜和散着药味被用来驱邪避凶的屠苏袋儿,还有那张贴各处的一幅幅年画,什么怒目圆睁手持桃木剑钟馗、威武霸气头顶‘王’字老虎头、又或浑身被烟雾缠绕的神兽狻猊等等等等。
满眼新鲜简直使得沈俊是目不暇接,就像那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得,只恨不得能当场生出六只眼睛来才能把这偌大的孙府看个周全,其间,沈俊自然也就懒得费神劳心去多理会那沿途众婢女、小厮们投来的异样眼光与窃窃私语,只是背负着双手悠哉乐哉领着小元子、小安子二人有说有笑的直奔府外去。
约莫该有一炷香的工夫,主仆三人这才终于走到孙府大门前。抬脚踏出孙府大门的那一刻,沈俊心头不由得一阵感叹:这孙府真特么的大!孙家也真特么的有钱!但偏就跟老子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真是特么的要郁闷死个人呐……
回头又看了富贵喜气的孙府一眼,沈俊摇了摇头,苦笑着招呼两位小跟班,“你们俩倒是给本少爷说说看,这年后昌阳城里可都有些什么热闹好玩的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