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脸有点烧得慌,他索性收敛了多余的念头,准备一心一意包饺子,没想到还没捏下去,顾岭的手也伸了过来,捏在饺皮的另一边。
花栗下意识扯住饺子皮:“你的手……”
顾岭倒是言简意赅:“一起包。”
说着,他就已经把花栗手中那半边的饺皮利索地捏拢起来,他捏出的是细密的花边,花栗则习惯捏月牙饺,两人这一合,做出来的成品那叫一个不伦不类。
花栗哭笑不得:“你看……”
顾岭却堵住了花栗还没出口的半句话:“好看。”
……顾岭的审美一定是坏掉了。
两个人就这么头对着头包饺子,包出来的一大半都是这么扭曲的饺子,歪歪扭扭地凑满了两三个箅子,看得花栗好气又好笑。
花栗刚准备把饺子下锅,门就被敲响了,花栗盯着咕嘟咕嘟直冒泡的开水,闻着面皮的馨香,久违的温暖年味儿和幸福感让他惬意得要命,随口就说:“顾岭,你去开下门吧。”
顾岭倒是依言乖乖开了门,可半晌过去了,再没别的动静传来。
花栗觉得哪里不大对,叫了两声顾岭,也没人回应,就关了火,摇了轮椅出来:“顾岭,谁来……”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屋子里多了两个风尘仆仆的陌生人,男人穿着一身毛料西装,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压得房间里气压都掉了好几度,女人抓着他受伤的胳膊一脸疼惜,顾岭则是满脸不自在,只能用身体挡住花栗:“爸,妈,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第65章 三家年夜
花栗愣了。
顾岭的……父母?
他有点紧张,年逾五十的顾父一看就是原生家庭里标配的严父,但他的五官和顾峥肖似,想想看顾峥那张灿烂的笑靥,花栗也不那么紧张了,而顾母稍稍年轻些,保养得宜,五官也柔和些,尤其是在顾父那张晚娘脸的衬托下,简直如同天使一样温婉可人。
一注意到顾岭护着花栗的动作,顾父就冷哼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倒是顾母,摸着顾岭左臂上厚厚的石膏,泪盈于睫:“怎么搞的?听你姐说你受伤了,你爸和我都急坏了,坐最近的一班飞机赶回来的。伤得这么严重,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啊!”
顾父不大自然地咳嗽了一声。
顾岭皱眉:“她怎么跟你们说这个?”
顾父脸一板,声音和面容一样冷肃得吓人:“你倒是有出息,学会对自家人说三道四了?你姐是为了你好!”
顾母悄悄凑近顾岭,给他整理着领子,压低声音说:“别管你爸,你姐就是说漏嘴了,是你爸抢了我电话死乞白赖问你的情况,小峥架不住才说了实话。你姐说,你八成是在这儿,结果飞机刚一落地,你爸就说……”
顾父被连番拆台,脸都有点绷不住了:“胡说八道!”随即他转向了顾岭,“大过年的不在家呆着,乱跑什么?”
花栗虽然觉得尴尬,但自己身为东道主,不发话实在不合适,就摇着轮椅靠近了些:“叔叔阿姨好,请坐。要喝茶吗?”
顾父顾母这才顾得上正眼看花栗。看花栗第一眼,顾母的眼前就不易觉察地亮了亮,顾父则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脸还是绷得连个褶子都寻不着。
花栗冲顾母顾父一笑,转身从杯架上取了两个杯子,放茶叶,倒热水。现在他蛮庆幸顾岭给他装了空调,现在至少屋子里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的了,他把泡好的茶递给顾岭,示意他端过去:“天冷得很,叔叔阿姨把衣服脱了吧,省得过寒气,屋里也暖和。唔……这茶不算什么好茶,叔叔阿姨端着暖暖手也好。”
说完,他也觉得自家这么逼仄,用来待客寒酸了些,忍不住羞涩地笑笑。
花栗是那种特别讨老一辈人喜欢的长相,踏实,好看又乖巧,一笑起来简直能让人的心化掉。学校里四十岁以上的老教师,不论男女都把他当自家孩子一样看,而落在顾母眼里,看到吸引了自己儿子的花栗不是什么来路不正的妖艳贱货,妥妥的一个根正苗红清清爽爽的小伙子,她自然也越看越喜欢,捧着杯子笑道:“这孩子真可人疼,你就是小花?”
花栗点点头,忍不住看了眼顾岭。
这气氛有点怪啊。
花栗心里觉得惴惴的,但他又不讨厌跟父母辈的人打交道,就去一侧的水果篮里取了个洗干净的苹果,动作利索地削皮切块,用盘子盛了推到两位的面前,又用水果刀切起柠檬来。
顾母看着那片片大小形状近似的苹果切片,微笑道:“小花,麻烦你了。”
花栗挺受宠若惊的,对顾母报以温柔的笑:“没什么,我应该做的。叔叔阿姨刚下飞机,有没有吃饭?”
一来二往间,顾母看花栗的眼神越来越柔和:“没呢。”
相比之下,顾父的口气简直生硬得要命,接下来问的几个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多大年纪了?”“家里有几口人?”“父母什么情况?”弄得顾母频频对他丢白眼。
花栗越来越觉得气氛诡异。
……怎么这么像见家长啊?
他觉得这个想法挺不靠谱,付之一笑,一一如实作答,同时把柠檬汁滴到了顾父的茶杯中。
顾父看到他这样的动作,眉头一皱,那股慑人的威压叫花栗也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我不喜欢柠檬。”
花栗怔了怔,急忙道歉:“啊,不好意思,我听您嗓子有点哑,就想加点柠檬,对您的嗓子好。我不知道……再给您泡一杯吧?”
顾父这下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了,干咳了好几声:“不用了。”
他的口吻依旧生硬,但花栗也不在意这些,他转头对顾岭说:“你陪着叔叔阿姨,我去下饺子。”说着,花栗转向了顾父,“饺子顾岭也有包的。”
果然,听了这话,顾父满诧异地看向了顾岭:“你会包?”
看顾岭不言声,花栗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才回答:“是。”
顾父又哼了一声,见状,本来想功成身退缩进厨房的花栗只得无奈地叹息一声,对顾岭说:“要不然你煮一下饺子?我在这里陪陪叔叔阿姨?等熟了叫我,我来盛。”
顾岭依言起身,在顾家二老诧异的目光下坦然走入厨房。
面对着重新沸腾起来的开水锅,顾岭不是没有担心,他觉得父母这次来,尤其是父亲,完全是兴师问罪的态度,他怕父亲为难花栗,但他又清楚,父亲和自己脾性不合,自己留在那里只有拱火吵架的份,到时候气氛只会更难堪。
他越想越放心不下,拿着漏勺想拐回客厅看看情况,可刚走到厨房门口,客厅里就传来了母亲的笑声,应该是被花栗说的什么事情给逗乐了。笑够后,她顺带手就把老公和孩子一道卖了:“你看你叔叔,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明明很想笑非得憋着,小的时候还把顾岭给带歪了,现在顾岭还是这样,明明喜欢得要命就是不肯老实说。”
顾岭听得失笑,心也安了下来,转身回了厨房。
……他好像有点多虑了。
……
在几公里外,陆离愤怒地把键盘一推,肺都要气炸了。
他只是想安安心心做个DNF的新春任务,为什么要碰上这么个菜鸡搭档!
他操作弱就算了,偏偏还爱往上凑,明明是个在影视剧里连第一集都活不过去的死炮灰样儿,爆出好东西第一个就冲上去捡,陆离作为队友,都恨不得在他背后下黑手搞死他算了。
由于队友坚持不懈的拖后腿,陆离还没熬过地图的第二个小boss,就光荣挂掉了。
陆离再也受不了了,往电脑桌前一趴,动都不想动了,小崽儿却在这个时候来凑热闹,喵喵地在窝里叫,意图明确:铲屎官,朕饿了,拿朕的晚膳来。
陆离装死未果,只好饿着肚子给小崽儿找食吃,结果只找出来了剩了个底儿的猫粮袋子,他冰箱里也没食儿了,只好饿着肚子凄凄惨惨戚戚地陪小崽儿磕猫粮。
磕了没两颗,他的手机响了,他赤着脚无精打采地走回桌前,拿起手机,顺道在椅子上坐下:“喂?”
没人说话。
陆离“喂”了两声,正准备挂机,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一个人名,兴奋得差点直接跳起来:“蒋十方?蒋十方是你吗?”
那边挂了电话。
这无疑印证了陆离的判断,他立刻回拨回去,竟然发现对方又关了机。
再打,空号。
什么意思?不……不是来说和好的事情的吗?
陆离焦躁起来,在屋里转了两圈,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个猜想,飞也似地跑去拉开了防盗门。
门口并没有他预料中的人站在那里,只有一个保温瓶,保温瓶的盖子上塞了张小纸条,是蒋十方的字迹:“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新年快乐。^_^ ”
陆离抱起来,掀开盖子,扑面而来的热香气刹那间把他的眼泪都熏了出来。
马蹄冬菇三鲜馅的饺子,他最爱吃的。
……
江侬总算在年二十九时把自己本年度的工作总结报告都递交了上去,满身疲惫地回了家,可一进门,就看到张一宵正戴着耳机,背对着自己,在餐桌边细心地摆弄什么东西。
他也不吭声,以零响动带上门,踱到他的身后,手臂圈住了张一宵的腰,熟练地吻了下他的侧脸。
张一宵果然如他所料,从脖子到后腰全僵了,胡乱地伸手要去挡:“……等等我还没弄好!!你别看!别看!”
然而已经晚了。
张一宵不知道怎么竟然捣鼓出了一桌子菜,数量挺多,但卖相实在不怎么地,其中最凄惨的莫过于一盘饺子,个个破皮,皮肉分离地躺在盘子里,不仔细看简直像是面皮烩菜。
江侬:“……这饺子和你有仇?”
张一宵被他奚落得想去死,挣扎了两下:“我……我花了这么久弄出来的,我中午都没吃饭!你嫌弃就去外面吃!”
江侬蹭了蹭他的颈侧,捏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箍在了自己怀里,在做好万全的准备后,他才说:“我在外面吃过了。”
如他所料,张一宵足足愣了三秒,才像是个爆炸的毛球一样气愤扭动起来:“卧槽老江我跟你拼了!你……你出去吃你不带我!你太过分了你!”
江侬:“同事聚餐,推不掉。我多买了一份菜,专门带回来给你的。你喜欢吃的扒皮鱼,红烧猪蹄,百合粥……”
江侬用他那性感冷淡的声音报菜名时苏到要命,张一宵听得腰都软了,咽咽口水,低头看着菜,还有点委屈:“我做了这么多菜都算白做么……”
江侬亲了亲他的发顶:“没关系,我可以再吃一顿。”
还没等张一宵高兴,江侬就咬了咬他的耳朵,满意地看到那被咬的地方变得通红:“……再问一句,晚上,有夜宵么?”
……
送走顾岭的父母,花栗还是觉得不对劲。
在他看来,自己只是单纯地接待了朋友的家长,但他觉得饭桌上的气氛殊为诡异,好像顾父顾母是专程来围观自己的,尤其是顾母,看自己的眼神如同看儿媳妇,搞得花栗毛毛的。
但他现在要操心的最重要的事情显然不是这个。
转眼间就是正月十五了,花栗躺在病床上,看着远处的烟火发呆。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而盘旋在他脑中的,是主刀大夫与他交谈时告诉他的事情:因为在伤后耽搁的时间太长,没有采取及时有效的治疗手段,这次手术失败的可能性,保守估计的话,占70%。
☆、第66章 得寸进尺
花栗被这个数字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顾岭把一个短篇广播剧剧本都读完了,他还是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远处间或炸开的烟火。
顾岭抬手去合他的眼皮:“别看了。早点休息。”
花栗的眼睫扫在那温热的掌心,心里空空的找不到一个落点。
顾岭感觉到手心浅浅的瘙痒,有点心疼他,把放在案头的花栗手机取来,递给花栗,说:“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吧。”
顾岭还记得,半月前自己的父母去花栗家拜访,夜深了,花栗家也没有多余的客房,顾岭只能送父母回顾家别墅休息,临行前,花栗无限羡慕地对他说:“你父母真好啊。”
顾岭:“……哪里?”
他声音有点大,花栗一惊,动手掐了他一把:“别这么大声啊。”
顾岭从没见过花栗的父母,在他的印象里,花栗口中的父母都是一顶一的好脾气,再转头想想自己擅长卖丈夫卖儿子的母亲,还有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父亲,顾岭怎么都觉得这两者之间没有可比性。
回到现在,花栗看着手机,犹豫了许久,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太晚了,他们……”
顾岭问:“你不想和他们联系?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你要手术的事情吧?”
花栗还是拿不定主意:“想倒是想,可是……”
顾岭皱了眉,把花栗的手机单手甩了个圈,转回自己手里,点开,要四位密码解锁,他头也不抬地噼里啪啦按了四个数字,同时问:“密码还是你的生日?”
花栗还没开口,刷的一声,解锁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顾岭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才抬起眼看花栗,把手机重新递回了花栗手里:“下次记得换一个,太容易猜。”
被嘲讽了一脸的花栗:“……哦。”
可等他一低头,发现“妈妈”的电话正显示“拨号中”时,他吓得差点儿把手机丢出去。
……顾岭!
他刚想挂,电话就有人接了起来,花栗瞪了顾岭一眼,顾岭却含着心脏的微笑揉了揉他的头发。
花栗被他这摸头杀弄得没招了,只好清清嗓子,把电话凑在耳边:“喂?妈……”
没想到电话那边是一个稚嫩的童声:“……妈?你打错啦!这里没有你的妈妈!”
花栗愣了愣才反应了过来:“你是小泽?我是花栗,花栗哥哥,还记得吗?”
小泽挺干脆的:“不记得!”
花栗哭笑不得:“那……叫你妈妈来听电话好么?”
小泽倒是警惕:“你是谁?找我妈妈干什么?”
花栗被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这么追根究底地盘问,身边又有顾岭看着,不免有点窘:“没什么,就想问问她明天有没有空?”
小泽立刻紧张起来:“没空没空!我妈答应明天陪我出去玩儿的!没空!”
花栗张了张口,表情不知是哭是笑,回过神来还是笑了:“那没事了,抱歉。”
还没等花栗彻底灰心,手机里就传来了个女声:“不好意思,刚才孩子瞎接电话,你是……”
花栗舔了舔嘴唇,把腰挺直了点儿:“妈……那个,你没存我手机号啊?”
女人的声音顿时亮了起来:“花栗?哎呦对不起对不起,前两天手机坏了,连手机卡都换了,就忘了存了。怎么?有什么事儿吗?”
花栗把手搭上了自己的腿,用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妈,我明天有个手术……”
女人一顿,声音明显着急了起来,就连顾岭在这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你怎么了小花?什么手术啊?”
花栗难掩喜色:“嗯……和腿有关的,我的腿好像有希望能治好……”
女人的问题连珠炮似的抛了过来:“什么?怎么突然想起来去看腿了?也不跟我商量一声?手术贵不贵啊?你一个人掏钱吗?”
花栗觉得前因后果太难概括,只含糊说了句“朋友帮忙的”,他说出这话时就知道要糟,果然,妈妈的说教模式又自动开启了:“小花,欠别人的人情债最难还,你可得记着人家的账。不管治好治不好都得还……”
顾岭的脸色也不大好了,在他的认知里,这不该是一个正常母亲的反应。
花栗却像是习以为常了似的,还自己动手,把跑偏的话题拗了回来:“那……妈,你能来吗?”
女人沉默。
而这沉默对花栗而言已经是回答了,所以当母亲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时,他并不多么意外:“小花,我在外地呢,明天说好了带小泽去游乐场,他都吵了一年了……你先叫你爸陪吧,做手术……要他去给你签个字,我明天晚上回来马上去看你。你……”
花栗猛地挂掉了电话,脸色煞白地发了半天呆,才在键盘上快速打下了父亲的手机号,中间几次输错,花栗情绪一激动,一把将手机倒扣在了被子上,拱起身子,手抓着两侧的头发,表情有点扭曲,缓过劲儿来后,他又拿起手机,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认认真真地把父亲的号码输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