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刹那间涌出些忐忑之情,却又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
于是贾代善语气不知不觉弱了下来,再一次解释道:“我为赦儿考虑过,可是也想着政务,还有你与殿下之间的父子情。你们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多的矛盾,何不趁早化解?而且别说人祸可提前避免,就是天灾,也能趁早做预防!赦儿这混小子叫嚷着要趁此捡功绩,可是他就算能耐了,升官了,可也还不如我死后留给他的爵位。可是这些你知晓,纵不留名青史。但我知,你爱民如子,想创盛世。”
先前的怒火将浑身的血液灼热,武帝感觉四肢百骸的热血滚滚而来,心间一根根名为家事国事天下事浇炼出“孤家寡人”的铁栅栏被缓缓融化。
“朕要人质。”武帝眉头一挑,一本正经道:“等冬日天灾,万一趁此期间,你们跑了怎么办?起兵谋反了怎么办?”
“赦儿不是在宫里呆着吗?”
“不过老大罢了,你还有老二呢?更何况没了这两个,你难道还不能在生一个?”武帝嘴角勾着一抹笑意,瞧着近在咫尺拍桌的贾代善,眯着眼幽幽道:“你为质。”
委实没料到武帝会这么提要求,贾代善整个人不由一愣,但是当武帝那双若古井毫无波澜,让人看不透心意的双眸看向自己,透着丝看好戏之意,忽地脑子里一紧,嘴角不自禁的挂着笑意,反调回去:“可以,我住哪?当爹的总不能比儿子住的地方差吧?”
武帝:“……”
“还敢挑?”武帝怒,挥手示意贾代善滚下去,“这笔账朕记得!犯上作乱大不敬,又牵扯鬼神一说,看你拿什么功绩来补!去把贾赦那兔崽子给朕叫进来,你滚出去!”
原本还走的万分放心的贾代善双脚一沉,“他脑袋里装的事情,现在还没准我知道的多。”毕竟,司徒晨也说过一遍他知道的后事。但不是他埋汰自家儿子,只说过一遍的话,贾赦铁定记不住。
“谁要知道了,你自己留着攒政绩,弥补今日所犯下的罪吧!”武帝冷哼着:“朕是招人过来,想问问他对未来媳妇的看法。”
“啊?”
“快点快点,外面文武百官还等着呢!”
贾代善闻言,把在外忐忑不安,就差扒在墙角的贾赦给提溜进殿。
瞧贾赦急的就差写脸上,武帝正襟危坐,道:“朕听闻国清寺的修缘方丈法力高深……”
“爹,你骗我!”贾赦委屈的控诉着。
“闭嘴,别嚷!”武帝头疼,开门见山:“朕就想问你,你死的时候几岁?”
“四十七。”
“所以你藏着掖着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
贾赦转眸看爹。
爹一脸疲惫。真真假假啊,都白教了。
“朕等会再听你讲故事,现在你们把证据给朕呈上来。”武帝敲敲桌案,沉声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假的周家小姐还不够吗?欺君了。而且据司……”贾赦舌尖一咬,道:“大皇子调查,真的都快病危了!”
武帝冷哼,命暗卫把司徒晨叫过来。
司徒晨表示不想多说。
武帝侧目,眸子里透着丝审视:“为何?”
“贾赦眼泪还没干呢!”司徒晨呵呵笑着:“本来父子两都在殿内,然后贾将军在殿内呆了将近一个时辰,再把贾赦叫进殿,再是找我,呵呵呵呵。我想不到除了贾赦一时激动暴露他重生一回,还有什么值得你们两闭门商议一个时辰的。”总不能圈圈叉叉吧。
“你少污蔑我,我可没说你!” 贾赦铿锵有力的反驳。
“你没智商,别以为我父皇也没有吗?”
被夸奖了的武帝压根觉得自己开心不起来。他之前真就是那么一揣测,毕竟司徒晨变化也挺多的。
“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好。”贾代善拉着闹腾的儿子,面对司徒晨,尤其见人神色淡淡的,不知为何有丝愧疚。
司徒晨笑眯眯道 :“没错。”反正他再一次见证了贾代善的地位。重生暴露了都能活下来,后娘说不是真爱,还真是不可信。
“来人,去宣周君策!以及文武大臣!”武帝想着先前有胆子拍桌案对着他怒瞪的贾代善,再瞅瞅柔声安抚孽子的贾代善,莫名的想生气。
第33章 刑部调查
不多时,宴会中的大臣步入殿内,转眸扫见鼻青脸肿的内监怯兮兮的拉着贾代善衣摆,纵然有人不识贾赦,也顿时面露了然之色。
不过看看贾代善,再看看阴沉着脸的帝王,与贾家有几分嫌隙的朝臣也只得心中感叹几分白白错失了好机会,显然之前武帝叫走贾代善,摆明了要替人遮掩。
不过就算不遮掩,贾赦的举动也……也算有史可鉴。却不知为何要宣了他们过来,总不能为了炫一番贾家荣宠不衰,乱闯宫闱……
想到宫闱两字,不少老狐狸面色顿时一黑!
随同僚一起进入殿内的周君策身子微微有些发颤,掩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抠进掌心的肉,极力告之自己要沉着冷静。
武帝环视一圈殿上众人,目光在周君策身上停顿了一息,瞧着那张过分老实忠厚的脸,虽说有些不敢相信,但一个贾代善,一个现在虽说有些叛逆的儿子,两个人的分量远远超过了周君策。
至于贾赦……恩,夸他一句有自知之明吧。若他一个人不管不顾的状告周君策,没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呵呵,真得关大牢里清醒几日。
“宴会开了这些年,除了普通的才艺表演,朕也见过小子别出心裁,下河捞观景鲤鱼展内功给小娘子烤鱼吃,学诗仙李白狂饮美酒结果诗没作成反倒是爬树爬的贼快,有替人做作业请帮忙装恶霸拦截姑娘,自己英雄救美的……”武帝罗列了番宴会乐事(对于他来说,年年举办相亲宴会的目的所在。这帮未来的国之栋梁们,个个很有才),忍者笑意,面无表情道:“倒是头一回还有人整成小内监,去见未来媳妇的。”
睿王笑着出声:“怕直接去,会被其他光棍的小子揍吧。”他得回家好好教教女儿,有人穿女装,都比你漂亮百倍,温柔万倍。
虽不解早已离开多年,被边缘化的睿王率先出声是为何,但与贾家相交多年,也是看着贾赦一点点被揍大的修国公顾不得思索太多,也出列一步,躬身道:“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赦儿这也算人之常情。料想周大人也不会怪罪吧?”
周君策苦笑一声,正斟酌着语句如何回答,就听得上方响起冷若寒蝉的龙音:“朕也随旧案,罚这小子扫大街一年,并得今日闺秀谅解书一份。可是朕前算万算,这小姑娘家家的也能混不吝!”
此话一出,众大臣齐齐惊愕,满眼皆是不可置信。
本朝自开国后,太祖因为纪念其姐镇国长公主立下的功德,曾宣扬女子之功德,大诰命令破除前朝种种三从四德的惯例。但多年习俗下来,自家闺女偶尔培养些旧唐贵女的遗风,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教导人女子德容,就算会有叛逆之举,也犯不着在宫中败坏自己的名声。
“朕也是当爹的,这女儿娇娇养的,哪是混小子能比的,该怎么责都是个问题。”武帝没打算一来就兴师动众,打草惊蛇,甚至都不去探究为何以丫鬟换之,只做平常处理:“你们大老爷们的也别推诿,道是后院教养问题。别说一家之主该当责任了,就是当爹的也不能直接甩手不管儿女教育之事……”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禁想问一句:“皇上,您说话亏不亏心啊?除了前太10 子,您还向谁施舍过父爱的?”
武帝瞅着众人诡异神色,心里忍不住想道:“他特挺关心胖儿子的,帮人戒吃好几回了。”
在某宫殿里,抱着自己胖乎乎身躯的十三活像受尽欺辱的小可怜,抬眸瞧着一身内监装的哥哥,颤抖着开口:“大哥,您老有啥吩咐,请尽管开口,小弟一定照办。”
大哥望着人,眼角微皱,沉吟了许久之后,伸着手捏捏十三的脸,道:“小胖啊,多吃点。你现在是婴儿肥,等长大了就抽条了。”
十三:“……”
“那样手感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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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最后一句“你们好好思量思量。”又见武帝离开,周君策压在心底里的大石松了松,但还没走出大殿几步,这边便有内监来寻他。
“周大人留步,皇上请您进去。”
虽不是戴权,但是身为戴权的弟子,小赵的容颜几乎也被众大臣知晓。再联系之前帝王的言论,众人瞬间明白了“罪魁祸首”是谁!
周君策惭愧的掩面而走,脚步却是稳重至极。
他行此策前便做好了暴露的准备。若说帝王在文武百官面前点破一切,他会紧张的感叹自己仕途到头。可是武帝却说了番为父之责便没有了下文。眼下派人另寻他,也是在意料之中。
如果没了那些搅屎棍一般的政敌,他有把握在武帝面前周身而退。
武帝就算抒发了些慈父之色,也改不了其在处理家务之时,对废太子之爱。
而这点,对恰好同样无妻又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的父亲来说,便足够了。
“皇上,”周君策微微抬眸扫了眼殿内的人员,瞧着跪在地上的女子,眼眸恰到好处的展现自己的惊愕之色,“彩……彩莲?”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声色低哑,透着股愧疚,跪地,低声道:“臣有罪!不知小女闯下了什么祸端?”
武帝指着被堵住的假冒者道:“此女供述其小姐周文澜不满两家的婚事,趁着出席宴会之际,收拾了细软,走了。”
用手绢塞住嘴的丫鬟闻言眸子瞪大,想出声解释却被眼疾手快的内监又牢牢的堵住嘴,只得拼劲全力回眸,带着企盼的视线看周君策:她自打被抓后,连一句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周君策深呼吸一口气,牙根紧咬道:“皇上,小女万万不会如此行事,定然是此女背主,暗害……暗害了我家小女。”说道最后,周君策仿佛被抽走了脊梁般,伏地嚎啕痛哭。
他之前便是如此打算。
他选了有野心又对他死心塌地的丫鬟彩莲,云雨过后,给人描绘出宫宴的华贵,诱导人提出代替病重的不孝女参加宴会。
欺君之罪轮不到他,最多一句治家不严。但他一个大男人,对后院管教不严,也无伤大雅。
毕竟,他是迂腐之辈,奉行的是男女七岁不同席。连见女儿面都要隔着屏风,更何况尤其是女儿身边的丫鬟。
“虽有碍周卿之女名声,可终究也与皇家安危相关,便着刑部暗中调查吧。”武帝面色带着点阴沉,之前他派人顺着那孽子所言,暗中去周家马车内查探了一番。暗卫来报:马车内女子与周家女小像相符,且早已病入膏肓。
侧目看了眼戴权,武帝瞧着周君策强忍眼泪的神色,没来由的厌烦,唇畔划过一抹冷意:“周卿为何如此笃信你家小女被暗害了?”
看看贾代善,为了子嗣,都能拍御案,大逆不道极了。
就算贾代善仗着他两算朋友,私下拍个桌子什么的,可是身为一个父亲,正常的父亲,就算顾忌着君臣之礼,也没道理也哭啊,总得先焦虑一番自家女儿行踪!
“……这女儿家的金贵,为了给她请个教养嬷嬷,我……”在诉说一个大男人教养女子不容易的周君策闻言,眼眸一闪,面上有丝惶然之色,万分不懂武帝怒气何在,但也飞快的匍匐跪地,声泪俱下:“不然……不然,她怎么会入宫呢?”
“罢了,且等刑部调查吧。”武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君策,说完之后,便靠着椅背,闭眸养神。
在贾赦重生,司徒晨重生的连环暴露下,周君策几十年如一日表现出的正人君子之风不符,对他来说,也尚可在承受范围内。
毕竟,司徒晨重生,换句话说,他没准会在日后的斗争中落于下乘。他已经意识到了皇帝与太子的矛盾无法调和!
那个孽子都已经重生了,为什么会腻歪在老贾身边?!
没听贾赦说老贾是因救驾而亡的吗?
他跟老贾的情谊是任何权势都收买不走的。
武帝眸色带着些凶光,他打算等会灌醉贾赦,让人把所知晓的全部说个一干二净。
见武帝沉默,周君策缓缓闭上了嘴巴。没人顺着他的话安慰宽解,一个人自言自语似也没什么意思。
颓然垂眸,周君策表现出一副颓废之色,脑海里将周家是否经得起刑部调查思忖了一番。
他办事向来谨小甚微,周府至今也是昔年御赐的府宅,所用仆从不过三十人,其中一半还是原配所带来的。宅子内的摆设也是朴素之风……就算往贾家送的几样定亲之物,也是原配嫁妆和自己亲手画的几幅画。
就连管家也不过知晓他爱几分虚名罢了。而对女儿这般行事,在他看来也不过正常。
丫头片子,本来就不值钱。
更何此女还忤逆。
两人正各有所思之际,殿门被人轻叩,内监来禀:“皇上,刑部侍郎沈大人来了。”
武帝回神,“宣。”
将周家女被冒名顶替一事说完,武帝挥手让周君策下去,又道来贾赦是奉命假扮柴郡主一事,此事不用调查。
沈大人僵着脑袋点点头,表示自己懂了,会把握好度的。
武帝又聊了几句,让人把地上的嫌疑人带走,自己负手找贾赦喝酒去。
贾赦哪里知晓自家爹暴过短,他也正抑郁着呢,说好可以去扫街一年的,结果他爹都没能耐带走他,他就又被打包回东宫了。
“凄凄惨惨戚戚,这次第,怎么两愁字了得啊……”贾赦长吁短叹着。
“朕没把你杀了,你还不满足?”武帝冷笑着走进,直接指着戴权把酒放下,道:“陪朕喝一杯,你们暴露周君策一事,朕都觉得自己眼瞎了,需要缓缓。”
说得合情在理,想着皇帝也可怜,连个说说心里话的人也没有。贾赦略羞愧,对手指,小声着:“你可以找我爹喝酒聊天的。”
“朕让你喝,哪来这么多废话。”
“哦!”贾赦吓的一颤,瞧着武帝面色不虞,忙接过酒盏,喝了一杯。
武帝也抿了一口,就着小菜问:“你不都重生一回,知晓后世了,直接把未来的考题背背,得个功名不是轻而易举吗?”
贾赦:“……”
蒙头直喝酒。皇帝也太不会聊天了。他要是知晓试题,早就……好吧,他也没胆子舞弊。
“慢慢喝,不急啊!”武帝拍拍贾赦脑袋,恍若慈父般,幽幽道:“朕没让人把你们当妖怪了缘由也在此。”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虽会忧患日后没准与司徒晨矛盾加大,可也知晓孽子会懂国家利益为先。
而贾赦……重生一回,没利用先机走捷径,就想着先改过自新,也算个好孩子。
三言两语间就劝得贾赦一杯杯下肚,等人抱着酒坛打酒嗝,武帝眯着眼趁着人小声抱怨算术太难的时候,再此问起了贾代善救驾而亡一事。
“三王爷跟五王爷争斗,然后……然后八王爷想当渔翁,进宫刺杀皇上,我爹……呜呜……”贾赦越说越伤心:“我觉得我爹本来养病没啥事的,但就是皇上一来,来就算啦,还拉着我爹回忆往昔,回忆着回忆着,就出问题了。”
“什么问题?”武帝紧张兮兮的问道。
“虽然我爹那是回光返照,可是人是因武帝含笑而走的,要不是我趴墙角停了个正着,还不知道呢!哼,这两老头也不知羞。”
武帝急的想打人,但看着醉醺醺的贾赦,还是耐着性子,柔声询问怎么不知羞了。
“还能怎么着啊!”贾赦不满的揪着酒坛往地上摔,自顾自的发酒疯:“我说我爹怎么对司徒晨那么好呢!哼!肯定是因为武帝的原因,吹枕头风吹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也就是我傻,把我送进宫里,还以为来享受的呢,结果呢他两倒是好的跟父子两似的,再借着我把司徒晨跟武帝矛盾一解开,不就一家三口欢欢喜喜的吗?哼!”
武帝:“……”
武帝浑浑噩噩的走了,命人找来贾代善,沉默了许久,问了一句:“老贾,咳咳……贾赦这孩子,酒醒之后会记得醉酒之事不?”
第34章 螳螂捕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武帝这边陷与风花雪月与家有孽子的忧愁中,另一边周君策看着宫门漏室内井然有序各家马车,独独不见自家车马,眼中闪过一丝的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