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四海来朝,海运发展迅猛,当年周君策一直对外显得家贫,又摆着清高的款,不愿用我娘的嫁妆。祖父见此,贴出老脸让人买了一入船名额,在贡船上屯些茶叶瓷器,远销海外。”周文澜不急不缓的道来:“这笔账在鸿胪寺《海典》中还可以查到!”
话音落下,便有人出声附和道,话语中还带了丝杀气:“的确有此记载,启禀皇上,当年还是微臣颁发的海引。”
听见这声音,十三吓得抖了三抖。说话的是鸿胪寺卿,官不大,正四品,掌四夷来朝与对外邦交一切事物。没事的时候当个吉祥物,有事的时候人也不是和稀泥的,被蛮夷之人称蛮夷,可见其有多凶残!
这么凶残的人是他大舅。
大舅!
嫡亲嫡亲的舅舅!
他父皇都没打他过一顿,但是舅舅能撩起胳膊打,不但打,还用气死蛮夷的嘴巴把他骂的狗血淋头。比亲爹还像亲爹。
哦,不对!据说大舅可是把他隔了十七岁的妹妹,也就是他母后当女儿养的。
所以,嗯,基本上对他像大孙子。
扫见十三这熊样,武帝不自禁的也跟着抖了抖。他便宜的小舅子数不胜数,但真能当得起一词的唯有元后的一个嫡亲弟弟帅韫与继后四个嫡亲的哥哥,正好凑一巴掌,五个!
这五个里,最最最最难缠的就属开口说话的温韬!
这人对待来宾见鬼说鬼话见人说人话,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但是私下里吧,这大舅子相当狂士不羁,有才任性。
先前,他潜意识的就把周君策案定性成武力解决,跳过了这个鸿胪寺。眼下,人宝贝的小外甥又意外的参与政务中来。
可想而知,下朝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想想那画面,武帝心情就不爽了,避开大舅子杀气腾腾的眼刀子,清清嗓子,示意周文澜往下举证。
“巨大的回报让他看到了商机,然而凭借海引,他还得支付税款。于是他对外祖说读书人安贫乐道,够生活便够。私下却是仗着外祖的影响力,勾结商户走私!”周文澜嘴角扬起一抹嗤笑,道来司徒晨交给她的证据:“难为他清粥小菜吃了十几年了。他以画记账,每一张废弃的《万宝西洋》图便是账册!这些东西如今还在库房中!”
“压根是欲加之罪,谁都知道前些日子刑部都快把周府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为了活下去,尚未被堵住嘴的的小吏面红耳赤,豁出去道。
“狡兔三窟罢了。看看周大人眼下小卖货郎的装扮!”周文澜神色自若,开口将周君策的藏金窟一一道来,“皇上,您派人随意挖其中之一的地方就心中有数。”
作为周君策的帮凶,工部员外郎蒋珉苍老的面庞尽是灰白色。他利用职务之便,报废郊外的湖泊,或者建造行宫时故意堆积废弃的材料,霸占地方,实则偷挖地下宝库,或者……眼下,这些地方一一被指出来,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蒋珉浑浊的眼膜露出惊愕后的畏惧目光,心急剧的跳动着,一口气没呼吸匀过来,硬生生的侧身倒地!
见罪臣昏倒在地,武帝侧面看了眼侍卫,旋即有人上前查探。待一探鼻息,侍卫当即回道此人已死。
此话落下,文武百官面色皆变。八王子唯恐在审下去,自己也被牵扯其中,视线微微往后一转,示意拥趸开口求暂缓审理。
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算明知有人暗中胜券在握的偷笑,但他们也必须止损。礼部侍郎硬着头皮,出列:“启禀皇上,金殿之上有人横死,实乃不祥之兆。如今周大人是否藏银还需现在确认,毕竟眼见为实!而且,周小姐身体虚落又滚过铁钉,不宜劳累!不如暂时休息一二?”
“休息?是给你们串通的机会?!”武帝直接拍案而起:“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心里的花花肠子!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道理朕懂,偶尔你们小贪,朕想着至少你们还做出实绩来了啊!至少还对百姓有作用!你们的才能发挥出来的作用大于贪污的金额!”
话中带着无限的失望,武帝手指指众人:“你们这些人,这殿内这帮人,吏部的档案,上面那功绩都厚厚一叠了吧?结果今天,今天,今天!”
似被气狠了,武帝一连三个今天,强调了爆发丑闻的巧合性后,“居然有互相政绩交换的,果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啊!你们全部扪心自问一下,对不对得起头上的乌纱帽!是不是要朕学前明太!祖朱元璋弄个人皮灯笼挂着,才会惊醒一二?!”
众臣:“……”
武帝的暴怒,别说殿内的大臣,就连在小屋内围观的贾赦都被吓了一颤,拍拍胸口,心有余悸的感恩道:“皇上对贾家还真不错了。”上辈子贾家没落了,但是三节两日的孝敬都一直收着的。
“呵呵,别说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司徒晨眼见最大的心腹大患已经快要解决了,颇有远见的考虑起如何正大光明的喊爹了。
尚在关注前方动态的贾赦随口问一句为什么?
“呵呵。”司徒晨反手扣着贾赦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一手颇为豪气的揉了揉贾赦的嘴唇,道:“这原因还需要孤明说?嗯?”
懒懒拉长的尾音传入耳中,盖过了殿内的义愤填膺的叱责,以及唇边酥酥麻麻的触觉,听觉触觉还有陡然靠近的身躯,三种感观结合在一起,贾赦只觉得自己原先就有些生锈的脑袋,越发的不顶用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道:“能说的明白点不?你知道的,我脑子不但进过水,还后脑勺带着淤血。”
“我当初就只揣了一一脚啊?”闻言,司徒晨倒是有几分为难情起来。贾赦落水后可是鬼门关走了一回。
“没准就是为了我大彻大悟,痛定思痛。”落水一事有太多巧合,而且司徒晨据说那时正发病呢,跟一个神经病追究责任,还不如等轮到他的时候,借此威胁司徒晨,让他摆几个姿势,哈哈哈哈哈!
“快说,什么原因?!”贾赦边畅想着,边催促道。
司徒晨简明扼要:“他们两真爱呗!”
贾赦:“……”
下意识的抬着一只手捂住嘴巴,贾赦细细的回忆了又回忆,敢发誓自己真没透露一二,才松口气,松手,问:“你怎么知道?”他可是因缘巧合下听墙角听来的。
“长眼睛看得啊!”司徒晨手拍一下贾赦脑袋,“你这脑子压根不会一心二用,算了等会再跟你细说,现在正精!彩呢,周家小姐正说到周文澜勾、引罗虎,让他领罪呢!”
贾赦:“……还有这回事?”
“贫穷而貌美的少女会遭遇什么,男的同样也会。”司徒晨道:“这点上辈子时间不足压根没调查出来。如今暗卫几乎把人老家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调查了一遍。周君策第一套干净的衣服就是这么来的。”
贾赦顿时全神贯注看外边。
“……有的事情做起来一回生两回熟?罗虎也算牡丹花下死,呵呵。”周文澜话中透着股冷意:“兵防图被盗,罗虎在迎敌的时候被乱箭射死,自然就没了证据。等罗虎死后,祖父为将为师,自然领了罪,上请罪书伏法。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有性子急的见周文澜一停顿,立马催促道。
“给小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睿王颇为怜惜的说道。他见自家女儿手握砍刀要找贾赦算帐,直接把人塞到十三王府里,让人看看别人家的女儿如何端庄优雅知性。
倒是让人难道的温柔一回,还特意下厨做了个小菜感恩他们父母。
对此,睿王觉得这个小姑娘不错!日后归他们王府养着也没事。
周文澜弯腰感谢了一番,愈发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尽头。她能做的也只有借助自己的口,甚至假借早已离开的母亲。
发现的缘由真真假假,但只要证据真实便可。
“我母亲不信自己的父亲,一个全家被倭寇害死,从太祖下来扩充海军时,就以十岁稚邻应征,整整跟倭寇16 斗了一辈子的父亲会临老毁了一世英明。说句难听的话,我祖父当年真若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他打算王位给谁呢?为了战斗,他三十岁成婚,四十一岁才有了我娘!所以她一直在暗中的调查!”
斜视了一眼周君策,周文澜继续道:“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直觉!那个时候周君策为了彰显自己的情深意重,也是为了配合皇上您曾经下令罗威功过相抵,罪不及出嫁女的金口玉言,各种柔情蜜意的安慰我娘。但不管怎样,没人岳父再也不用背负小白脸的名声,料想周君策还是很开心的,过于自信而疏忽大意,在身上带了樱花的香味。我娘就顺着这线索继续查下去,发觉了其暗中与前来议和的东瀛使臣联系,替人分析我朝议和的党派之争。你们这些大男人总喜欢装模作样,以为叫几个歌姬吹拉弹唱的,就以为能装出纸醉金迷的模样,从而来预防隔墙有耳?”
被嘲讽的大男人们:“……”
“敢问温大人,那次议和可有接到密信?”
温韬咬牙:“有!”议和后他入了皇帝的眼,然后人又噼里啪啦一算,觉得他们温家人才济济,结个亲不错,就把这温家唯一的妹子给娶走了。
老牛吃嫩草!
第50章 光明正大
“我娘因过于悲愤,气坏了身子。”周文澜眼眸一闪,强忍住泪珠,继续道:“请原谅一个身为母亲的无奈之处。我是周君策的女儿,她为了我能活下来,临死前选择了隐瞒。但谁知晓,有人会虎毒食子呢!”
顿了顿,周文澜看向周君策:“索性苍天有眼,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周君策为了折磨我这个抗婚的女儿,把我闺房里所有的摆设全部搬离,首饰珠宝,书籍古物等等,恰好让我发现了我娘留下的遗物。找到了周君策的罪证。”
边说,周文澜从怀里掏出一张带血的泛着黄的信纸,双手奉上。
戴权亲手接过,呈送给武帝。
武帝扫过那卷泛黄带着痕迹的纸捐,面色阴沉的滴出水来。为了让周君策的证据爆发的合情合理,老大特意造假了这份证据。可就因为看到这份逼真的证据,让他不由的怀疑自己,埋怨自己为何要爱惜所谓的羽毛,为何想着要青史留名,否则作为一个暴君,他完全可以先杀人后列举罪行。
他被这个框架给束缚住了自己九五之尊的任性权利。
“着六部……呵呵,也不用六部了,十三,周君策案件由你全权负责,上至皇亲下平民,但凡与此有牵,一律严惩,决不宽贷!”武帝道。
十三顿时感觉自己被刺成了筛子。
武帝可不管自家儿子怨念的小白眼,再次对满朝的文武发了一场帝王怒后,袖子一甩,离开。
朝臣谁也不敢先走,默默的抖着汗淋淋的衣服,静静的站着。
被武帝委以重任的十三可顾不得这些,转身离开,但走了还没两步,想起父兄的教导,板着脸让禁卫把抓个正着的犯官先带下去关着,又请御医给周小姐诊断,似笑非笑的警告了一圈在座的大臣。等在外人面前履行完自己身为皇子应尽的责任后,直接两小短腿快步疾行找爹,大哭自己不行。
“父皇啊,您老开开眼啊,让我负责,我连六部职权都不明的纨绔能干什么啊?父皇啊,我今年才十三啊啊啊,还是个孩子呢!父皇啊,您干脆借此把大哥复立了,多么简单的事情啊!父皇啊,您让我办,万一儿子抵抗不住诱惑,同流合污了怎么办啊?父皇啊……”
武帝觉得耳朵疼,看着哭嚎的就差打滚的儿子,又看联袂而来的三人,指着优哉游哉过来的大儿子,“你给朕解决掉。”
“肥雀儿,奋斗吧,去抓螳螂吧!”司徒晨慢吞吞的溜达到十三旁边,拍拍肩膀,伸手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肥雀儿一听这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一脸悲愤的瞪着司徒晨。
司徒晨淡然:“有什么事情,哥在背后给你抗着,抗不了,不是还有……”弯腰凑近十三耳畔,轻语了两字,司徒晨宽慰道:“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除了有我们,还有温家呢!四个舅舅十个表兄外加两个都可以打酱油的小侄子,咱十三爷怕啥呢!都当叔叔的人了!”
就算他是元后嫡子,十三这小胖墩其实比他出身更尊贵一些。他的母族乃是随太祖打天下的穆家,而十三之母出身温家,绵延了数百年的家族,如今家主温韬虽只有四品官,但其才能卓绝,仅存的十大氏族以其为首。当家主母乃是孔圣人后裔,衍圣公的嫡亲妹妹。
所以皇帝爹把人养的白白胖胖,却拒绝人参与任何的政务,说起来真的只为了他。
“你得向你大舅证明,向你本来荣养却担心小外孙的外祖父证明,向那些牵挂你,心疼你,爱你的人证明,你长大了,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为此付出什么样的心酸汗水,会为此担负起什么样的责任。”司徒晨难得正经起来,目光直视十三,充满了鼓励之色,认认真真道。
他当真看不惯顺这个字。
十三,前十年,毫无意识的顺从了一个偏心的父亲意志,但往后十年,二十年,那漫长却又短暂的人生,他该有自己的意志,为自己而活。
就当他这个哥哥一点内疚的补偿吧,或者说为了弥补当年的自己吧。想要当任性小公举却不得不成为间挑山河日月的襁褓皇太子。
看似温和的话,其实很尖锐,一下子就撕扯开他内心的恐慌。十三不敢看人视线,默默垂下脑袋。说实在的,他小时候挺聪明的,而且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同样没有娘,父皇对大哥与对他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他更多的像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身为宠物嘛,他感觉自己做的挺合格的,而且他向来心宽体胖,也看得很开。毕竟真的很辛苦呢,他看过宵衣旰食的太子哥哥,看过想要获得父皇重视的哥哥们废寝忘食,但心底里还是有点酸酸的。
只不过,前阵子风云巨变,太子之位陡然被废,原本他觉得兄友弟恭的哥哥们几乎个个上蹿下跳。为此,外祖也鼓励他去一争。
为了他能活下去。
因为他的嫡子身份和显赫的外家,定然会成为人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时候,他动心过。毕竟他真的很会投胎嘛!可是在尚书房里起早贪黑没两天,就受不住了。
他大抵这辈子的意志力就用在投胎上了。
不过现在事过境迁,太子大哥就算被废了日后没准也会当皇帝大哥的,他小命就保住了。
在保住小命后,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好像也不错。
这段时间的相处,惊心动魄的点点滴滴,让他没来由的就想继续下去,被人当弟弟护着,被人分享父皇母后,听人爆粗口,见人跟贾赦吵吵闹闹……
这一点一滴就像星星之火般,等火舌越来越旺盛,生来被定位被期许的人生道路那种无法自主的别扭与偶尔阴暗起来的阴霾,刹那间被燃烧成灰烬。
十三抬眸直视着司徒晨,鼓着腮帮子,可怜兮兮着呼唤着:“哥,那你一定要帮我,而且还要陪我去跟大舅解释一下,我刚撒泼打滚跟人证明人各有志呢,一下子就被莫名其妙的予以厚望,大舅要气死的。”
“你爹我就不气死了?”武帝瞧着兄弟两相亲相爱的一幕,本觉得欣慰,至少他一手养出的两个儿子还不错,但是听着听着就不对了,感情他这个当爹的威严还不如人舅舅。
“我舅舅就我一个外甥,你有几个儿子啊?哼!”十三说完,蹭蹭往贾代善身后一躲,双手拉着人胳膊撒娇道:“贾将军,您也陪我去好不好?我大舅真的可厉害了,我怕自己嘴笨,一下子就把计划全部兜出来了。您陪我一起去,您官比我舅舅大,有您在他定会掂量掂量的,而且,必要时可以带着我飞。”
贾代善:“……”
“飞?”贾赦闻言,嘴角狠狠的抽了抽,啧啧了一声:“十三,你消息不能这么闭塞啊?没听过坊间流传内有荣公,外有舅爷吗?他们也算有些交情的啊,没准等你的就是竹板炒肉,还两顿!撒娇求饶的对象最好是你舅母啊,懂不,这个我跟你说……”
贾赦正想跟人传授一下挨打的诀窍以及避免的办法,就听人兴奋着:“那这样更好!”
“啊?”
十三冲着司徒晨眨眨眼,露出抹狡黠的光芒。这母后跟舅舅是朋友,所以等父皇跟母后捅破窗户自在一起了,舅舅就再也不用担心他小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