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不告诉我吗?”
裴言难得在性事中能这么自然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虽然他的尾音还带着一点颤抖。
亚瑟顿了顿,然后转过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我会……告诉你的,一定。”
裴言没有说话,脸上的潮红还在攀升。
亚瑟一只手挡住裴言的眼睛,轻声开口道:“我保证不对你撒谎啊,宝贝儿。”
“……嗯?”
裴言有些失神,但还是坚持问道。
亚瑟抬起头附到他的耳边去咬他的耳垂:“……嗯,这样,不如你自己动……然后等完了……我就……”
裴言:“……”他好像隐隐约约记得不久之前就听过差不多的话。
不过也来不及思考什么的,很快他就被拖进情欲的浪潮里。
大概是对亚瑟的放心,以及对亚瑟的……那一点的心疼。
亚瑟总是没有什么做不到的,至少裴言是这么觉得的……他看起来实在是过于强大和完美,最惊心动魄的无非是上次在深渊,然而一切似乎依然在他的掌握里。
裴言甚至没有来得及问亚瑟,他到底知不知道对方的计划,那个蓝鳞种族群的死亡……是不是也在他的考虑之内。
所以亚瑟又离他很远,虽然他还是很喜欢他。
情爱总是要基于一些现实因素的,横跨在他们两人之间的依然是身份和遥不可及的未来。
可是他还是喜欢他,喜欢这种事情向来不是人能控制的,那是很难得、很难得的东西。
凡是真情,如果只于一个人,多半大约只是感动了自己,唯有两个人真心实意地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和一切,才是那种……好难得的真情。
那是冬夜里濒死的动物蓦然遇到了温暖的火炉,哪怕它过于炽热,甚至要烫伤他的肌肤,可是那又怎么愿意去放手呢。
那自然是……宁愿迎着那烫到麻木的肌肤,在生死之间徘徊着,颤栗着,然后甘之如饴着。
哪怕……
浑浑噩噩之间,他忽然又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鲜血淋漓的场面。
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人类和残骸尸骨静静地躺在地上,海浪翻涌上来,海腥味和浓厚的血腥味涌在周围,夹杂着深海人鱼的味道。
他们凶狠冷冷地注视着跪倒在地上的人类,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手。
笼罩着那些绝望的……气息。
“在想什么?”
隐隐约约间似乎听到,情欲攀升到顶点之后亚瑟在他耳边轻轻地问他,含着他的耳垂。
炽热暧昧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裴言浑身都在颤抖着,轻轻的。
啊……果然不能纵欲过度,这种三番五次都得出的相同结论好像每一次都没有办法遵守呢,他混乱地想,身体又碰触在对方的肌肤上。
那是身体相互交缠的味道。
总是情难自禁。
所以他在感受到后颈一疼,眼前一黑的时候,也依然没有反应过来。
那双雪翠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趴在他身上的黑发青年。
他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发丝,将手指穿插在对方因为情事而略微有些潮湿的发丝里,轻轻抚摸着。
他已经把从容的表皮撕下,终于暴露出里面掺着很深的情绪……大抵是痛苦和挣扎。
“啊……真是麻烦啊。”
他难受地皱了皱眉,轻声叹息了一会儿,然而又仰头看着对方昏睡过去的侧脸。
看了一会儿,本来是想着可能有一段日子看不见了会有些想念,虽然……那也不算是他了。
不过看着看着却似乎更加舍不得了,于是又忍不住亲了一口对方的额头。
“抱歉亲爱的,为了你,我要离开一段日子。”
“我要先把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唔,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而离别的这段日子,我一定会一如既往地想你。”
“即使不是我……他也会代替我想你的,虽然他也不是个好东西。”
“但……那都是我。”
“我为此的一切意义,都是爱你。”
……
深渊长底。
“啊……他到底什么时候出来。”黑色长卷发的黑尾人鱼慵懒地躺在一种石质柔软的海岩上。
他旁边坐着一条白鳞种少女,相对于一般的白鳞种,她的鱼尾尾鳍更加宽大柔软,透白的颜色像是笼罩了一层圣光,白金色的长发慢慢地散落在海底,她的面容冰若寒霜又精致完美,宛如深海神女。
“……很快。”
少女甚至都没有瞥男人一眼,声音和她的面容保持一样的冷淡,她并不喜欢那条变异的白鳞种,基因的作用依然很明显,她本身对于坐在他身边就觉得难受,甚至全身的鱼鳞都紧紧地闭合着。
当然对方也不见得会多待见她,岚烦恼地看了一眼这个分外傲气的白鳞种,如若不是为了先解决这个最大的隐患,他也不会愿意和对方联手。
不过……岚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眼神里总算放下了这两天的戒备。
这也是上天眷顾吧,让他和那条讨人厌的白鳞种少女一个时间点走出了幻境,然而埋骨之地的争夺战依然还没有结束,最受青睐的钦定者还没有走出来。
“只要杀了他……”岚轻轻地想着,望着不远处高台上白骨堆得最高点的王冠。
他们加在了一起,可不仅仅是两条白鳞种的实力。
哪怕对方……是亚瑟。
他们的算盘打得实在是好,不过可惜的是……
白色的骨堆轻轻地颤抖着,深渊的流水忽然开始了飞快地转动。
仿佛是预知到了什么,整个埋骨之地的最后点都在为什么颤抖着。
像是恐惧,又像是激动。
饶是岚早就适应了深海最急湍的激流,也无法适应着突如其来的变化。
少女白金色的发丝则被卷尽了乱流,无法再保持着那完美的姿态,而她根本顾不上这些,只是错愕地抬头。
“……什么?”
埋骨之地的顶点,不声不响已经有一个身影站着了。
“王冠……真是难看啊,”对方轻轻笑着,然而笑声很恶劣,“不过,我还是要笑纳了。”
白色骨制的王冠看起来分外可怕,既不精致,也不美丽。
它和它身旁的男人看起来如此地格格不入,对方俊美无双的容貌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太阳神,可惜深海是没有太阳神的。
所以他还要耀眼得多。
岚猛然锁紧了瞳孔,怔怔地看着轻而易举就拿上了王冠的男人。
他们当然试过,可是他们根本无法穿越那片森森的白骨之地。
可是对方却莫名其妙地已经站在了顶点。
这算什么?这就是所谓……被海神钦定的人选吗。
这不公平,凶戾的气息升腾而起,可是却抵不过埋骨之地的戾气。
他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捧起王冠。
王冠戴得有些歪,他也不在意,白金色的发丝甚至比王冠还要耀眼得多,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东西。
长长的海浪波动着远方的一切。
深海各处的人鱼无不再一次被惊醒,然后或虔诚或不甘地垂下了鱼尾,无声朝拜着他们的新皇。
人鱼皇登顶之日,无数人鱼环绕深海。
低呼吾王名讳。
第63章
“这里还有人……还,还有呼吸!”
“等等,他还没死!快启用急救系统……”
“欸?我,我认得他……”
“等一下……他是……他是裴言!”
裴言是在一片混沌里醒过来的,他的身体并没有特别的难受或痛苦的感觉,只是很疲惫,疲惫到身体似乎有些动不了,外加有一种窒息的味道。
他深深地喘了两口稀薄的空气,然后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他醒了!”
裴言眼前还有一点花,不太能适应这种强度的光芒,他眨了眨眼睛,才勉强看清楚面前的景色。
光芒不算刺眼,但还是能照出眼前人的样子,是个女孩,穿着厚厚的潜海服,看上去有些臃肿。
裴言的脑海还混沌一片,虽然没有调起他的回忆,但是他还是看出了面前的女孩似乎似曾相识。
有那么一点的区别……但是,好像还是很眼熟。
好像,好像见过。
“裴言先生!你醒了!”
女孩有些惊动地喊着他的名字,手上拿着一只闪灯照了照他的眼睛,他难受地闭上了。
“你……”裴言轻轻开口,他的喉咙有点发毛,咳嗽了一会儿才说完整句话,“你认识我……”
“我,我是……哎呀,还是多亏将军大人庇佑,您没有出事,”女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满怀喜悦地看着他,“真没想到裴言先生运气这么好,不过还是多亏了闪光灯求救系统还没有损坏,我们才能找到你乘坐的潜艇。”
……潜艇?
裴言皱了皱眉,脑海中过了过情绪,总算想起了面前的女孩是谁。
她是那位他一开始出航的时候那位潜艇员,当时菲洛米娜来搜寻亚瑟,他们当时并不敢对女将的行动有所质疑,大概是老早被接了回去。
可是,等等……裴言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她。
“什么潜艇?我……我现在在哪里?”
“哎,裴言先生,这里是外海啊,”女孩叹了口气,“没有想到上次您第一次出航就出事故之后您还敢出来,还又遭遇了不测……那艘潜艇我看过了,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您就差点出不来了。”
海……对,是在海里没错。
他和亚瑟明明已经走出了幻境,可是……亚瑟呢?
裴言怔怔地看着女孩,一时什么都没能串起来。
“我……我身边的那个人呢?”
女孩愣了愣,脸微微有点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裴言:“你说的,该不会是上次那位先生吧,说实话,他似乎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或者说是什么大人物吧,上次我看到女将大人来的时候都吓糊涂了……”
“不过这一次,他也在吗?”女孩愣了愣,“可,可是我并没有看见他啊!”
亚瑟不在,是的亚瑟肯定不在。
裴言低下头,一只手揉着自己的额头。
亚瑟支开了他,是的,很明显,他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他放到这个地方来。
这其中……这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命运已经定盘了,孩子。”
——“亚瑟……会亲手杀了你哦。”
他耳畔仿佛又想起海神的声音,他低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有点不知所措。
是交换吗……亚瑟和海神交换了。
交换了什么?
他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眼神有些痛苦地回忆起之前经历过的事情。
一定……一定是交换了什么。
他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愤怒,或许是被欺骗,又或许是被不信任的感觉。
为什么亚瑟不肯告诉他……他就这么把他丢在这个地方了?
“裴……裴言先生,”女孩把厚重的潜艇服解开,露出她有些担忧的脸,“你是不是……”
裴言叹了口气,有些难受又尽量维持着礼貌:“抱歉……我,我心情不太好。”
“说实话,裴言先生……我,我其实也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过,”女孩垂下眼眸,静静地看着他,“那位先生就是克莱提尔先生吧,其实之前就有传闻说……唔,如果他就是女将大人的未婚夫的话,您实在是太难和女将大人竞争了。”
裴言:“……嗯?”
女孩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看懂了,是不是……那位先生和您私奔了呀,可是女将大人的势力根本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逃掉的呀,没……没想到女将大人出手这么狠。”
裴言:“……”要不要解释一下呢,总觉得好像。
女孩又抬起眼睛:“我……其实我以前也很崇拜女将大人,毕竟她实在是太厉害了,又那么漂亮,简直是一位最完美的女性!可是她这么做,这么做实在是不对的!我觉得那位先生还是更爱您的!”
“我还是很支持你们为了爱三番五次地出逃的!”
“真爱才是正义,即使对方是女将大人也不可以!”
女孩紧握着拳头,义愤填膺地看着他。
裴言:“……”算了,反正也差不多,就这样吧,说得他都有些乱了。
不然他要怎么解释他会又再一次地出现在深海一艘损坏了的潜艇里,又恰好被他们救了呢。
裴言叹了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不满和失落,疲惫地问女孩道:“我们……接下来会去哪里?说起来,上次也让你受惊了吧,还好你平安无事。”
女孩脸微微红了一下:“裴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很温柔呢,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我们快要返航了,不过最近听说联盟很不安全,第三区的暴民发动了叛乱,毕竟……哎。”
很久以前?裴言想了想,也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吧。
“……叛乱?”裴言想起那个杂乱的第三区,叹了口气,“第三区……”
“我们现在是在……弱水区之下的位置,”女孩打开了虚拟地图,指给裴言看,“我们是一个研究小队,专门来采集弱水区的样本的。”
“这里……”女孩的声音颤了颤,“这里,就是从前人类的遗址。”
裴言怔了怔,弱水区……
在深海区造成一个人类联盟基地并不简单,之前的方案原本是制作出一个特级的巨型船只,然而因为弱水区的阻碍,这一想法很快被推翻了。
弱水,东方古老传说里的水流,鸿毛不浮,枯萎不渡,不可越也。
以它为名,就是因为最上层的海水自冰日之后就产生了异变,具体位置为海下一百米处,与海水不相融,漂浮在整座海洋上层。
没有任何生物在这一区域生存,仿佛是一滩死寂的弱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漂浮。
他忍不住从窗口往外面望去,不过还是一阵失望,失去人鱼形态的他并没有那么强的视力,望出去只是一片黑色。
“我还有一些队友,待会儿介绍给你认识。”女孩很快又打起了精神,然后回头拍了拍裴言的肩,“我相信克莱提尔先生这么厉害的人物,一定不会轻易地出事的,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女将大人带回去了……啊,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我觉得你们一定可以!”
裴言头疼地回应了一个笑容,然后怔怔地又看向了窗外。
亚瑟……现在在哪里。
死寂的窗外颜色中,裴言升起了一股非常强烈的不安。
“说起来,”女孩有一点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么一瞬间我还真是差点没有认出来呢,不过毕竟裴言先生是我第二次出航就遇到的任务,而且您身边的克莱提尔先生实在是太出名了,虽然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故了,但是……”
裴言望着窗外的眼神忽然怔住,猛地回头看她。
“你刚才说什么?”
女孩愣了愣,迟疑道:“克莱提尔先生很出名?虽然他已经退出演艺圈很久了,但是大家依然还是折服于他的昙花一现呢……”
“不,”裴言觉得自己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脑海中那种长时间被混沌的感觉又提升了起来,“你说……我第一次出航,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故了?”
“是……是啊,”女孩大概是看到裴言的脸色不好,声音都低了下去,“裴……裴先生怎么了?”
“没事,”裴言压下眼神里巨大的震惊,“抱歉,吓着你了。”
两年前的事故……怎么回事两年前的事故?
“所以现在是……联盟冰历三十四年?”裴言嗓子紧了紧,轻轻问道。
“是的……”女孩咬了咬唇,有些担忧地看着裴言,“我……”
“裴言先生醒了吗?”
一个忽然的女声打断了女孩的担忧,裴言怔了怔,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也有一点熟悉,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又一个女将菲洛米娜。
“裴言先生,两年多不见了,”来人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可惜,现在不能亲手给您做可可饼了。”
那个曾经娇俏的贵族女孩如今扎着高长的马尾,曾经白皙得娇艳欲滴的脸庞也坚毅了许多,风姿飒爽地站在裴言面前。
若不是一位内对于裴言来说不过分别一个月,他大概也要认不出对方了。
“咦,薇薇安,这是什么意思?”女孩顿了顿,“潜艇里还有材料呢。”
“不,我实在是没有心情了,”薇薇安眼里忽然垂上了泪花,晶莹闪烁,嘴角却还扬着笑,这种强作坚强笑容实在让人怜惜,“来不及了,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