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颜对上眼前之人的眼,语气平淡:“你既是救人何必弄成这般让人误会?”
“误会?”顾卿将这两个字反复念了会,面上的笑一点点消失下去,却又突然笑出声来,将身子压近卜颜,话说得带了刻意的沙哑:“谁说是误会的?我是真想杀了他的……”
卜颜张了张口,但话音还未出口时,便被一记凶狠的吻给悉数堵住了。
一同昨日,霸道而野蛮,极尽啃咬与发泄,被咬到昨日唇上留下的伤口时,卜颜只觉疼得意识都要被全部毁灭。
但他不再想昨日一样,去挣扎去避开。他甚至于只能更紧地抱住顾卿。去接受这并不温柔的吻。他懊悔自己昨日叫他走,恼怒于自己的自私。
卜颜睁开眼,瞧着吻着自己的人。细细打量过那人的眉眼。
这是他眷恋的人啊。
二十四岁的年华渡过,卜颜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自己对活着并没有什么眷恋。而固执地留住这条命只是因为愧疚。对父亲的愧疚,对林弦之的愧疚。
后来,颜氏灭了。对家族的愧疚沉重到无法忍受,也就舍了这并不如何在乎的性命。可他后来又得了一条命,然而他自私地用于偿还林弦之。
在自己醒来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谢起上天,让他还能醒来,再见到顾卿。
他产生了眷恋,对生的眷恋。
不是因为愧疚而活着,而是因为心中有了惦念之人而活着。
而顾卿在乎的,在意。自己就不得不在乎,在意。
所以他对南思说自己在乎,自己在意。既然这张脸让人看着不舒服,那么无论承受什么,自己都一定会改变它。
因为在乎的人是顾卿,而顾卿是他在乎的人。
一切理所当然。
顾卿睁开眼,却对上卜颜失了神的眼眸。他无法眼中只有他,他无法心中只容得了他。
那么就让他的身子在这一刻只能接纳于自己罢。
顾卿的吻越发失了章法,伸出手粗暴地扯去了卜颜的长衫。
事情终于发生到不可控的可怕的地步。
卜颜原本以为只是一记发泄的亲吻,但他越来越发现顾卿的发泄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发泄,而是带了深深的迫切的欲望。
冰冷的空气落在皮肤上,顾卿的抚摸带来极其灼热的温度。逼得人发疯。也逼得人犯起深深的恐惧。
“至少……不要在这……”卜颜并不挣扎,只因说出这句话来,已然用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顾卿的动作微微停滞,温柔的吻细细地沿着卜颜的脸落下,语调亦温柔至极:“可我……就是想在这。”
话落,将卜颜的身子转了过来,被迫让他的手撑着桌面。而隔过木桌的那一方,是已陷入了深度昏迷面色惨白的林弦之。
被打开的那一刻,即使比起昨日有了药膏做润,但却是痛不及昨日的万分之一。
一同被撕裂的还有心。
疼痛从心口蔓延,一场欢好,自始至终顾卿一直都是从背后进入。
他竟都不愿正面瞧着自己。
被迫承受的身体早已渐渐失力,惦念着卜颜左手手腕的伤,顾卿早已抱住了卜颜,以防他在欢好时撑着桌面,手上用力又加重伤势。
即使自己在他的身体里,依旧无法感知到真实。身体的火热只能越发觉得心的冰冷。
终于自己抱着的人昏了过去,自己才从理智里渐渐回归。
顾卿将卜颜转过身来,低下头轻轻亲过卜颜的眼。
不敢正视他,只是不愿让对方看见自己眼中掩不去化不开的情以及求而不得后卑劣的模样。
“正因为你,我才想杀了他。也正因为你,我无法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
☆、第五十六章
“七天。”
卜颜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木质车顶,黑沉黑沉的。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朵,随之而来的还有轻微的晃动,以及哒哒的马蹄。
“你昏迷了整整七天。”
卜颜撑起身子来,上好的软垫铺着,白白的离雪在一旁趴着睡觉。
“我们已经离开离人客栈了。”顾卿伸出手来,搭上卜颜的手腕。
片刻后又收回了手,静静看着卜颜许久。
卜颜垂着眼,面色苍白,黑发披散下来,只是那般坐着,好会才从喉间低低地应出一个“嗯”来。
顾卿自是明白此刻他把卜颜带走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剥夺了卜颜复仇的机会。阻止了卜颜为颜家正名,亲自洗刷污名的机会。他将卜颜人生前二十四年的生存意义全部抹去。
自己曾说过,若他要复仇,前方无论何种凶恶,自己替他挡了就是。可是顾卿不曾想到自己会成了卜颜复仇路上的绊脚石。自那日卜颜昏过去以后,顾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卜颜的身子已虚弱到不堪一击。根本无法支撑之后为薄容出谋划策,体虚而强用心智,结果只能是死路一条。
“你想回去吗?”顾卿的手搭在卜颜的肩膀上。皮肉之下突出的骨头。
“想。”卜颜道,顿了顿又道:“不过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从此他的人生的意义开始改变。他将跟随着眼前这个人,度过余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才是卜颜之后人生的全部意义。
“嗯,不重要了。”顾卿点了点头,放开手去。背对着卜颜,伸手撩开了马车的窗帘子。
不重要了,无论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带走卜颜都不重要了。
最直白明显的结果是:他阻止了卜颜的复仇。抹杀了他之前活着的意义。
他们又花了十来天才回到了华城。
游过冰冷的寒泉,走过大风呼啸的谷底。他们回到了无人谷。
竹屋犹在,药香扑鼻。
顾卿又为卜颜调理了十天。
十天以后,顾卿拿着一方小小的罐子走到卜颜面前。笑着问他:“小凤凰,你想恢复你原来的容貌么?”
卜颜静静瞧了顾卿片刻,吐出最简单的回答来:“想。”
顾卿的眸中盛着沉沉地笑意:“你确定?”
“我确定。”卜颜没有迟疑。
顾卿又笑了笑,眸中都染上了笑意,话说得慢条斯理:“若要治你脸上的紫斑也不是没有办法。这罐子里头是南疆的紫蚕。它将一点点咬掉你脸上的皮肉。而后我会想办法让你的皮肉重新长出来的。新长出来的皮肉是干净的。”
“不过,紫蚕咬噬,你必须神智清醒,不得服用任何可以昏迷的药物。紫蚕的感触敏锐会发觉的。”
“如此……”顾卿拉长了语调,抬眼看向卜颜:“你可还愿意恢复容貌?”
“我愿意。”卜颜近乎是在顾卿话说完的同时便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
“好!好!好极了!”顾卿抚掌大笑,将卜颜打横抱起。放于床榻之上,迅速落下七枚金针。
“我封住了你周身大穴,你现在丝毫不能动弹。”顾卿俯下身子,理了理卜颜乱了的头发,语气轻柔:“紫蚕咬噬是很疼的,我怕你会疼到要自尽。”
顾卿笑了笑,抬手遮去卜颜的眼。
很快清清凉凉的药膏点点的落在脸上。再很快,什么动物密密麻麻的细细的腿在脸上游走。
起先是痒,之后是猛然锋锐的疼痛。果真逼得人想去死。
“小凤凰,不要睁开眼。”卜颜听到顾卿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而后他的眼被什么东西盖住了,顾卿系了一个结,打了两下,是个死结。
卜颜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失去了视觉。
都说失去了视觉的人,听力会变得格外得好。
果真如此。卜颜听见顾卿低低的笑声和似有若无的叹息:“小凤凰,你就慢慢受着吧。这一次我便不陪你了。”
顾卿离去的脚步声和门合上的声音尤为得清晰。
清晰到卜颜只觉天地之间,自己只听到了这一种声音。
痛感还在持续。仿佛所有的感觉都积在了一处。痛得异常集中。
卜颜模模糊糊地在想,也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紫蚕大不大,若是小小的一只,他脸上的紫斑那么多,半途撑死它了怎么办?
极痛之中的意识是浮浮沉沉的。以至于卜颜听到歌声许久,才确认了的确有人在唱歌。而这歌声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
但却格外的好听。清亮高歌的女声,声声脆耳而干净。调子长而悠扬,时高时低。天籁之声。
古有乐能养心性,现如今卜颜倒觉得乐还能止疼。卜颜虽听不懂那歌中的话,却在这歌声之中觉得自己脸上的疼痛不再那么剧烈。
卜颜眼上的黑布条是给一个姑娘剪开的。“咔嚓”一声,拿剪刀一剪。
突然重见天日,卜颜的眼一时还没有适应过来。眼前蓝蓝白白了好一会,方才看清在自己面前的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颇有灵气。模样极好。头上带着叮铃铛啷的大银帽。垂下来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敢问姑娘是……?”
“哦,我叫水灵儿。”姑娘显然自来熟,很快就凑到卜颜面前,挑起他的下巴:“我给你上药哈。有点疼,你忍着点。不过有利于你伤口快速愈合,早日恢复以往的美貌。”
说完话,顺势就要将卜颜推倒。
卜颜有些尴尬,略微推开了水灵儿的手,问道:“敢问姑娘知道顾卿去哪了么?”
“哦,那个不要命的啊。”水灵儿耸了耸肩:“过几天他就回来。这几天他托我来照顾你。”
卜颜皱了皱眉,一句“姑娘此话何意?”还没问出口,就被水灵儿给推倒了。
“你别动啊,动了药粉可就洒了。我跟你说我家这药粉可是很金贵的。特别特别金贵。比我这条命还金贵。”
比人命都还金贵的药粉,卜颜自是不敢乱动。乖乖仍水灵儿给自己上了药。
接下来的几天,照常如此。只是不需要水灵儿亲手来放倒他了。卜颜表示自己能躺好。
半个月内,卜颜脸上的新肉渐渐长了出来,趋向平滑。新肌重生原根本不可能能这么快。想来水灵儿给自己上的药当真是金贵无比。竟能如此迅速地让新肌重生。
药瓶里的药粉越来越少,水灵儿痛心不已。好一段时间内,水灵儿上药所倒的药粉一次比一次少。少得异常得明显。几乎没怎么倒就和卜颜说药上好了。
卜颜也不点破,仍由着她。有时甚至好心地建议:“这药金贵。姑娘还是留着些罢。反正在下的脸也好的差不多了。”
水灵儿一口回绝,态度坚定:“顾卿救过我一次又助我逃出了苗女寨,我欠他一个人情。照顾好你,助你恢复原来的容貌是我的责任。”
第二十天的时候,水灵儿坐在卜颜面前,细细端着他的脸瞧。
手指慢慢摸过卜颜的脸,语气疑惑:“奇了怪了,这几处怎么就平不下去了?”
卜颜略尴尬地侧过脸,避开水灵儿的手:“没事的,姑娘。在下能恢复到这般地步,已经很知足了。”
“不行!不把这几个坑给平了!我水灵儿誓不罢休。”
豪言壮语持续到第三十天。水灵儿手上的药瓶已空得不能再空。
“怎么就平不下去了呢。”水灵儿非常懊恼。
卜颜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水灵儿的肩,温言道:“没事的,姑娘。我脸上的紫斑能全褪了,我已经很知足了。”
“嗯。说得对。”水灵儿蹦到离卜颜几尺开外的地方,反反复复将卜颜打量个彻底,然后又蹦了回来,蹿到卜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你现在已经是美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了。”
“只要……”水灵儿突然将脸凑得极近,鼻尖对着卜颜的鼻尖,却又很快退了回去:“只要没有人离你离得那么近,是看不出你脸上那几个小坑的。”
水灵儿这一突然的举动惊了卜颜一跳,不过好在水灵儿的动作持续时间很短,只有一眨眼的功夫。卜颜面上恢复平静,又想起水灵儿方才夸他的话,忍不住纠正道:“姑娘,你方才说的沉
鱼落雁,闭月羞花,貌若天仙都是形容女子的。”
水灵儿不以为意,道:“可我寨里的人都是这么夸我的。”
那是因为你们苗女寨里几乎都是女子啊。卜颜还来不及说出口,就觉胸口被拍了拍。
“行啦,我走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卜颜话都还没说完,一眨眼,水灵儿已轻功跃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不能和小黑屋愉快地相爱了,怎么开都开不开,要么就是卡住没有反应。
我现在只想把存稿发完……
祈祷我这个礼拜结束前能完结~不为别的,就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第五十七章
顾卿回来了。
门外蜿蜒的湿哒哒的痕迹通向竹屋。
卜颜推开门去,站在中央竹桌旁的人慢慢转过身来。
发梢还带着水滴。面容上犹有着水珠。正顺着那人的脸部的轮廓,一点点滑落下来。
顾卿微微抬起眼瞧了卜颜一眼。
千种风情,万般风流,悉堆在眼角。
只此一眼,情网缚结。
情丝千万,却终化为小心翼翼的两个字:“顾卿。”
顾卿笑了笑,慢慢向卜颜摊开手来:“小凤凰,我回来了。今日是华城一月一次的庙会,你可愿与我同去?”
华城今夜很是热闹。不同寻常的热闹。卜颜略略有些困惑,不过想来是自己从不曾出门参与过此类事,因着是头一回所以才觉得分外的热闹。
街上人声鼎沸,人来人往。顾卿带着笑的声音响起:“九王爷已除,朝中相关反叛势力已被肃清,秦老将军擢升二品神虎大将军。秦长戈升三品。前几日,当今圣上亲自到颜老将军墓前屈了半膝。追赐封号忠烈。一时天下传为美谈。道当今圣上品性高洁,心中有忠义,大岷王朝定当能繁荣昌盛。”
头上的月正圆满,街上的小贩在吆喝,姑娘们手拉着手在说笑,公子哥们一展手中的扇子风流倜傥。买字画的书生呆头呆脑,有老人家坐在亭子里吃酒,絮絮叨叨念着:“真好。”
真好。的确好。天下太平,百姓安居。祥和之象。
卜颜颔了颔首道:“如此甚好。”
顾卿闻言,又笑了笑,眸中的神色意味不明。瞧了卜颜许会,方才执起他的手来:“前头的热闹都已看过了,我们去后边瞧瞧罢。”
后街虽比不得前街,但今日同样也是热闹非凡。
“两位公子哥。买几条红绳去吧。我这可是月老庙开过光的。”
卜颜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那卖红绳的小伙子叫的是他和顾卿。
顾卿拉着卜颜走到了那卖红绳的摊子面前,笑着问道:“你说你这红绳是月老庙开过光的?几分真假?”
卖红绳的小伙子赶紧递过一条红绳于顾卿,笑出一口白牙:“自是真的。我跟您说啊,这红绳总共两根。您只要将一根给自己戴着,另一根叫您心上人戴着。月老会保佑你们的,下辈子就算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也还是会在一起的。因为这月老的红绳将你们俩牵着哩!”
卖红绳的小伙子说完话,又赶紧递了另一根红绳于卜颜。
细细的红绳躺在卜颜的手心里,虽是有些细,但若认真去看,就会发现红绳的里头却是好几股编织而成的,花头也有好几种。想来是编织手艺极巧又极有耐心之人所编的。卜颜抬眼打量了一下卖红绳的小伙,很是年轻,喜眉喜眼,而手腕上也正正戴了这么一根红绳。
“这可是你妻子所编?”卜颜发问。
那小伙子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将手上的红绳在卜颜面前晃了晃:“没错,正是内人的手艺。”
“两位客官你看我自个都戴着能有假的么?再说这红绳编织繁琐,横竖都没剩下几根了。您二位能看着,即是缘啊。”
顾卿掷下一两银子。
小伙子又一愣,忙笑道:“太多了太多了。”说完话就要把另两根递给顾卿。
顾卿抬手挡了回去:“他一根我一根,已够了。”
小伙子眨眨眼,很快反应过来,收回手中的红线:“那我祝二位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再往后街走下去,热闹的人声已渐渐散去。转而变得冷清起来,有一方湖在前头,月色洒了下来,粼粼水光,颇为温柔。
顾卿朝着卜颜摊开手,那一根红绳躺在他的手心里:“小凤凰,你帮我戴上罢。”
略微沙哑的嗓音,听得卜颜心头一跳。卜颜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有些抖,他拿起顾卿手心里的红线,慢慢地将它扣在顾卿的手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