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知晓了长清的身份,长心不由得起了几分恼意。若是长清是自己的师尊,那娘亲的师尊是谁?
“那缠儿的师尊是谁?”长心起身扶起绿翡,凑近她身旁。
“馆主的师尊……馆主的师尊……”绿翡见长心谷主竟是认了长清谷主是她师尊,而周围也无情谷众人,加之长清谷主与她言过,长心谷主或许一世神智都难清……不禁心头微微一动,低泣道:“馆主的师尊自是已经去了……”
“去了?”长心扶住绿翡的手不由得微微一抖。娘亲的师尊去了……娘亲的师尊竟是真的去了……她日前听婢子唤自己谷主时,还怀了几分幻象,即自己是娘亲的师尊……如今想来,却是有几分痴心妄想了……
“那……师妹她可曾留下什么话?”长心记得谷中人曾言,娘亲在谷中是低她一辈的。
“师妹?”绿翡眉头一皱,却是迅速回过长心言语中的味道。长心谷主以为自己的师妹是馆主的师尊?
“哦……馆主的师尊曾经允了虞馥与馆主的婚约……”绿翡怯生生地看了长心一眼,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
“这么说,你是想做本谷主的娘亲?”虽然娘亲这个词说着有些拗口,但长心一时也寻不到合适的词汇来代替,只得这般与绿翡讨论苏红缠的婚事。
“谷主这般说便是有些委屈虞馥了……”绿翡见长心认了真,随即低眉思索了片刻,咬牙到,“是馆主希望虞馥做谷主的娘亲……”
“你的意思是,娘亲有意于你?可本谷主却从未听娘亲提过你……”长心不疑有他,却是心里堵得厉害。她那亲亲的娘亲竟是心有所属……
“那是因为……”绿翡差点把‘你常常失忆’脱口而出。待察觉长心也是心神恍惚,随即改口道,“那是因为馆主怕谷主您伤心……馆主当年捡到您的时候,并不知您的身份,只是把您当一个弃儿看待……纵然您当年也只是小孩子的心智,却对馆主格外依恋……故而馆主……”
“可……娘亲从未言说过自己喜欢女子……或是娘亲本是喜欢男儿的……本谷主记得,在情谷时,本谷主的徒儿紫檀曾经向娘亲……”长心说着说着发觉自己说了一些自己都不记得的事。
而绿翡却口不择言地蹦出一句,“可馆主曾经却为了她的师尊在寒夜中饮寒酒……”
☆、第五十八章
“嗯……”
原本该嫉妒的心似乎在绿翡话音落后平静了下来。长心本是不知绿翡为何要提苏红缠在夜中为人饮酒的,她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有几分不甘的女子。
绿翡定然是不知晓自己的神情已经变了,变得像个妒妇。
“娘亲若是喜欢她师尊,那娘亲是定然不能与绿翡姑娘您成亲的……”长心透过窗棂看了看院落中萋萋的芳草,“长心虽然对您做长心的后娘没什么看法,但这事的主意还是得娘亲拿。”
长心若无其事的捧起身侧一个糖罐,开始吃罐中的糖莲子。似乎从她记事起,她身侧便一直有这么一个糖罐,罐中储着一颗又一颗糖莲子。
“可长心谷主该是知晓馆主不会像这些说与您听的……”绿翡低头看着长心白若葱根的手指一根一根探入罐中,眸里闪过了一些她自己都抓不住的情愫。
“可无论如何,娘亲的事都不该由子女做主不是?”已是知晓自己与娘亲并无什么血缘关系,长心却丝毫不介意与绿翡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兜兜圈子。
绿翡,绿翡……还真是‘有趣’的人呢……
长心眯着眼,若无其事的在绿翡的脸上逡巡着。
想从自己这处下手,让自己出言敦促娘亲娶她……绿翡未免也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谷主无需做主……只要不反对便是了……”绿翡当是长心还是春风馆失忆时的模样,随即抬头,双目炯炯地望着长心,“谷主定然也不希望馆主不快不是?”
“是……只要娘亲开心便是了……”长心轻轻一叹,却是给了绿翡一个错觉——站在她眼前的不是一个二八芳华的女子,而是在情谷中冷眼观世多年的情谷谷主。
“谷主莫不是想起了什么?”绿翡不动声色地看着长心的眼睛。
“是。”长心冷冷一笑,却是让绿翡神色恍惚了半柱香。
“本谷主想起娘亲要本谷主做的女红还没做。”长心恢复到十五六女子该有的模样。调皮地冲着绿翡眨眨眼,转身从屋内拿出一个托盘与绿翡,“做女红还是要绿翡姐姐多教教本谷主才是……”
“是……”
绿翡不敢再看长心,只是低头开始穿针。
看着眼前小姐打扮地女子忙碌在一堆丝线里,长心的唇角浮过几分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的轻笑。
“那堆丝线是娘亲故意弄乱让长心解的……”随意嘱托着绿翡细节,长心足尖一点,却是跃到了她院落的墙头上。
虽前来侍奉她的人说这苏王府已是她苏长心的人,她却知晓那是骗人的。若府中皆是她的人,那未免也太小瞧苏王爷了。苏王爷,苏王爷……追忆了片刻脑中的空白,长心便只得站在高墙上往下眺望,眺望苏王府里的小厮婢子,眺望苏王府中的亭台院落,眺望那紧闭的大门何时开。
而院中的绿翡却是认认真真地忙碌在那顿丝线中,小心翼翼地解着一个又一个的线头。虽然明知这本是长心该做的事,但一想到这些东西最终会回到苏红缠手里,绿翡也是一阵面红。
时间就不紧不慢的走着,走着,走到太阳下了山,走到明月高悬,走到苏王府渐渐灭了烛火,走到原本还有些脚步声的院落变得静得瘆人。
“谷主,馥虞小姐已是走了。”跟在长心身侧的婢子看着长心的背影,低低地与长心禀告绿翡的女红。
十几团丝线竟是都拆好,且完成了绣样……长心的眉头不禁蹙了蹙。她本以为绿翡不过是一个官府的落难小姐,现在看来,却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了。
“她绣了何物?”长心覆手站在墙头,任着夜风摇曳着她的衣摆,点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
“回谷主,绿翡小姐绣了一些小字……”婢子的声音低了些,“木有枝兮山可依……”
“哦……拿下去烧了吧。”长心仿佛没有听到婢子的话,只是静静看着苏府府门,她在等那扇门开,等该回来的人回来。
“是。”
听着婢子走远的脚步声,长心没有动。娘亲自是不会为她准备什么女红的任务,娘亲从来没指望过她成为一个贵家小姐。绿翡似乎说谎了,她其实并不懂娘亲的性子。
懂娘亲?长心被自己脑中的想法惊得浑身一颤。娘亲哪里需要绿翡懂呢?娘亲只要自己懂便好了……不是么?可娘亲又何须自己懂呢?难不成自己也希望娘亲早日成家么?难不成自己如绿翡一般对娘亲有说不清的企图
夜风慢慢地吹,长心慢慢地想。想得她头都有些疼了,也没有想清自己究竟对苏红缠抱了怎样的心思。她只是暂时不想离开那个女人,暂时不想让那女人与其他人居在一处。
什么娘亲,什么谷主,她本是不在意这些虚无的头衔。可若是这些称呼,能留住娘亲的视线,称娘亲一声‘娘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回想着早晨时,娘亲为她抹妆时的神情,长心是知晓娘亲于她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的。娘亲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孩童,悉心照料着,不求她有什么回报,也不求她能改变什么……或许娘亲眼里并没有她,只是把她做了一个寄托,一个若有若无的寄托。
娘亲的眸子里经常会蓄着些死气。不是怕死,也不是想死,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娘亲似乎偶尔有要去为她师尊复仇的念头,可她的师尊却是大仇已报。而她,却是因为她师尊的死,堕入了一个又一个莫名其妙的圈套。
圈套……长心不懂自己脑子里为什么会出现这个词。但她却能感觉到娘亲似乎是无处可去,无处可藏。娘亲或许在某刻时候以为苏王府是个极好的藏身之所,又或许,她与苏王爷有什么难以言状的约定,但现实可能与娘亲想得并不一样。
现实是什么呢?长心暗觉自己有些头疼。疼得像针扎一样,却又似乎可以容忍。
“缠儿……”当着一个诡异地称呼从舌尖爬出,长心心有些乱了。她是不知晓着个称呼是称呼谁的,但她莫名觉得这个称呼只能给娘亲……她怎么会这般称呼娘亲呢
长心仰头看了看院中枝繁叶茂的古树,半晌不动。
夜……似乎有些凉。
凉凉的夜顺着月光倾泄到宫中光滑的地板上。
苏红缠低头看着反光的石阶,试图从上面看出自己的影子。
她已是在此处跪了近三个时辰,她的脑子已经混沌,膝盖已经隐隐发痛,可她却不敢起来。
她等的人还没来。
今日进宫许是个错误。苏红缠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摆,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拉长,拉长,再拉长。
她至少该在用过膳后进来。
那般也不至于像此时这样落魄。
“圣上……圣上……您真是太……”
贵妃的娇啼声让苏红缠不禁又叹了口气。她隐约能知晓自己被算计了,却也无计可施。国主摆下的局她似乎没有避让的能力与机会。
不过好在她曾经也是春风馆的馆主,她并不在意在冷风里听上一段活春宫。
“苏世子……”站在苏红缠身侧为苏红缠掌灯的公公‘咯咯’地冲着苏红缠笑了几声,“您今日在此处,也算是隆恩浩荡了……”
“是……国主确实待红缠不薄……”不骄不躁地冲着公公一颔首,苏红缠继续低眉养神。
她预感,国主见她的时候不远了。
“嗯……”公公见苏红缠面无愠色,随即挺直了摇杆,继续做着他该做的事。但他眼中的余光,却是一下又一下落到了苏红缠身上。
苏世子似乎算不得一个正直的臣子呢……
殿中的娇声还在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苏红缠的神经,重重地脚步却已然带着环佩撞击的声音飘到了苏红缠眼前。
“苏世子……我们又见面了呢!”
凝眸着眼前头戴玉冠的青年,苏红缠半晌未想出来人与她何时见过,她也不觉男子面熟。
“不知阁下是?”苏红缠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与眼前的男子对视。
“苏世子竟是不记得本殿了……可本殿还是记得苏‘世子’的……”男子戏谑的神情让苏红缠眉头蹙了蹙。
“你是……苏林?”苏红缠没有避讳身边的公公,只是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名字。
见苏红缠已是记起了自己,男子随即笑出声:“呵呵呵……本殿可不是什么苏林……本殿不过是那时随苏王爷出门,寻了个寻常身份……”
“哦。”见男子笑了,苏红缠便低头不再搭理男子。她是想不透这宫中怎会有男子夜行至殿前,亦是想不透这男子到此处所为何事。她只想早点被国主审完,然后早点回苏王府,早点看看她的心儿。
只离开了这般一小会儿,她便是有些想念了呢……
她是记得心儿打算等她回去的……
心儿此时该是17 天蒙蒙亮的时候,苏红缠终于有契机让自己的膝盖离开宫廷的石阶,也终于有机会去见那传说中,这个王朝的主宰。
虽然困惑国主为何会在这个时间点接见自己,但苏红缠打心底里还是感激着那个召自己去面圣的公公。
皇宫是所巨大的囚笼。
苏红缠用余光扫着站在长长甬道上的婢子,从心底生出厌恶。若不是情况特殊,她恐怕究其一生,也不愿意到这宫廷中来见什么国主。
但,情况就是特殊的。
苏红缠依着吩咐坐在国主赐与的玉座上。她的心绷得紧紧的,她甚是彷徨国主会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拷完她情谷是否存在长生不老之术。情谷虽有秘术,却只关驻颜与生子,定是与长生不老之术无关。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真是世上常态。
当苏红缠发觉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是苏志允时,浑身有些发凉。她万万没想到,她竟会在宫里与苏志允一同面圣。
“苏王爷,世子既是已经进来了,您便把方才与国主所言的话再与世子说上一遍吧……”
公公的声音刺得苏红缠耳朵不太舒服。
苏志允方才与国主说过些什么吗?
“多谢圣上……”端坐在椅上的苏志允起身冲五丈外的国主行过礼后,转身朝着苏红缠近了几步,“缠儿,为父已经向国主奏明,要他赐旨于心儿……”
“心儿怎么了?”虽知晓应该待苏志允将话说完,可‘心儿’二字却使苏红缠完全乱了分寸,“父王,你为心儿求了什么?”
“为父只是为心儿的婚事考虑……”苏志允不乱阵脚,“若是缠儿你不愿心儿嫁与陈将军,那便劳烦你把情谷秘术告与国主。”
“秘术?”苏红缠偷偷打量了端坐在殿中的国主一眼,恍惚明白了两人的意图。他们是想用缠儿的婚事令自己就范。可她却是当真不知情谷秘术为何物。
“缠儿不知何物为秘术,父王与国主定是听了什么谗言,才会相信这世上有秘术能长生不老。”苏红缠跪倒在殿中,“红缠想,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红缠知晓这秘术为何物,定然不敢耽搁,可……红缠真心不知这是何物啊!求国主明鉴……”
“缠儿!”见苏红缠竟是如此不识抬举,苏志允也有些恼怒,“既是如是,那国主便将旨意颁到臣府邸便是了!”
“父王——”苏红缠闻要颁旨意,心中也是一痛,“您非要如此逼孩儿么?”
“缠儿……”苏志允还想说什么,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就依着苏王爷的意思去办。”
“国主——”
苏红缠看着公公快步踏出殿门,心中莫名布满了绝望。她可是害了心儿?
苏红缠绝望的时候,长心也感到了绝望。
她已经在墙头上等了苏红缠太久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长心终是瞧见了有人行到了苏王府的门口,手中捧着黄灿灿的卷轴。
卷轴上写了什么,长心自是无从得知。但这并不妨碍她派人去窥探那卷轴中的内容。
“谷主,是赐婚的旨意。”婢子的声音极轻,轻到长心凝神都听不清。
“哦。”
赐婚的旨意?长心只当是宫中老儿神智不清,与苏志允又赐了一门妾室。
“娘亲回来了么?”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长心忧心孤身进了宫的苏红缠。
她在墙头立了半宿,却始终没有看到苏红缠的人影。
她其实一直在等苏红缠回来。
“婢子听闻世子被留在了宫中。”婢子低头应。
“那苏王爷可在府内?”
“不在。”
“哦……”长心接过婢子递来的清粥,慢慢吃上了一勺,“那这府中可还有主事的人?”
若是苏志允不在府上,那旨意定然是没法子可接的。
“自是有的。”婢子恭恭敬敬地立在长心身侧,一动不敢动。
“那旨意是何人接的?”长心吃粥的手一顿,心中竟是有了个诡异的揣测——苏志允也在宫中。
“回谷主话。送旨意的婢子只是把旨意递到了府上,并没有要人去接。”婢子依着她在前院听到的说法,一字一句慢慢说与长心听。
待婢子说完,长心便觉得赐婚之事有些蹊跷。
“这怕是不合规矩……”长心禁不住皱了皱眉。
长心蹙紧的眉头引得身侧的婢子一阵心慌。
“谷主明鉴啊!婢子一句都不敢作假。”
“作假?”长心端详了跪在地上的婢子一眼,目光忽然变得凌厉,“本谷主是不是看上去甚是好欺?”
“谷主?”婢子不敢看长心的眼睛。
“你是苏王爷派来的人吧。”长心把盛粥的碗搁到一旁。
大清早就遇到不忠之人,着实是令人不悦。
“谷主真是冤枉婢子了……婢子一向是忠于情谷的……若是谷主不信,可唤情谷在京都的主事……”
“是吗?”长心面色一寒,“你只消告诉本谷主,旨意不宣,你如何能知晓那旨意的内容?”
“这……”见长心不过二三语便拆穿了自己,婢子也是脸色一白,“婢子知错。”
“嗯……知错……”盯着婢子越来越差的脸色,长心不由得忧心进了宫的苏红缠,“若是知错,便与本谷主说清楚,苏王爷这般行事有何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