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厨头一见绿翡跪了,一下也领会了绿翡的意思,那丫头被自己的糕点呛死了。
可五六岁的孩子哪有被糕点呛死的?
孙厨头瞧着躺在绿翡怀中的小身子,随即伸手想要再查探查探,却不想被绿翡躲了过去。
“你弄啥子不给俺看?”孙厨头有些憋气,绿翡这丫头忒不知轻重,万一那小丫头还没断气呢?这不是耽搁事儿!
“心儿已是去了你怎怎得还好意思站着?”绿翡现在对着孙厨头没半点好气,长心吃孙厨头的糕点吃坏了,让她如何和馆主交代?
“那……这……诶……”绿翡的话,孙厨头想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得陪着绿翡跪到地上。
正当着绿翡与孙厨头为长心被呛着跪到地上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耳侧响了起来。
“翡儿,孙厨头,你们这是?”孙红缠拿着一搪瓷罐,惊诧的望着半跪在地上的二人,皱皱眉。
“馆主!馆主!俺老孙对不住您呀!”孙厨头一见苏红缠出现在门口,随即嚎啕大哭。
听着孙厨头的哭声,孙红缠看了看绿翡,见绿翡也在抹眼泪,忍不住出声,“我不过出去了片刻,你们这是?”
“馆主,长心……长心去了……”
☆、第十七章
“去了?”苏红缠听着绿翡的话,心头大震,虽明知绿翡不会用这般事来诳她,却还是轻笑着道,“翡儿你定是在欺我对不对,我不过是出去了片刻 ……”
“馆主……”绿翡见苏红缠笑了,随即泣不成声,“是翡儿没看好心儿,您莫要忧心伤了身子,若是心儿黄泉路上寂寞了,心儿愿去给她做个伴!”
“翡儿……”瞧着绿翡哭成一团,苏红缠忍住松开手的冲动,捏紧刚刚从集市上买了的搪瓷罐,“莫要乱说。”
“馆主!绿翡那丫头说得都是真的阿!”孙厨头见苏红缠不信,连忙苦着脸又道,“若不是俺非要喂那丫头吃桂花糕,那丫头也不会呛着……”
桂花糕?呛着?
苏红缠听着几个词,一下便懂了她们的意思,长心因吃桂花糕被呛住,所以去了。
长心这般大的孩子,怎会因吃桂花糕去了呢?
苏红缠抿抿唇,站在原地半晌没动,这事儿着实来得太突然了。
昨日刚捡了个孩子,今日便去了。
苏红缠说不出心头的感觉,莫名的有些闷。她忽得想责怪跪在面前的二人,又觉没什么意思,那孩子终究已是去了。况且,她自身又不是没有无过,若是她应了长心一同去情谷,她或是不会哭,不会哭,便也没有孙厨头什么事。
“孙厨头,翡儿,你们先起来吧!”苏红缠伸手从绿翡手中接过长心,“你们也莫要难过,不过是我苏红缠与她缘浅,怨不得旁人。”
许是因着愧疚,闻刚刚归来的馆主道了长心之死,怨不得旁人,跪在原地的绿翡愈是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那哭泣的声音则是愈发凄婉,让人听着止不住眼睛发涩。
听着绿翡的哭声,苏红缠眉头蹙了蹙,心口像压了块大石头,“翡儿,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话罢,揽住怀中的长心,苏红缠抬脚便欲出门,这屋子着实太压抑了。
可未等她抬脚,她便发觉怀中有东西动了动。
接着,苏红缠还未查探自己怀中长心的状况,便听到了一个笑嘻嘻的童声。
“翡儿姐姐,你哭什么?”
长心忽得开口,让跪在地上的绿翡呆愣着,半晌未吐出一个字。
长心没死?
苏红缠看着落在自己视线里的毛茸茸的脑袋,忽得捂住了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娘亲,你说绿翡姐姐怎么哭了?”长心见她与绿翡说话,绿翡没回她,便笑着扭头看着苏红缠。
可头一扭回来,看着孙红缠脸上也是泪痕,长心的笑消失了,“娘亲,你怎么也哭了?”
“心儿刚刚是怎么了?”苏红缠没答话,只是哽咽着问了问长心,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阿?哦,长心以为娘亲不要长心了,所以……”长心小心翼翼的抬着小胳膊帮着苏红缠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娘亲别哭了。”
“所以什么?”苏红缠吸了吸气,自己抬手抹了抹脸,笑望着长心。
读出了苏红缠眼中的认真,长心笑着环住苏红缠的脖颈,“装死!”
“装死?”
“对!姨娘说,要是长心觉得不放心就可以装死!”长心一脸炫耀的趴在苏红缠的肩头冲着孙厨头和绿翡作了个鬼脸,“娘亲看,翡儿姐姐和师父都被长心哄过去了!”
“你个小丫头!知道俺们都要被你吓死了么?”早已站到一旁的孙厨头听着长心的话,气不打一出来,“你要是是俺亲闺女俺说啥子也要把你打上一顿!让你长长记性!死是能随便装的么?”
“呜呜呜呜……娘亲,师父他凶我!”长心一见孙厨头握起了鸡毛掸子,连忙躲到苏红缠的怀中大哭。
苏红缠见长心被孙厨头的动作吓得躲到自己怀中,不禁莞尔,心道,这出不过是孩子心性,虽知孙厨头所言的打一顿是人之常情,口中却丝毫不含糊 “心儿,孙厨头要打你,自是他不对,但装死这事确实是你不对!你可知,你那一装,娘亲,翡儿,还有孙厨头有多担心?”
长心听完苏苏红缠的话,抬头看了看苏红缠的眼睛,而后又望了望在一侧拿着鸡毛掸子的孙厨头,小脸红了红,“娘亲……长心知错了还不行么?”
“知错了?知错便好!”苏红缠含笑把长心换到绿翡怀里,又从自己袖间掏出刚刚差点被摔到地上的搪瓷罐,递到长心手上,“喏,这是娘亲刚刚去集市上特意替心儿寻得,心儿可是喜欢?”
“昂?”长心瞪着刚刚还哭得稀里哗啦的大眼睛,好奇的捏着苏红缠递来的搪瓷罐,“这是做什么用的?”
“嗯……”苏红缠微微的俯身,让视线与长心平齐,笑道,“心儿若想知道,便自己打开看看。”
“阿?”长心试着解了解系在罐子口的绳却没解开,连忙把视线投到绿翡身上,“翡儿姐姐?”
“嗯。”绿翡清和一声,用臂肘揽住长心,而后两只手,一手捏住搪瓷罐,一手解开了绳子。
绳子一开,长心连忙从绿翡手中夺过罐子,放到眼下看了看。
咦,竟是一罐的糖莲子?
“娘亲是特意去给长心买了糖莲子么?”长心伸手从罐子里掏出一颗含在口中。
糖莲子一入口,长心的脸上立马满是笑意,嗯,娘亲买的似乎比姨娘给的好吃。
见长心吃糖莲子吃得开心,苏红缠一晃神想到刚刚听到长心死讯之时,她恍惚间想把那搪瓷罐陪葬,不觉失笑。
糖莲子到底是给活人备着才能欢喜。
想着活人,苏红缠有想到了师尊,希着师尊在情谷一切安好。
“心儿,娘亲这罐糖莲子一共是三十粒。”苏红缠伸手摸了摸长心的头,“娘亲走后,你一日吃一粒,待着这罐子要见底了,娘亲便快要回来了!”
“啊?娘亲,娘亲不要走!”长心吃完了一颗糖莲子,又听到苏红缠要走,随即又哭了起来。
苏红缠本想着长心既是因糖莲子止住了哭声,那她出行一事便算是结当了,可谁曾想,长心一吃完那糖莲子,又开始哭了起来。
之前哭,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这次却哭得是惊天动地,堪堪是喘不上气 。
苏红缠看了看长心已是憋红的小脸,稳了稳心神,控制住力度,对着绿翡怀中的长心,给了一手刀。
总算静了。
☆、第十八章
静静的屋子让空气瞬时凝滞起来。
绿翡瞧了瞧睡在自己怀中的长心,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馆主,眉头轻轻的蹙了蹙,“馆主!”
“怎么,翡儿这般快便是心疼了?”苏红缠轻笑着挑眉看了绿翡一眼,“安心,本馆主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绿翡看着苏红缠脸上的笑,低喃道,“不,翡儿只是觉得心儿不过是个孩子,馆主这般待她……”
“难不成要任着她哭下去?”苏红缠从绿翡怀中接过长心抱在怀里,孙厨头在一旁插了句话,“任着她哭自是要不得的,馆主哄哄她便是了嘛!”
“哄么?那待我出门后,孙厨头你可要哄好我的心儿!呵呵呵。”听着孙厨头道出了‘哄’,苏红缠的脸上便浮了几分喜色。刚刚看着孙厨头拿着鸡毛掸子,她倒是甚怕那掸子落到长心身上。如今他亲口道出了‘哄’,倒是让她走得愈发安心。
可想想孙厨头吝惜米面的做派,苏红缠又朝着孙厨头走了几步。
孙厨头见馆主朝着自己面前挪,局促的不停搓手。
瞧着孙厨头的小动作,苏红缠从怀中掏出两张银票搁到孙厨头的手上,嘱咐道,“若是心儿学艺时作践了什么食材,劳烦孙厨头多担待。至于这银票,小额全做食材开支,大额则请孙厨头收好,全当是心儿孝敬她师父的。”
“馆主!”绿翡见苏红缠这般打点孙厨头,心中隐隐有些忧虑,孙厨头不过是个贴告示招的厨头,何由得馆主这般讨好。
“绿翡莫要多嘴!”苏红缠淡淡的瞥了绿翡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又把视线挪回到孙厨头身上,“红缠此去不知何时能反,但春风馆怕是还能有几个太平日子,孙厨头,风波起时,您离去便是,无需顾忌馆中之人。”
“苏姑娘!”孙厨头见苏红缠讲话说到这份上,索性站直了身子,扫了一身的懦气,双目深邃的对着苏红缠的眼睛,“孙某落难时,承姑娘恩情,今日姑娘有难,孙某自愿赴汤蹈火为姑娘排忧解难!”
“孙厨头无需如此!春风馆之事,是红缠一人之事,这春风馆上下,除你与绿翡二人,其他皆是春风馆原身如意阁的旧人。若是起了事端,便将这楼整个卖了便是。并无孙厨头所想那般繁复。”苏红缠抬眸扫了扫已经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屋檐,她已是在这小楼里躲了三个春秋了,此去情谷,必是会暴露她的行踪。
情谷于世,立敌颇多。她若是明了自己是情谷出身,那春风馆便难防被其他门派报复。
“苏姑娘既是这般说了,那孙某便不再多言。”孙厨头冲着苏红缠微微一躬身,将苏红缠所递的两张银票纳入自己怀中,他虽是一个厨子,却不缺那些银两。如今收了,不过是愿承苏红缠的情。他的武艺在当世,除过情谷,应还算排得上号,“若是姑娘有难,姑娘可去苏州城寻孙某,孙某于那处,唤作孙潍。”
他孙某从不是怕事之人。
“好!红缠记住了!”苏红缠冲着孙厨头微微一笑,抱着长心朝着屋外走。未走几步,却听到孙厨头问了一声,“敢问苏姑娘,您怀中之女可真是您的女儿?”
“是也不是,有何重要?”苏红缠到门槛处停住脚,思忖了片刻孙厨头话中的意思,知晓这孙厨头说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由扭头眯着眼睛,戏谑道,“若红缠答是红缠的女儿,孙厨头莫不是会教的更用心?”
“馆主说笑了……”孙厨头的脸上有些尴尬,他想问的不过是苏红缠是否嫁娶过罢了,但这般答话,也应算是婉拒了,随即道,“无论这孩子是不是馆主的女儿,孙某自会尽心。”
“那红缠便放心了!也请孙厨头放心,长心不是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她真是红缠的女儿!”苏红缠放荡不羁的眼神,让孙厨头的心底升不起一丝质疑,“既是这般,那孙某自会尽力。”
“呵呵呵……那多谢孙厨头了!”苏红缠冲着孙厨头盈盈一笑,而后揽着长心走出房门,“孙厨头保重,绿翡跟我来。”
湮殴葜骰搅怂瞬坏盟妓魉锍返睦蠢Ω潘蘸觳隽朔棵牛狭烁舐ァ?br /> 一上阁楼,绿翡莫名的觉得馆主与着馆中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听着馆主开了房门,又唤自己进去的声音。
绿翡莫名的想夺路而逃。
她怕馆主下来要与她说的话。
不论孙厨头是何身份,馆主刚刚那话,表面上是求着孙厨头好好教导长心,可暗地里无疑是嘱托着孙厨头早日离去。
那大头的银票,听来听去,都像是跑路用得盘缠。
“馆主!”绿翡站在门口,半晌挪不动步。
“为何还不进来?”苏红缠一进门,便将长心安置在自己的榻上,依靠在窗旁,看着从春风馆门口进进出出的恩客。
“是。”绿翡见苏红缠开了口,便躬了躬身,挪到了屋内。
听到进屋的声后,苏红缠一挥袖,门便迎风而闭。
“翡儿,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相识有多久了?”苏红缠仄在窗头,提着酒壶往口中倒了些许酒。
见馆主又是倚在窗头灌酒,绿翡的眼睛不由得黯了黯,“三年余。”
“三年?嗯,却是三年了。三年来,我一直想着翡儿即使会识字,会作画,会烹茶,如何又会成了一个落难的丫头。”苏红缠稳住手中的酒壶,意味深长的看了绿翡一眼,“翡儿,你可否想过,为何我那日愿救你?”
馆主为何会救自己?听着苏红缠的问话,绿翡莫名的觉得浑身一冷,馆主问这话,莫不是现在便要赶自己走?
念到馆主要赶自己走,绿翡的脚步忽地有些不稳,身子不由得颤了颤。又想着馆主没有直言,许是还有转机,绿翡心底又忽地升起了几分底气。
“这……翡儿……翡儿其实也想过,翡儿想馆主或是因着翡儿可怜,又或是因为翡儿有姿色……不过……”绿翡担忧的回了苏红缠一眼,走到案旁,斟了一杯清茶。
待茶斟好后,快步挪到苏红缠身侧,用茶杯替下了酒杯,“不过,翡儿觉得这些没什么,翡儿只需记着是馆主救了翡儿便够了。”
“嗯?”孙红缠挑眉看了看手中的茶杯,又一转手,把酒壶换回到自己手上,“茶还是适合翡儿这般清浅的人饮,红缠只适合饮酒,不适合饮茶。”
“茶清心,酒烧胃。馆主还是活得清醒些好!”绿翡看了看手中的茶碗,又与苏红缠换了过来,“而绿翡却是要活得糊涂些。”
话罢,便举着酒壶朝着自己的口中倒了下去。
“活得糊涂?何必糊涂呢?”苏红缠一边抿茶,一边瞧着绿翡学着她的模样灌酒,轻笑道,“本馆主今日唤翡儿来,可是需得翡儿清楚,容不得翡儿糊涂!”
“哦?不知馆主今日找翡儿来,为了何事?”许是浓酒下肚,真心话吐,绿翡不知何处来的气力,竟是扯住了苏红缠的衣袖,“莫不是馆主今日便要赶翡儿走?”
“怎会?”苏红缠伸手扶了绿翡一把,又见绿翡脚底虚浮,似是醉了,便把绿翡也搀到床侧,转身从柜中取出一个木盒,想递到绿翡手上,“翡儿,这是春风馆的地契,房契,人契。若是我走后,有人闹事,你便把这馆卖了便是。”
“哦?卖了春风馆?翡儿不过是馆主的贴身侍婢,如何有资格卖了这春风馆?”绿翡没接苏红缠手中的木盒,也假意听不懂苏红缠意思。她才不稀得做什么春风馆的馆主。
“翡儿……”苏红缠见绿翡不欲解,也有几分无可奈何,“我把这春风馆托付于你,实是不得已,毕竟此行凶多吉少……”
听着苏红缠道‘凶多吉少’,绿翡的眸中隐隐的闪出泪光,“馆主,那人在您心中便是如此重要?”
“……”见绿翡提到了那人,苏红缠抿了抿唇,半晌不做声,她刚刚提三年,不过是想借此央着绿翡在她离去的日子照顾好长心,却不想,三绕四绕,竟是绕到了师尊身上。
不过,师尊在她心中,确是比她苏红缠自己的性命更为重要。
但这话却无需告诉绿翡。
“翡儿,你只需照顾好心儿便是!”苏红缠迎着绿翡的视线,定定的说,“若是我回不来,心儿便是你女儿。”
“馆主,你……”绿翡听着苏红缠的话,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下了下来,她本想质问馆主为何这般狠心,临出口却只有十六个字,“馆主你安心去吧,翡儿自会照看好长心。”
☆、第十九章
不知‘嗒嗒’的马蹄声是第几次碾碎了黑夜的宁静,侧卧在榻上的绿翡看了看还熟睡着的长心,叹息了片刻。
她忽地有些艳羡熟睡着的长心,不知离恨苦。
脑中回忆了几遍馆主娴熟翻身上马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绿翡掖了掖长心的被脚,缓缓起身,着中衣,倚在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