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手一抖,茶碗啪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因为卢娇月站在她面前,当即被迸溅了一裙子的茶水,庄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弯腰要给她擦。
“有没有烫着?”庄氏满脸焦急,手足无措。
卢娇月忙把她一把拉了起来,“没事,我穿得厚,您别慌。”
韩老栓又出声了,“瞧把这儿媳妇心疼的,我大山媳妇咋没见你这样!”
庄氏脸色一僵,正欲说什么,突然周进走了过来。
他拧着眉弯腰检查卢娇月的情况,那茶虽然有些烫,到底现在天气冷,所以卢娇月穿得厚,只是溅湿了她的裙子,并没有烫到人。知道没有烫伤她,他才转过头去,脸色阴沉道:“滚出去,谁让你来我家的?”
韩老栓没料到他会如此,道:“大门没关,咋滴,我还来不得。”
这时,一旁的刘婆子露出懊恼的神情,早上起来她打扫院子,倒是忘记将门关上了。
“再说了,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却是你继父,继父上继子家的门上不得?”
周进目露嘲讽,正欲说什么,庄氏突然冲了过去,使劲去搡韩老栓。
“你给我走,走!你知道不知道丢人,我儿子已经认祖归宗了,不是你儿子,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以前吃我韩家饭的时候,咋没说不是我儿子呢。”韩老栓只是不走,阴阳怪气道。说着,他往四周瞧了瞧,对韩进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本事了,这刚改了姓,就盖了这么大一座院子,有银子没说孝敬你老子我两个?”
周进紧紧攥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卢娇月给拉住了。
卢娇月摇摇头,眼睛看向庄氏的方向。
周腊梅也气得不轻,她早知道这个继父是个伪善的,第一次才知道他这么不要脸。李水成站在一旁,脸色十分冷肃,到底事关丈母娘,他也不好插言什么。
“你走,你快走!”
庄氏此时心中满是仓皇,她早就打算好儿子成亲这日她要来的,可惜韩老栓却不让她来。为了这事,两人吵了好几架,后来庄氏索性也不跟他讲理了,正日子的当天一大早就偷偷出了家门。
她原本打算等儿子拜了堂成了亲,她就离开,哪知女儿却说还要喝媳妇茶。她虽心里焦急,但也知道这是不能少的,没得让儿媳妇瞧不起儿子觉得他娘是个没礼数的,所以庄氏就留了下来,在这里住了一晚。
却万万没想到韩老栓会在这时候出现,还闹得这么一出。
“走什么走,我走了你留在这儿?咋,小海你打算不要了?”
听到这话,庄氏推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不过仅是一瞬,紧接着她又去推韩老栓,并道:“走,我跟你回去,你别闹了。”
话音之间,隐隐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这个柔弱的妇人在乞求,乞求韩?4 纤芨约毫粜┝常盟梢栽诙备九雒媲傲粢凰垦彰妗S绕涫嵌备荆男哪钅罹拖胍桓龆备荆桓疑萃谑裁雌牌偶茏樱幌肴眯×娇诤秃兔烂赖墓兆樱膊恢蓝备究吹秸庖幻婊岵换崆撇黄鹱约憾樱泳谷挥兴庋囊桓瞿铮?br /> 想到这里,庄氏更加急惶了,不敢去看儿子女儿媳妇女婿的脸色,道:“快回去,我想小海了,你不走我走了。”
韩老栓这才拽住她的胳膊,对着周进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腊梅被气得直掉眼泪,却又顾忌着庄氏,不知该说什么。周进的脸庞紧绷,隐隐可以听见他咬牙的声音,突然他一声暴喝,就冲上前去。
“我去你娘的,真以为老子怕你!”
嘴里骂着,他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当场就把韩老栓踹飞到门外面去。
韩大山本是在一旁看戏,哪知周进会突然发作,等他反应过来,他爹已经半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肚子痛苦呻吟。他尖叫一声,手指颤抖地指着周进:“你敢伤人,我要报官抓你。”
卢娇月早就看得心酸不已,深深后悔方才为何要拽着进子叔。这两个人她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厌恶在心。此时见周进打了人,她心里不慌,反倒觉得爽快。见韩大山如此说,她当即就回嘴道:“这是哪儿来的疯子,竟然敢乱闯人家的门,被打死活该!再不走,我就出去叫人了,你们两个外村的人敢跑咱们村捣乱,胆子可真大!”
嘴里说着,她撩起裙摆就往外跑去,似乎真打算去喊人了。
韩老栓和韩大山也是乡下人,自然明白乡下的规矩,在乡下每个村子都抱团,若是出了外村人无缘无故上别的村子来找茬,一个不好就会惹来整个村的人。他们也是因为知道周进初来乍到,大抵和村民们还不熟,没人会管闲事,才敢如此张狂上门的,却忘了周进的媳妇是大溪村人这茬。
“你胡说八道,我爹是你男人继父!”韩大山急急辩道。
卢娇月站在大门边,道:“好哇,还敢乱攀亲戚关系,我公公早就死了,昨天拜天地我和我男人可是拜的牌位,难道这死人还能复活不成?见过人攀亲戚混银子,还没见过人攀亲戚混死人的,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她张口就做要大喊样,韩大山也不敢再跟她掰扯,搀起地上的韩老栓,便狼狈地跑了。
“下次再敢来让你们有去无回!”
撂下这句狠话,卢娇月才转过头来,回首将众人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当即脸上就是一红,嗫嚅道:“我、我也是见他们太气人了,又怕他们报官,就想吓走他们……”浑然不见方才泼辣的模样。
周腊梅噗呲一笑,“报什么官啊,你忘了你姐夫就是管这个的。”
“啊!”卢娇月顿时窘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进去,两辈子第一次这么泼辣,却是闹出大笑话来。
周进本来还是满腔怒火,这会儿也是满脸笑意,他走过来拉住卢娇月的手,埋怨周腊梅:“姐,你就别打趣她了,她脸皮薄。”
一通笑过之后,几人才发现庄氏还站在原处。
周腊梅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道:“娘,你真打算还回去?”
庄氏头低低的,“我、小海还在……”
周进突然出声道:“你愿意回去就回去吧!”
庄氏抬头望了他一眼,“进儿……”
周进别开脸也不去看她,拉着卢娇月就往里头走去。卢娇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庄氏抹着眼泪,看着女儿:“你弟这是在怪我呢,我也不想,我没料到他……”
不提还好,一提周腊梅也是满腔憋屈,她无奈地低声道:“娘,你说换谁不怪,今天大好的日子,他闹这么一出?还有,你真打算还回去?!”
“小海他……”
“罢了罢了,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你走吧!”
庄氏看了看女儿,又犹豫地往里头望了望,最终还是抹着眼泪走了。
周腊梅靠在李水成的肩膀上,直掉眼泪:“你说她这样又是何必?放着舒心的日子不愿意过,非要去自找罪受……”
“你别忘了小海还留在韩家。”李水成理智分析道。
听到这话,周腊梅眉宇更见复杂,却是没再说话了。
与周进不同,当初韩小海生下来的时候,周腊梅帮着庄氏带了一年多,直到她后来出了门子。这些年她每次回韩家看庄氏,都不忘给这个弟弟买些东西过去,姐弟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
对于这个小弟弟,周腊梅的心情虽复杂,到底还是有几分喜爱的,大人之间的事,她觉得不该牵扯在小孩身上。可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小海提起弟弟就是满脸厌恶,要知道他小的时候,和弟弟的关系也没有坏成这样。
周腊梅知道这是韩老栓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可知道又怎样,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韩小海从身份上来说,是韩家的人,他们周家人能说什么。
因为这些,又同是女人,周腊梅能理解庄氏的心情,但她能理解,不代表周进也能。
第90章
==第九十章==
屋里,周进一直没有说话。
卢娇月站在门边瞅着外面庄氏走了,才对周进道:“娘她老人家走了。”
周进怔了一下,打起精神道:“你别操心她的事,她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什么。”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你说娘回去了,那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她的潜意词是怕庄氏会挨打,毕竟在乡下打媳妇的男人可从来不少,到底是婆婆,她没有直言。
卢娇月没有和韩家人打过交道,但见方才那一出,就知道那一家子估计没一个好人。
周进见她纠结的小摸样,有些失笑:“你放心,那人他不会打我娘的。”
卢娇月疑惑地去看他,周进这才讲出一些事来。
其实认真来说,韩老栓对庄氏是极好的,包括当初娶庄氏进门,若不是喜欢到一定程度,他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硬顶着全村的压力甚至外面的流言蜚语,将庄氏娶了回来。
可这种好却是排外的,仅仅针对庄氏一个人而言,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因为这种心思,所以他待周进姐弟俩只是个面上情,其实若是没有之后周进与韩大山之间的冲突发生,也许这种表面和平还能一直维持下去,只可惜事与愿违。
在便宜儿子和自己儿子之间,韩老栓自然会选择袒护自己的儿子。
而庄氏虽低声下气,忍辱偷生,到底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儿女的。这种表现虽不显,但还是有迹可循,也因此让韩老栓心里越来越失衡,总觉得庄氏是不是还惦记着前头那个男人,渐渐心理产生了扭曲。当然这人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只是如今更加坏了。
其实认真想想,若不是怕庄氏离开,他何必总拿着韩小海说事。方才他嘴里说出让周进拿些银子来孝敬他,实则不过是恶心周进等人,顺便要挟庄氏罢了。若是早想要银子,周进在县里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马车来马车去的,谁不知道他手里有钱,但韩老栓却是提都未提过这茬。
这些周进心里头都清楚,但心里清楚,与感情能不能接受是两码事。
听完后,卢娇月陷入震惊中。
这算是什么?我爱着你,但同时也在折磨你?想过来想过去,她都不能理解这种心思,且这其间还有婆婆夹在中间,卢娇月总觉得这么胡思乱想对人有些不尊重,遂也不去纠结了。
“不想了?”周进望着她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
“这些你别放在心上,韩家人若是不惹上门来,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若是他们不识相,咱们也不用惧他们。至于我娘——”周进顿了一下,“她有她的想法,我不想去干涉。”
这下卢娇月倒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若是韩家人没有无事是非,自是相安无事,若是闲的没事想找茬,这边自然也不含糊。至于婆婆,她愿意留在韩家那就任由她。
这时,周腊梅和李水成走了进来。
周腊梅已经没有在哭了,方才周进动手的时候,刘婆子便把小宝柱给抱走了,此时也抱了过来,小宝柱跑在娘身边,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似乎也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
吃过中午饭,李水成一家就告辞了。
府城那边已经下来调令,若不是因为周进成亲,这会儿李水成一家早就前往府城去了。调令上有到任的限期,尤其去了府城以后还要安顿,所以再是耽误不得。
周进和卢娇月将他们送到门外,李水成对周进道:“如今接我位置的是徐凡,他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我与他打过招呼。”
“谢谢姐夫,若是有了空闲,我会带月儿去府城看望你和大姐还有小宝柱的。”
那边,周腊梅拉着卢娇月在说话,所说之言无外乎是一些嘱咐小俩口好好过日子的话。当然也有说庄氏,周腊梅让卢娇月不要怪庄氏,她也有她的不得已。
卢娇月自是连连点头,虽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她能感觉出大姑姐待人的真心诚意。想着他们一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见面恐怕也艰难,卢娇月心里也是充满了感伤。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马车,周进对卢娇月道:“咱们有时间就抽空去府城看望大姐。”
卢娇月点点头。
庄氏走进韩家大门,家里一片寂静。
她脚步顿了一下,便往上房走去。
进屋之后才发现屋里有人,一家人都聚到上房来了,韩老栓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还敢回来!”韩大山目眦欲裂,恨恨地瞪着庄氏:“你不在你那好儿子家,回咱家来做什么!”
其他人也一脸仇视的模样,他们已经听说了韩老栓为什么会受伤。
“大山,你给住嘴,你想你爹我死是不是?”炕上,韩老栓挣扎着喝了一声,便开始呛咳起来。
见此,韩大树赶忙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作甚,大哥还不赶紧去请大夫,别让咱爹落下暗伤。”
一通人仰马翻后,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帮韩老栓看了看,又把了把脉,才道:“没什么大碍,开两幅药吃,在家里养一阵子就好了。”
韩大山有些不信:“真没啥事,那我爹咋咳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沉吟一下,“大概是岔气儿了吧。”
“怎么可能?我爹明明当时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韩大山还是不信。
大夫反问道:“我说的话你还不信,难道你希望你爹受伤严重?”
这大夫也姓韩,是韩家庄的人,医术十分不错,庄子里谁有个病痛什么的,都是他给看的,在庄子里颇有威信。
听到这话,韩大山赶紧掩饰地笑了笑,“怎么会,我就是担心我爹罢了。”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阴暗的心思说出来,若是他爹受了伤,他就有理由将事情捅到堂伯那里去,到时候在庄子里叫齐了人去找那野种的岔。
即使这样,韩大山也依旧没放弃这种心思,见大夫被送走后,他脸上阴了下来:“这亏咱不能白吃,我去找堂伯。”
他当即就要扭身出门,却被庄氏叫住了,“大山,进儿他不是有意的,他也是恼了她媳妇被娘烫着了,才会……”
韩大山冷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替那野种说话?”
庄氏一脸无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继子去找里正。庄子里的人历来抱团且霸道,若真召集一班人去大溪村,她儿子以后还怎么在那里立足。
“大山,你看在娘的面子上……”
“你可不是我娘,你是那野种的娘……”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老栓砸过来的东西打断,“怎么跟你娘说话的?这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非要闹到人尽皆知?你给我消停些,回屋去,不准去找你堂伯,你爹还没死,用不着你来当我的家!”
韩大山跺了跺脚,恨恨地望了庄氏一眼,才扭头走了。
这个狐狸精,自打她进门以后,他爹的心思就不在他们兄弟两个的身上了。还有那野种如今倒是本事了,还娶了那样一个美娇娘,他不会放过他们的……
见事情成了这样,自然没人敢出来触霉头,都找借口溜了。屋里安静下来,炕上的韩老栓,瞅了坐在那里垂着头不出声的庄氏一眼,“继子打继父,他虽不跟我姓了,可谁不知道他是我继子。真是好儿子,好儿子!”
“你若不想这事闹大,以后就好好呆着家里,哪儿也不准去,若不然……”
他冷笑两声,炕角那处庄氏依旧垂头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李水成一家走了以后,家里自然就只剩周进和卢娇月两人了。
两人先是回屋午歇了会儿,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人就醒了。醒了实在没事干,卢娇月便要去收拾东厢。
东厢那边现在没有人住,但用过的被褥和东西还要收拾,总不能放在那里落灰。被褥这种东西要精细保管,不用的时候自然要收起来,碰到太阳好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这样用的时候睡起来才舒服。
周进不让她去,说哪有新嫁娘过门的头一日便干活儿的。乡下确实有这种规矩,新妇进门头一个月不用干活,但一般都没什么人注重这个,庄户人家平日里活儿多,再多的人都使得完,自然不讲究这个。
卢娇月笑着道,“那咱们晚上吃饭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