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浅的视线落在了水红裙褂的少女身上,只见她一脸崇敬不似作假,看着裴天生的目光充满了少女的爱慕……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那为何她在裴府的这些日子里,从来没见她上过门,哪怕是看一看裴天生的衣冠冢?
旁人不清楚,裴天生却是清楚的,他这一路行来,原先唯恐避他不及的姑娘们个个都想往他身边凑,其实他和以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多了一身功勋罢了。
就像他这表妹,从前明里暗里喊他废物,如今倒是一副爱慕他至极的模样。
没人爱慕那个军营里灰头土脸的裴天生,她们只喜欢他穿的漂漂亮亮的,带着一身功勋打马游街的身影。
但是,媳妇儿不一样。裴天生定定的看着姚浅,她是第一个,说他只要上了战场,无论输赢都是英雄的人,也许也是唯一一个。
裴天生一向任性惯了,他不想理那少女,索性用后脑勺对着她,他看着姚浅的眼神温柔极了,像是凶恶的狼狗对着主人一样,声音都是轻轻的:“喜欢吗?”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送的是珠宝首饰。
姚浅实在没法对着一只死人的耳朵说喜欢,但是看着那狗狗一样的眼神,心还是不争气的软了,小声说了一句:“喜欢,夫君……很厉害。”
裴天生的眼睛黑的发亮,配着他苍白的脸色,居然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他笑了笑,似乎想说什么,身子却晃了晃,倒在姚浅的身上,失去了意识。
姚浅手里还握着那个装了耳朵的盒子,她勉力想要把裴天生扶起来,但是他倒的猝不及防,姚浅支撑不住,就要带着他一起倒地,这时一只手按在了她的后心,等她站定,才接过了昏迷的裴天生。
姚浅抬起头,见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相貌俊朗,一身铠甲把他衬托的极为英武,看上去和裴天生有五分相似。
“他受了点伤,进去再说。” 裴晋瞥了一眼穿着水红裙褂的少女和一旁脸色不好的妻子,没说什么,淡淡道了一句。
裴天生的伤就是在和呼延大汗交手的时候伤到的,呼延大汗二十年前就是异族最为勇武的战将,如今也不可小觑,裴晋和他交手想要全身而退也不轻松,偏偏裴天生初生牛犊不怕虎,拼着一刀扎进小腹,斩了呼延大汗半个脑袋,他原本一直把那半个脑袋藏着掖着,还专门去找了军医做防腐处理,裴晋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后来回程路上才听他扭扭捏捏说想送给媳妇儿当见面礼,当时裴晋差点没把这个养了十九年的胎盘丢出主帅大营。
被他说了一通,他还以为裴天生是想通了,谁知道是想通了一点,不送脑袋,改把脑袋上的耳朵割下来送了。
要不是这会儿胎盘还病怏怏的躺在他怀里,裴晋真恨不能把他的脑袋拧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
裴天生小腹的伤有些深,离肾脏只有一线,在外伤方面,军医比太医要靠谱得多,这一路虽然舟车劳顿,伤口却没有恶化,还有了愈合的趋势。
他会昏迷,是因为率军入城时骑马扯裂了伤口,活生生痛晕过去的。
姚浅想起了裴天生站在马上朝她挥手的囧态,显然裴晋也想到了,再度深刻的怀疑自己当年是不是丢了孩子,养大了胎盘。
李氏却急了,她把裴天生从小娇宠到大,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虚弱的只能躺在床上的样子,连连道:“快去请太医,快去请太医!”
裴晋回府是带了军医的,毕竟同行忌讳,那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军医笑了笑,看向裴晋:“既然是这样,那老朽也不打搅了,元帅,夫人请便。”
裴晋按了按额头的青筋,瞥了一眼李氏,李氏顿时不说话了,只是眼里透露出焦急的意味,她是真的很担心。
裴晋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不得无礼,这是军中的周老,救过我许多次性命。”
李氏道:“是我无状,周老,不知我儿子他……”
周老笑眯眯的说道:“少将军的伤没什么大碍,再有一两个月伤口就能长好,只是这会儿天气热,伤口需要每日处理,老头儿我老了,费心思的活儿做不成了,老朽待会儿教少夫人学会了就成,夫人放心就是。”
李氏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刚刚松了口气,袖子就被侄女儿轻轻的拽了拽,她眼珠子一转,笑容堆上了脸庞。
第44章 鲜衣怒马,红莲铠甲
夫妻相处多年,李氏转什么心思裴晋一眼就知道,瞥一眼目露焦急之色的少女,他微微的皱眉道:“芸儿怎么也跟进来了,天生要处理伤口,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 李氏急忙说道:“他们表兄表妹的一起玩闹惯了,忽然一个躺在这里,岂不心疼?”
裴晋道:“芸儿十七了,传出去不好听。”
这下两个人的脸都有点不好起来,李芸儿并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她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大皇子娶亲的时候原本是想考虑她的,但是那时她还没有及笄,只好换了一个族姐,等到她及笄,竟是看不上门当户对的那些官家子弟了。
拖了两年多,连李芸儿的亲爹娘都受不住了,问她到底想要什么,李芸儿想了很久,说了一句,至少不能比那个替了她的族姐差。
然而李家原本就是搭的裴家的脸面,能出一个皇子妃都是祖上烧了高香,二皇子是正宫嫡出,自小就配了姻缘,其余的那些皇族也一样,不是家中有妻就是早已定亲,而且也不符合李芸儿所说的,不能比族姐差。
李氏是清楚这一点的,只是她的脑回路和其他人不一样,她知道侄女儿的眼光有多高,就这样都能愿意为了她儿子做妾,得是多喜欢才肯这样委屈?说不定兜兜转转的两年多就是为了裴天生,只是因为他早就定了亲,才一直没有表明。
想到这里,李氏都有点埋怨丈夫了。
她原先还是挺喜欢姚浅的,看着模样不错,人也知书达理,是很讨婆婆喜欢的那种儿媳。但是那是她不知道侄女儿也喜欢天生的缘故,自小看着李芸儿长大,她在她心里和自己的女儿没区别,若是她早知道,根本不会让天生和别人定亲,委屈侄女儿终身。
她索性想把话说明白,刚张嘴,裴晋对她露出一个有些忧郁的眼神:“而且我也受了些伤,想夫人帮我看看。”
李氏顿时什么也忘了,忙道:“怎么回事,伤在哪里了?你怎么刚才不说呢?”
见她一脸焦急,裴晋微微有些戏谑道:“夫人的眼里除了天生,哪有为夫啊。”
老没正形的!李氏脸颊一红,飞快的看了一眼裴晋,见他虽然面色极好,但人瘦削不少,薄薄的嘴唇透着些许苍白,心顿时就软了,急着要去看丈夫的伤势,她有些歉意的对李芸儿说道:“芸儿你看,今天实在是忙不开了,你过几天再来,啊。”
一大一小身上都带伤,李氏是真急了,李芸儿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识相,遂落落大方的起身,道:“那芸儿就告辞了,改日再来看表哥。”
她说完,还瞥了一眼姚浅,姚浅没有说什么,她也不好说什么,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李芸儿刚走,李氏就快走几步来到了裴晋面前,上上下下的想要摸他的伤口在哪里,裴晋握住了她的手,不着痕迹的挡住了床上的胎盘,温柔道:“这里交给周老,夫人和为夫回房去看罢。”
几句话就解决了李氏和李芸儿,姚浅对这个公公简直佩服的无以名状,同时也有些感慨,人的姻缘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裴爹这样子,年轻时候肯定比帅不过三秒的裴天生男神多了,偏偏喜欢上李氏这样脑子拎不清的,若是嫁到旁人家去,李氏绝不至于三四十岁了还带着那股子小家子气的天真,除了真心的宠爱,没有别的什么能做到。
裴天生的伤势没什么要紧的,即使是在昏迷中,他也警惕的很,几乎是在周老解开腹部盔甲的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手本能的去扼周老的脖颈,姚浅吓了一跳,却见灰白胡子的周老出手如电,一把就擒住了裴天生的手腕,笑眯眯的给他把了把脉。
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落进周老眼里,让他的笑容深了一点。
“少夫人不必担心,老头子虽然老,但在军中这么多年,经验总是有的……”他话没说完,就被睁开眼睛仍然遵循着本能攻击的裴天生挣脱开去,反手擒住。
周老:……
姚浅:……
“放,放开我……”周老被裴天生坚硬的腕甲压住了脖子,声音都变了,手脚不住的挣扎。
裴天生慢慢的清醒过来,看着身下的山羊胡子老头儿,眨了眨眼睛:“周老?”
周老被放开之后捂着脖子干咳了好几声,姚浅都能想象到那种疼痛,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样的警惕性,要是和裴天生同床共枕,一觉醒来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裴天生一醒,立刻就发现了屋子里除了周老之外还有一个人,正是他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媳妇儿,发现自己腹甲被解开,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层亵衣,他的脸顿时就红了。
“娘子……别,别看我……”裴天生小声的说道:“我不好看。”
他扭扭捏捏的就像是一只被剃毛的大狗,失去了油光水滑的皮毛,对着主人只想尽力的把自己藏起来。
姚浅忍不住想要摸摸他,下一刻,她的手果然摸到了什么坚硬的温热的东西。
姚浅呆了呆,看着把她的手按上裴天生腹部的周老,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周老哼哼道:“我一靠近少将军就打人,还是少夫人来吧,不费事,就是把伤口边上的血擦一擦,上点药。”
姚浅啊了一声,愣愣的说道:“我,我来?”
裴天生眨了眨眼睛,也有些呆愣的样子:“周老?”
周老皱眉道:“老头子住惯了军营,可呆不得这里,把人骨头都泡软了,过几日等少将军伤势稳定了,我就走。”
他说着,把裴天生的亵衣撸上去,露出一片结实的腹肌,姚浅猝不及防看了个遍,脑子里无限的回响着一句:男神都是八块腹肌!男神都是八块腹肌!男神都是八块腹肌!
裴天生确实是八块腹肌,这时候没什么塑形训练,他是练武练出的身材,上了战场运动量更大,几乎没有松懈的时候,他的腹肌几乎完美,配着公狗般狭窄的腰身,看上去漂亮极了。
姚浅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脸顿时就红了,她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下一刻她就注意到了裴天生腹部那道白色的绷带,周老慢悠悠的给他解开,露出一道深深的血肉翻飞的伤口。
能看出原来已经结痂,但是痂中裂开一块,渗出了新鲜的血迹来。
那伤口翻飞,能看出伤他的武器是带着倒钩的,进去容易,想要拔出就是二次伤害,也亏得裴天生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能打马游街。
姚浅看伤口看得呆了,也就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放在裴天生小腹上,裴天生的俊脸微红,似乎想要提醒她,但是张着嘴就是发不出一个字。
他好想媳妇儿一直这样摸着他啊!摸哪儿都可以!
周老噫了一声,也不管这对脸颊红红的小儿女,利索的打开药箱,取了干净的绷带和药膏,接过侍从递来的湿毛巾,顺着伤口的一边擦了一圈,对姚浅道:“就这样擦擦,没什么要紧的,重要的是防感染,也不能老捂着,天热,最好让他就这么摊着。”
裴天生抗议:“那也太不尊重了!”
周老淡定的瞥了他一眼,说道:“趁着好看的时候不如让少夫人好好看看,等到了元帅那个年纪,就人老珠黄,没什么可看的了。”
裴天生霎时间脸红到了脖子根,两个耳朵充了血似的通红。
周老毫不含糊,教了姚浅两遍,裴天生只是伤口裂开,不是受了伤,周老也不要求她手法多好,大概过得去就行了,姚浅学的又认真,不一会儿就会了。
媳妇儿柔嫩的小手在他小腹上划来划去,裴天生脸上的血色不降反升,脑袋上几乎要冒烟。
被他自动忽略掉的周老教完后站到一边,取了纸笔,写了份药方,吩咐下人去抓药。
裴天生试图转移话题:“周老,之前不是开了药吗?”
周老瞅他一眼,说道:“之前你伤得重,开的都是补血的,现在需要调养,对了,我记得你爱吃鸡屁股,最近别吃了,犯物。”
“谁!谁爱吃鸡屁股!”裴天生迅速看了一眼姚浅,大声的说道:“那是我爹爱吃的,他不好意思,每次都说是我要吃!”
周老继续瞅他一眼,“我记得昨天晚上火头营里少了两份鸡屁股。”
裴天生卡了一下,心虚的说道:“他,他一个人吃两份啊……”
周老淡定的说道:“原来是这样,我记得元帅身上也有伤,一会儿我跟他说,让他少吃点鸡屁股。”
裴天生心虚的表情已经掩饰不住了,姚浅咬着帕子忍俊不禁的笑了,裴天生一呆,随即刚刚有些恢复了白皙的脸庞又红透了。
周老意味深长的噫了11 一声,把方子放下,摆摆手,慢慢的走了出去。
“屋里有股味儿,老头子出去透透气,你们先忙,你们先忙。”
裴天生俊脸通红,看着姚浅,愣了半天,下意识的说道:“我真不喜欢吃鸡屁股!”
姚浅被他看得脸红,小声的说道:“嗯……啊,没事,最近不要吃了就好。”
裴天生:……他是真的不喜欢吃鸡屁股!那全都是他爹干的!
第45章 鲜衣怒马,红莲铠甲
裴天生的伤果然没什么大碍了,或许也是因为伤的重的那会儿姚浅没有看见,在周老留下的药方调养下,他一天好过一天。裴天生的好感度涨得实在太容易了,给他处理下伤口,涨十点,给他倒杯水,涨五点,摸摸他的头,涨二十点,没过多久,就涨到了整整八十点之多。
这期间,李芸儿又来过几次,裴晋对她不冷不淡的,裴天生更是彻底无视了她,唯一对她热情的只有李氏,然而李氏根本不是裴晋的对手,常常几句话就被绕开,知道自家主子们的态度,到了后来,连门房都不怎么愿意给李芸儿通报。
姚浅还以为自己要进入宅斗剧情,却不知道李芸儿是真的没办法了,而裴家两父子的态度也不仅仅是因为她。
本着那点稀薄的可怜的血缘,裴家和裴贵妃一直是天然的盟友,他们不会主动去帮大皇子做些什么,但是他们站在大皇子的身后,就是一个震慑,然而人家只把他们当属下,或许连属下都不是,就是一条不怎么忠心的狗而已。
这次诈死其实并不是作战需要,而是一场最后的考验,裴晋是西北军大元帅,他手底下多少兵马粮草都是有数的,但是自从默许了大皇子往军中安插心腹之后,连年的军饷都在减少,甚至大部分的抚恤金都发不到战死士卒的家中,这次呼延大军来袭,居然连粮草都短缺,偌大的雁门关中,粮草只余守关士卒半月的吃用,在裴天生的劝说下,裴晋当机立断,放弃雁门关诈死。
他是真的想看看,在他“死”后,大皇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事实证明大皇子并没有玩出什么花来,甚至连主帅的位置都给他丢了,裴晋气的要吐血,没想到这时候裴天生领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二皇子,江越!
有的人聪明一世反被算计,有的人愚蠢一世反倒算计了别人,前者是裴晋,后者是裴天生,他早就厌恶极了大皇子,在江越试探着扔出橄榄枝的时候果断一口叼住,和江越一起商定了这个诈死计划,哄着他爹答应下,直接把人逼上梁山。
他不是没想过万一江越算计他们父子,直接拿走兵权怎么办,但是显然江越比大皇子有诚意多了,借着下江南避暑的理由,他把自己轻车简从留在了雁门关,裴晋的眼皮子底下。
有胆识,有谋略,有决断,这个二皇子和大皇子简直不像是一个爹生出来的,裴晋有些感慨,在兵权重新到手之后,果断倒向了二皇子一脉。
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不参加大皇子举办的一切聚会,经常和二皇子一脉的人走在一起,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裴家可以很轻易的甩开这个锅,李家却不成,他们是裴家最近的亲戚,日日看着裴家的威风,认为他们全是靠着宫里的裴贵妃,好不容易自己族中也出了个皇子妃,没准儿日后做了皇后,他们就能比裴家更威风了,自然舍不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