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白祈还未察觉到异常。只当邹子恒随口立下的誓言罢了。今日下午,白祈和连嵘在巷子里拉拉扯扯,连嵘说,“十六个人,割喉需要多久时间?”
那一刻,白祈猛然想到了邹子恒。
啪啪的巴掌声响起,连嵘为白祈鼓掌,赞扬道:“小祁真是冰雪聪明,我也不能不甘拜下风,看邹大侠一表人才,在下愿为邹大侠详说一二。”
如白祈所料,吴家惨案不可能是一人为之。又要洒火油,又要割喉的,忙死忙活,也未必能阻住吴家人外逃。想来,是邹子恒带了人,先困住了吴家人。尤其是吴家两个小妾、娃娃和奶娘。将一干家眷拘在主母屋内,以她们的性命威逼吴沈交出地图。
那时,吴柏桦已经悄悄潜回吴家,看到家人惨死,他不得已先行点燃了火油。
连嵘说:“这便是,为何吴家人有的死于火势,有的死于刀下。你们见大火已经烧起来,不得已才杀了吴沈夫妇。而娃娃,你们完全没有放在眼里,弃之不理。”
言罢,连嵘冷哼一声:“算你还有些人性,没杀害不足百日的娃娃。或是说,你留下娃娃另有他用,却怕娃娃的哭声搅扰了一干人等,来不及带走?”
而那吴柏桦知道自己的力量是螳臂当车,只有等你们离开后,才能进去救娃娃。恰巧,白祈赶到。误以为,吴柏桦是凶手。
说到吴沈,那也是个硬骨头,宁肯死了全家,也没有屈服在邹子恒的威胁之下。
这样一来,地图所在,势必要追问吴沈的养子,吴柏桦。这也是邹子恒为何急着抓住吴柏桦的原因。
连嵘言罢,白祈紧跟着接上,道:“你很会演戏。今日暗中派人随我到紫竹林,怕我们先你一步找到吴柏桦,便使毒镖暗算我。岂料,连嵘救我一命。”
洛大人的确与你一同前去,却不是他邀你,而是你邀约了他。我将连嵘托付给洛大人返回紫竹林,你见一计不成,便装作与人打斗,身负伤势的姿态出面。”
若吴柏桦指认他,邹子恒便是要杀了白祈灭口。但吴柏桦也是个精明的人,他并未告诉白祈真凶是谁,只是暗示了白祈。
白祈说:“吴柏桦的言谈中很多环节极不合理。他说,赶到临县时遇到伏击,被抢了书信,担心养父一家,连夜返回。但,此等情况下,不是应该想尽办法找到援手,救护养父一家?他一个受伤之人回去能干什么?当下,我便想:不是他不想找援手,而是这个援手找不得。因为他见到你!知道你是抢夺书信之人。”
听到此,邹子恒不得不说:伯祈啊白祈,邹某最大的漏算就是你。我当真该第一个杀了你!我带吴柏桦的尸首离开后,自有人向我禀告你的一举一动,那时你百般纠结,又跑了好多家医馆找洛大人。我以为你已经上了当,原来你才是深藏不露的赢家。什么清风般的人物,不过是个表里不一的狡诈之人。白祈,邹某且问你,连嵘这厮来历不明,他可有杀人嫌疑?”
“不是他。”白祈毫不犹豫地说,“杀害吴家人的凶手惯用刀,好刀、好刀法。我以被他激怒为由,与他拼过刀。”
“董大!”
“在呢,我在呢!”
“你的刀,给他。莫说我欺负手无寸铁之人。
连嵘捶胸顿足!
老实人骗人,一骗一个准儿!
一番试探下来,白祈看得出。连嵘惯用的并非一般刀剑,而是另一种兵器。杀害吴家十七人的真凶不是连嵘。
听到这里,邹子恒杀意四溢,举刀就要砍连嵘的脑袋!忽地,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硬生生地磕断了邹子恒的刀。
邹子恒惊呼一声,急急退开。看着连嵘手里的兵器,不由得惊呼:“蛟海乌侯戟!”
蛟海乌侯,昊庄国开国元帅——董霸,所用的兵器“戟”!
蛟海乌侯乃是战场上的霸主,杀敌千万的利器。江湖人士手中的刀怎与之相提并论?
相传,董霸元帅过世后,他的乌侯被朝廷供在护国寺内,以怀念这位战无不胜的大元帅。时隔百年,昊庄国再出一位帅才,当今陛下钦赐乌侯。
“这,不可能!”邹子恒难以置信所见的一切,紧盯着连嵘,“你,你究竟是何人?”
连嵘将蛟海乌侯立在身侧,深深插进地里。乌侯通体乌黑,在月光下泛出的光芒。连嵘如同他的战戟一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咧嘴坏笑一记,“太上皇是我爹,皇上是我哥。你说我是谁?”
邹子恒哆哆嗦嗦地说:“四,四王爷,司马连嵘!”
白祈眼神黯淡,将脸扭到了一边。连嵘毫不顾忌邹子恒的惊愕,只对白祈苦笑道:“小祁,我无心骗你。我只是……我家大哥,他……哎呀,说不清了!”
岂料,白祈恭恭敬敬地给他跪下……
“小祁,你做什么!?”
“南岭州、驼峰县县衙捕头白祈,参见四王爷。”
连嵘一口气没缓上来,险些憋死!一股脑的怨恨都发泄在了邹子恒身上,真真是越看他越有想砍几刀的心思!
“邹子恒!今日我不砍了你,不姓司马!”
若太上皇听到这话,又该哭了。
白祈始终跪在地上,冷眼看四王爷把邹子恒打得抱头乱窜。没多一会儿,已经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司马连嵘出了一口气,还觉堵得慌。他丟下蛟海乌侯,急急跑到白祈面前,将他搀扶起来。
面对冷静如初的白祈,司马连嵘急得抓耳挠腮:“你,何时知道我是……”
“回禀四王爷,小人并不知道。只猜测您绝非寻常人物。”白祁如实道来。
司马连嵘挠挠头,低声说道:“小祁,我当真不便说明身份。且也不是有意为难与你朝廷早接到消息,说南岭州一带? 腥怂秸斜怼⒍诨4蟾缛梦依床楦鏊涫觯冶悴榈搅俗拮雍闵砩稀!?br /> 白祈冷冰冰地说道:“为了金矿。吴家的金矿。”
这一回,司马连嵘惊呆了:“你知道?”
怎会不知?吴柏桦临终前问他,“白捕头可知金精?”
古有云:玉精为白虎、铜精为僮奴、铅精为老妇、金精为车马。百年前,有人目睹惊雷之后金色车马落在驼峰山中,想必那就是金矿即将现世的预兆。
白祈对道家学说一向缺少兴趣,他也是从吴柏桦的话中推想出,山中有金矿。
而谁都知道,吴家祖上传下两座山头,想必,那金矿就在吴家山头上。
司马连嵘道:吴沈发现金矿后,跟朝廷联系过。本朝有法,金银矿必须上报朝廷,可惜,他的第二封信未能及时送出。”
“吴柏桦丟失的书信!?”白祈问道。
司马连嵘点点头,道:“我也晚到一时,被邹子恒的人抢了去。”言罢,他神色郑重地握住白祈的手,道:我本该与洛大人说情,让你助一臂之力。但,邹子恒突然出现,我拿不准你们的关系。所以,迟迟不能断定。”
所以,你假装是真凶,来刺探我?
司马连嵘苦笑:“你也给我挖了坑,下了套嘛。先是诱我使刀,后又装死耍诈。小祁,你比我奸猾啊。”
白祈抽回自己的手,恭敬道:“请四王爷定罪。”
“你别这样好不好?”
“再请四王爷告知,洛大人身在何处?”
"咦?他不是回府了吗?”
白祈自然要说没有!从紫竹林一别,到现在洛大人也没出来。司马连嵘愤愤地磨牙,想到半路上自家侍卫追过来,给他服了解药。早已知他身份的洛大人疾呼着回去召集人手彻查紫竹林,跑得飞快。原来是躲了起来!司马连嵘愤愤地骂洛大人是老狐狸!
说谁谁到。洛大人带着衙役捕头,大老远开始吆喝。司马连嵘本还要跟白祈说些私话,怎奈他的侍卫脚程更快,纷纷从墙外跃了进来。齐齐跪地,喊道:“四王爷,我等来迟,还望王爷少打几棍。”
白祈一见人多了,黯然退下,也给司马连嵘跪了。洛大人一干人等也赶到,见到司马连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呼:“王爷啊,您可吓死下官了!快快快,恭请四王爷回府。”
司马连嵘咬牙切齿,指着洛大人的鼻子道:“你来得还真是时候!”言罢,他不得不离开吴家园子。
王府侍卫急吼吼地追着,喊着:“王爷,乌侯啊!您还没拿乌侯呢!”一直跟随在司马连嵘身边的暗卫悄无声息地飘了出来,看看被侍卫扛在肩上的蛟海乌侯,嘀咕着:“老子扛一路了,谁爱扛谁扛。指望王爷?哼哼……”
白祈打量了一眼暗卫,猛地想起,救火之夜,第一个从他怀中接过襁褓之人。
暗卫知道白祈在看他,一脸正色走到他身边,说:“白捕头,我代王爷十二名暗卫对你表达敬仰之情。王爷,也就您能管得住。”
管什么?白祈不愿细想。他只想回家,睡觉!
吴家十七口惨案,仵作的验尸还未得结果,便在一日内告破。气得仵作老头要一头撞死在白祈家门口。
朝廷嘉奖了洛大人,重赏了白捕头。白捕头还是那样,领了赏,谢了恩。只是,以往不喜言笑的白捕头,变得更加沉默。从早到晚,也说不了几个字。
四王爷司马连嵘好像梦里的人,来过、离去,不留半点痕迹。白祈就当自己做了一个梦,醒来,继续当他的捕头。
一晃,便到了冬至这一天。白祈从家中出来,到了熟悉的小摊子上吃早点。
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粥,上来的却是鱼翅羹、圆滚滚的饺子。锦衣公子坐在他身边,笑道:“冬至冬至,补嘴空。多吃些,补补你这张少言寡语的嘴。”
在白祈怔愣之时,胖乎乎的洛大人走来,扯着嗓子喊:“白祈接旨。”
一道圣旨,打发白祈跟随四王爷继续调查乱党反叛一案。白祈叩谢龙恩。起了身,对着司马连嵘傻乎乎,呆愣愣的。
司马连嵘笑道:“傻了?事情还没完呢。邹子恒受何人指使?他们的老巢又在哪里?究竟多少人参与谋反?小祁,你可有得忙喽。”
冬日的阳光晃了白祈的眼,唤醒他呆滞的神态。他打了个激灵,看看圣旨,再看看面前嬉皮笑脸的四王爷。白捕头照旧给四王爷冷脸,只道:“四王爷,卑职还有一小贼尚未擒获,不能随王爷前去。”
司马连嵘蹙蹙眉,为难地抓抓头发道:“小祁……”
“请王爷恕罪。”
“你这是抗旨啊。”
“十八年后还是白祈。”
当朝四王爷急得直跺脚,最后朝着暗卫伸手。一根绳子递过来,司马连嵘低声道:“找个无人之处再捆行不行?”本王的脸面啊!
白祈会心一笑,如天上的日头,温暖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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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大人物 文/Fox 图/百里君兮
休斯紧张地整理了一下外套,站直身体,希望给伦纳德先生留一个好印象。
他和警局的几个人正站在停机坪上,等待联邦调查局的一班探员到达,休斯满心想的都是伦纳德先生,此人是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部的主管,一位站在本行业巅峰的传奇人物,不知多少连环杀人狂都是经他的手送进监狱的。如果不是出现重大的案件,他才不会屈尊出现在栗树镇这样的小地方。
想到这里,他又站直了一点,希望自己看上去高大英俊,是位可靠的警员。
他的前方,直升机缓缓降下,通体是很酷的黑色,漆着联邦调查局的标志,看上去昂贵又有品味。
飞机还没停稳,门就被一把推开,一个人狼狈地从里面冲出来,他冲到旁边的草坪上,弯下腰,吐了个一塌糊涂。
休斯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冲出来的人个头不高,有点太瘦了,一头棕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从他啥也没吐出来的样子看,应该是在飞机上把能吐的东西都吐完了。
一位穿深蓝色套装的黑发女人跳下飞机,朝他们露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客套微笑和警长、副警长,还有一看就是跑腿的休斯握了手,她自我介绍叫诺瓦,并介绍了同来的几位探员,休斯忍不住不停地看那个在呕吐的人——一个金发探员走到他跟前,递了瓶水过去,他一副快死掉的样子接过来,然后没忍住又是一番干呕。
诺瓦客套的微笑不变,说道:“伦纳德先生恐怕得先到酒店去休息一下。”
休斯一脸空白地看着那个人,还没法从满脑子的“这样的大人物对我留下好印象,是我飞黄腾达的机会”上转移出来。
有人推了他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警长加里正瞪着他。
“什么?”休斯说,“那是伦纳德先生?”
“诺瓦小姐在问酒店!”警长加里恶狠狠地说。
“啊,当然,酒店!酒店都安排好了,就在栗树湾酒店!”休斯说。
这会儿,那位筋疲力尽的主管终于转过身来,他的样子让休斯想起曾有一次和一个借调到FBI的同事聊天时说的话。
那人说伦纳德先生的样子……比较温文尔雅,当时他觉得这是一个夸奖,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那人恐怕不是在表扬,而是在说他娘娘腔。
伦纳德先生比休斯矮了半个头,五官线条过于柔和了,像个搞艺术的,而非一位警察。因为刚刚吐过,他眼圈发红,在阴郁的天色下显得可怜巴巴的,好像随时会被严酷寒冷的大自然撕碎,反正不像能在残酷的警界,或是他传说的遭遇中活下来的样子。
他病恹恹地站在几个精英的同事之中,见面仪式匆匆而过,伦纳德先生心不在焉地和栗树镇警局的人握了手,作为一个晕机晕得一塌糊涂的人,他还算是态度客气,笑容可掬。
他的声音完全不同于新闻上的强势镇定——一般都是发布罪犯画像的新闻,样子威严又专业,也比实际看上去高——可能是因为晕机的关系,他说起话来轻声慢语,声线柔和,半死不活,像个无害的艺术家。
副警长邓肯小声问了诺瓦女士一句:“伦纳德先生还好吗?”
“不好。”那位优雅的女士说,“他需要休息。”
就这样,车子直奔酒店而去,远道而来的伦纳德先生无精打采地坐在后座,看着窗外凄凉的景色,脸色苍白,像是随时准备冲出去再呕吐一番,或是直接昏倒了事。
休斯不禁想起当年,伦纳德先生在那件全国知名的大案中受了重伤,可只休息了三个月,便回到了工作岗位,不只没有像大家想象中一样被彻底毁掉,还一路做到了行为分析部的主管……
休斯不确定怎么跟伦纳德提起这个话题,表示出自己对他很关注,考虑到他的脸色,这像在戳人刀子。
一路上,伦纳德先生半死不活,只和邓肯说过几句话——他们以前认识,邓肯作为曾经的明星警员,在匡提科培训过,还借调过去FBI一阵子,他说话的样子与其说是来查案,不如说是来看朋友叙旧的。
他们当然也交流了案件的进展,但着实没啥可交流的,因为什么进展也没有。
这桩案子被当地警方私下称之为“栗树镇挖心案”,但没人敢当着FBI的面说,这说法太不专业了。
案子起因是半个月前,一位遛狗的镇民在鸟骨沼泽发现了两具尸体。
其中一具是莉莉·德莱,是位十九岁,棕发绿眼的姑娘。警长解释了一下她在社交上十分活跃——在栗树镇,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她失踪前和家人吵了架,说要去大城市找工作,再也不回来,因此她消失后没人报警,镇子上有很多这样一去不回的年轻人。因此他们一直没发现她失踪。
另一具尸体是麦克·塞西尔,镇上小报的记者,写一些类似于“猫困在树上爬不下来,惊动消防队”之类的事情,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写出大新闻的梦想。他是小镇上的另一种年轻人,——曾在大城市生活过一段时间,但是搞砸了,于是灰溜溜地回来,做了份不怎么样的工作,但仍然满心不甘。
发现他们时,这两位年轻人都变成了沼泽中腐败的死尸。
因为天气已日渐寒冷,两具尸体的腐败程度不算太严重,能顺当地完成尸检,而非只能在碎骨头上做文章。要知道在鸟骨沼泽那种地方,死尸就是一顿大餐,不出一个月,恐怕就只剩骨头可查了。
而从残破的尸体上,他们震惊地发现两人的心脏都被挖了出来,然后有人又细细地缝上了胸腔的切口。
这和六年前的那桩“挖心杀手案”一模一样,其中缝合的细节也如出一辙,这些细节甚至是警方从来没有向外界公布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