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殷总。”孙颉笑时眼尾倏尔拉长,乍一看去有点像许书砚,“我是她的养子。”
孙颉坦白地说:“殷总确实让我盯着你,但我也有自己的判断和原则,不会事无巨细地转达。这话你可能不相信,不过,我就是这样的人。”
总的说来,孙颉很好相处,他工作经验丰富,对殷渔指点颇多。
工作之外,两人也有不少共同爱好,比如喝茶,比如去马场骑马。
今晚殷渔加班,是为了赶明天开会讨论的一份市场拓展策划。回家的一路,孙颉一边忍着咳嗽,一边指出他策划里的疏漏。
殷渔忍不住拍拍他的后背,“你别说话了,当心凉风灌进肚子里。”
孙颉抿唇笑了笑。
殷氏的酒店公寓离酒店不远,隔了两条街。
两人快步走进公寓的一楼大堂,双双松了一口气。总算没风了。
这栋酒店公寓紧邻N市最大的市内公园,外观是低调的黑色,混入周围一众旧式居民楼中,毫不起眼,甚至没有明显的招牌。但内部奢华精致,尤其在安保方面,均以超五星级标准配备。
四层到八层对外接待,二、三层则为殷氏高管自住。
殷渔住二层,孙颉在三层。
公寓有两道门禁,大堂一道,电梯一道。大堂门禁外面有个休息区,没有授权的访客只能止步于此。殷渔从钱包取出门卡时,囫囵瞟了一眼那个坐在泛光的红木长沙发上,弓背抱头的男人。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手指来回摩挲头发,看着苦恼烦躁。
瞧他的身形,和那谁有点像。
这么想着,殷渔心跳骤然加快,他赶紧收回眼神,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身旁的孙颉被外面灌进来的冷空气呛了一口,剧烈地咳嗽,殷渔轻拍他后背,关切地问:“你还好吧?家里有热水吗?”
顺着靠过去的方向,殷渔的视野里,那个抱头的男人一下挺身,直直地看过来。于是他也下意识看过去。
孙颉咳了一阵,总算缓过来,陡然发现殷渔定住不动了。扭头一看,他似乎在和不远处的男人对视。
“你们……”孙颉有点困惑,随即反应过来,“你朋友?”
殷渔朝他笑笑,“算是。”
“那我先上去了,家里有热水,你别担心。”
“好。”
言谈间,许书砚已经面色阴沉地一步步走来。等殷渔目送孙颉走进电梯,挥手告别,再转过身,被近在眼前的许书砚吓了一跳。
太近了,能在他眼中看见惊恐的自己。
许书砚盯着他,眼底闪过一丝受伤的神情,“……算是朋友?”
声音不大,虽然是问句,但更像在问自己。
殷渔敛起先前的慌乱,随意地耸耸肩,将门卡划过门禁。
“你们……”许书砚喉咙艰难地吞吐,“住一起?”
感应玻璃门随着“滴”一声往两边自动拉开。
这一回,殷渔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往前,然而刚跨出一步,右手被大力拽住。
“别走……”
他停下,听见许书砚咽了咽嗓子,声音发颤:“求你。”
*
殷渔一推开门,屋里的灯亮了,空调开始自动运转,将室内温度保持在舒适的25度。他一言不发地脱掉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架上,走入浴室给浴缸蓄水。
然后去餐厅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仍站在玄关的许书砚,“进来。”
老实说,看着许书砚这样,殷渔心里很不落忍。
在他记忆中,许书砚永远是骄傲的,无所谓而淡然的,仿佛对任何事都不挂心。但他眼下,就像想要拼命抓住一件丢失的什么。
真的丢失了吗?
原本殷渔还想像往常一样,放点舒缓助眠的古典音乐,但眼下沙发上那个僵直的人让他莫名紧张了起来。
他决定照实说:“孙颉是我同事,工作上给予我很多帮助,就这样。”
许书砚那张白脸,此刻锅底一般黑,“还住一起?”
“他住楼上,当然我们偶尔串门。这里算是酒店分的宿舍。”殷渔有点抓狂,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一五一十地交代,“你怎么找来的?”
“哼。”许书砚鼻子哼一声,“我早就知道了,一直没来而已。”
他对殷渔的解释显然不买账,重复问:“真的只是同事?”
殷渔这次没绕进去,提高了音量反问:“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许书砚怔怔地看着?4 此钦磐嗜デ嗌牧常掳偷嗌纾π牧斓耐丈蛉奚览镆患实厝崛淼陌壮纳溃挥幸凰狂拗濉?br /> 他笔挺地站在那里,对许书砚就是无声的诱惑。
殷渔被许书砚盯得快承不住,正要开口说点什么,不期然被他一句“小渔,我们和好,行吗”砸中。
太久没听见这个称呼,殷渔有点发晕。
大脑还在迟滞地反应,过往咽下的委屈和不甘重又涌上心头。殷渔看着他,胸口有点堵。
还在发呆,还在神游九霄,殷渔忽然感到猛地撞上了什么,衣物洗涤剂的清香混合着少许酒气扑面而来。他脸颊贴上皮夹克光滑的表面,凉凉的。两肋被用力一提,他不自觉踮了踮脚,只感到耳廓被呼出的热气冲击得发麻。
“我真的,很想你。”许书砚的声音低缓,还带着一点紧张,“我……我后悔了。再选一次,我不会让你走。”
殷渔被勒得有点喘不上气,但听到这句话,还是一瞬涨红了眼眶。
他一度以为,让许书砚认错,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殷渔鼻子发酸,轻哼一声。许书砚立刻松开一些,低头看他,嘴凑了过来。
“你不要……”殷渔偏开头躲了躲,“你不要总是这样。”
躲了这一下,所有理智瞬间归位。殷渔想,怎么可能因为他突然冒失地跑过来,凭着几句甜言蜜语就把这几年一笔勾销。
他知不知道,这几年自己是怎么过的?真的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从此幸福恩爱了吗?
殷渔平静地说:“如果你是忍不住……有生理需要,可以找别人,我不介意,我也没有权利介意。但别为了这个来找我。”
许书砚闻声,先前恢复的一点好气色顿时偃旗息鼓,随后讪讪地松开他。
“不过,我们可以重新做朋友。”殷渔翘起一边嘴角,笑了下,眼眸晶亮,“之后的事情……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试试。”
☆、进入殷氏
浴室正中央的洁白浴缸配有镀金龙头与花洒,许书砚滑坐下去,长腿伸展开,仰头闭上眼。氤氲光线洒在他洁净的脸上,身子潜在水下,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浴缸大,再塞一个人也够。
这么想着,心里不禁生出点寂寞。不过好歹殷渔肯退一步,不再像上次那样僵着。许书砚宽慰地笑了笑,继而想到之前殷渔提及殷氏近年的变动。
殷氏两年前就陷入了内斗。
表面看着依然是殷仲月掌权,可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过去对她惟命是从的两个弟弟与她早就嫌隙渐生。他们对她无限放任丈夫孙让在殷氏为所欲为而愤懑不已。
于是殷氏私下分为了暗中对峙的两派。
殷仲月之所以肯松口让殷渔进去做事,也是为给自己的阵营招兵买马,拉拢人心。早些年,殷莲的上调也是出于相同的考量。
殷渔说:“你要是想帮我,就来殷氏。他们虽然内斗,但可趁之机不多,大方向依旧一致对外。我们最好……”
“扩大他们的裂痕。”许书砚了然地挑眉。
这话从殷渔嘴里说出,着实令他意外。许书砚还记得他当初对殷家的每一个人怕到发抖的样子,胆小又爱哭。不知道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许书砚不能再以过去居高临下的姿态对待他。
殷渔见他们达成了一致,从衣橱抱出一套崭新的换洗衣物,“你去泡个澡,今晚就在这里……”
他回身见许书砚双目灼灼,赶紧续上句尾:“睡沙发。”
许书砚瞥一眼身边蜜色的真皮大沙发,识相地点头,“行,你说了算。”
接过衣物时,许书砚迟疑着又问:“殷氏很好进吗?”
殷渔中指扣住领带结往下扯了扯,笑道:“任何公司对人才都不会抗拒,普通流程而已。不过,你要是从底层员工做起,就太慢了。有个人能助你平步青云。”
许书砚想到了一个人,还没开口,那个名字就被殷渔抢先说了出来:“殷莲。”
一想起他,许书砚就头皮发麻。
“我有次无意看到他的钱包,居然夹了张你的照片。”殷渔双眼空茫地看向窗外,眉头微拧,像在忍耐某种情绪,“你知道吗?私人物件里的照片大多有着特殊意义,我也不清楚你们过去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但隐约觉得,你去找他,他不会拒绝。”
“小渔……”
殷渔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然后扬眉笑了笑,“你小心点提防就是了,他不敢明着对你怎么样。他结婚了。”
*
许书砚抬起一条胳膊,看着从掌心流下的水脉,回想刚才殷渔的那些话,突然猜不透他。
他走回卧房时,殷渔正在拉窗帘。缀有流苏的浅色窗帘随他的手势晃了晃。
见枕头和薄被已经放在沙发上,许书砚咳了声:“可是你的床那么大……”
殷渔闻声往床那边看了看,确实,就算躺两个人都宽裕。但他很快转过头,语调轻快地说:“换做你,也不会随便就和‘朋友’同床共寝吧?”
他说完便走向浴室。
哎,沙发就沙发。
许书砚自嘲地笑了笑,铺好枕头被子,躺了进去,环视四周。
这套间格局不大,却完好展现了简约又不失奢华的风格。色调以白色、薄荷色和蜜色为主,不论是皮质的椅子,全套埃及棉床品,还是办公桌前手工纸质的百叶窗帘,处处体现了对质感的尊重。
许书砚翻了个身,下巴收进舒适柔软的被子里,等殷渔回来。
“还没睡?”半小时后,殷渔肩上搭着毛巾走来,见许书砚还睁着眼,不经意问一句。
事实上这时许书砚的意识已渐模糊。他下午喝了酒,眼下酒劲早过了,但抵不住困意一波一波地袭来。但他还有个问题,便在听到殷渔的声音时又眨了眨眼,
“小渔,我们对外是不是要装不认识?”
殷渔眼珠子转了转,点头,“那样的确比较好。”
“好,我知道了。”许书砚说着转回去,头冲里。
殷渔定定地看着他,有些于心不忍。
*
几天后的深夜,许书砚在殷渔告诉他的那家地下酒吧找到了殷莲。
他一身宝石蓝休闲西装坐在吧台上,对着手中的酒杯久久出神。他身后不远处的舞池里,人群正随激烈的音乐拼命扭动,极尽喧嚣。
许书砚走过去,示意酒保来杯和殷莲一样的威士忌。
殷莲慢慢地扭头,昏暗光线下,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他,像在确认什么,亦或是要看进他心底。
“我可能喝醉了,居然看到你。”殷莲笑笑,仰头又是一口。
许书砚松垮垮地坐,也跟着笑:“真巧,我还以为殷先生在家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呢。”
“谁知道来这里买醉。”殷莲接过话茬,大笑两声,然后狐狸一样眯起眼,“不过你既然能在这找到我,说明一定不是‘真巧’。”
“你以前让我找你。”
“是吗?我以前说了很多话都是放屁,你还记着了?”
见他口气轻薄,许书砚也不恼,“没关系,那我们就单纯喝酒好了,喝完我就走。”
殷莲握着酒杯笑了,笑得上身直抖,“真当我舍不得你?”
许书砚转身靠近,放低了声音问:“那你舍得吗?”
不知是酒精的驱使,还是殷莲一时头脑发热,看着许书砚那张俊秀的脸,他突然凑过去,只可惜被他歪头躲过。
“殷先生,有话好好说。”
殷莲恢复了一点理智,往后站了站。他吃不准许书砚今天的来意,沉吟半晌,“你来也可以,但只能在我手下待着。我得看住你。”
“好。”
殷莲喝完手里的,找酒保又要了一杯。两人沉默的空隙,他低叹:“你要是早点出现,我可能不会那么早结婚。”
这话音量不大,像在自言自语,但许书砚知道是专门说给他听。不过他不买账,“据我所知,殷先生的妻子陆小姐,她的双亲在政.府位高权重,助你在殷氏站稳了脚。这样过河拆桥,不太好吧?”
殷莲嘴角噙着笑,手指指着许书砚,“调查我?”
“不敢,只是有一点好奇。”
“对我好奇?”
“毕竟是送我进入殷氏的贵人,不摸清楚一些,我又怎么能投其所好。”
殷莲句句意在言外,而许书砚答得滴水不漏,半点都没有绕进去。
“行了,那么多废话。”殷莲没绊倒他,显得兴致缺缺,“明天直接过来找我。”
“好的。”
*
殷氏总部在N市CBD,三栋极具气势的大楼。
殷莲提前让秘书做了安排,许书砚过去的一路畅通无阻。如今殷莲是殷氏集团商业地产的副总裁,负责数个城市的地产开发项目。
许书砚便以项目分析员的身份空降。
原本级别不够的只能待在20层以下的办公室,但殷莲在自己那层腾了间新的单独给他。
许书砚站在他那张大得有些过分的办公桌前,负手而立,视线不经意扫到桌上的合影。
他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两人模样上颇为登对。不过殷莲笑得心不在焉,看着挺别扭。
“你夫人?”许书砚下巴抬了抬。
殷莲匆匆一瞟,伸手抓起相框塞进抽屉,没好气地哼道:“嗯。”
他低头在文件上刷刷地签字,然后通知秘书带许书砚去办入职。
“下周集团有个会,是关于决策方面的,你也要参加。所以这几天尽快熟悉一下。”
殷莲话音刚落,穿着职业套装的女秘书走来细声细气地说:“请跟我来,先带你看看以前的项目文件。”
刚入职的许书砚主要研究过往项目中的商业策略,摸透殷氏的运转方式。其间,殷莲还派人带他去另外两个城市实地参观殷氏的项目,了解实际营收。
一周很短,短到许书砚还来不及去想殷渔,眨眼就没了。
他不知道殷渔怎么对孙颉解释,反正这一周许书砚在大楼撞见他两次,每次他都平静地看过来,又平静地移走目光,就像对待身边每一个行经的路人。
这让许书砚对他不禁有些改观。
算是个有分寸的人。
殷莲上周提到的那个会周三开,级别很高,各区副总都来,殷仲月也会出席。
殷莲周二下午嘱咐许书砚:“这次就是带你见见世面,你也趁机瞧瞧他们那副面和心不和的嘴脸。不过,没你的事就别吭声,你只是作为我的副手出席,别分不清状况。”
许书砚含笑,欠了欠身,“谨记殷先生吩咐。”
*
许书砚直到看完为会议准备的最后一份文件,已是晚上八点。
肚子空空如也,早就发出一阵阵抗议。许书砚乘电梯下楼,特意去一楼的洗手间用凉水拍脸,驱走少许困意。
洗手间每层都有,尤其他工作的那层,一半都被殷莲占着,连同书房、卧室、餐厅、浴室和衣帽间,应有尽有。但许书砚就是不愿在那多做逗留,殷莲不是他的目标,他半点兴趣都没有。
然而刚走没几步,他的目标就出现了——殷渔和孙颉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甩着手从洗手间出来。
许书砚内心隐隐作痛,但面子上仍是满不在意的,双手揣在裤兜里,目不斜视地与他们擦身而过。
两分钟后,当他弯腰站在水台前洗手,从旁突然伸来另一只手拧上龙头,随后拉着他的领带一步步走进其中一间隔间。
许书砚甘心就这样被牵引着,满脸关不住的笑,“你终于忍不住了?”
☆、不够
随着一道清脆的落锁声,隔间的门关上了。许书砚转回头,发现殷渔的手已经松开了他的领带。
隔间不小,可容纳两个男人还是略显局促,尤其当许书砚微眯双眼上前了两步,殷渔脸上闪过头脑冲动后的慌乱,边后退边解释:“不,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
他小腿撞上马桶,双臂晃了晃,跌坐在马桶盖上。下意识地想要弹跳起身,不料被许书砚按住肩膀,“就算你是突然想到什么,也可以直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