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的有人,什么都不图,付出多于你数倍的耐心,还任你摆布。”殷莲歪靠在许书砚身上,絮叨个没完,“你见过那样的人,就没办法再被别人吸引了,一心怀疑怎么会有那种蠢货,想探个究竟。然后,你就彻底栽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另一只手揪住许书砚的领口,“那些我来不及给他的,能给你吗?”
“你喝醉了。”许书砚面无表情地躲开他靠近的脸。
所有的醉鬼都坚信自己还清醒,殷莲也不例外,笑着举起又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倒转酒杯笑着说:“你看,我没事。”
在他转身倒酒的时候,许书砚摸出他衣兜的手机,翻找通讯录,看到“结婚对象”这个名字拨过去。
“殷太太?殷先生现在回家有些困难,麻烦你派人来接。”
身边尽是嘈杂人声,许书砚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清,刚说完那边就匆匆挂了线。
许书砚大可直接打给殷莲的司机,但他没有这样做。说不清原因,可能想撇清自己,也可能想提醒对方。
原以为殷莲妻子会派个司机过来,没想到她自己来了,在酒吧门外打电话。
此时的殷莲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挂在许书砚身上,把他摸了个遍。得知对方只有一个人,许书砚不得不按下怒火,将他半抱半扶着拖出去。
年轻女人一身米色套装,长卷发挽在脑后,优雅从容地站在街边,眉眼沉静。能从她的手包和身上的饰品判断出她优渥的生活,但老实说,论容貌,她还不及殷莲耀眼。
她的事许书砚听说了不少,虽然一嫁进门就辞掉工作当起全职主妇,但论起她父母在官场上的势力,谁也不敢给她脸色。
许书砚和她一起把殷莲塞到车后座,正要走,被她叫住。
“今晚麻烦你了。”她垂眼的瞬间,疲态尽显。
许书砚点点头,还没转身,又听见她问:“他对你没有怎么样吧?”
什么意思?许书砚双眉微蹙。
“他只要一喝醉,行事就比较草率。”她兀自解释,“过去也发生过这样的事,那位刚入职的先生很不安。所以有些话,我还是先说清楚。”
许书砚倒是松了一口气,原来殷莲是酒品差,对谁都动手动脚,并不只针对他,于是笑着宽慰:“我不在意。”
她这回没有再迟疑,连告别都省略,很快钻上车。
黑色卡宴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许书砚原地站了一会儿,莫名有些怅然。他听出来,那女人是知道殷莲的本性,不但不责怪,还帮他开脱。他们两个人,身份都不算普通,可是并不快乐。
有太多握不住的局面,稍不留心“故事”就翻转变成“事故”,使得自己手上抓紧的那点微末也弥足珍贵起来。
他前所未有地想见殷渔,哪怕一小会儿,让什么几个月不能见面的建议全见鬼去。
许书砚定定神,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
这个时候殷渔在干什么?
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到上周和殷渔打电话时听他说起,要去国外出差。许书砚急忙拨号过去,电话很快接起,线那边一片嘈杂。
“你在哪?”
“……机场。”
“刚回来?”
“嗯,你时间掐得不错,我刚出来。”
“别动。”
“……啊?”
许书砚很快招到一辆出租车,“我二十分钟后到。”
☆、岔子
许书砚让司机直奔机场出租车候车区,远远看到前方排起的长队。
随车辆的离去,队伍一点点挪动着,午夜的人群倦怠又消沉,一心只想赶快卸下行李的重量。许书砚坐在副驾驶位,抬头寻找殷渔。两分钟前的电话里,他们约好在这见面。
不过殷渔说孙颉也在,许书砚有些微妙的不快。
到底什么时候起,那个人就这样阴魂不散了。
许书砚靠回座椅,突然不想去看那两个人站在一起说笑的样子,然后注意到前方发生的小规模骚乱。
戴口罩和墨镜的年轻女人被一个身材魁梧的平头男人毫不客气地拉着穿过路口,她哭叫着求他放手,声音不大,几米外的许书砚只能隐约听到些。
候车区的几个保安很快围上去,但奇怪的是那女人面对他们又沉默了,即使身体上仍能看出抗拒的姿态,却没再说话,顺从地跟着对方离开。
许书砚沿他们走去的方向,看到一辆泊在路边的黑色宾利。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刚站稳就一巴掌朝那女人呼过去。许书砚的神经一下绷紧,因为在她转头捂脸的瞬间,他认出是那个跟殷仲满厮混的小花旦。
可抽她的人,并不是殷仲满。
一人侍二主?有意思,殷仲满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他肯?
电光石火间,许书砚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本想接了殷渔一起走。可一扭头,他看到长队的最前头那两个相谈甚欢的男人。
殷渔低头在听孙颉说话,这没什么,但孙颉说话时看向殷渔的眼神让许书砚瞬间腾起了一把火。那种想要遮掩却掩饰不住的爱慕,就好像对方脸上每一寸线条都是金塑的,只有在视线不相交的时候,才能大胆而炽热。
排在后面的几辆车不耐烦地催促,司机也连声追问“到底走不走”。
“走。”
车子起动的一刹,殷渔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抬头,与许书砚目光相碰。
*
“先生,你不是来接人的吗?”司机随口问道。
许书砚盯着前方的宾利,抬手指了一下,“麻烦跟紧点。”
自从上次在酒吧见过,许书砚留心了那个叫揭妤的女人。与他同龄,二十岁出道,已经连续出演多部大热古装剧,其中担任主角的那部收视率最高。最近的消息是,受到某名导的邀请,她在一部贺岁片中饰演女配。
所以按时间算,揭妤此时应该在片场拍戏,怎么会无故出现在N市机场?
他盯着那辆宾利,出了机场高速后半小时,开入某个高档小区。进那小区还需人脸识别,许书砚没法再跟,让出租车停靠路边。
手机上有十二个未接电话,全是殷渔的。许书砚扫一眼,随后关机。他连头都懒得转,音色低沉地扔给司机回家的地址。
*
许书砚决定以揭妤为突破口,原本想雇个私家侦探,可突然想起,过去跟着Andrew进行商业调查时,牵连到的其中一个地产经理名下有两套房在那小区。
他试着发邮件给Andrew,当天晚上就收到回信。很意外,那个人竟是原来林氏的高层,叫陈元渚。
林洋年初获刑入狱,之后林氏便一蹶不振。陈元渚是职业经理人,见风向不对,立即辞职,跳槽到一家连锁酒店集团。而他的新东家,是殷氏酒店的竞争对手。
殷氏除了有面向高端客户的五星酒店禧景,还有定位中低端的快捷酒店禧和。只不过禧和近年市场被对手蚕食得厉害,集团内部一直有建议出售的声音。
但殷仲月迟迟不愿出售。
禧和如今的当家就是殷仲满,殷仲月称想帮弟弟一把。
许书砚不知道陈元渚搭上揭妤是有备而来,还是无意采花,只知道想要通过女人从色令智昏的男人那获取情报,早就是百玩不厌的高效手段。
他不久就盼到机会,N市某富商的私人晚宴,殷仲满会携揭妤参加。殷莲送许书砚一个人情,让他代自己去。
当殷仲满被团团围住,在人群中侃侃而谈时,许书砚看到揭妤裹紧披肩落寞地走向露台,没有丝毫犹豫地跟过去。
已经是深秋了,外面风大,许书砚那身格纹毛呢大衣敞开后被吹得衣摆翻飞。他神色冷漠地站在离揭妤不远的上风区,点燃一支雪茄。身上淡淡的木质皮革香,混合了雪茄的味道随风而去,很快吸引了揭妤的注意。
她晃着手里的酒杯,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价格不菲的黑色缎面套装,挺括的白衬衫,深色斜纹领带。揭妤迅速判断许书砚这一身的价钱,然后露出微笑,款款走来。
“一个人?”她出声问。
许书砚这一次贴上了络腮胡子,戴一副窄框眼镜,看去时带着深情的专注,“不,现在当然是两个人。”
月光下,揭妤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一瞬放大了瞳孔,心动昭然若揭。她细长的胳膊抚上许书砚的肩,凑近了问:“这里又冷又无聊,我们不如换个地方?”
“荣幸之至。”
揭妤搀着许书砚的胳膊,从侧门下楼。
谁知刚走出去,迎面碰到孙颉。
许书砚有点意外殷渔不在,与孙颉视线相交的一刻,看到他明显愣了愣。那么恰好揭妤说自己订了酒店,抬头甜蜜地笑着,许书砚低头听时被她勾住脖子。从孙颉的角度看去,像极了亲吻。
许书砚再抬头去找,孙颉已走进别墅。
几分钟后,一条陌生短信发来,
——人们失去,很多时候是因为不珍惜。
许书砚收紧了下颌,愤怒涌上胸腔。可是揭妤刚讲了个笑话,见他这样反应,忍不住问:“呀?你觉得不好笑吗?”
她有一双小巧的杏眼,此刻被眼线渲染得夸张,近乎妖媚的美。声音像幼时吃过的廉价奶油蛋糕,能分辨出砂糖的颗粒质感。身上的香水味浓烈。
许书砚忍住头疼,伸手用食指摩挲她的唇,“我只记得你唇瓣的开合,声音诱人,哪顾得上你在说什么。”
他话音刚落,揭妤便不顾前方的出租车司机,扑来抱住了许书砚。许书砚趁机在她身后回复那条充满挑衅意味的短信:
——也可能是被蛀虫趁虚而入。
孙颉秒回:如果真的固若金汤,又何必害怕蛀虫。
许书砚发送:你执意当蛀虫?
孙颉隔了一分钟才发来:木头从内部腐朽,错过我这条,也会有别的虫子。p.s.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夜晚。
*
过去上学时许书砚曾奇怪,为什么身边那些男生对班上女生们正在发育的身体,会有无穷无尽的邪念。他们笑嘻嘻地说他是木头脑袋,读书读傻了。
可是不会啊,他看到男生的身体,就很有感觉。
好比眼下,凌晨一点多了,许书砚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想到殷渔熟睡时半蜷着怀里总要抱点什么的样子,身.下的东西就忍不住抬头。
而半小时前,面对揭妤不着片缕的身.体,许书砚却遗憾安.眠药的药效好像比想象中要慢。
与其说不对女人动心,不如说对殷渔以外的人没办法动心。像孙颉那种恶劣的家伙,就真的喜欢不了。
揭妤入住的酒店离殷渔住的公寓只隔了一条街。
许书砚慢吞吞走着,脑袋回放先前发生的一切。连同他如何给揭妤灌酒,听她发泄殷仲满对她的不善。
她说:“陈元渚和殷仲满是一丘之貉,根本没区别,当我只是供人玩乐的工具。”
当时许书砚还认真地问:“你不是有自己的演艺事业吗?”
“我十九岁就跟陈元渚了,是他安排我跟娱乐公司签约,我身边都是他的人。我逃不掉了。”揭妤说着,泪水漫出眼眶,双手摇晃许书砚肩膀,“我跟你走吧?你让我跟你走,好不好?”
直到这时,许书砚才对她激起一丝怜悯。
在汪洋中漂浮多日的女人,早就只剩把浮木当救生船的绝望。而且许书砚这块浮木,还是有裂痕的——获知她确实是陈元渚安插到殷仲满身边之后,许书砚在她身上找到一张银.行卡,他立即认出是殷仲满的账户。
早在接近揭妤前,许书砚就让Andrew将陈元渚和殷仲满里外查了个通透。他记忆力向来好,对数字又敏感,那串银.行卡号早就烂熟于心。
放倒揭妤后,他已经有了主意。
*
公寓保安裹着大衣,警觉地看向门外那个坐在花坛边的男人,诧异他大半夜是在发酒疯,还是在梦游。
当然都不是。许书砚跟揭妤周旋一整晚,身心俱疲。不想叫醒殷渔,可是又想他,只好在他楼下坐一坐,吹吹凉风。
当远方的天空绽出破晓的一线光亮,许书砚头昏脑胀地站起来,走向渐渐苏醒的街巷。
☆、搬家(上)
中午殷渔没下楼,叫了酒店后厨的外卖差人送来,在办公室吃。
他一边喝汤一边看十分钟前收到的匿名邮件,点开全是照片。一共十二张,主角是许书砚。他乔装打扮,挽着一个戴墨镜的年轻女人夜晚进入酒店。
殷渔一张张看得仔细,汤也喝得津津有味。
后厨的甲鱼汤鲜美醇厚,鱼肉紧致爽口,他一口气喝干净,擦嘴的时候歪头盯着屏幕,觉得许书砚蓄络腮胡有种意想不到的野性气息。
至于是谁发来的邮件,他根本不关心。
耳边响起叩门声,殷渔转过头,是孙颉。他抱臂站在门边,问:“我刚从总部回来,你不去吃饭吗?”
“吃过了。”殷渔说着,整理桌上的餐盒。
“殷渔,”孙颉出声叫道,“那你陪我去吃,行吗?”
殷渔收拾的动作慢下来,瞥一眼孙颉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到什么,问:“你有事情告诉我?”
“算是吧。”
“好,等我一分钟。”
反复确认殷渔不吃之后,孙颉选择去吃一人火锅。
恰逢饭点,店内人头攒动,两个人在外面等了十分钟吧台才有空位。四周人声鼎沸,殷渔瞪着孙颉张合的嘴,只感到交谈困难。谁知冷不丁被他勾过脖子,孙颉凑到殷渔耳边,说:“你过来一点啊,不然我们怎么说话?”
其实已经离得够近了,吧台下腿都挨着。
殷渔看着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可是先前他有话要说,没辙,殷渔只好靠过去,“你说。”
孙颉手指轻推眼镜,绽出笑容,“殷仲满要完蛋了。”
“为什么?”
“他被警察带走了。”孙颉捞起两片肥牛,放入蘸料碗,面露得意,“他名下一个不是工资户头的银行账户,上周突然多出700万的不明收入。这很可能是笔商业贿款。”
殷渔思忖,以殷仲满的能量,这只能算个小案子。但会绊住他一段时间,期间不管是拔出萝卜带出泥,还是顺利逃脱困境,都会影响他在殷氏的地位。最大的可能,这只是先手,还有后招。
直觉告诉他,是许书砚做的。
可他们已经一个月没联系,殷渔并不知道他的状况。
“你觉得是谁干的?”孙颉靠过来,凝视殷渔。
殷渔不得不往后退一点,“我不知道。清者自清,他要是真没问题,谁也查不出什么。”
“你这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啊。”孙颉手肘撑在台面上,笑着看向殷渔,“你躲什么?”
殷渔不喜欢他看来的眼神,单薄又复杂,看似漠然又让人无端感到情意绵绵。他跳下吧台椅,留下一句“我一点半约了餐饮部主管,先走了”随即离开。
孙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搓了搓下巴。
*
回去的路上殷渔莫名觉得烦躁。
孙颉明明知道他有许书砚了,还在暗示什么?难不成是自己会错意?又没办法直接去问,要是会错意,岂不太冒失了。坦白说,工作上他们一向配合默契,孙颉帮他很多,殷渔不愿和他有感情纠缠。
但是这段时间他给许书砚打过不计其数的电话,都如石沉大海。
他忍不住会有情绪,想着“你偶尔也回应一下我啊,没空接电话发短信总该有时间吧,哪怕只有一个句号”。
不过这些念头仅仅一闪而过,成山成海的事情堆在案头等着他做,没约会的时候,殷渔周末也在加班。有时被下属打趣“家都搬到酒店了”,他笑着默认。这酒店是他父亲一手创建的,他想努力工作,用心经营。
曾经怀有强烈的恨意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消弭了。
走进酒店大堂时,殷渔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和餐饮部主管的见面两点才开始。他回到办公室,拿了份文件匆匆离开,在相邻的会客室默默等待两点。
既然没办法开口问,也不能任由事态朝着不期待的方向发展,殷渔觉得“暂时回避”是最好的解决手段。
*
和餐饮部主管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比殷渔预计的时间要长。
事实上殷仲满被警察调查的风声前天就传来了,殷莲特地打来电话,让他小心应对。
殷渔详细询问了餐饮部酒水供应合同的签订事项,细致到供货方的来路,招标流程和酒水订单金额。年过不惑的主管收起原先随意的坐姿,愈发拘谨,前额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