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许之地完本[耽美]—— by:剪风声

作者:剪风声  录入:12-07

流理台上散落着功夫茶具。
“烫到了?”
殷渔点点头,沮丧地把脸埋向膝盖。
“你不是生病了吗,大早上的也不好好休息。”许书砚忍不住摆出训斥脸。
殷渔的头愈发低了,“我记得,你喜欢喝茶。”
*
“傻瓜,十块钱的茉莉香片我也能喝得很开心。”
厨房的烟味比外头重,许书砚关上门,拉开一条窗缝,然后挨着殷渔坐下。身体有短暂的相触,殷渔挪了挪,直起身子头靠墙。
他里面那件白色薄T恤敞口很低,露出瘦削玲珑的锁骨。外面罩了件卡其色开襟毛衣,质地柔软。这段日子他瘦了不少,明明是贴身的剪裁,却穿出宽松的味道。
“茶具是我爸放在乡下的,他以前给我泡过,可惜我没学会。”他说着,惶惶然地转过头,“我听殷叔说了你的事,那家人很复杂,你不要给自己找麻烦。”
许书砚抿嘴笑。
殷渔一着急,附身靠过来,像在劝说一个闷头跳火坑的疯子,“他们自己就斗得水深火热,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何必自讨苦吃。我知道你想帮我,好意我心领了,但你真的……你斗不过他们。”
“现在是不行,可以后未必。”许书砚长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地板,视线从殷渔的堆积在小腹的衣料褶皱向上,是锁骨,是他极力劝阻而上下滑动的喉结,然后是嘴。
蔷薇色唇瓣开合,像在无声引诱。
于是被看不见的手一推,猛地低头贴近。
殷渔下意识躲开。
他不气馁,腿跨过去,双手撑住墙,将他包围,伺机找寻机会。
殷渔飞快举手遮面,摆出投降姿势。双眼紧闭,纤长睫毛和声音都发颤,“……你不要这样,我,我是在为你着想,你这样不值得。”
“所以要先亲一下。”
“感冒了,下次吧。”
殷渔双腿曲起,缩成一团,全身都在抗拒。许书砚眼中有失落闪过,预谋的吻最后落在他头顶,“随你。”
重新烧水泡茶,许书砚操作。
青花茶盏很美,碗盖与器身饰以缠枝莲纹,色泽浓翠。可惜烫起手来依旧毫不含糊。他凭借曾经看过的几个画面和殷渔在一旁外行的指导,终于算是勉强喝到。
一人一杯装模作样地站在落地窗前。
殷渔品不出个味,索性一口气喝完,心满意足地笑两声:“还真以为你什么都很厉害,还不是有搞不定的事。”
知道他又想游说不要趟浑水,勿以卵击石。
然而这一次,殷渔说起自己的过去。
懂事后就没见过母亲的样子,六岁前一直住在那院子里。没有同龄玩伴,除了按一三五和二四六分别过来的殷仲樊和殷野,只剩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姆。直到六岁那年被殷仲樊接回N市上学,换了新房子和新保姆,依旧与殷家远远地隔开。
学校被关照过,没人找他的麻烦,但也没人找他玩。毕竟小孩子的玩乐争斗难免,哪怕是无心找茬的后来都被教训了,大家敢怒不敢言,对他敬而远之。
心里肯定不服气,又道听途说了很多,背地里都叫他小杂.种。
所以后来认识林洋,见他无所顾忌,意外又开心,一度视为知己,对他明里暗里的欺负忍气吞声。当然,也是为了不给父亲丢脸。
不过上了初中后,殷仲樊对他愈发照顾不来,父子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那时殷仲月已经开始反击,制造诸多困难,让他内忧外患,应接不暇。可殷渔对此一无所知,只当被父亲厌弃,整日闷闷不乐,脾气越来越坏,也无心读书,跟着林洋那帮人到处游荡。
因此高中时殷野费了一番功夫把他转到省实验中学。
“我爸从没打算培养我做接班人,反正上头还有个哥哥。他很明白地说过,要我一生无虞。”殷渔抓抓头,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翘起腿,“字典上说,‘无虞’是太平无事的意思。”
“现在他走了,我想照他期望的,平静生活。反正,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中午吃什么?”
“诶?”殷渔愣了愣,半天才从许书砚没头没脑的突然一句中回过神,“……随便。”
“对面那个新商场开了那么久,你去过没有?不然我们中午去那里吃饭?”
“不!我不去!”殷渔语气激烈地反对,在躺椅上翻个身,背对落地窗,“就在楼下川菜馆打包两个菜好了,去什么新商场。”
“你是不想去,还是害怕见到那家人?”
“……”
“殷家在N市占了很多地方,走到哪里都可能碰到,你是不是从此就不出门了?”
“我……”
“连家门口都怕,还谈什么太平无事。你之所以太平,是有你爸那把护荫伞,如今他不在,你要是不主动出击,他们怎么会放弃拔掉眼中钉的机会?”
殷渔沉默。
他抱臂侧躺着,一动不动。
许书砚双手揣在裤袋里,看着外面的暖阳,沉声说:“听说东郊的水上公园三月要搬走,不如我们下午去逛逛?”
殷渔吸吸鼻子,“……随便。”
*
直到远远看见海盗船和云霄飞车,殷渔才一改恹恹的神情,坐直了贴近车窗向外看,忍不住问身边的许书砚:“就是那个?”
“嗯,没来过?”
“来过,是殷叔带我来的,不过太久了,快不记得。”
从公交车上下来,沿途路边停满私家车,都是一家几口趁假出游。售票处排起长队,有小丑发宣传画报,穿着卡通人偶服装的工作人员在卖气球。
“生意那么好,为什么要搬?”
“因为被殷氏买下来了。虽然是郊区,但离市区不算远,将来城市发展扩大,这里绝对是块好地。”
“……可惜了。”
“没什么好可惜,殷氏买下这里,建购物中心,开发高档住宅。基础设施同步跟进,能预见的繁华兴盛。而公园可以再建更大更漂亮的。一桩生意而已。”
殷渔见许书砚眉眼淡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公园里有个巨大的人工湖,一碧万顷,蓝白色的双人脚踏船分布在远远近近的湖面。湖畔矮草摇曳,风扫云开,水上粼粼如涌金。
殷渔戴了顶绒线帽,穿着厚实的羽绒衣,只顾埋头沿着湖畔栈道往前走。许书砚紧紧跟在后面。
几分钟他停下来,回身瞪向许书砚,眼如铜铃。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那么条清缕析地说明白,人是有感情的!我是我爸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下来的,他想保护我不受伤害,所以我从小哪里都不能去。能到这个公园玩,也是我求殷叔求了很久,瞒着我爸才来。”
“别的我是不记得,但我还记得来之前我一整晚都没睡好,以至于第二天没精打采的,害殷叔以为我不喜欢这里。这个公园对我的意义是,这是我小时候第一次外出的地方,是我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所以我不能像你那么冷静。”
“我也很烦自己那么容易沉溺,念念不忘。可能因为我太懒了,还没胆子,所以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不想结交新的朋友,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宁愿永远保持现状。对我来说,改变就是不确定。”
湖边风大,殷渔一边焦躁地原地踱步,一边激动地说,鼻尖和眼眶一样红。后来他停下来,抬头看着许书砚,“我爸希望我有安稳的人生,将来娶个好女孩子。我虽然喜欢你,但要接受你,就必须抱定放弃一切的决心。你如果只想和我玩玩,还是趁早说清楚。”
愁。
实在愁。
许书砚微微蹙眉,玩玩有什么不行,反正未来还有漫长的时间。可眼前的殷渔认真得仿佛下一秒就准备投湖的表情,和他设想的差太多,说不了重话。
于是他稍微想了一下殷渔和别的女人婚礼现场的画面,胸中竟然一阵郁卒。下意识抱紧他,脸蹭着他的帽子,“你要是敢找女人结婚,我就杀了你。”
殷渔僵硬的身体在他的怀中软下来,双手环上他的背,闭上眼睛,“谁知道,会不会是你结婚。”
“不认识你之前,我是计划一个人老死的。”
殷渔抬头看他,眼眸晶亮。
“慢慢地玩,慢慢地老,反正你情我愿的,还不用负责任。”
“人渣。”
“……这么说还真是啊。”许书砚露出自嘲的笑,“总之,我不会和女人结婚,但是其他的不能保证。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
身后是孩童划船的嬉笑,水流拍岸的响声。
殷渔露在帽檐外的头发被阳光打成浅褐色,仰脸看来的时候,清澈的眼瞳里全是许书砚。
“来不及了。”
搂住他的脖子,感到许书砚因为意外而明显地僵了一下。
殷渔已经吻在他的唇上。
*
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只轻轻压了一下就要离开,但殷渔很快感到后颈的阻力。
许书砚按住了他。
强势的用力,舌尖品味他的唇形。
柔软湿润的唇瓣微张,就尝出烟草的味道。
殷渔慌张地试图挣脱,下意识惊呼,一开口,被他的舌头更深地入.侵,被迫交.缠。后背起了战栗,蔓延到尾.椎,他想推开,双手用力,鼻子哼出声音,反倒催生欲.望的涌动,加重了喘.息。
他力气真大,在他嘴里攻城掠地。
动弹不得。
被他的吻堵到连呼吸都窒住,满面绛红。等终于肯放过,从殷渔唇角牵出一线银丝,也被许书砚舔去。
殷渔晕乎乎地瘫在他怀里,腿软得不住往下坠。许书砚抱着他就地坐下。
他们之后短暂地牵了一会儿手,沿栈道赏湖,因为迎面走来的一家三口赶紧松开。许书砚有些遗憾,如果是夏天,挑个荫蔽的地方,说不定已经把他办了。

☆、决心

入园是下午4点,两个人拉拉扯扯一路,等想起来找个飞船正经坐坐,游乐项目差不多都到点停运。
“为什么那么早?”殷渔好奇地看向例行检修的工作人员。
“冬天,冷。”许书砚说着,摊开游园指南。
留给夜晚的节目有新春灯火表演,马戏团奇妙夜和昼夜不息的游湖鸭子船。殷渔漫不经心地边走边看,双手揣在衣兜里,被围巾和帽子裹住的脸只剩一小半。
水上公园的游园指南和4开报纸一般大小,许书砚举高了细看,略有遗憾地说:“应该早上来,能玩一整天,南区那个跳楼机我很喜欢,还有旁边的转盘……”
忽然察觉前面的人停下来,他放下游园指南,见殷渔立在4D影院门前盯着放映海报一动不动。
“想看这个?”许书砚靠过去,下巴搁他肩上,“不嫌无聊吗?”
下一场十分钟后放映的,是部自然风光纪录片。殷渔盯着海报,隔着厚实的粗线围巾闷闷地“嗯”了一声。
放映厅灯光昏暗,观众寥寥无几。许书砚和殷渔坐正中的位置,看着空荡荡的前几排,感觉像在包场。
当视野转为黑暗,大银幕亮了起来。
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嗓随着宇宙中缓慢旋转的地球徐徐出声:“太阳的力量驱动着季节更迭,地球变迁。一年之中,大规模的洋流和气流涌动不息……”
许书砚早早敛起了笑容,4D眼镜下是平直的嘴角和收紧的面部线条,一个孤冷的表情。他抱臂仰头,心思却在银幕之外。
老实说,他很不情愿进来。
三年前这家影院开业时,广告发到小学校门口,花花绿绿的传单一下抓住小学生的心,许书韬回家缠着他一定要去。可许书砚觉得所谓4D电影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心里不齿。无奈拗不过,只好答应要是许书韬期末考试能排班上前五,就带他去。
不过那时候他忙着开发一个类似USACO的在线评测系统,满心沉浸在建立N市自己的信息学竞赛题库的成就感中。
拿到NOIP普及组(初中组)全国一等奖的许书砚初二就确定了保送省实验中学,不用3 为中考担心,整天坐在电脑前马不停蹄地敲代码。
系统上线后大获好评,他废寝忘食地继续优化。等想起和许书韬的约定,才发现弟弟的班级成绩单被他压在键盘下一个多月了。
第二名,真不错。
他看了眼桌上的台历,两天后的20号画了个红圈,那是许书韬结束野外夏令营,回家的日子。
然而19号深夜下起的暴雨似乎预示了什么。
20号清晨6点,营地值夜的老师还没去睡,他是个野外经验丰富的老手,听到远处的山谷传来如雷声响后立即拉起营地警报。可惜还来不及转移到高处,泥石流就以摧枯拉朽的气势袭来。
浑浊粘稠的泥浆混合着雨水、石块、松动的土壤和折断的树枝,沿陡坡奔腾直下,山鸣地动,吓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万幸的是,营地位于山下平原的中部,山坡上葱茏蓊郁,泥石流还未完全覆盖整片平原就停了下来,堆积出扇状的石海。
营地的帐篷无一幸免,好在绝大多数孩子都被老师们及时拉出来,护着他们跑到泥石流的范围外。直到点名时才发现,少一个人,带队老师纷纷汗毛倒竖地返回寻找。
最后还是在搜救人员的帮助下找到那个被石块压住半边身躯,溺死在泥石流中的男孩。
据说他的耳朵、鼻子和嘴都塞满了泥土,模样不忍卒睹。
那以后,许书砚就被噩梦缠住。
放不下的是,因为急着调试系统的新版本,不想被其他人打扰,就匆匆把许书韬送去那个夏令营。
是他害死弟弟。
他百身莫赎,从家里搬出来也于事无补。
人都是脆弱的,脆弱得不愿再去亲近谁,整个世界在他看来就是一场大型RPG,没有什么是重要得不可割舍,只剩有趣和无趣的差异。
明明想要好好对待一个人。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温柔。
只不过在伸手之前,身体就更快地被黑暗吞噬。
*
嗯?什么?
沉浸在芜杂的往事中,许书砚胳膊被冷不丁地抓紧。他回过神,看见幽蓝的银幕上,沙丁鱼为躲避鲨鱼的捕食,逃往更深的海域。
座椅慢慢后倾,脚下生出冷意,偶尔被什么扫过小腿,让人疑心是穿梭的鱼群。
水下摄影机的镜头仍在下潜。
光线渐暗,许书砚感到胸闷窒息,这才想起观影说明上提醒观看深海画面时,需戴氧气面罩。
扭头见殷渔已经戴上,他也赶快戴好,终于喘匀了气。
抓住他的那只手还没松开,他安抚地拍了拍,与对方十指相握。
一直到电影散场才松开。
握的时间太久,手心出了一层细汗。殷渔悄悄在衣袖上蹭了蹭,抬眼见走出放映厅,许书砚还盯着刚才那场电影的宣传海报,问道:“是不是很无聊?”
许书砚微怔,“还好。”
“之前不是说我小时候一个人住院子里吗?所以养过很多动物,比如小狗小猫,鸡鸭兔子,哦,还有鱼和乌龟。不过我爸有洁癖,很不喜欢。我一开始不知道,后来知道他为了我不说出来,还装作喜欢的样子,很害怕。”
“害怕?”
“嗯,我害怕他忍到极限,就不想来了,于是拜托殷叔全部送走。很舍不得啊,每次一想起它们,就开电视看《动物世界》和《人与自然》。可是你知道,那叫饮鸩止渴,没用的。”
许书砚忍笑,“电视节目专拍野生动物,和家养的不一样。”
“……我只看幼崽。”
他肩膀抖了抖,一下子笑开。
殷渔反倒不知所措,不明白哪句话戳到他笑点。
走出影院,夜风携冷空气的锋面锐利地擦过皮肤,随呼吸卷入肺腑,殷渔捂嘴猛烈咳了几声。
远处的灯火表演是台大型水上灯光实景秀,许书砚看身边那人满脸疲惫,便不动声色地挑了条通往出口的路。
路灯下的影子长短变幻,却始终是驼峰一样紧挨的两人。
实际上并没有碰到,仅仅因为走得近,一前一后的胳膊投影重叠。
许书砚盯着地上的影子,手伸向殷渔的衣兜。
那里也有一只手,暖烘烘的,被羽绒包裹的空间恰好装下。
只是在触到的一瞬,那手攥成僵硬的拳头。
许书砚轻抚他的手背,一根一根指头慢慢掰开。
试图抗拒又无奈妥协。
还是一块完整的,自然的,未经开垦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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