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
县令府
“羌越人?”云起皱起了眉。
“嗯,是的,当时那个人挟持了我,让我帮他支走追捕的士兵之后,便就重伤不济,突然趴在我身上晕倒了。嗯?云起,怎么了?”清离继续解释,却看到楚云起走过来,小心地拉开了他的领子。
云起看着清离脖子,白皙秀致,横着一条细细的已经结了痂的殷红的伤口,面容寒冷,指尖却无比轻柔,抚摸着那道伤痕,“疼吗?”
或许是云起靠得太近,或许是屋子里太暖,清离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略急地像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绊倒了身后的椅子,整个人就这样直直地向后倒去,“啊!”清离本能地发出一阵惊呼,却在下一刻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云起曲着腿,接住了清离,一手揽着清离的腰,另一只手托着清离的头,两个人靠得极近,目光相接,清离甚至能感觉到云起有些粗重的呼吸,突然觉得很紧张,有些慌乱地挣脱了云起的怀抱,站了起来,“很晚了,咱们明日再说吧,很晚了,早点休息!”说着便擦过云起的肩,快步走了出去。
云起看着清离落荒而逃的背影,回想着清离方才的模样,面色绯红,莹润的菱唇因惊吓而微微张开,眼神闪躲,满天星子从窗口映进那双清亮的眼睛,风华绝世,云起咬牙忍住了,才没有顺着本心吻下去。
云起低下头,无声地苦笑了。
阿离,你也是喜欢我的,是吧,可我们之间,横亘着的是整个七年的亲情,我要如何才能让你明白,我们之间早已不是当初的不可更迭的亲情,我要如何不刺激你却又能让你认清你的心?我们到底,要如何才能修成正果呢。
清离,清离……
清离脚步凌乱,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卧房,反身将门拴上,靠着门,有些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才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水,细细地饮着,平缓了心情。
方才为什么会那么慌张呢?云起关心一下自己的伤不是很正常吗?自己跌倒了,云起扶一下也没什么啊,为什么会有一种要溺死的感觉?明明从前小时候就觉得很正常啊,到底是怎么了?有些东西,似乎从分别之前,州试的时候就已经初现端倪了,自己和云起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灯影重重,寒夜深深,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拨开迷雾,破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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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平城县令府
书房内
“太好了啊!”一个身材魁梧的将领从椅子上跳起来,“元帅,有了这五万兵马,还有足够的粮草,咱们还怕那些羌越蛮子干什么,咱们这就发兵,夺回嘉峪关,将那群蛮子打回老家去!”
“是啊是啊,元帅,”另一名将军也站了起来,“老刘说的不错,现在咱们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该是收复我大好河山的时候了,我老李愿意带兵打头阵!”
“两位将军别着急,先坐下,咱们听元帅慢慢说。”清离安抚道。
刘将军素来瞧不上那些酸腐的文人,更是对朝廷派这么一个文官来边关很是不满,当下口气便有些不对味儿了,小声嘀咕道,“你一个娘们儿唧唧的懂什么……”
“啪!”一直没有说话的云起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桌面上隐隐有裂痕,云起目漏寒光,“自己下去领军棍三十!”
一旁坐着的各位将军都坐不住了,“元帅,没必要吧,老刘他就是嘴快了些,再说了,说说也没什么啊……”一时间都看向了清离,大家都很不解,元帅平日里虽说喜欢冷这个脸,但却对底下的这些士兵,将领极好,几乎从未重罚过他们,如今却为了一个朝廷派来的文官处罚他们这些一块儿出生入死的兄弟,实在让他们想不通。
清离淡笑着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那些示意他开口求情的目光,就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茶杯上的青莲花纹。
“还要我再重申一遍吗,刘锵?”
“是,末将这就下去。”刘锵虽然有些不情不愿,却也还是不敢违背云起的话,转身走出了书房。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收敛了对清离的轻视。
“从今天开始,立下一条军令,”楚云起抬眸,声音低沉里带着毋庸置疑,“见到言清离,就像见到我楚云起一样,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这!元帅!不可啊!”众将军都惊呼起来,“怎么能给一个刚来边关,对战场完全不熟悉的人这么大权力,三思啊,将军!”
清离也有些惊讶,不由地看向了云起,云起事先并没有和他说明,而且,正五品的监军行驶正一品的元帅的权力,也着实有些不太合理啊。
楚云起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清离,没有说什么,清离会意地转过头去,笑了,军中向来尊崇强者,自己初来驾到,又是文人出身,自然不会过得舒心,云起这是想用他的威信帮自己暂时树威呢。
云起转过头去,看似轻描淡写地扫视了一眼全场,顿时都噤声了。“现在来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元帅,你说吧,我们这些大老粗也不懂得什么,您说怎么打,我老李就第一个冲上去。”李将军听到要打仗,就很是兴奋。
“这个方案是由言大人提出来的,接下来,就由言大人来详细说明。”楚云起说着,便看向了清离,眼神柔和。
底下坐着的众人都是一阵诽谤,要不要这样区别待遇啊,对待人家言大人就是春天般温暖,对待我们就是秋天般萧瑟,对待敌人就像冬天般冷酷,不过好歹也比羌越士兵强,众人稍稍有了一点安慰。
清离站起来,笑了,竟有一种俯瞰众生的魄力,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菱唇轻启,清越的声音响起,仿佛珠洒玉盘,扣弦振雪一般,“八门金锁阵。”
清离走下座位,到了演兵沙盘前,“八门金锁阵,八门,为休门、生门、景门、死门、惊门、伤门、杜门、开门,”清离拈了石子,一一摆出,仿若水墨绘丹青一般优雅无双,“如从生门、景门、开门而入则吉;从伤门、惊门、休门而入则伤;从杜门、死门而入则亡。”
清离抬头,笑容自信温雅,“届时,于城外会敌,逐渐摆成合围之势,空出生门,死门,死门对敌,由一队人马诱敌深入,而后,该队人马冲至所留生门处,摆出生门之阵,待羌越进去后,封住入口,组成死门,由此,八门金锁阵形,成。”
满座皆惊。
良久,才有将领两眼放光地看着清离,“好计谋,好计谋啊,言大人。”
众人皆是附和,却也有人提出了自己的质疑,“只是,言大人,此计虽好,要临时摆阵,恐怕不易。”
清离笑了笑,似乎早知道会有人由此疑问,“林将军,要知道,羌越人,虽然崇尚蛮斗,却也不是傻子,我们若是摆好了阵,人家一看不对劲儿,还会往里冲吗,我们正是要利用羌越人不懂阵法,边打边摆,届时一片混乱,他们哪能一下子便意识到不对劲儿。”
“高,实在是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言大人,我老李服你了!”李将军站起来,拍着胸膛朗声道。“我也支持言大人!”……
清离看着下面的众人激动兴奋的样子,也是浅淡地笑了,军营里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只要你表现出了能让他们欣赏的一面,他们自然能很高兴地接纳你,说起来也要感谢云起,先利用自己的威信来震慑众人,让人不敢轻视自己,而后才让自己提出计谋,让场上的众位将军惊异。清离转头,看向云起,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眼神轻柔,甚至唇边含着一抹淡笑,冰融雪释一般的惊艳,清离觉得脸有些热,嘴边的浅淡的笑容也忍不住加深了些,复又转过头去,冲着众位将领说道,“那这些天就麻烦大家严加训练了,等下我会将八门金锁阵分解成八份,交给八位将军,大家不要互相传阅,各练各的,到打仗那一天,我再来统筹训练。”
“是!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大家皆是兴致满满。
……
众人皆散,只余清离,云起二人在此。
“你想要抓内奸?”云起倒了一杯茶,递给清离。
“是啊,还是云起了解我。”清离接过茶,轻轻吹了吹,浅浅饮了一口,“不知道内奸们汇合了没有。”
内奸们?汇合?云起一顿,目露寒光,“你是说,你带来的人里面也有内奸?”
“嗯,那日我站在高台上,阮将军带着士兵在抵御羌越,然而羌越最终还是击伤了阮将军,攻破了大营,而后,直奔主帐而去,没有丝毫迟疑。”清离转着受伤的茶杯,似笑非笑。
“你是说,那奸细就在当时抵御羌越的西营里面。”
云起皱眉。
“那时,西营由阮将军带领夏青,程力两位副将防守,参加战斗的更是不可数出,但是,能和羌越将领对得上面,并且有可能交流的,就不多了。”清离难得地眼光变冷。
背弃国家,坑害朝夕相处的兄弟,这场角逐,拭目以待吧“暗七,”云起唤道,黑暗里,一个身影闪现。
第26章 不离不弃,嘉峪回归
嘉峪关,东连酒泉、西接玉门、背靠黑山、南临祁连,为天下第一雄关。
依山带水,扼守峡谷,附近烽燧、墩台纵横交错,攻守兼备。
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紫塞三关隔,黄尘八面通。胡笳吹复起,汉月照还空。杂沓仍随马,萧条暗逐风。将军休拂拭,留点战袍红。
天边红云翻滚,似有血色映山河,嘉峪关前,宽阔的空地上,两军对峙写,云起一身黑色战袍,面容俊美,神色冷冽,腰上别着一把古朴长剑,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那马的前额上,一簇白色火焰状花纹,双目炯炯,神采奕奕,一看便是不凡。
让人意外的是,在他的右后方,赫然正是清离!
清离一身银白战袍,身骑一匹通身雪白,灵气动人的白马,跟在云起身边。长发高高地束成马尾,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书卷气,精致的眉眼,配上这洒脱的装扮,更平添了几分灵动与英气,更是让人惊艳。
两人两侧分列着各位将军。在他们身后则是身着白红相间的铠甲的大楚士兵们,他们有条不紊的列队排阵,打起一面又一面的赤旗,风吹舞动,楚字旗在空中猎猎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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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离最初提及要陪在云起身边,一起来打这场仗的时候,云起不假思索地便拒绝了,皱着眉,看着清离,眼里满满的都是不赞同。
战场上,波澜诡谲,瞬息万变,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的变数,再周全的计划,都有可能赶不上变化,更何况,已经确定了,军中会有内奸不是吗。
云起不敢拿清离的安危为赌注来满足清离这个请求。
清离却似乎是料到了云起的反应,粲然一笑,走到云起面前,执起了云起的手,“云起,没事儿的,届时,我就跟在你身后,又不用去前方杀敌,况且,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这个八门金锁阵了。再说了,万一那个内奸就正好留在了平城把守呢,你把我扔在这儿,不担心吗?”
清离有些狡黠地笑了。
眼前这双清亮的凤眼,明动的笑容,瞬间就和记忆之中那双带笑的眸子重叠了,多年之前,也是这个人,眼中带着明媚的笑意,向自己伸出手,给自己阴暗荒芜的人生,带来了第一缕光,云起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抗拒,无法拒绝这双眼睛的主人所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明知道清离所说的原因不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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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烟,古角,赤旗,千军万马,高昂的斗志中,弥漫着沉重哀戚的凄凉。
古来征战几人回。
羌越那边身着灰黄色铠甲的军队突然分开了一条过道,一人手持弯刀,身着羌越特有的青铜战甲,高鼻鹰眼,面容深刻俊美,竟是耶律齐!
清离望着对面的来人,忍不住面露惊色,是那夜阴差阳错捉住却又让他逃跑了的羌越男子!
感觉到了清离的情绪波动,云起转过头,解释道,“此人便是此次羌越主帅,羌越大皇子——耶律齐。”
竟是他!
清离略微睁大了眼,那日竟是不小心放虎归山,清离有些懊恼!
耶律齐感受到了清离的目光,微微侧头,对着清离笑了笑,才又转过头去,看向了云起,还是在笑着,眼中却一片冰冷。
两大元帅目光交接,没有真刀真枪,却是顿时一片烽烟升起。
诸位大楚的将军们早就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了,预先演示了那么多遍,不就是为了今日一举击败羌越主力,夺回嘉峪关。临战前的等待,最是让人不耐。
终于,楚军率先击鼓下了战书,羌越向来以勇武好战著称,自然不会退缩,霎时间,一阵高呼呐喊,齐齐地向对方杀过去,短兵交接,一片肃杀之气,悲壮地升起。
此时的嘉峪关就像是一座水闸,拉开来,放出的是赤红色的潮水,令人心悸,赤旗飞扬,厮杀不断。
清离看着这样的战场,突然眼眶有些泛红,静静地看着云起冲在前方的背影,云起正在跟耶律齐单打,一刀一剑,厮杀得正紧,两人皆是将领,是军队的灵魂人物,他们的胜负优劣,对整个军队士气,对战局都是有着极大的影响。
从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清离便已经被云起派的人保护起来了,甚至没有一个羌越士兵能冲过来,没有一滴血溅到了这里来。他希望,他能保护者的他,永远都是纤尘不染,像神邸一般纯粹美好。
血色蔓延,云起,这大半年来,你一直都是面临着这些吗,真的,在京城里过惯了的人,都只能在话本里看看这些故事,只有真正到了这里的人,才会明白有多可怕,云起,我跟过来,哪里是为了什么阵法大局,哪里是为了什么奸细所在,我跟过来,就只是想看看,在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你的生活和你的世界,我从没想到过,这就是你的日常。
寂寥的战场以及遍地肢残的尸骨…屠戮还在继续。空气中布满了血液的味道,整个世界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楚军果真像预先排演过无数次的作战手法,一步一步,诱敌深入,终于,就像预期的一样,休门、景门,惊门、伤门、杜门、开门都一一在作战的时候被楚军故做无意地摆好了,组成生门的楚军,将最后的羌越大部队由死门处诱入阵内,便迅速冲向对面的生门处,归位,摆好生门。
此时,正在与云起拼斗的耶律齐终于发现不对劲,纵然不懂阵法,在平地上视野也有限,却还是能发现不对劲来。
“撤!都撤出来!”耶律齐大呼,一个分神便被楚云起刺了一剑,伤了胳膊。
然而,却还是来不及了。
羌越士兵自死门进入后,原本门户洞开的死门,瞬间便被两侧景门,惊门中提前预备好的士兵补上了。
八门金锁阵,成!
楚军众人步法转换之间,竟是将羌越士兵困于其中,让他们出不来,甚至伤不了楚军。各门之间,交错转换,冲散了羌越主力,再一一绞杀,各个击破。
而流失在阵外的羌越兵马,则有另一队楚军负责击杀,霎时间,整个战局一片大好。
在所有大楚军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突然,状况出漏,由楚云起原来的部下——何陆,何将军所率领的休门出了意外,接连四名大楚骑兵的马,包括何将军自己的,皆是腿脚一弯,便连人带马一同滚了出去,将军落马,休门大乱!
八门金锁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多时,整个大阵便陷入了混乱,错漏百出,各门互相冲撞,而被分割成小块,几乎就要覆灭的羌越士兵,马上找到了机会汇合到了一起,合力撕出了一条口子,冲出了大阵。
八门金锁阵,终究失败了。
清离在后方,看着阵法被破,一片淡然,心里却还是有些发凉,心寒,果真,为了荣华富贵,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兄弟们都可以舍弃吗?
羌越落荒而逃,耶律齐拼力挥掉了云起砍过来的一剑,向后撤去,深深地看了一眼远处白衣潋滟的人,转身策马而去。这就是你带来的惊喜吗,有意思。
见羌越逃跑,云起长剑一挥,各位将军便会意了,化八门为纵队,乘胜追击。
不知不觉间,已是傍晚时分了,偌大的战场,远远望去,早已分不清是夕阳还是鲜血染红了大地……土壤早已成了红褐色,整片天空,仿佛笼罩着厚厚的殷红的阴霾,无法散开,偶尔看见的残草断枝上挂着早已辨认不出的肢体部位。不久前还充斥在这里的厮杀声、呼喊声,现在却陷入了一片空旷死寂,活着的伤员,在庆幸他们劫后余生,死去的士兵,却是安静地不用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