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愉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很熟悉。似乎一转头,还会看见一双深深的眼睛,一个大个子。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早在那一年十月从赵菱行家出来的时候,她就见到过苻阳,只是她一直没有想起来。
她轻轻摸索着手中的树叶,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就回了房间。
赵菱行这段时间似乎很忙,每天早出晚归。
杨子愉回到房间,坐到窗户边的椅子上,便盯着桌子上放的一只白釉梅花枝瓷瓶发呆,花瓶里有早晨新送过来的百合花,散发着幽幽的清香。她缓缓取出花瓶里的花束,在鼻端嗅了嗅,轻轻放到桌子上,将花瓶里的水倒在阳台的盆栽里面。白釉花瓶在阳台的台子上磕了一下,就出现一个豁口,一小片瓷片掉在地上,她捡起小瓷片捏在手里,将花瓶和花束放回原处。站在阳台上,眯着眼看太阳从远处的天边升起来。它还未完全散发光芒,只是红彤彤的。杨子愉看了一会觉得困了,就回床上躺下。
赵菱行这段时间一边筹备婚礼,又跟他母亲吵了几次。她母亲要过来别墅这边,他也不让她过来,说到时候会安排大家见面,她母亲气的甚至说不认他这个儿子,但丝毫没有威胁到赵菱行。不过也幸好事先有跟赵涪通过气,他父亲倒是替他顶了不少他母亲的怒气。再加上毕玲确实很忙,马上还要去北京开党代会。才暂时没有跟赵菱行再争论。婚礼的事他很上心,包括定制的婚纱,礼服,各个细节他都过问。赵菱行也确实是在找英资企业合作,只是最近找的几家都不是很满意,一切都正在进行中。
赵菱行早上走的时候将一个优盘忘到了书房。想让助理过来取,但他自己也记不起来放到哪了。只好自己开车回来一趟。管家自从杨子愉出事之后,就很惭愧,跟赵菱行说了想回老家去,但赵菱行和杨子愉都不是会因为事情就迁怒别人的人,自然不会怪罪他,盛情挽留了他,他只好留下。
只是这段时间,家里的气氛沉重了不少。白天的时候,家里时常也是静悄悄的。管家对于赵菱行这么早回来,很是疑惑。赵菱行便说回来拿个东西而已。又问杨子愉在干什么,管家说:“杨小姐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回房间休息了”赵菱行就点了点头,让他去忙。
赵菱行在书房取了优盘,顺便推开杨子愉的房门,便看到杨子愉正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很白,一手放在被子外面小腹的位置上。赵菱行知道即使孩子没有了,但她有时候还是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肚子,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是手轻轻搭在上面,便觉得心里发酸。上前握了她的手,想放到被子里,只是触手冰凉。
赵菱行心想:“不会病了吧!”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和脸颊,发现也甚是冰冷。他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才发觉不对劲,正常的体温不可能这么低。他拍了拍她的脸颊,有些急切的唤道:“子愉”,杨子愉一点反应都没有。
赵菱行一把掀开被子,粉色的床单上一片深红。他抓起她的手腕,还好并未伤到动脉,血液已经凝固。他伸手颤抖着探了探她的鼻息,还好,还有呼吸。赵菱行当即抱了她,下楼,迎面撞上管家,就让他赶紧叫救护车。老管家已经被锻炼出来了,知道一边叫救护车,一边安排司机开车。
苻阳正在处理一个交通肇事的案子,刚刚从伤者那里做了笔录出来,就看见几个医生护士推着病床疾跑,赵菱行跟在旁边,满脸的焦急和伤痛。他下意识瞥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人,发现竟然是杨子愉,瞬间紧张起来,也跟了过去。
小闫在后面叫他,他也没听见,一直跟到病房门口,医生关上门,留下一句:“家属不得入内”赵菱行和苻阳都同时住了脚。两人都冷着脸看着对方,苻阳道:“她怎么了?”赵菱行口气很不好,道:“跟你没有关系吧!”
苻阳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两人静静的对视,苻阳的眼中是深沉的冰冷,赵菱行的眼中是嘲讽和蔑视。直到医生说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两人才各自看向医生。即使赵菱行是这这家医院的股东,但是医院里的病人那么多,医院血库里的血永远不够。
苻阳和赵菱行都是经常做体检的人,自然知道自己的血型,苻阳是A型,赵菱行是AB型,两人都不用做化验就知道血型不吻合。因为杨子愉是O型血。O型血在没有排斥反应的情况下可以输给其他血型,但其他血型一般情况下不能输给O型。
两人都想到了杨子忱,苻阳先说:21 “你在这守着,我去接子忱”,苻阳只是知道杨子愉需要输血,但他并不知道杨子愉到底是怎么了,还想是不是要生产了,但是又进的不是产房。问了赵菱行,也没有得到回答。所以杨子忱问姐姐到底怎么了,苻阳就只是说受伤了,具体的到医院再说。
医生给杨子忱验了血,血型是吻合的,还要化验结果看是否匹配,好在没有让大家失望。医生从杨子忱那抽了400毫升的血,苻阳就说可以了,不要再抽了。赵菱行就说:“为什么,这么点怎么够”,杨子忱也急切的说自己身体很好,还可以。
苻阳看了医生一眼,医生被他冰冷的眼神看的心里颤了几颤,说道:“倒是可以了,只是病人之后恢复的慢一些而已”,也说杨子忱是年轻小伙子,400毫升不会受影响。杨子忱硬是拉了医生说还可以再抽一些。赵菱行也狠狠的看了苻阳一眼,苻阳搂了一下杨子忱的肩膀,说道:“好了,子忱,这些可以让你姐脱离危险了,要是等她醒了知道是抽了你那么多血,你要让她多难过?你应该知道你在她心里的位置比她自己还重要!”
杨子忱瞬间就含了眼泪说道:“嗯,我知道了,要是不够我还可以再抽,姐姐她到底怎么了?”赵菱行和苻阳都沉默,杨子忱就拉了女医生的手,说道:“医生,请一定救救我姐姐”那女医生听了苻阳的话也是感慨万千,只是点头,说:“一定”。临出门时又看了苻阳一眼。她是国内著名的一所医科大的高材生,硕士毕业,来这里工作已经有两年了,叫赵琼。
苻阳之后从赵琼那打听到杨子愉是割腕自杀,当听到“割腕自杀”几个字的时候,他简直是五雷轰顶,他不能想象总是眯着眼睛笑的她,那么快乐的像只小松鼠的她,怎么会和“自杀”扯上关系。他似乎在一瞬间出现了耳鸣,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赵琼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
苻阳一个人坐在逃生楼梯的台阶上,周围黑漆漆的,他点着一支烟,他几乎不抽烟,那怪异的味道让他呛的一阵咳嗽,几滴眼泪落了下来,他有多久没有尝到这种咸涩的味道。经历过五岁那一年之后,他就告诉自己,任何时候都不要让眼泪流出来,因为那是懦弱的表现,只会让别人觉得你是多么可怜,只会激起他们更加想要欺负你的欲望。
但是此刻,他的眼泪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他心疼她,她该是经历了心理上怎样的挣扎才会选择割开自己的手腕这种方式缓解痛苦。他知道那种听见自己血液往外流淌的声音是多么绝望,而她竟然都能忍受,那她的痛苦到底有多深。她热爱生命,热爱她的工作,爱她的弟弟妹妹,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家,她怎么能舍得放下他们,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菱行下午就接到他母亲的电话,他母亲让他去北京,参加他外公的八十岁生日寿宴。赵菱行是一定会去的,但不是现在,杨子愉还住在病房里输血呢,他就说让先把准备的东西送过去,自己随后可能会去的迟一点。但她母亲似乎知道了杨子愉又闹出事情了,对这个还未见面的赵菱行的心上人完全没有一点好感。而且觉得赵菱行因为这个女人简直是鬼迷心窍,丧失理智,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再不会放任赵菱行胡闹下去,非把他叫回去不可。
赵菱行烦不胜烦,他跟他母亲性格上其实很相似,但又因为此,就像天敌一样,自从赵菱行处理公司的事情之后,两人见面都几乎没有给过对方好脸色。之后她母亲竟然派人来“请”赵菱行。赵菱行实在无法,只好给管家和刘妈打了电话,让过来照顾杨子愉,又给李医生好好交代了一番,感谢了一番。李医生自从碰上赵菱行和杨子愉在一起,简直就没有清闲过。不过他拿着赵家那么多的酬劳,自然要绝对尽心尽力。
赵菱行走的时候,进来看了看杨子愉,摸了摸她的脸颊,发现温度已经恢复正常,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杨子忱之后一直陪在杨子愉身边。赵菱行让他回去学校,他也摇头,说等杨子愉醒了想跟她说说话,好几个月没有见她了。
杨子忱知道他姐不喜欢赵菱行,那次自己只是接受赵菱行的一本字帖就被她狠狠训了一顿,可是看现在这种情况,两人似乎好上了。但是杨子愉说出去做什么交流,为什么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而自己又被赵菱行接过去住,苻阳明明说过接自己回去,但也没有接,也不进来看姐姐。许多事情他现在一时想不出头绪。只是握着杨子愉另一只手,静静的坐在床边陪她,不想离开她。
赵菱行就让他好好照顾杨子愉,同时让他自己也注意休息。杨子忱也向他说了感谢的话。
晚饭的时候,杨子愉就醒了,看见弟弟忍着眼中的泪水望着自己,她就觉得一切像是一场梦,又像是死去又重活了一样,她虚弱的伸手,抚了抚杨子忱的脸,杨子忱赶紧向她跟前凑了凑。杨子愉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也发白,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说道:“忱忱,你又长大了一些啊,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脸上的肉都没有了。”
杨子忱含着眼泪说道:“那是婴儿肥,我现在长大了,自然就没有了”杨子愉似乎是笑了笑,又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不在学校上课?”杨子忱赶紧说:“现在刚六点,我给学校请了假,过来看看你,明天就回去!”杨子愉就说:“嗯,就明天回去,学习也不要太用功了,身体是最要紧的,在学校要照顾好自己,等今年放寒假了,我们回老家,把悦悦也叫回来!”杨子忱擦了擦眼泪,说道:“嗯,我知道,我什么都好着呢,你什么都不用为我担心”杨子愉就勉强笑笑,点点头。
李医生来看了杨子愉,看到她也是微微叹息,说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好好养着就行。管家和刘妈拿了吃食进来,杨子愉看到这两人就微微皱了一下眉。到底是亲姐弟,杨子忱立马就笑着站起来,说道:“伯伯和阿姨到外间休息吧,我来照顾我姐”说着就接过管家手里提的饭盒。
两人知道杨子忱是杨子愉的亲弟弟,便略微客套了一下,就出去了。因为是VIP病房,所以有专门的陪护室,还有会客厅,卧室,厨房等,一应俱全。家属可以在里面很舒服的休息活动。
杨子忱看杨子愉喝了粥,便收拾了餐具,自己也出去吃了点东西。进来之后就坐到床边。
他很想知道杨子愉为什么会割自己手腕,在他眼中,姐姐外表柔弱,但她很是坚强,勇敢,何况她怎么舍得扔下他们这些家人。但他不敢问,怕又影响到她的情绪。便跟她说一些自己在学校的趣事。杨子愉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护士最后进来查了一次房。杨子愉便关了大灯,留了床头的小灯,趴在杨子愉的病床边休息。他很怕她晚上又产生那种不好的念头。
☆、未曾欺骗
第六十六章未曾欺骗
杨子愉睡的并不安稳,一闭眼就陷入各种各样的梦境中,有欢乐的,有悲伤的,有时候看到的是自己,有时候看到的是别人。梦中总感觉有个人坐在自己床边,他一直在跟自己说着什么,但就是听不清。杨子愉努力睁开眼睛,摆脱困意。
她静静的睁着眼睛看了好久,确实有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下意识的叫了一声:“苻大哥”苻阳听到这一声呼唤,眼眶就热热的。他艰难的开口,昏暗的光线里听见他的声音“嗯,是我,你……还好吗?”
杨子愉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涮的一下流了下来。过了好久,她才哽咽的说道:“你为什么骗我?”苻阳心中酸楚,有口难言,他能怎么说,说自己从事那样的工作,说自己已经是有一个孩子的男人了吗?这些都已经发生了,他只能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杨子愉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哭的戚戚惶惶。从遇到苻阳,她就似乎流了数不尽的眼泪,感动的,委屈的,幸福的,唯有这一次,是伤心的。她想到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体贴,他的包容,他的爱护。这一切都让自己真真切切的的感受到他的爱意,可是这一切的前提和结果都在于自己竟然是一个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她想,她在赵菱行那算什么小三,她在这才是真正的小三。自从上次见过苻阳,她就再也不敢去想,不敢去碰触,因为她不想去相信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她怕真的颠覆自己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善意和真诚的心理防线。
她哭着说道:“苻大哥,你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父亲去世,我宁愿你不去我家看我;我被人陷害,我宁愿你不来救我;我宁愿你在病床边向我说那些话都不曾说过;我宁愿不曾那么开心快乐过。我们做一个普通朋友我也是知足的,但是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把我一步步推到这个人人唾弃和鄙视的第三者的位置上?你知道我不愿意这样的,为什么?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你已经有家室,已经结婚?”
苻阳听到“第三者”几个字就心中吃惊,脑子转了几圈,确定自己身边一直都没有女人啊,急忙说道:“你不是第三者,为什么会这么说?”又急忙说道 :“我家里知道我找了女朋友,都是很愿意的,如果你不嫌弃我,你愿意嫁给我,我们就结婚,办婚礼,我是结过婚,但是,现在我是单身着的”
杨子愉更加伤心的道:“你到现在了还有必要欺骗我吗?”苻阳脑子里也是一团乱,其实都不明白杨子愉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些焦急的抓了她的手,道:“子愉,我是结过婚,这是我隐瞒了你,但是那个女人早在很多年前就死亡了!”
杨子愉停止了哭泣抽泣着,皱着眉道:“你说谁死亡了?”苻阳道:“就是早前几年跟我结过婚的女人!”
杨子愉就突然觉得他一直用“死亡”这个词瘆得慌。便说道:“你就说‘去世’了就行,不要再说‘死亡’”
苻阳赶紧点头,说道:“好,好,就是去世了”杨子愉看了看窗外的树影,又道:“好了,大半夜的,不要再说这些了!”
苻阳只好赶紧闭嘴,紧紧握着她的手,有些急切的看着她,肯定是还想解释,但是不知该从哪开始说。杨子愉看着他的样子,虽然苻阳还没有来的及解释更多,但她就是感觉一直以来,心中绷紧的那根弦松了下来,感觉一直压抑着她的的乌云正在逐渐飘开,就要看见太阳了。
但还是突然反应过来,问道:“那那天在医院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谁?”苻阳想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女人啊,杨子愉知道苻阳不是装假的人,便提醒:“你们还一起牵着小孩,穿着蓝色外套的高个子女人”
苻阳才明白她的误会原来在这里,便说道:“那是我妹,苻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杨子愉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下,说道:“噢,那我确实是误会了,那个小孩…是?”苻阳顿了顿说道:“子愉,那就是我儿子,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就是害怕你接受不了,是我太自私了!”
杨子愉听到苻阳现在并没有处在婚姻之中,心里便松懈下来,有孩子她倒并不是不能接受,只要苻阳没有别的女人,其他一切在她来说都不是问题。便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以示安慰,说道:“那你可不可以把你隐瞒我的事情都告诉我?”
苻阳点了点头,说道:“其实也没隐瞒你多少”杨子愉就道:“儿子都那么大了,还说没隐瞒多少!”苻阳就接了一句:“我发现你现在对我好凶!”杨子愉就盯着他看不说话了,灯光并不是很亮,她只能大致看到他的脸部轮廓。但苻阳可以清楚的看见杨子愉的脸,包括表情,苻阳就觉得自己真不该说那一句。
杨子愉已经由凶恶变为悲戚,说道:“你让我伤透了心,我凶一点你都不愿意了吗?”苻阳只好赶紧安慰她,道:“没有不愿意,你还可以再凶一点”杨子愉就道:“你到底说不说了,老打岔是不想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