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印波摸了摸他的头,道:“放心,他们不会敢做些什么!书院就是书院,你可以在月底切磋将人打伤,却不得在其他日子里随意报复。”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如此肯定的话终于让宁溪容松了口气,脸上重归笑容,他知道他家师兄一定是最厉害的!
这一番动作也缓和了气氛,林印波看了墨铮一眼,不由苦笑道:真是前有虎,后有狼,进退两难。纵使书院不许打击报复,可是禁的了一时却禁不了一世,再完整再严谨的法制下,都会有心机叵测之辈,小手段层出不穷。
这时门外的人忽得开骂道:“林印波你这个狗娘养的,以为把我打得这么惨就能一笔购销,做梦去吧,老子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林印波脸越来越黑,但始终没有去开门,他知道费年其人若没有依仗,是不敢如此叫嚣的。如果脑子一昏,冲了出去,他必然讨不了好。
门外难听的叫骂声不绝于耳,骂词更是千奇百怪,“龙阳”、“玩男人”之类的词都出来了,引得宁溪容看他师兄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起来。
“看个啥?我是什么样你还能不清楚?”林印波曲起食指在师弟脑袋上弹了一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
门外的人又骂了一会儿,似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不等林印波放下心来,便听得门外又有人喊道,这次是另一个声音。
“你现在只能被人当成狗一样堵在角落里,不敢叫半声。听说你之前还有个宗门,还是什么狗屁掌门弟子,现下看来必定是那掌门瞎了眼才把你收归门下!你懦弱成这般,怕是对头打上家门都只会挖个洞躺里面吧!”
林印波一下子红了眼,脑血回冲,猛地上前推开了门,一字一顿道:“我们生死斗!”
书院虽然已经尽量维系各个学生的生命安全,但天底下总有不对付的人,解不开的矛盾,化不去的仇怨,故而制定了一种残酷的方式来了结这些东西——生死斗!双方签下生死契约,上书院邢台,不死不休,活着的会得到死去的人的所有财产,因果就此了结,双方身后人不得互相报复。
费年露出一个阴翳的笑,道:“这当然最好不过了。”
墨铮突地一笑,他想他找到可以让林印波妥协的办法了。
第25章 玉牌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么落到现在这地步也算不得稀奇了。
感受到身前利器劈开的风,身上却因疼痛而变得迟缓的身体,林印波不由苦笑。
本来费年的修为就比他高上一线,上次月底切磋,只是因为他比他更狠,才以伤换伤,让他栽了个跟头,哪里料到这人心眼居然这么小,还要回来找场子。这次即使避开了要害,恐怕得在床上躺几个月了。
他是不大相信费年会杀他的,毕竟同为书院学生,他们无仇无怨,像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顶多只算是小孩子过家家。
更何况他看的清楚,费年和他一样,出身并不出色,不是那种能横着走的人,而书院的争斗本来就相对平和,打伤可以,要命却是太过了。
若他杀了他,便会成为这种争斗中的异类,被排出这个团体。被孤立于书院这个团体,绝对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所以他才敢毫无顾忌地和他上生死台,这生死台根本没死过几人!
然而费年在剑型法器即将刺入林印波的身体时,突的单手捏了几个法诀,剑速突地加快,直刺林印波要害之处!
并迅速自脸上变幻出惊讶,不敢置信等诸多情绪。
电光火石之间,林印波大脑高速运转,将一切看的分明,他的脑海里立马扎进去一个猜想,瞬间落地生根——
费年想要造成失手杀死他的假象!
但就算他成功了,又有几个人会信呢?他上月败了费年的事可不止一个人看到,从中抽丝剥茧,找出真相绝对不是一件难事。
念头一瞬转过,眼前的法器愈发靠近!
林印波嘴畔苦笑更甚,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这些有的没的。人死灯灭,纵然费年受了再大的罪,他也躺在坟里看不着!
他正想撑着身子做最后的挣扎,却听得哐当一声——
他猛地抬起眼,只见刚才那少年腰侧那把纯白的剑已然出鞘,而费年的法器掉在他的身边。
情势明了,他救了他。然而林印波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复杂。
他知道他有所求,然而他为了报恩,他却不得不答应他的要求。如今看来,却是颇有几分强买强卖的意味。
但这些事还能往后延延,现在的重点是眼前费年要杀得事。
他勉强起身,正好对上费年苍白的脸,他当即喝道:“费年,你好狠的心肠,不过是输了一场,居然让你对我生出杀心!”
费年被说准心事,面色愈发难看,身体有些颤抖:“你胡说什么?既为同窗,我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是与不是,你心里清楚。”林印波冷声道,“至于同窗?我可不敢和你这等心眼的做同窗!”
“你……”费年气的恨不得倒过去。
“证据呢?”
说话的是之前帮费年骂他之人。
听着这话,林印波不由两眼一翻,如果有证据他早去找教习了,还在这跟他虚与委蛇。
那人阖了扇子,摇头道:“既然没有证据,那便不要言辞凿凿,费年还怕你毁他名声。”
也不管林印波作何反应,见是不可为,那人招呼了费年一声便径直走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林印波心里有些不安。
那人听了,脚步一顿,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劝起林印波。
“林兄进书院也不容易,莫要强留自己保不住的东西。那东西莫说开魂,连真武都够不到边。那是那些大人物的东西,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是看脚下。”
说罢,他还看了眼墨铮,他知道他和他一样,也是为那件那样东西而来。看来得报告主上加快速度,莫让他人抢先一步。
林印波不傻,他当即明白过来不是费年想杀他,而是有人要费年杀他,目的就是为了他身上的一件东西。
他回过神来刚想问是什么东西,却见那两人已经走远了。但他知道,接下来会有更多和这两人一样的人来找他。而接下来可没有什么横插一脚的人。
猛然间,他发觉一张大网已经向他铺开,不由心底发寒。
“我救了你,你不该有什么反应吗?”有声音自他背后传出,其中蕴含的冷冽将他从恐惧中扯回。
他仰头,望着那张脸沉默半晌,终是问道:“你们到底要什么?”
“不是我们,而是我。”墨铮纠正道,然后垂眼看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你手中的掌门令。”
林印波心中悚然,师尊死前将那块掌门令给了大师兄,而大师兄在决定留下来的时候将掌门令给了他,并和他说里面关系着宗门一个大秘密,让他好好保管,然而还没等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就有人打了进来,一切就这么断了。
这件事除了他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但现在似乎知道的不止一个。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墨铮想了会儿,道:“如果我为你解答一切,你会把它给我?”
林印波:“……”
这买卖还真是“公平”。
“师兄,什么掌门令,是师尊的遗物?”宁溪容一脸困惑,对他们说的东西,他脑子一片空白。
林印波深深地望了眼宁溪容略带几分憨气的脸,忽地道:“也不是不可以。”
那样东西纵使是师尊遗物,纵使珍贵异常,可他不是渡劫境老祖,也不是什么贵人,他只是一个刚刚家破人亡的炼血境。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个相依为命的师弟要保护,所以这掌门令他不能保,也保不住。
面前这人虽然本质上和之前想杀他的两人没什么区别,但至少他救了他,由此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更能遵守承诺。
墨铮望了眼他们,对林印波的选择并不惊讶,他一步一步瓦解林印波的心防,在他心中描绘出一个有底线的人,合该得到此结果。
“你的要求?”
林印波垂下眼,在心中几番核算,终于沉下心来,道:“我要你提供我到达生死境的资源,并庇护我到道魂。”
这是一个堪称过分的要求。
真界生死境何几?百万人出一个生死。
殷商的确有生死境千余,然而殷商的子民又有多少?
修成生死的都是称得上天资绝佳之辈,而这样的天资绝佳会像地里的大白菜。谁知道你林印波是不是那种人?若你未修成生死,便一直为你提供资源,如此也太亏了吧。至于另外半个要求,对比而言,却不算什么了。
然而墨铮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答了句“好”。
这桩交易便是成了。
林印波眼神有些呆滞,不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仿佛还在梦中。
就这么容易?
他本来只是想将价开的高一点,好方便接下来的讨价还价,却不知他这点要求在别人眼中不过顺手的事。
这让他看墨铮的眼神愈发惊讶,不由脱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师兄说你们天天谈论我,不是将我的“来历”扯了个底朝天,便是将我当成了虚假人口。怎么,现下见了却不认识了?”墨铮淡道。
“师兄”,“来历”,“虚假”等几个关键字眼,再合着书院经久不衰的话题,林印波不由为自己的猜测瞪大了双眼,怔怔道:“你是……”
看不得林印波这番拖拉模样,墨铮接过话头道:“我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幸运家伙——院长的最后一个弟子,墨铮。”
“可够?”
被最后两个字调侃地他面红耳赤,想之前,他也是这个话题的传播者,而今见了,却是被狠狠打了脸。
不过,想想这背后代表着的,他又不由笑出声来。
书院啊,这可算是最大的靠山了。
……
把玩着手中的玉牌,玉牌长五寸,宽两寸,厚五分,正面刻着一把剑,背面刻着一朵幽火。这便是林印波手里的掌门令了。
摩挲了下上面的花纹,墨铮的思绪不由有些飘远。
上辈子他夺到这枚玉牌时,已经是生死境后期。据闻,林印波的门派的祖师爷本是一位大能的守墓人,立下门派,也只是为了能更好地守住那座墓。这个门派曾经强极一时,无人抚其锋芒,那时,书院不曾存在,两大永世王朝亦不曾存在。
而时间永远都是最好的磨石刀,平了山峰,断了流水,亦斩去了那个门派的风华,传承断了,人断了,唯有那块令牌依旧一代接一代地传着,紧紧封锁着那座墓。
他当年下去探过那座墓时,红尘剑便是自那里得到的。那座墓很深,他只探索到中间便因为心中来回激荡的恐惧而放弃,拿了把剑便往外走。
是的,恐惧。
当时他的忘情道已经进入第三境明心,却也磨不去他心中源源不断涌上的恐惧。那种恐惧让他不敢再深入,现下想来仍然心有余悸,然而这次他想探个究竟。
若是堪不破这些,他恐怕又要卡上许久了。那种濒死的感觉一次就好,他不想再重复一遍!
墨铮眼中厉光划过,捏紧了手中的玉牌。
“阿弦?”
有人自桃林缓缓走来,晃了晃手中的酒。
第26章 离别
那人自桃林走来,轻衣绶带,脚踏木屐,竟让他有一瞬的恍惚,仿若隔世。
道妄言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皱起眉道:“阿弦,你这段日子是怎么了?总是走神,难道是有了少年心事?”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就这么几天,徒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了人?算算年纪,也的确到了识得少年愁滋味的时候。只是这般想着,心里却愈发难受。
墨铮已经回神,唤了句“师尊”,便不再多言,他心上又漫上了那种感觉,更深,更重。
道妄言见他这幅样子,眉间刻痕更深,沉默良久,忽的问道:“你的忘情道修到哪了?”
墨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以为他修行出了问题?
见墨铮不答,道妄言纵使心焦,也没有什么办法。这种道修的是心境,而他,看不懂他这个徒弟的心。
望着道妄言脸上愈发凝重的表情,墨铮却不由勾起了嘴角,站到师父跟前扯了下他的袖子,他现在只比他矮了半个头,然后说出了那句说过了无数遍的话——“师尊多虑了”。
“师尊一天到晚想这么多,莫不是年纪太大,思虑太多。这样可不大好,世人都说想的太多,算的太过的人,都是短命相。”
道妄言突然觉得有些手痒,恨不得在他这人脑袋上来一记,这是准备造反了,居然敢光明正大地诅咒他早死!
但看到他眼底比之前更为鲜明的笑意,他心头发软,放下曲起的食指,在他脑袋上揉了两把,但力度太轻,便成了温情的抚摸,溢于嘴畔的喝骂也成了毛毛雨,“你真是愈发放肆了。”
墨铮轻笑:“那正是师尊管教的好,徒弟我自认还没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
道妄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来这不仅是放肆,还是得寸进尺。自从他为他取了字后,他看的分明,他的徒弟对他开始的那点依赖便放大了,现下便是那依赖所带来的东西。
他捏了下他颊上未消去的少年姿态,忽的叹了口气,感慨道:“阿弦,你也就仗着我宠着你了。”
这句话尾音缭绕着一下子勾在了墨铮的心上。
他笑容一滞,眸色渐深,缓缓道:“阿玄,又何尝不是呢?”
一字一句,敲在两人的心间。
折了半名赠你,可并不是什么寻常事。
他们对视一眼,仿佛有什么东西自其中翻滚着,似要溢出,但最后还是沉了下来,日积月累。
正如墨铮那日上山时所感受到的,他对他影响太大。
但,同样的,这种影响从来就不是单方面的。
道妄言唤了句“阿弦”,便不再说话。
沉默瞬间蔓延开来,潮水暗涌。
“师尊,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墨铮望了眼道妄言,自无声中劈出一条路。
是要给时间好好想想,还是决定就此离去?
道妄言忽地想到,然后指尖便陷入了掌心。
他一时有些恍惚,神色渐深。
是什么时候明白这份感情并不一般的呢?从一开始便被那种截然不同,脱于人间而又立于人世的姿态所吸引,然后便像是食了一味让人上瘾的□□。
自杏下初见,他便发现他对他有种异样的熟悉和依赖。
依赖,忍耐,亲昵,一切都很新鲜,让他忍不住把自己再放大一点,便看到了他对他的包容,他又忍不住去试探这底线,却发现这底线远比他想象的深,然而他已经试探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这点不一样让他上瘾,让他疯魔,让他忍不住把自己在他心里再扎的深一点。他要像一根刺狠狠扎在他的心头,让它连着血肉生长在一起!
然而,他这个徒弟远比他想的更敏感,还没做完,便被发现了。
他不由哑声笑道:“阿弦,你太聪明了。”
那声音又低又磁,活像把钩子,细想之下却觉得那是毒蛇吐信,下一瞬便要咬上你的脖颈。
墨铮看阿玄这幅样子便将他想的摸到了个大概,他神色无奈,还是决定安抚,毕竟他不想没出山便被弄回来。
他是明白的。
这半年没下山,并不是他要闭关修炼至真武,而是他师尊不喜欢他和那些人凑在一起。再加上他送的那枝桃花,大师兄几次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哪还能不知道阿玄是什么心思?他的确不太懂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但他又不是傻。
不挑明是因为阿玄既然想和他玩下去,他又怎么好打断阿玄的“雅兴”?虽然从未想过挚友会变成这种关系,但连师徒都不在乎了,这只不过是更进一步罢了。
他不否认阿玄对他的影响,不否认他对阿玄有情,但具体是哪种,他还分不大清。他这一路和阿玄呆的时间太长,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太过亲密,太过依赖,反倒迷惑。
他此番出去是为了红尘剑,也是为了明白自己的心。
所以他将他指尖自他的掌心掰开,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师尊,我必须要去寻那件东西。”
那眼神温柔又坚定,又满含恳切,让道妄言不由伸手覆住他的眼,他突然有些后悔治好这双眼了,因为他刚发觉这双眼里的东西,他拒绝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