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了理衣服,大步向李磊的病房走去。李磊的针头已经被拔了下来,正坐在病床上伸着脖子看着吵闹的门外。
廖若煜走上前,扶着他躺平,将他的两只脚放在床尾的护栏之上,他摸了摸李磊的额头温声问道:“李磊,不要害怕,你现在告诉叔叔,你的胸口有没有很闷?头晕不晕?”
李磊看着他,摇了摇头,这时护士长拿着一个装好药的针管走了进来,拿起李磊的胳膊开始消毒,准备静脉注射。一旁李磊的母亲见状忽然冲上来,抓着护士长的胳膊嘶声叫道:“你要干什么?你们刚才差点害死我的孩子,现在又要给他打什么针?”
廖若煜冷着脸拽开李磊母亲的手,示意护士长尽快注射。他扭头盯着李磊父母道:“知道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吗?”
看着和就诊时判若两人的廖若煜,李磊的父母有些愕然地摇了摇头,廖若煜不等他们回过神来,便厉声道:“孩子这是青霉素过敏!幸好发现得及时,但是如果不尽快进行抗过敏治疗,孩子是有生命危险的!你们这样拉拉扯扯、大哭大叫,耽误了孩子的治疗让谁负这个责任?刚才我问你们孩子青霉素是否过敏你们是怎么说的?现在又要阻碍医生的救治,你们还想不想让孩子好了?”
李磊的父母被他说得有些哑口无言,同时也忽略了其实医院本应该先做一个药物测试的,导致这样的结果,医院的人也是有责任的。廖若煜见他们平静了下来,松了口气,才走回了办公室
李磊的情况好转后,廖若煜又重新给他开了药方,只是他觉得,作为主诊医生,造成这样的情况他本该承担相应的责任的。于是在和院长坦白了事情的经过后,他便帮着李磊垫付了医药费,不可否认的,是有弥补过错的成分在里头。
只是,看今天这情形,还是因为自己当时垫付了医药费,而惹来的麻烦了?
理清了来龙去脉,廖若煜松了口气,不由得有些无奈。他承认那次的事情有自己的责任,但他只愿意承担属于他的那一部分,严格说来,李磊的家人也是有责任的。本来没必要闹到这步田地,他们却非要这般的胡搅蛮缠,不禁让他愈加反感和恼怒起来。
他走上前,对李磊的父亲说:“这位大哥,那天的事您也是清楚的,每一位家长带孩子来就诊时,我都会问他们孩子是否会有药物过敏,那天我问您李磊是否对青霉素过敏时,您是怎么说的?”
李磊的父亲的脸“腾”的一下红了,他一个大男人,本来就不大愿意来医院闹,毕竟孩子也没什么事。当时什么样的情形他自然是清楚的,严格说来,这还是怨他们夫妻两个什么都不懂,连孩子对什么药过敏都不知道,才连累孩子遭罪的。
其实依他的意思,孩子没什么事,病也好了,廖若煜又帮着垫付了医药费,这事也就扯平了,大不了以后不来这家医院,或者不找这个医生看诊不就行了?
可是他的母亲却说,从这医生给付药费就能看出来他心中有鬼,宝贝孙子受了那么大的罪,怎么能让那医生付点药费就完事儿?
这事当然李磊的父亲是没有脸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的,但是李磊的父亲没脸说,可不代表他的母亲也会不好意思。她突然站起来,指着廖若煜道:“你个庸医,你那资格证儿是花多少钱买来的?你医术不精差点害死我的孙子,不赔罪不赔钱不说,还想抵赖?你是有钱人又怎么样?难道就能杀了人不偿命了?”
说着她指着廖若煜对周围的人道:“大家快看,就是这个黑心肝的医生,差点害死我的孙子,到现在还抵死不承认!”
周围人的视线立刻投向了廖若煜,他抿着嘴,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苌楚开车行到医院附近时,便闻到了男人身上的味道中,夹杂了一丝血腥气。他大惊,以为是男人出了什么事,一停好车,便一路飞奔跑进了医院。幸好医院中这样的事并不少见,保安见他满脸的焦急,以为他是病患的家属便没有阻拦,使得他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到了廖若煜所在的地方。
当他赶到这里时,一眼便看见那个老太婆正指着廖若煜的鼻子大骂不休。男人的脸色很差,脸上还有几道血痕——看来那血腥味,便是由那里散发出来的了。
苌楚松了口气,男人没事就好,但当他看见老太太指尖长长的指甲时,他的瞳孔猛地缩了缩,心中的怒火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
他就说,男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受了伤,原来竟是被这个恶毒的老婆子挠的!
他在人群后近乎暴躁地踱了两圈,不断地告诫自己这里不是地界,不能冲动,不要给男人制造麻烦。待到将那股怒气压制后,他才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人群的前方,一边提防着老太太再伤害廖若煜,一边在脑中转动着用什么方法让这个老太婆早点滚蛋!
那老太太见人群中的人听了她的话后便开始窃窃私语,有些得意,看着廖若煜道:“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你要个说法?”
这时小陈忍不住大声道:“你们蛮不讲理!那天明明是你们说李磊对青霉素不过敏,廖医生才给你们开了青霉素消炎。李磊出了过敏症状后你们还大吵大闹,差点耽误了救治,要不是廖医生,你们的孩子就被你们害死了!现在又来找廖医生的麻烦,你们还讲不讲理?要不要脸?”
老太太闻言大怒:“小小年纪嘴巴这么毒,你家里人是怎么教育你的?”说着便转过身,扬手要打小陈。
廖若煜忙上前拉住老太太的胳膊——那指甲要是划在小陈的脸上,小姑娘的脸不花也得留疤。
老太太再彪悍,年纪毕竟也大了,见挣不脱廖若煜的手,便使劲一甩,躺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我可怜的孙儿哟!奶奶老啦,护不住你啦,现在被人骂了奶奶也只能受着啊……”
李磊的母亲见婆婆吃了亏,立刻冲上前,趁着众人的注意力全放在老太太的身上时,迅速朝着廖若煜的膝盖处狠狠踹了一脚。
廖若煜本来就有些头晕,被老太太用力甩了那么一下,连带着就有些踉跄,当他看见李磊的母亲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时,他已经来不及躲开,只好生生受了这一脚。
李磊的母亲长得高壮,这一脚下去,廖若煜的脸都白了。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廖若煜摇摇晃晃地面向地板摔去。
廖若煜这一次是真的愤怒了,这样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一家子,自己竟然蠢到想和他们谈道理!然而此刻说什么也晚了,他只能反射性地伸出胳膊想撑住地面,好让自己摔得不那么狼狈。
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他往前倾倒的身体,只轻轻一提,便将他扶了起来。
廖若煜长长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见是个陌生的年轻人。令他奇怪的是,明明自己并不认识他,却莫名地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他怔了怔道:“多谢!”
那人冲着他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廖若煜的错觉,他觉得年轻人的眼睛意外得深沉,暗幽幽,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泉水,透着一股子冷冽。
那双令他有些惧怕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踹了他的女人,只把她牢牢地钉在当地一动不敢动,他才又将骇人的目光转移到了她的身旁,那老太太的身上。
苌楚的看着已经被搀扶起来的老太太,眼中不带丝毫的温度,他一字一顿地问道:“请问这位老人家,您的孙儿现在何处?”
如果地界的人在这里,就一定能认出苌楚此时的状态已经是临进发怒的边缘了。有些人发怒时喜欢直接发出怒气,又有的人发怒时喜欢用笑容来掩饰,但苌楚发怒,只是越来越冰冷,越来越面无表情。光是那不言不语只眼神冰冷地看着你,便已经让你遍体生寒,动弹不得。
也幸好这是在人界,若是在地界,这一家大概早就连根毛都剩不下了。地界那些有灵力的妖魔们都难以抵挡这样的注视,更何况是肉体凡胎、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的人类?
☆、第 18 章
老太太面色灰白地躲避着苌楚的眼神,虽然很想立刻上前挠他一脸花,但她的直觉却生生让她止住了脚。这个年轻人不知为何,让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悸,那种感觉,就好像她又回到了刚成为新媳妇时,做错了事被强势的婆婆凌厉地瞪视着的感觉,让她禁不住心生恐惧。
她张了张嘴,才尖声道:“在学校呢?怎么的?”
那年轻人“哦”了一声,有些意外地道:“那就是说他还好好的?没有死也没有残?那您刚才为什么说要廖医生杀人偿命,又哭又嚎还满地撒泼打滚?”
听他说话这么不留口德,老太太立马怒了,也顾不上心底的那点恐惧,甩开媳妇搀扶着她的手冲年轻人梗着脖子道:“怎么说话呐?我孙儿还是个孩子,有什么错你要这么恶毒地咒他?”
那年轻挑眉:“哦?那廖医生有什么错?你要那么地咒骂他?”
“他差点害死人!”李磊的母亲接口道。
“怎么害?”年轻人反问她,“他是用了毒,还是动了刀子?你们可有证据?单凭你们红口白牙的说辞吗?”
“他……我家孩子对青霉素过敏,他还给我孩子用青霉素!”
“他诊断时没有向你们询问这些注意事项吗?当时你们是怎么说的?”苌楚并没有听到她们之前的话,也不知道这个青霉素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凭着对廖若煜的了解,知道他一定不会疏忽至此,因而问出的话也是透着十足的底气,压迫感十足。
“他……”李磊的母亲不做声了,亏得她的脸皮还没修炼到她婆婆的那种厚度。
一旁被老太太惊吓过度的小陈此时大声道:“廖医生当然问了!他那么细心,每一个细节都会做到尽善尽美,从没有出过错。当时廖医生问你们的时候除了我,还有其他的家长也在场,你若不承认,我现在就打电话确认!”
苌楚垂下了眼帘,虽然明白女孩儿是在维护廖若煜,但她话语间的熟稔钦慕和还是让苌楚有些气闷和嫉妒——不知道这个丫头是不是娄魂口中的,觊觎他的人的那些人。
这时老太太冷哼了一声:“他要是心里没有鬼,为什么要帮我们出药费,他有那么好心?”
廖若煜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他扶着苌楚的胳膊,没有再理会老太太的挑衅,只是有些疲惫地向对面的小陈道:“算了,报警吧。”说完便向办公室走去。
就算警察断定是他的过失要求赔偿,他也认了,总比在这里受这老太太的胡搅蛮缠要好。
李磊一家人本来是想从廖若煜这里拿钱的,现在一报警,警察调查起来他们还能拿到钱才怪!当下老太太便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拽住了廖若煜迈开的腿,大叫道:“你休想跑!你得陪我孙子钱!”
她扯住的正好是廖若煜的那条被踹伤了腿,当下一阵闷痛从腿部传来,廖若煜的身体僵了僵,憋了口气等那痛劲儿过去才开口道:“老人家,我已经报了警,您现在和我说也没什么用,还是交给警察来处理吧!”
苌楚在一边看着廖若煜发白了的脸,眼睛深沉地看向老太太,冷声道:“放开。”
老太太被他盯死人的眼神盯着,心底的那种恐惧又漫了上来,让她不由得手脚发软,抓着廖若煜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开来。
廖若煜虽然心下好奇,但同时也有些担心这老太太回过味儿来再将矛头指向这个好心帮他的年轻人,便拉了拉苌楚的衣袖低声道:“我没事的,你别这样,这老太太难缠着呢,万一讹上你怎么办!”
苌楚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也轻声道:“好,听你的。”
或许是二人离得太近,或许是苌楚的声音太过好听。廖若煜只觉的自己的心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立刻跳漏了几拍。
周围的人现在也看出点眉目了,皆有些鄙夷地看着趴在地上撒泼的老太太和李磊的母亲。原先还有些同情这家人,但现在看她们的得理不饶人又没理搅三分的行为,再结合廖若煜和小陈的话,立时让他们有些不齿甚至恶心这家人了。
这时人群中一个中年大婶对旁边的人道:“那天我就排在她家的孩子的后面,清清楚楚地听见廖医生问他孩子青霉素过敏不,他们两口子说不过敏,现在出了事又来怪廖医生,真是好厚的面皮!”
李磊的父亲已经快要顶不住周围的那些目光了,缩在一边头都要塞到裤裆中去了。但是他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媳妇和他娘一样的泼辣,现在就算他想劝她们收手,大概也没有用了。
警察没用了多长时间便赶了过来,李磊一家一看见穿着警服的警察,立刻便萎了。那两个警员问了双方几个问题后,便要求他们一起到派出所做个笔录。
廖若煜看着一直扶着自己并对自己处处维护的年轻人,心中对他很是感激。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能主动站出来帮别人说什么了,尤其还是这种在局外人看来事情比较复杂的情况下。年轻人和他素不相识,就算他没有帮他说话,单单只是在他倒地时扶他的那一把,自己便已经对他异常感激了。
他目光柔和地看向一旁的年轻人,笑问道:“方才真是多谢你了,请问先生贵姓?”
苌楚愣了愣,恍然明白男人是不认识现在的自己的,忙收拾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微笑着回道:“不客气,我姓苌,草字头,下面一个长的苌,名字单一个楚字,楚国的楚。”
“苌?这个姓可少见。”廖若煜道,“我姓廖,廖若煜,苌先生,不好意思,现在我得去派出所录笔录了。那个,您方便给我一个号码吗?为表谢意,改天我请您吃饭可好?”
苌楚看向他询问自己时看向自己的眼,因为他还扶着廖若煜,两人的距离极近,他能清楚地看见廖若煜黑色的瞳孔里,满满的,被自己的倒影所占据。
像是被春风拂动着的垂柳撩拨了的湖面,苌楚的心瞬间柔软,荡漾出了一圈圈令他着迷的涟漪。
廖若煜见他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眼中仿佛正有他看不懂的情绪在翻腾。这时的两人还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想起刚才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廖若煜忙有些尴尬地别过头,不敢再看那双深潭一般的眼睛。
“咳!那个,苌先生?”廖若煜干咳了一声,试探地问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廖若煜也不例外。对着这么一个身材和长相都不差的男人,说不动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廖若煜也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先不说他的性向是否为男,就说他浑身散发的气势,和一看就比自己小不少的年龄,就足够使廖若煜认清现实、望而却步了。
苌楚回过神,一眼便看出了廖若煜的尴尬,他只好不动神色地与他稍稍拉开了点距离——过犹不及,现在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他若是太过唐突,给男人留下一个登徒子的印象就得不偿失了。
他指了指廖若煜的腿道:“你这腿没关系吗?要不要紧?左右无事,我还是陪着你吧,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你再请我吃饭。”
说着他向廖若煜摊开手道:“把你手机给我。”
廖若煜腾开抓着青年的手,把手机从那边的裤兜里掏出来递给苌楚,他没有设密码,直接打开就行。
廖若煜看着苌楚修长有力的手指在自己的手机上滑动,只觉得像是划在了他的心上。他觉得这真是荒缪极了,他和苌楚连话都没说了几句,自己就对人家动了心,莫不是寂寞了太久,以至于见着一个品相好的,就发春了?
廖若煜被自己的形容臊了个大红脸,连扶着苌楚的手都有些隐? ⑷绕鹄矗醯米约杭蛑本褪且桓鲂幕出货愕睦媳涮?br /> 苌楚将手机递还给他道:“现在你有了我的号,可不要忘记了你的承诺哦。”
廖若煜平息了下自己的心跳,接过手机笑了笑道:“这是自然。”
廖若煜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让苌楚先行离开的话,而苌楚也一直扶着廖若煜的胳膊上了车,陪着他来到了医院附近的派出所。
或许是警局事务太过繁忙,而廖若煜他们的事相较而言又实在太微不足道,苌楚陪着他从中午直等到下午,才等到了相关人员过来处理他们的事。中途还是苌楚见廖若煜脸色不好,买了份外卖回来,两人才没有一直饿着肚子。
走完程序、录完口供,时间已经快要到晚上十点多了。廖若煜没有想到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起私人纠纷竟然就处理了这么长的时间,心里叹息这个看权看人的社会。更让他觉得亏欠的,是苌楚也陪着他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了漫长的等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