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微微一愣,他一眼便认出赶马车的那名侍卫正是南王世子身边第一侍卫长,青衣。
平日青衣只负责南王世子的安全,就是身为王爷的他也难以指使得动他,可是现在,他竟然在替别人赶车,车上之人,莫非是……
英王转头瞥了一眼风暮寒,却见他单手支着脑袋。 眸光渐暗,好似根本不在意来人是谁。
“世子莫非不舒服?”英王低声道,同时吩咐身边侍卫道:“快扶世子去歇息去吧,这里一切有本王。”
那侍卫站着一动不动,他是南王世子的侍卫,自是不会听别人吩咐。
风暮寒薄唇轻扯,露出一抹冷笑:“什么时候英王已经开始会为本世子做主了。”
英王微微一笑,似对他语气中的讽刺毫不介意,“出征在即,为世子分忧自是本王的职责所在。”女贞叼弟。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青衣纵身跃下马车,疾步来到马车侧面,抬手熟练的撩起衣袍下摆,将自己的手裹了起来,然后伸向前方。
“杜小姐,请下车。”
车帘挑开,一只白玉般的柔荑自车帘后伸出,轻轻落在青衣裹着衣袍的手上。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一个娇美清丽的女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杜薇扶着青衣的手下了马车,显然她也没料到自己会在席前直接下马,面前这些人无不是达官显贵,像现在这般,倒更显得她的身份十分特别。
男人们端着酒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
早有人认出她的身份,私下里窃窃私语。
钱巡抚的侄女,杜府的嫡长女?为何竟能得南王世子如此礼遇?
这些长年混迹于官场的男人们早就见惯了各种美人,杜薇的长像到也能称得上是上称,可是她与其他官家小姐不同的却是脸上淡施胭脂,身上穿着幽兰阁最新款的胭脂色的成衣。
众官家小姐不禁全都瞪圆了双眼。
她们只是听说过幽兰阁出了新品,而且颜色也由原来单一的兰白相间改成了胭脂红,可是预订成衣的单子早就排到了半年之后,纵观整个凉州城也没有几家贵妇真正把这成衣拿到手。
眼下这杜府的大小姐就这般的穿在身上,只惹得众女眼中全都射出艳羡之色。
杜薇抬头扫了一眼席间,眼底刚才那抹惊诧早已隐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派平静。
风暮寒仍支着脑袋,一动不动,目光似望着她,又好像越过她,望向院子深处。
一瞬间,杜薇顺着他的目光望到了天边那轮皎月。
心头猛地一紧,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十五!
莫非……
目光再次落至风暮寒身上时,杜薇脸上突然露出淡淡微笑,越过青衣,脚步沙沙直接进入席间。
完全无视了席间众人,杜薇径直向前。
望着她的背影,不少人暗暗惊叹,此女行走时如行云流水,而且与其他女子不同的是,在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金石珠宝的首饰,那一头墨发只是用一根檀香木簪束着,发梢垂至腰际,随着她迈步轻移,发梢轻快的甩动,似欢快的鱼尾。
杜薇身上有着十娘的记忆,自是知道如何走路才能显示出一个女子最大的魅力。
只是平日这不合她的性格,今天这种场合,她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也不算为你丢脸了吧?
众目睽睽之下,杜薇如一片祥云般飘至风暮寒面前,盈盈施礼:“民女见过南王世子,威武大将军。”
而后,她又转向一旁的英王,再次施礼道:“民女见过英王殿下。”
她垂下头去,发间隐隐露出白皙的玉颈,英王呆呆的盯着,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咳咳咳……”风暮寒轻咳出声,英王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仍带着暖人心的微笑,只是眸中月华的光辉更盛了些。
“杜小姐为何来的这般迟?”英王的态度很快引起了席间众多官家小姐的不满,不过他身为六皇子,自是从来不在意这些,从小到大,他都认为女子为他争风吃醋是天经地义的事,所以从来也不会主动考虑这样会给杜薇带来莫大的麻烦。
杜薇心里恨得牙根痒痒,那些官家小姐们火辣辣的目光,她无需刻意去看便能感受得到。
杜薇面上彬彬有礼道:“来得迟了,全是杜薇的不是。”她不想去解释原本自己便没有收到饯行宴的请帖。
这事就是真说出来,英王也不会信的。
“是本世子要她晚些来……”一旁风暮寒突然开口道。
英王不解的望着风暮寒。
“薇儿酒品不好……咳咳……还是少喝为妙。”
听到这话,附近不少女子都掩口偷笑,酒品不好,说出来可真是丢脸,英王殿下怎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呢?
风暮寒只轻飘飘一句话,便在无形间解了杜薇的围。
英王微微蹙眉,“世子,杜薇尚乃待嫁之身,莫要当众说这些。”
若是换了一般女子,听到这话,先不说是真是假,光是羞就要被羞死了。
风暮寒却是冷冷一笑:“本世子都不在意,她在意什么?”
英王转头去看杜薇,却见她面上带笑,表情与刚才别无二致,对周围女子们的嘲讽之声充耳不闻。
“薇儿要不要来试试?”风暮寒突然将自己的酒杯递过来。
目光交错的瞬间,杜薇见酒杯在他手中微微抖动,她想也不想便一把接过,口称:“谢世子爷赏酒。”
英王本想阻拦,杜薇却一仰头,眨眼将杯里残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第208章 因为舍不得,所以赶你走
席间众人见杜薇将那杯酒一饮而尽,脸上俱都露出不可思议之色。
按说大家闺秀本不应如此,女子应有矜持、害羞与内敛才能算得上是大家闺秀。
可是不知为何,众人见了杜薇这般坦荡荡的模样。有人竟还叫起好来。
“爽快!”
“哈哈,威武将军赏的酒,焉有不受之理!”
“世子眼光果然别致,此女倒是个特别的。”
“薇儿过来。”风暮寒无视众人吹捧,抬手轻点。女纵扑技。
在场每位男子身边,都有美人相伴,唯独南王世子独坐。
众人听见世子招呼这位女子过去,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他们还从未见过有女子敢坐在南王世子身边陪席的,不论是千金小姐也好,还是见惯酒场的风月女子,任谁都无法面对风暮寒那冰冷如霜的凤眸强颜欢笑,更别说是谈笑自如了。
杜薇垂下双眸走过去,优雅的跪坐于风暮寒脚下的虎皮榻上,乖巧的如同温顺的猫咪。
可是每当有人向她投来别有用心的目光之时。却会惊讶的发现,她那双黑葡萄般的眸子里,竟隐隐闪烁着一抹厉色,就像是随时警惕着的小兽。
本以为她是只可以让人玩弄于掌骨的宠物。却不想她竟是只狡黠的小狐狸。
想动她?便要有被她抓伤的风险。……而且,还要先看她的主人同不同意。
原本对杜薇动了些心思的男子,无一例外的偷偷去看上首位置上坐着的风暮寒。
那人虽一言不发,但那如刃眸光早已说明了一切。
酒宴仍在继续。上前敬酒的人仍络绎不绝,到后来就连英王都自顾不暇,连着又饮了几杯。
杜薇抬眸盯着风暮寒,见他薄唇毫无血色心知不妙,可是却不明白他今日为何不直接甩袖子走人,他不是一贯霸道的么?
似觉查到她的目光里满是疑惑,风暮寒趁人不备,垂了头低声道:“将军出征前的饯行酒不可拒,否则便为不吉,有战死不归之嫌。”
杜薇听了心中不屑,这是什么破规矩,再喝下去不用出征也要丢半条命了。
今晚正值十五。恰逢风暮寒毒症发作之时,也不知他有没有将崔药师新配的药服了。
杜薇心中思量着,突然灵机一动。
以指尖按在头侧,似带着些醉意靠在身后风暮寒的椅腿上。
“杜薇?”英王的目光一直未曾远离过她身边半步,刚才只见她饮了一杯,难道……真像风暮寒所言,她酒品这么差?
“这便醉了?”风暮寒冷哼一声,“当真扫幸,早知如此不如让你再晚来半个时辰好了。”说着他起身拉起杜薇。
“本王去安排人送她回去罢。”英王见杜薇微眯着眼睛,似猫咪般的模样,不知不觉露出疼爱的微笑。
“不劳烦英王,时辰不早,本世子先带她去醒了酒后再回去。”
英王想了想,道:“也好。”
若是这般模样回去,只怕会被杜夫人不喜。
也不与众人打招呼,风暮寒直接拉了杜薇离席而去,一路上杜薇步履散乱,但实则却是配合着他的脚步。
故此人们只看到她微带醺意,却无人注意到风暮寒离去时步法散乱。
离席刚转到院子里,风暮寒的气息瞬时紊乱,只把杜薇吓的手足无措,上次他毒发时的模样她还犹记在心。
站着略微喘息了片刻,风暮寒低声道:“扶我到那边去。”
杜薇急忙扶了他,转过前面的月亮门,青衣正守在那里,见状急忙上前顶了杜薇的位置,扶了他的主子去了后面的罩楼。
“好险,好险,若是杜小姐再慢个一时半刻,只怕世子爷便要撑不下去了。”崔药师摇头道。
“世子莫非没有服药?”杜薇诧异道。
崔药师无奈的摇了摇头,“世子爷固执得很,那药纵是做成了,他却只是放在桌案上整日看着。”
杜薇听了心中不禁火起,这家伙又在拿自己作死了不成?
后罩楼上,依旧烛光幽暗。
与前院尚未散去的宴席相比,此处一片静谧,就连空气都好似比别处要冷上几分。
杜薇一步步踏上楼梯,周围,唯只闻脚下楼板踩踏时的吱呀声。
贵妃榻上,传来风暮寒阵阵闷咳。
“不是让你回去了么?怎么还在这里?”风暮寒的声音里似带着一丝冷漠。
“药呢?”杜薇借着昏暗的烛火四处巡视,突然见贵妃榻一侧的桌案上,摆着一方精致的木盒。
杜薇刚想上前看个清楚,突然被风暮寒一手挥开:“本世子让你走,你聋了么!”这一次,风暮寒语气中多了些暴虐之气,凤眸中冷意迸现。
杜薇开始确实被他吓了一跳,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问题所在。
直觉告诉她,他正在企图掩饰自己脆弱的一面。
“你真想让我走?”杜薇平静道。
“快些滚,让青衣送你回去……”后面的话杜薇听不太清,完全被他的咳声掩盖住了。
杜薇转身下楼,故意加重脚步。
楼下等着的青衣不明所以,见杜薇下了楼来却向他打手势,显示让他不要说话。
原本青衣还担心主子情急之下言语过重,会吓到这位未来的世子妃,可看到杜薇这般模样他突然间明白了,为何主子会唯独对这个女子情有独钟。
她并没有因为风暮寒刚才对自己的冷漠态度而生气,而反的,她悄悄吩咐青衣取来了厚毯,并嘱他向杜府传话,说自己晚回去些。
看来这位未来的世子妃心里也是有他们世子爷的。
杜薇第二次悄悄回了楼上,这一次她脚步放轻。
若换做平日,以风暮寒的武功,这点声音他一早就会发现。
只不过这会正值他毒发,连着呼吸的动作都会让他感受到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哪还能注意到其他。
体内,好像有什么正在慢慢撕裂着他的七经八脉,连着视线也开始模糊起来。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薇儿?
不,她不可能会在这里,她已经被自己赶回去了。
尽管知道眼前这影子并不存在,可是他还是下意识的向她伸出手去。
很想再触一触她温暖的脸,让他可以感觉到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可他刚伸出45 薇儿……是你吗?
风暮寒无法确定眼前的这个模糊的人影是真实的,可是,手上那温暖的感触却是真真切切。
“风暮寒!把药吃了!”那个人影抓着他的肩膀,拼命的摇晃。
他睁着眼睛。眼神空洞而凌乱。
“不……你不是她……”他低声喃喃自语,目光落在眼前模糊的人影上,可纵使他睁大了双眼,也无法看得清楚眼前的一切。女纵扑弟。
“她已经走了……这只是幻觉而已。”他茫然的想将手从那个虚幻的温暖中抽出来。
可是突然间,有人捧住了他的脸,对面的影子贴近过来,那身体散发出的香气……是他所熟悉的。
“你……没走?”风暮寒终于意识到现在这一幕是真实的,他蹙起眉,似想责问她为何没走。
“把药吃了”杜薇柔声道,双手捧住他的脸,下一秒,温热的双唇覆了上来,儒软的舌尖推开他冰冷的薄唇,一枚药丸随后落入他的口中。
风暮寒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打算将她推开。
“不准吐出来!”杜薇低声道。语气满是责怪之意。
温热的双唇再次落下,让他安静下来。
贵妃榻上,杜薇将他搂在怀里,他的头枕在她的膝上。
幽幽烛光跳动。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墨发。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变得平缓。
“下一次……若是你再赶我走,我便再也不会回来了。”杜薇低声道,上次她已将话说得够清楚了,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可是若你只愿独自承受一切,又要我何用?
“我只是想尝试次……没有药时能否撑得住。”风暮寒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小声道,她能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
“战势难以预料,有时拖上一年半载的情况也是有的。”
杜薇望了一眼那盒子里的药,突然间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
崔药师以她的血为药引,一共制出了十枚药丸,可是战势会发展到什么情况,还尚未可知,如果在这些药用尽之前他不能得胜回师,那便……只能死撑着。
可是真能撑得住吗?他不确定。所以他想冒险一试。
杜薇不满的嘟起嘴:“现在想谈下临死体验么?”
风暮寒无声的笑了,虽然她看不到,但她可以感觉得到。
“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居然开始嘲笑起本世子了?”
“我怎么敢。”杜薇小声嘟囔。
“不会有下次了。”突然,风暮寒伸手环住她的腰肢,将头深深埋在她的怀里。
杜薇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指的是什么,他再也不会在自己需要时将她推开了吗?
她低头望向他,就算紧紧抱着自己,从他的身上仍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他就像一块千年寒冰,捂不透,暖不热。
没有她的血为药引,他随时都可能毒发身亡,他需要她,远远胜过她需要他。
所以他才会一次次试图切除自己的“弱点”,只可惜,在寻到画骨香之前,她仍是他唯一活下去的药引。
可若是真的爱了,纵是药引又如何?
她轻轻伸出手抚过他的脸,他好似已经睡熟,没有一点反应:妖冷的面容,剑眉斜飞入鬓,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投射下一层扇形的剪影。
心中小人不屑的指着她道:“你个没出息的货,就这么轻易的把心交出去了。”
望着他,突然涌出一股莫名的心悸。
她偷偷俯身在他的唇角落下温柔的一吻。
风暮寒搂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微一动,但是没有转醒。
杜薇笑了,低头又做了一次窃香贼。
此刻,在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只是现在,她不想让这个主意被任何人知晓。
罩楼外,天将拂晓。
杜薇悄然归去。
虽一夜未曾合眼,但杜薇却不敢休息,今日,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办。
凉州城四门大开。
南门外,众将士组成十个长形方队,号角声响彻凉州城内外。
前来观大军出征的凉州城百姓全都聚在城头四周,旌旗招展于风中,猎猎作响,围观百姓皆被大军气势威震慑,一时间鸦雀无声。
英王身着一袭紫色蟒袍,头戴双龙抢珠冠,英挺威仪。
突然间,城门内传来号角之声,众人齐齐转头观瞧,但见一骑战马自城中飞奔而出,为首一人,黑色战马,玄甲佩剑,身后黑色大旗,上书“威武”二字。
三军将士突然齐齐单膝跪地,擎手中兵戈,高呼:“将军威武!”
披风高扬,肆虐北风中,飞骑前驰,马蹄踏起尘烟一片,南王世子风暮寒勒住战马,凤目所到之处,如夺命利刃,无人敢与之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