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果然有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藏匿在阴影中,看不甚分明。
虽然看不清,楚鱼却能感受到这人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与戾气。
不是阎衡魔君?
这深渊底下,竟然还有人?
楚鱼艰难地缩到山壁上,靠着山壁半躺着,动了动唇,好半晌才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你是谁?”
那人不答,身子依旧不动,若不是此前有听到脚步声,楚鱼都要以为他是坐化在那里了。
楚鱼轻咳几声,喉间全是淡淡的血腥气,不免有些难受地重咳起来,一口血差点就吐出,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好半晌才顺了气,呼吸有些急促:“你是谁?阎衡魔君的手下?”
除了阎衡魔君的手下,楚鱼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在这魔渊中陪着阎衡魔君长眠。
那人终于出声了,声音却比楚鱼这个受了重伤的还要嘶哑低沉,甚至有些生涩,似乎很多年没有开口与人说过话:“不是。”
顿了顿,他继续道:“阎衡魔君,被封印,在深渊底下的大阵之中,三天前,他突然被唤醒,冲开大阵离开了魔渊,没过多久,又被封印下来,你也跟着掉了下来。”
原来已经躺了三天了。
楚鱼哈哈笑:“是我把他封印回来的,厉害吧。”
体内仿若死水一潭,楚鱼默然半晌,又道:“是你把我捡回来的?”
“嗯。”
“……那,你可知道我体内发生了什么?”
楚鱼感觉到那人淡淡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语气亦是平淡无波:“嗯。你的体内,遭受到一股狂暴灵力的摧残,但似乎有什么护住了你的心脉,所以,你保住了一命。你的灵脉,也很幸运,灵脉无损。只是,丹田封堵,你的修为,已经废了。”
……废了?
意思就是,他现在是个凡人?
楚鱼仰头,叹了口气。
再糟糕也没糟糕到丢了命,似乎还不错。魔渊下除了阎衡魔君应该也没什么危险的东西,现下阎衡魔君又陷入了沉眠,他可以找法子离开这里。
似乎看透了楚鱼的心思,那人的语气接近冷酷:“别想了,你的身子,现下,极为孱弱,行动不便,而且你修为已废,魔渊中又有无数禁制,你是不可能飞回上方的。”
坠落下来,就可能再也离不开了。
楚鱼默然片刻,试着去打开储物戒指,没有灵力,果然打不开。
可惜了里面无数救命用的灵丹妙药……
面前这人应该也是修士,可这储物戒指是认主的,除非他主动抹除了灵魂印记,旁人才可以打开戒指。可现下他就是凡人一个,压根不可能抹除印记……
楚鱼有些心塞,叹了口气:“阁下在此待了多久了?”
那人平静道:“几百年罢。”
那可真够久的。
楚鱼纠结了一下,垂死挣扎:“魔渊下就没有其他的路可以离开?”
说完就觉得自己是二傻子。要是有路可走,这人何必还要在此待上几百年。
果然那人没有回答。
楚鱼又叹了口气:“看来得做段时间好邻居了……我姓楚,名鱼,阁下贵姓?”
那人顿了顿,开口道:“傅。”
傅?
楚鱼心头无端一跳,犹疑了一下,试探着道:“傅?我倒是知道这个姓,临澜有个大家族便是姓傅。未曾请教,阁下的名字是?”
那人却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像是在自嘲:“小辈何需试探,想来你也听说过我。我叫傅岚雪。”
楚声曾经说过,隔壁地界有个叫傅岚雪的,练功走火入魔,失手砍死了自己的亲人,最后痛苦跳崖……敢情他跳的居然是魔渊?而且还没死?
楚鱼实在不好意思说“前辈啊我当然听说过你我大哥用你举过反面例子呢”……
楚鱼囧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道:“晚辈对前辈的事情……略有耳闻。”
这气氛突然就有点尴尬了。
楚鱼无聊地靠坐了片刻,神思恍惚时,终于忍不住想起此前刻意不去想的事情了。
眼睁睁看着他抱着阎衡魔君跌落深渊,谢羲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还有楚声,被他偷袭弄晕了,醒来后又该如何……陆轻安一向看重他,心里估计也不会好受……
只希望这魔渊别像陵墟,隔断了一切联系,将他在灵魂玉简上留下的灵魂印记也给抹除了……
只要他的灵魂印记尚在,相信谢羲和楚声就不会崩溃,只是……他们可别激动得也跟着跳下来,这魔渊底下,可不怎么舒坦……
楚鱼安安静静地躺了一整天,额上全是忍耐剧痛后发的冷汗。等到稍微适应了剧痛可以行走时,楚鱼又一下给跪了。
……修为废了,连身子也变成了凡人的,需要进食进水。可这魔渊下,水是有,哪儿又有食物呢……
不会要被饿死吧?
楚鱼痛苦许久,见傅岚雪依旧不动,勉强挪到山洞里的潭水前,先捧了把水挪到一旁洗了洗手,才捧起水喝了。干燥的唇接触到水,久旱逢霖,他又喝了几口,才勉强恢复了点力气,踉踉跄跄地起了身,礼貌地问:“前辈,这底下可有能吃的东西?”
傅岚雪将楚鱼捡回来后就不闻不问,听他发问了,才又淡声开口:“出了山洞,就在左面半里处,山壁间,有一些能吃的红色果子。”
楚鱼谢过他,将腰间的寻笙窸窸窣窣解下,拍拍自己的老伙计,委屈它一把当回拐杖,一瘸一拐地出了山洞。
魔渊底下是想象中的安静无声,死寂一片,毫无生气。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虽然光线沉黯,但也不是没有,还能勉强视物。就是太压抑,傅岚雪也是厉害,居然在这种环境中过了几百年。
当初他在陵墟中,有沈念指导着四处转悠,也被陵墟那阴沉沉的天色弄得沉郁,几乎受不住。这儿还不能四处转悠,比起陵墟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处,在这种地方待久了,他恐怕要疯。
楚鱼慢吞吞地挪向傅岚雪说的地方,行动得慢了,有些无聊,不由又想起了在魔渊之上的那些人。
心中回响着他坠入魔渊前谢羲那一声绝望的呼喊,又想起系统诉说的原著中谢羲的结局,楚鱼的步子顿了顿,眸中一热,忍了许久的泪水忽然就啪塔啪塔落下。
若是有幸离开了这鬼地方,回到谢羲身边,就再也不离开他了,做什么都不离开,好好陪着他。
他心疼谢羲。
系统也跟着叹息:“啊~问世间情为何物~”
楚鱼面无表情地打断:“你闭嘴。”
一瘸一拐地行了半里路,终于见到了傅岚雪所说的生长在山壁间的果子。楚鱼饿得发昏,也不在意其他,过去便摘下一个果子,随意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
……从未吃过这么苦涩的果子。
为了小命,楚鱼还是勉强咽了下去,痛苦地将果子啃完,正想多摘几个抱回去当储备粮,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
带着狠烈的杀意。
!
第69章 还个人情
寻笙立刻出鞘一挡,“当”的一声,一股巨力猛地从剑上传来。楚鱼能迅速拔剑格挡已是不易,身子还受着剧痛折磨,浑身又没什么力气,当即就被后劲震得往后一仰,嘭地撞到山壁上。
痛得他眼泪都差点出来了,硬生生忍住了泪意,颤抖着抹了抹眼,看清了适才袭击他的是什么。
黑……豹子?
这怪物形似豹子,偏生有两颗头,眼睛俱是血红血红的,张开的嘴露出锋利的牙齿,显然是食肉动物。
楚鱼打了个冷颤,扫了附近一眼,心中微沉。
这要是一头,说不定可以对付过去。
可面前这一群要怎么解决!
这深渊底下会有妖兽……也在情理之中,但傅岚雪怎么吱都不吱一声!
楚鱼痛苦地同面前一群蓄势待发的妖兽对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小沓符箓。
这是三师弟给他的,因为三师弟画的符箓很多都是千奇百怪的,而楚鱼又喜欢从储物戒指中一摸一大把出来扔,为避免混淆,便将符箓都放到了怀里。
三师弟曾经放下豪言,要画出不用灵力催动、凡人也可以用的符箓,现下就是检验的时刻了……
楚鱼咬了咬牙,在符箓里摸出一张,狠狠掷向那群妖兽。
大抵是在这小地方没啥眼光,也没见过符箓,那群妖兽反而有些好奇地看着符箓轻飘飘地落到它们中间。见符箓没有起反应,楚鱼心都凉了半截,僵硬地看着几只妖兽凑上去戳了戳那张符。
下一刻,“轰”的一声,以符箓为中心,一下子炸开了。“嗷嗷”的惊慌嚎叫声不断响起,待光芒与尘灰渐渐敛下,楚鱼才呸呸呸吐出进入口中的尘土,定睛一眼。
地上没有他所想象的土坑。
方才那张符似乎是类似于炸药的东西,没屁威力,好在小地方土著见识浅短,给吓跑了。
不过的亏没威力,否则他方才离得这么近,非受波及不可。这副身体现在可以说是油尽灯枯,再遭上一场罪,恐怕就差不多该去了。
楚鱼出了一身冷汗,无力地坐下,喘了会气,才又艰难地起了身。
头发也因为方才的动作散到了肩上,楚鱼漫不经心地随意一撩,眼角余光暼到自己的头发,身子陡然一僵,默然片刻,提起寻笙侧了侧,在锋锐雪白的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脸色果然苍白得可怕,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整个人都病恹恹的,仿佛随时会咽气。
一头黑发不知何时变成了白发,像是清冷的月光。
楚鱼摸着这一头雪白的头发,满头雾水。也对,那山洞里暗无天日的,连人脸都看不清,他此前又痛得厉害,哪来的心思看自己现今是怎样一副形容。
虽然出谷还是奢想,楚鱼却忍不住想象了一下谢羲看到他这副模样的表情。
……看来离开这鬼地方后,还得先找个东西调养调养,再找点东西把头发染黑了。否则那个小哭包八成要抱着他大哭一场,转个脸就提剑去砍魔修。
甚至再次走火入魔,也不是没可能。
养个孩子不容易啊。
楚鱼胡乱地想着,抱着几个果子又慢吞吞地往回走。他现在就是个孱弱凡人,在这地方碰到了什么都讨不到好,傅岚雪修为尚在,在此的安危就指望他了。
希望他老人家别见死不救。
回到山洞里,楚鱼将果子擦了擦,看看依旧坐化了般一动不动的傅岚雪,想着他修为尚在,应该没吃过这玩意儿,转了转眼珠,试探着道:“前辈,可言吃点果子?味道还不错。”
傅岚雪默然片刻,淡淡道:“我吃过。”
楚鱼哈哈干笑。
这果子苦虽苦,但似乎有几分药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楚鱼总觉得吃了后身体里的那股剧痛便减轻了些,心中暗暗惊奇,看看傅岚雪,又问道:“前辈可知这是什么异果?”
傅岚雪虽然他主动说话,却是有问必答,闻言开口道:“无名,但对身体颇有裨益。你现在身子孱弱,每日吃几枚,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能恢复。”
楚鱼大喜过望。
看来傅岚雪还是存着善意的,指了条好路子给他。本来变回凡人就够糟糕的,还拖着病痛的身子就更悲惨了,能恢复再好不过。
早点恢复了早点寻找法子出去,他是丹田受堵,又不是灵脉尽毁,只要出去了就有办法恢复。
方才还苦涩得不行的果子顿时就甜了,楚鱼乐滋滋地咔嚓咔嚓咬着,可能是这小情绪感染到傅岚雪了,他默然许久,淡声道:“你似乎很高兴?无论是坠入魔渊、难寻归路,还是丹田封堵、修为尽废,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说了一通话后,他因为长时间不出声导致的语音晦涩已经没有了,流畅起来。
楚鱼道:“我大哥在前辈的家族认识一位医仙,说不定他能帮我。”
“傅家……”
傅岚雪喃喃一声,半晌,又摇了摇头,重新归于沉默。
虽然吃了这无名果子有点止痛效果,但体内的痛感依旧让人难以忍受,尤其是黑夜降临时。楚鱼深知待在傅岚雪身边才安全,好在这位前辈也不出去,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如此几日,除了自力更生出去摘果子,其余时候楚鱼都放心地窝在地上装死,有时候痛昏过去,又醒过来,整日里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不知过了多久,楚鱼每日昏睡的时间才渐渐缩短,体内的剧痛也慢慢地消失不见,虽然体魄不如修真者的康健,却也恢复成了能跑能跳的程度,也不必委屈寻笙再做拐杖。
恢复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该出去找出口了。
傅岚雪因走火入魔亲手杀死了亲人,这个心结他作为一个陌生的晚辈也不能帮他疏解。大抵他是想在此永不出世了。
楚鱼心中叹息,尚记得傅岚雪的恩情,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多谢前辈的照拂,晚辈告辞。”
傅岚雪一直冷眼看着楚鱼,听他说完,终于开了口:“你要出去寻出口?这渊下虽然没有什么厉害的妖兽,但也不是你这区区凡体能对付的。”
楚鱼一怔,隐约听出了这冷淡声音之下的关心,顿时想到了面瘫脸的师尊陆轻安,心中不由暖了暖,笑道:“多谢前辈提点。只是外头等着晚辈的人太多,晚辈必须离开此处。”
傅岚雪道:“都有谁在等你?”
楚鱼没想到他还有这兴致问下去,默了默,干脆盘腿坐下,肃容道:“黏我黏得紧的师弟,处处担忧我的大哥,面冷心热如前辈这般关心我的师尊……还有很多,说不准还有个整日里没得正经的三师弟。”
听到自己被拿去比较了,傅岚雪倒真的生出了兴致:“你的师尊是?”
楚鱼一笑:“不知前辈可有听说过,我师尊姓陆,名轻安。”
四周静了静。
良久,傅岚雪才涩声问:“陆……轻安?他的佩剑可是掩寒?”
傅岚雪和陆轻安认识?
楚鱼倒是没多大惊喜,或者说是喜忧参半,只希望傅岚雪和陆轻安别是仇家,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点头:“前辈和家师认识?”
傅岚雪沉默许久,才淡淡道:“听说过。”
随后便不肯再开口。看这样子应当也不会是仇人,楚鱼稍稍心安,提着寻笙就出了山洞。
深渊之下常年不见光,并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有些光秃秃的。不知道是不是阎衡魔君上次挣脱出去扩张了魔渊,还是本来就如此,出了山洞便是广袤的世界,偶尔能看到毒蛇嗖嗖而过,好在没有过来招惹。
不过到底是渊底,被两方山石夹中,只要朝着一面走,最后都能走到底。楚鱼一路提着剑过去,也遇到了几波妖兽,扔了三师弟给的符箓,成功吓退了它们便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仍旧没有看到有什么缺口。
仰头看了看高入云端的山壁,隐约能见到天色愈加黯淡。楚鱼不知道谢羲是不是像他被关在陵墟时那般守着,却莫名觉得,此时此刻的谢羲,应当就站在崖边。低头看着深不可测的魔渊,祈望能看到他。
再过不了多久就入夜了,夜里危险,楚鱼正在琢磨在哪儿找个地方来安歇,忽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咆哮。
虽然还未见到是什么,但能从这咆哮中听出震怒与戾气,楚鱼眉尖抽了抽,直觉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毫不犹豫拔腿就跑,还没跑多远,那个咆哮声倏地就近了,楚鱼魂飞魄散,忽有蓝光掠过他的头顶,直向后方去。下一刻就听一声痛嚎,有什么东西“嘭”地砸到了地上,楚鱼惊魂未定地回过身,恰巧看到前方身形修长的男子将手中长剑收回鞘中。
在他脚边,正奄奄一息地躺着一只不知名的巨兽,楚鱼目光复杂地盯了会儿那巨兽,又看了看那个男子。
他穿着件半旧不旧的月白缎袍,长发披散着,刘海稍长,遮住了他的眼睛,隐约露出直挺的鼻梁与紧抿的唇,下颔微微绷着,一抬头,便有一股凌厉的杀气。
楚鱼心中默念了几声系统保佑,慢吞吞地挪过去,迟疑了一下:“……傅前辈?”
男子冷淡地点了点头。
楚鱼心中更复杂了。
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不会一直跟在他身后吧,这人和陆轻安真是太像了。
楚鱼谢过了傅岚雪的救命之恩后,默默地蹲在已经咽气了的巨兽旁,眸光灼灼的。傅岚雪多年不与人相处,好不容易碰到个活人了似乎还不正常,拧了拧眉,道:“你看着它……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