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他又击败了武林新秀的方宇谦……方宇谦据说是唯一目睹了剑圣和方乾决战之人,他将这次决斗并融会贯通,并练成极为高深精妙的剑法,在中原武林搅起一番风雨,而叶英却轻而易举地击败了他,显见其武功境界比之当年名剑大会大有长进。
李珺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叶英如今有多厉害,也没来得及生气叶晖他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她叶英出关的消息,她最先想的是叶英到底有没有受伤——哪怕少了一根头发她都心疼。
所以匆匆忙忙地向李承恩告了假,她连夜驱马赶回了藏剑山庄。
*
叶婧衣是第一见到她的人。
然而小姑娘见她的第一眼不是扑上来抱腰,而是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喊:“二、二哥!不好啦,珺姐来了!”
李珺娘眼睛一眯,大长腿往前一跨,一把将小姑娘拎起来:“你跑什么?”
叶婧衣这些年跟李珺娘混得很熟了,见跑不掉,立刻十分狗腿地反手4 抱住她的腰,整个人挂在她身上,给一旁的一个藏剑护眼使了个眼色,吞吞吐吐道:“——我、我没有怕啦……”
然后李珺娘眼角余光便瞥见一个藏剑护院做贼般地小心地往院子里挪了一步,又小心看她一眼,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立刻蹦跳着跑进院子。
李珺娘不由再度一眯眼,看向叶婧衣:“嗯?有鬼。”
“QAQ。”叶婧衣要哭了,眼圈都是红的:“都是二哥的主意!你要找就找他吧!”
直到这个时候,李珺娘还当叶婧衣指的是隐瞒不报这件事,想想叶晖对自己的态度,他会隐瞒不报真的太正常了。不过她又不是为叶晖而来,就算有人提前通知了,她一时抓不住叶晖,以后也有的是时间教训他。
所以她也不着急,提溜着叶婧衣,慢悠悠地溜达进藏剑山庄,顺便问她叶英如今怎样了。
叶婧衣支支吾吾地说了声“……还好”。
李珺娘继续往里走,刚踏进院子,就见叶晖扯着叶英的袖子,似乎拉着他要去哪里。
叶英被他拉得一个趔趄。
李珺娘立刻放下叶婧衣,掠过楼外楼前高高的石阶,一个飞身来到楼前,一个手刀劈开叶晖扯着叶英袖子的手,先是瞪了他一眼,甩给他一个“等会儿算账”的眼神,不顾他欲哭无泪的表情,又抬手扶住叶英的胳膊,喜气洋洋道:“阿英你出关啦?都怪这群臭小子居然都没有通知我——恭喜你……”
李珺娘一边说着,一边将叶英从头打量下来,心里想着叶英果然还是瘦了,颧骨比往日明显了,眼窝也有些陷了下去——等等,眼……阿英的眼……
恭喜的话语说到半截,陡然停了下来。
多年军旅生涯,李珺娘的声音向来是响亮又轻快,如今乍然停了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是叶英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清淡平缓一如往昔,仿佛中间因为闭关而分离的一年多并不存在。
他道:“多谢。”
顿了顿,他又道:“还要多谢你这段时间照看阿晖他们,尤其是阿炜的事情,若非你……”
“这不重要!”
*
话一出口,李珺娘先愣了,恨不能抱着自己的脑袋让时间倒流——啊啊啊她竟然就这样打断了阿英的话……但是!李珺娘重又看向叶英的眼睛,突然放开他的袖子,反手搭上身后的碎魂长|枪,声音变得冰冷无比,咬着牙、一字一顿问叶晖:“是那个叫方宇谦的贱人干的?”
“啊?”叶晖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往后退了一步——李珺娘此时的脸色已经黑到能滴下墨滴了,阴沉得吓人。
李珺娘冰冷的声音变得不耐烦:“阿英的眼睛——是被那姓方的贱人弄瞎的?”
叶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以对。
“啧!”李珺娘险些没咬碎一口银牙,转身就往外走,“老娘去宰了那贱人!”
只是她还没走出两步,长长的袖摆突然被叶英拉住了。
清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是他。”
李珺娘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他,脸上仍旧是未曾敛去的戾气和暴怒:“不是他是谁!”
初夏的风带着融融暖意,扬起楼外楼前悬挂的藏剑大旗,带起李珺娘乌黑的发尾,也仿佛将叶英的声音吹向远方,让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叶英的声音那么有辨识度,不响亮,却仍一下下敲击在她心底里,让她想要假装失聪都做不到——
“是我自己弄瞎的。”
“只是我自己不想再看见了而已。”
“与谁都没关系。”
场面再度沉默了下来。
*
叶晖小心地抬头瞄了一眼。
他大哥叶英仍旧是往常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失明这种可能会对其他人造成致命打击的事情在他眼里仿佛根本无关紧要,不只是对李珺娘,便是对他们兄妹几人提及此事,也是这样。再看李珺娘——
她仍旧保持着想要离开的姿势,背对着他们略侧过身,微微抬着下巴,怔怔地仰头看着叶英,若非幽蓝的碎魂长|枪在她手里松了紧、紧了松,似乎整个人都要化作一座雕像。
叶晖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尚未开口,就见李珺娘尖削洁白的下巴上突然滑过两行清泪。
叶晖不由撇开头移开目光,竟是有些不忍心看她此时的眼睛。
*
随着叶英的话语渐渐在心里明晰,李珺娘仿佛被抽离了魂魄,整个人站得都有些恍惚,就连手中重逾己命的碎魂都险些握不住,偏偏眼睛仍旧固执地盯着叶英。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温暖干燥带了薄茧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顺着下巴慢慢移到眼睛。
李珺娘瞬间回过神,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然后便听叶英问道:“你……哭了?”
这声音清淡中略带了几分无措疑惑,李珺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又吹过一阵风,脸颊除了叶英手指触及的地方,皆传来一片冰凉。
察觉到自己的眼泪,李珺娘愈发抑制不住鼻尖的酸涩,跌跌撞撞地蹭到他身前,一把拽住叶英的领子,把脸埋了进去,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颤抖而又嘶哑——
“怎么会有人希望自己看不见这个世界呢……”
“只是想到我可能再也看不到阿英,我就好难过好难过啊。”
“难道、阿英你心里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吗?”
“阿英……”
*
叶英静静地听着李珺娘的哭诉,任由她不顾形象地将眼泪鼻涕抹了自己一身。直到她安静下来以后,方才将从怀里抽出一方帕子,握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拉出来,摸索着替她抹去眼泪。
然而几乎从没掉过眼泪的李珺娘仿佛放了闸的泄洪口,眼泪流得一发不可收拾,一方帕子很快就被湿透了。
叶英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一手捏紧帕子,另一只手覆上她发顶。
叶英的手掌并不十分宽厚,但是透过掌心传来的温度足以抵达李珺娘的心口,将她的情绪彻底安抚下来。
眼泪渐渐止住。
模糊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眼前是叶英好看的下巴,李珺娘的目光不由变得痴迷起来。
这时却听叶英温声道:“莫要哭了——双目皆眇,对于你们来说确实可怕,可对于我自己来说,我心里却更加亮堂了,无关紧要的事物不会耗费我的心神,想要看见的比之前更加清楚,所以你该祝贺我才是。”
李珺娘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脱口道:“那我呢?你现在看我……是无关紧要还是比之前更加清楚?”
然后李珺娘就见叶英嘴角挑起了一点点几乎微不可查的弧度:“自然是更加清楚。”
——胸腔里的郁气仿佛一扫而空,李珺娘心花怒放,简直恨不得骑上踏炎去跑个几千米。但是……捏了捏手里属于叶英的领子,鼻间是萦绕了许久的清淡香气,她这才发现自己此时已经整个儿扑进了叶英的怀里。
李珺娘的脸颊蹭地一下着了起来。
——啊啊啊真的好害羞啊( ω )
*
这次李珺娘在藏剑山庄待了三天。
然后这三天里她也知道了叶英那套说辞的真正含义——什么眼睛看不到心里更加亮堂了,这不过是为了不让叶晖他们担心罢了。
他失明,不过是为了成就无上心剑,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江湖上护住他的藏剑山庄。
“所以,姑娘们喜欢的那些风花雪月我不懂,也永远不会懂——藏剑山庄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存在,任何人也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叶英将无神地双目转到了李珺娘身上,“即使是这样的我,阿珺你仍然愿意喜欢、并且一直喜欢下去吗?”
李珺娘愣了一下,随后趁叶英不备凑过去一把勾住他的脖子,脸上绽开最灿烂的笑颜,大笑道:“我就说我们是天生一对——”
叶英看向她,无神的双眸仿佛画了个问号。
李珺娘低低的声音响起:“……在我心里啊,也永远不会有人比这个大唐更为重要。”
——其次,便是阿英你……
作者有话要说: ▼_▼作者生理期不想说话,并向你们扔了一章庄花
☆、第 16 章
色深人静,万籁俱寂,一轮上弦月静静地悬挂在高空,明亮的月光洒下,犹如一件轻纱,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火光跃动,鲜血喷溅,刀光剑影,明明是哀鸿遍野的修罗杀场,却又伴着缭绕不绝的袅袅香火、嗡嗡不息的诵经之声,未见我佛慈悲,唯余以杀渡生的冷酷无情。
银甲红衣黑马的天策府士兵将光明寺大门包围得水泄不通,李承恩命天杀营的人分布在四周,负责剿灭斩杀光明寺附近游散的明教弟子,而天盾、天枪、天弓三营则顺次排开,天盾营负责持盾护卫天策府兄弟,天枪负责近战斩杀光明寺内妄图冲下来明教弟子,而天弓营则分散在四周比较高的建筑上,伺机射杀妄图跳窗之人或者漏网之鱼——种种安排,无不为了在此一役中尽数剿灭整个明教势力。
光明寺规模宏伟,入口也修得极为宽敞,可天策士兵配合多年,早已将这套阵法运用得出神入化,明教冲下来数次都未能突破重围,反倒牺牲了无数弟子。
李珺娘骑马跟在李承恩身后,火把将她面无表情的侧脸映照得明明灭灭。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的明教教众身上,看着明教弟子陆陆续续地冲出来却被天策府士兵霸道的火力所击退,看着他们身着的白色教服染上深红的颜色,神色也渐渐变得复杂难辨起来。
*
枫华谷大战至今不到三载,而明教的气焰却仿佛要窜上天。
诚然,在击败唐门、丐帮联军之后,明教可称中原第一大教派,近几年发展迅猛,当光明寺建成之后,其地位更是发展到顶峰。
能够得到这样的发展,是明教的实力,也是他们击败唐门、丐帮应得的成果——成王败寇,本就是世间至理。
但是他们不该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就算大唐再开明、朝堂和江湖的关系再密切,可江湖终究是江湖,朝堂终究是朝堂——江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朝堂,可皇权至上,江湖势力永远不能妄图摆脱朝堂的掣肘甚至进而掌控朝堂。
明教一时得意忘形,竟是忘了中原最大的避讳,妄图挑战皇帝陛下的威严——从明教几位首脑不顾教主陆危楼的反对,强行发展朝堂力量,并频繁向朝中大臣伸手的时候,他们结局便已经注定了。
今夜,天策府会用实力告诫整个江湖——再庞大的江湖势力在训练有素的朝廷军队面前,也不堪一击。
*
光明寺门口的战局已陷入胶着状态,李珺娘见眼下没有自己可插手的余地,便轻轻拨转马头,驱马去往别处,以协助天杀营的同袍们剿杀附近潜藏的散兵游勇……只是她随手捅死一名仓皇奔逃的明教弟子,尚未抽离碎魂,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转头一看,只见光明寺门口银光乍现,而后几个天策府士兵便被一刀挑中,倒飞了出去。
他们的马也随之倒下,周围的天策府士兵匆忙闪避,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光明寺大门顿时现出了一个缺口。
就在这个时候,只见明教教主陆危楼排众而出,一刀就近击落一名天策士兵,翻身上马。
李承恩突然大喝一声,正要抢身迎上,陆危楼身后却又闪出四名明教法王,带着一干明教高层精锐横档在陆危楼身前,其中一人一面抽刀架住杨宁点来的长|枪,一面焦急地转头大喊着要陆危楼先走。
陆危楼扯住缰绳,略一犹豫,还是纵马先逃。
天策府弟子单兵作战能力在江湖上向来不出彩,克敌制胜的秘诀便是各种阵型战术,此时阵型已破,面对明教教主陆危楼完全没有一战之力。
银色弯刀挥舞如风,只能看到一道道雪芒滑过虚空,勉强冲上前的几名天策士兵顿时血流如注,扑倒在地。
前路既清,陆危楼回眸看了一眼正跟李承恩杨宁缠斗的法王和教众们,眼角隐有泪光闪耀,最终轻叹一声,不再留恋,以刀作鞭,策马而去。
有天策士兵尚还想策马去追,却被李承恩一声厉斥拦下了脚步:“停下!穷寇莫追,按计划行事,我要这里的人,一个不留!”
就在李承恩转头吩咐的功夫,对面有个明教法王一把扯过身旁的一个明教弟子挡在自己身前,挡下杨宁势不可挡的一枪。
雪月长|枪穿胸而过,那名明教弟子当场死亡。
然后在被昔年同僚们同仇敌忾之前,那名明教法王怪笑了一声,一把扯下身上的法王服,扬声道:“这劳什子法王,老子不做了!”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到了。
而那人却在说话的同时一拧身,腾空而起,踏着几个普通的明教弟子和天策士兵借力,几个起落间便掠到外围。
待话音落下,他也刚好掠到一名天策士兵身前,诡秘一笑,一刀将人劈下马,而后驾马而去。
这一切说来复杂,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李珺娘从不远处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明教法王逃跑的背影,以及剩余明教教众愤慨的神情,他们激动异常,拼命地想要冲破天策府包围圈,想要去把方才那个叛徒抓回来施以惩戒,同时还有断断续续的咒骂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
“……莫言笑……你个叛徒……教主待你不薄……”
莫言笑?!
李珺娘手中缰绳骤然扯紧,而后想也不想地转身追了过去。
李承恩刚好留意到这点,连忙大喊:“阿珺,回来!”
然而向来听话的李珺娘,这次却仿佛听不到一般。
李承恩额角猛地跳了两下,摆手让杨宁过去支援李珺娘,随后退了一步,冷声道:“绝杀阵,起!”
天策府士兵们阵型一变,气势冲天,重新将这些明教教众们逼回光明寺,再无一人可逃脱。
杨宁看了李承恩一眼,而后追向李珺娘。
李珺娘确实没听到李承恩的阻拦,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阿英的碎星!
*
开元二十七年六月初十夜,天策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奇袭大光明寺,直接击杀于此地进行密会的明教四大法王及许多高层,明教损失惨重,仅以教主陆危楼一人身免,明教自此西迁,于中原一带几销声匿迹。
这便是后来震惊了整个武林的光明寺之变,天策府“东都之狼”的称呼不胫而走。
*
叶家名下有无数商会,遍布大唐的大江南北,这么大的事情,几乎可以说第二天早上就送到了藏剑山庄。
而叶晖在收到消息之后,也立刻在第一时间报给了叶英。
作为家中最没有武学天分的人,叶晖在人情世故方面却颇有一番本事,不但将家中上上下下的琐碎杂事打理得条理清楚,对他人的情绪也极为敏感,就算叶英什么都没说,他也察觉到对方跟李珺娘的关系同过去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变得……亲近了许多。
昨天夜里他察觉到自家大哥似乎有些心绪不宁,便一早将这个消息报过来——毕竟这怎么都是天策府大捷,李珺娘立了功,想来也能让大哥高兴高兴吧。
当时叶英正在天泽楼前擦拭焰归,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原本不急不缓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就连眉头都轻轻皱了起来。
叶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