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热肠的吴羌羌用力点头,“对啊对啊,四爷不在,偷个懒最好了,我经常这样干!”
太白太黑挥舞着小勺子一百二十万个赞同。
一屋子心软的妖怪,反倒衬得陆知非这个人类铁石心肠。陆知非无奈,拿出手机对准小乔,咔嚓一声拍下一张照片。
“嗯?知非你拍照片干什么呀?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吴羌羌见什么都好奇,陆知非也大方地给她看。可吴羌羌扫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啊。”
“你再仔细看小乔对面的玻璃。”
玻璃?
一直悄悄听着的小乔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挪不开视线——只见那玻璃里,完美地映照出了他的脸,和他剪了几个纸人帮他抄书的事实,以及,陆知非正在注视他的双眼。
小乔:“……”
“啪!”小乔一掌把纸人拍扁,扔进垃圾桶。
玻璃上的陆知非笑了笑,小乔拿笔的手就不由自主抖了抖。
这时,屋外传来响动,应该是商四回来了。可陆知非转头去看,却只看到星君和瞿栖。
“他呢?”5 陆知非问。
“他有事去城郊了,让我先把瞿栖送回来。”这一次星君对陆知非客气得多,“许宛灵已魂飞魄散,瞿栖就先留在你们这儿,其他的事情,等商四回来再跟你们说吧。”
说完,星君正要走,可余光瞥见小乔,立马又顿住,问:“你怎么还没死?”
小乔正愁有火没地方发,“干你屁事。”
“小孩子家家,怎么这么没礼貌?”
“干你屁事。”小乔继续说。
星君看向陆知非,“你不管?”
陆知非也是日了狗了,“关我什么事?”
“你们的教育很有问题啊。”星君说。
“你再不走,他要放狗咬你了。”陆知非说完,趴在小乔脚边的小狼狗适时抬起了头。星君黑着脸,感觉自己简直待不下去了,拂袖而去。
瞿栖一个人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倒真像是个木头人了。
饭桌上几人对视一眼,吴羌羌自顾自地不知道领会了谁的意思,拍案而起,“哈哈哈那个大明星,快过来吃饭啊,再不吃饭菜都凉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跟明星一起吃过饭呢。”
老竹子汗颜,看着瞿栖觉得他怪可怜的,随即也招呼着,“快来吃吧。”
瞿栖听话地走进来,却又犹豫着摇了摇头,“多些你们的好意,可我不是人,不用吃饭。”
陆知非却兀自给他拉开凳子,“坐下吧,吃饱了饭,明天还要去给心姐赔罪。”
“心姐?我恐怕……”瞿栖面露自嘲。
陆知非打断他的话,“就算你不是人,做出的承诺也要遵守。”
瞿栖怔住,陆知非又转头去给两个小胖子夹菜。瞿栖看着这一桌大妖小妖还有人类和平共处的画面,怔怔出神。
晚上十点,商四还没回来。陆知非估摸着宿舍快门禁了,便起身要走。瞿栖却叫住他,“刚才四爷让我转告你,今天住在书斋,哪里都不要去。”
“为什么?”陆知非昨天就没回去,今天再不回去,马晏晏的脑洞能开到无限大。
闻言,瞿栖露出了一丝为难深色,“四爷说,外面太危险,所以让你不要出去。”
其实商四的原话是:“万一哪个瞎了眼的二百五又把他绑架了怎么办,他那么弱,老子很累的。”
陆知非没有再追问,白天的遭遇已经让他心有忌惮,于是就干脆留了下来。对此最开心的当然是太白太黑,今天书斋里突然来了好多人,特别热闹。而且,今晚又可以和陆陆一起睡了!
陆知非莞尔。
翌日,陆知非在七点准时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太白太黑两个小脑袋瓜子凑在眼前,看到他醒过来,开心得手舞足蹈,“陆陆醒啦!陆陆醒啦!”
陆知非刚醒,正蒙着呢,就看两个小胖子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一边跑还一边喊,“主人主人!陆陆醒啦!”
别看它们人小,腿短,跑不快,但它们可以用滚的啊!
冲出房门、抱成一团,像个风火轮一般滚过走廊,然后又分开来,风风火火地闯进商四的房间,顺着床柱子往上爬,然后用力一蹦!
砰、砰,被子上砸出两个深坑。
“主人!陆陆醒啦!主人!醒啦!”
紧接着,蒙了五秒钟的陆知非,好像听到哪里的屋顶被掀翻了。不过管他呢,陆知非淡定地起床穿衣、洗漱,打开门,却见商四揉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件放浪不羁的黑色龙纹睡衣,衣襟大敞着,站在他门口。
他忽然想起以前上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核舟记》,里面有个词叫——袒胸露乳。
“有事?”陆知非很平静。
商四蹙着眉,满脸都是被强行吵醒后的不爽,但正经事还是要办,“把手给我。”
“手?”陆知非抬起手,疑惑,“手怎么了?”
商四睡意上涌,不满他磨磨蹭蹭的,就直接抓住他的手。炙热的体温熨烫着陆知非的掌心,让他下意识地想抽手。
“别动!”商四瞪了他一眼,大手牢牢地抓着陆知非的手,凶狠中带着一丝认真。然后陆知非就见他眯着惺忪的睡眼,用手指一笔一画地在他掌心里写字。
陆知非的掌心在发痒,这感觉很奇怪。一大清早的,忽然有个男人堵在你房门口,抓着你的手要在你掌心上写字。
可陆知非知道商四这么做必定有他的理由,于是忍着那痒意低头看。商四写了自己的名字,依旧是龙飞凤舞的狂草,写完之后就让陆知非握拳,然后低头,双手包着陆知非的拳头,鼓起嘴往虎口的缝隙里,吹气。
像个小孩子一样,画个画,还要吹口仙气。
偏偏抬起头来时,神情还很认真,“遇到危险,就叫我的名字,知道吗?”
他这么认真,陆知非也跟着认真起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商四眼中的认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皮耷拉着,歪着头瞅了陆知非两秒,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的萌感。而后他往前一倒,整个人扑在陆知非身上,头顺势往他肩膀上一靠,“好困,我再睡会儿……”
陆知非被他扑得一个趔趄,好不容易稳住,丫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你给我醒醒!”陆知非推他,但是推不动。
陆知非想直接把他扔地上,可一想到刚才商四对他的叮嘱,又心软了,于是便拖着人往屋里走,想把他弄到床上去。
可谁想到,都到床边了,陆知非一个没站稳,跟着商四一起扑倒在了床上。赶忙爬起来,余光却瞥见门口有个人。
瞿栖,刚好从门口路过,看到屋里两个男人衣衫不整倒在床上的场景,惊讶着飘了过去。
他前脚刚走,小乔又来了,抱着他的狗,一脸“我早看穿你们大人的肮脏世界”的表情,飘了过去。
然后是太白太黑,张大嘴巴保持着惊讶的表情,一蹦一跳地排在那俩人后面,嘴里还喊着,“哎呀呀!哎呀呀!”
陆知非敢打赌,他们纯粹是排着队傻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过一个枕头摁在商四脑袋上,去死吧。
当然,陆知非最后没能谋杀成功,而是带着一肚子毒气去上学。马晏晏果然对他的两夜未归耿耿于怀,也很担心。商四这个朋友出现得太突兀了,他一出现,向来自律的陆知非就开始早出晚归,进而发展为夜不归宿,太可疑。
一直到李茹心的工作室,马晏晏的念叨都没停过,直到看到瞿栖。瞿栖的出现让整个工作室一扫先前的压抑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很抱歉,心姐。因为我的一位朋友忽然去世,我赶着去见她最后一面,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瞿栖说着抱歉,神情一如从前那般温和,可神经大条如李茹心,都明显感觉到了他眼眸里的悲伤和失落。
李茹心赶忙安慰了他几句,也就再不提这件事了。
当天,瞿栖没有再去书斋,而是回了他跟许宛灵居住多年的筒子楼。临走前还托陆知非问一句,需不需要将那截骨香交给商四。
可是瞿栖需要骨香来吸取念力,如果没了骨香,他也会开始腐烂。陆知非听到他这句话,就知道瞿栖恐怕要糟。
陆知非回到书斋,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商四。彼时商四也恰好从书斋出来,身后还跟着小乔和他的小狼狗。
“你们要出去?”陆知非问。
“去找南英。”商四看了他一眼,“你也一起来吧,人多一些,南英会高兴点。”
陆知非依言跟上,一边走一边把瞿栖的话转告给他。
商四挑挑眉,很不在意地说:“死志已生,那就让他去死啊,又没人拦着。你告诉他,如果他想死得爽一点,可以来找小乔。”
小乔也难得地跟商四站在统一战线,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嗯,可以来找我。”
陆知非:“……”
很快,南英的住处就到了。开门,依旧是那两个明眸皓齿的姑娘领他们进去,南英也依旧老样子,穿着厚厚的毛皮大氅坐在珠帘后,温和静好,却难掩病气。
跟商四说的一样,看到这么多人来,南英很开心,“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我的小庐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红英,绿萼,马上去准备晚膳。”
末了,他又笑着加了一句,“这次要清淡些的。”
“南英哥哥。”小乔走过去,礼貌又斯文。
“小乔也回来了啊,来,坐我旁边来。”南英温和地伸出手,将小乔拉过去坐着。小狼狗也跟着过去,南英的手碰到它,顿了顿,轻咦了一声,“这是……崇明?”
“是他。”小乔伸手抚摸着小狼狗的头,面色沉凝起来,“百年前那场大战,我以身试法,算是侥幸胜了。但是我乔家的控妖术太过霸道,我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坏了禁忌,原本是该死的。可崇明为了救我,强行将他大半妖力灌注在我体内,才算保住了我一条命。”
“所以他被打回原形,到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南英伸手,五指微张置于小狗头顶,指间散发着微光,好像在感应着什么。
小乔紧张地看着,“大战过后我就和他躲进了我家祖坟里,前段时间才破关而出。这么多年过去,他照理早该恢复了。”
“别急,我且看看。”南英仔细感应着,其他人也不敢打扰他。良久,南英收回手,“崇明的情况比较复杂,他的妖丹破损太严重了。不过不要担心,你们二人是契约关系,现在你的身体里又留存着他的妖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件事,或许可以从小乔你身上着手。不过我需要时间想想,你且耐心等些时日。”
小乔神色复杂地点点头,眸中仍然满是担心。小狗深知主人的心思,乖顺地走回他身边,舔了舔他的掌心,以示安慰。
“我那儿还有些药草,对修复妖丹很有帮助,明日我便让吴羌羌给你送来。”商四说着,在南英对面坐下。
南英点头,“那再好不过。”
说着,他又想到什么,正色道:“星君跟我说了昨夜的事情,那人是冲着你来的,你可想到他究竟是谁了?”
闻言,陆知非和小乔也不由把目光投向商四,只见商四的嘴角露出一丝自嘲,“这次可是我作茧自缚了。”
“你看。”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几上,“这就是他给我的提示。”
南英看去,就见那是一方白色纱巾,质地轻柔,他讶然,“女子?”
“不。”商四摇头,“他是个男人,但这方纱巾,是我出于自身的恶趣味给他戴上的。”
“朋友?”南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商四还有个他不认识的朋友。
然而商四再度摇头,“简单来说,他不是普通人,他是神明养的蛊。”
第15章 神明之蛊
“蛊?”南英诧异。
商四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道来:“那是在我遇见你之前的事情了,所以你不知道。那会儿,天地间还有一种存在,那就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说的神。”
这最后一句,商四是看着陆知非说的,“你知道神究竟是什么吗?”
陆知非摇头。
“神,起初是混沌初开时天地自然孕育的灵体,用以稳固神州、保护万物。后来,很多法力高强的人和妖,打破了天道限制,所以也成了神。但是随着人类的繁衍,天地间的元气被消耗得越来越多,也就再没有人能成神了。而人类发展到一定程度,成为这世间主宰,不再需要神的护航时,很多神就会自然仙去。”
商四喝了口水,继续说:“所以神越来越少,最后也就剩下了那么几个,活着活着,就成了老不死。几个老不死天天在终南山上无聊地下棋,有一天我正好有事过去,他们非要拉着我跟我一起玩,真的,不是我要玩的。”
商四摊手,陆知非冷漠。
“你们玩什么了?”南英问。
“我们创造了一个人。”商四说:“准确来说,为了不破坏天地平衡,我们最初只是在纸上把他写了下来,你添一笔,我添一笔,这样谁都无法预料到接下去的故事发展,谁都能从中得到乐趣。我闲着无聊,就添了一句——此人面若好女,过于貌美,遂以白纱遮面。不过我也只添了这么一句,就离开了终南山。谁想到,等我再回去之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
那一年,商四也不知道是时隔多少年之后再次回到终南山。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凉亭里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明的踪影,他们或许是死了,或许是走了,世间再无人看到过他们。只有秋风卷起落叶,吹过商四的衣摆,翻开泛黄的书页。
神不见了,可书却留了下来。这或许是唯一一本,众神写下的书。
商四当然会好奇他们把故事最终写成了什么样子,可翻开来之后他才发现——他错了。
“我根本不该让他们玩这个游戏,他们所创造出来的人,空有强大的法力,却缺乏最基本的人性。他根本无法融入到人类中去,无法对人类这个族群产生归属感,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对他而言,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因为创造他的人本身不具备这个能力。更糟糕的是,”商四微微蹙眉,“神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在提笔书写时,不小心就把法力留存在了那本书里。众神的力量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空间,而这些力量最终大部分都汇集在那个人身上。当时我只是朝书里看了一眼,他就发现了我。”
那个瞬间无疑是非常悚然的,商四翻开书页,眼睛却透过文字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里,有人在抬头看着他。
那个眼神冷漠、孤独,不是人的眼神,也没有神的平静。而那个世界,草木枯绝、飞鸟绝迹,荒无人烟。只有他一个人,站在万顷荒原上,抬头看着天。
“我闻到了一丝毁灭的气息。”商四凝眸,“如果不加以阻止,两个世界必然发生碰撞,届时,现世就会受到影响。我也不能让这么一个危险的人物脱离书本,于是我立刻找星君借了判官笔,蘸着我的朱砂,一笔,将他扼杀在书里。”
一个鲜红的死字出现在荒原上空,像一枚古老的印章,被一只无形的手当头按下。遮天蔽日的红席卷而来,大地开始龟裂,穹宇开始崩塌,而那个人依旧抬头看着天,眼睛里毫无波澜。
“那他应该已经死了,为何还会出现?”南英讶然。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他在最后一刻从崩裂的世界中逃到了现世。总之,我毁了那个世界后,又把那本书焚毁在终南山上的字库里,他究竟是怎么逃出来的,或许得回去看一看才能知道。”
然而对于陆知非来说,听到的这一切都太过神异,他不由想起爸爸曾经跟他说过的,死在昆仑山上的那条龙,或许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仅仅只是枕边故事。
“那这跟蛊有什么关系?”他问。
小乔回答了他,“几个老不死闲来无事创造个人玩儿,那跟养蛊又有什么区别呢?只是他们最终养出了一条蛊王,还反噬了。”
这时红英和绿萼端了菜上来,几人坐下边吃边聊。
小乔给小狼狗系着餐巾,让他坐在自己旁边,还给他布菜。陆知非看在眼里,大概也只有面对小狼狗的时候,小乔才会变得那么体贴。
南英则还忧心着商四,“你百年前忽然陷入沉睡,是否也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