囡囡点点头,看苏舍蹲下身便趴到了苏舍背上,双手环着苏舍的脖子。
白桓有些担心,想上来抱囡囡,被苏舍摇头的动作制止了,只好跟在后面。
大海很漂亮,海风吹过来的时候苏舍觉得世界其实很美好。
沙子很细软,四处在脚边流窜。
囡囡突然开口道,“我今天很开心。”
声音细细小小的,以往的气势一点也没有。
苏舍嗯了一声。
囡囡又道,“今天去了图书馆看兔子书……还看了飞机……哥哥还给买了气球和蛋糕…公园里真的有很多小孩子……”
苏舍笑,“你也是个小孩子啊。”
囡囡将头趴在苏舍肩上,“以前想出去玩,总是欺负妈妈,明明是自己不乖生了病还总是怪妈妈坏。”
苏舍摇头,“不是,囡囡很乖。”
“叔叔真好。”囡囡笑,声音越来越小。
“叔叔别让哥哥伤心……要好好活着哦。”
“我不乖,让妈妈……伤心了。”
囡囡费力的亲了苏舍脖子一口,低声道,“我可能……要死掉了……”
“大海……真漂亮。”
……
“囡囡?”苏舍喊道。
没人回应。
“囡囡?”
还是没有那丫头的声音。
苏舍笑了笑,“坏小孩,你是不是又吓叔叔呢?”
“囡囡。”
“囡囡。”
“叔叔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坏小孩要被揍的。”
“囡囡。”
苏舍突然觉得脚有些凉。
耳边传来白桓喊他的声音。
他苦笑,眼泪砸在脚背的时候怎么这么凉?
白桓的声音,怎么这么难过?
囡囡这丫头,怎么不说话呢?
……
怎么,不说话呢。
……
苏舍朦胧中看见有人在给他注射,淡蓝色的光在眼睛里晃过,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放在身体上的冰冷器械。
还有白桓通红的双眼。
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苏舍努力睁开眼去看他。
然后小声地说了句,“阿桓别哭”
脑子里混沌一片,苏舍渐渐陷入黑暗里。
画面倏然而止。
……
白桓站在玻璃外看着苏舍。
四周安静的像是全世界死掉一般。
苏舍的声音却像是在耳边传来,那么轻,那么淡。
白桓看着瘦骨嶙峋的苏舍躺在ICU的病床上,看着苏舍惨白的脸色,看着他明明快失去意识却还让他别哭。
白桓突然蹲了下去。
想起囡囡生日前一天晚上,囡囡把他拉到外面嘱咐哥哥一定要照顾好叔叔。
她说叔叔是笨蛋。
她说白血病很疼很疼的,很疼很疼。
她说我不想死。
不想死的。
叔叔一定也不想死的。
“咳。”白桓胸腔突然一阵痛,痛的整个人蜷成一团,攥紧胸前的衣服,呼吸困难。
如果说,苏舍会死掉?
死掉的话。
死掉?
白桓眼前有些朦胧,他有些想不明白死掉的意思。
死掉?苏舍不会死掉的吧。
苏舍哪里舍得呢?
明明在海边吐血晕倒的时候还死死拽着他的手,说要回家。
回那个有白桓的家。
(四十)
小桓,你别害怕,妈妈在这儿,不哭了。
白桓,救我,求你救我。
阿桓,你信我。
你这辈子都活该爱而不得。
活该爱上你的人孤苦一生。
活该。
活该没有人爱你。
……
白桓睁开眼,目光触及一片白。
心脏跳动的地方很疼,他攥紧了被单才缓过一阵。
良久,才听见有人开口道,“心脏疼的感觉怎么样?”
白桓捏紧了手心,吐字有些艰难道,“没有苏舍疼。”
林安吸了吸鼻子,声音压的很低,带着哽咽,“小舍度过危险了,暂时没事,你别担心。”
白桓垂眸,盯着洁白的床单表情有些茫然,“苏舍不会死的,对不对?”
林安嗯了一声,“他不会死。”
闻言白桓突然笑了。
那种阳光下闪烁的笑容,那种苏舍最喜欢的白桓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白桓轻声说道。
林安原本站在床尾,闻言一愣,身子往旁边偏了过去。
白桓之前突然晕倒在ICU外面,医生说是长期以来的精神紧张,压力太大,还有,心理原因。
紧紧攥住衣服的手,皮肤下显而易见的青色血管。
疼啊,肯定很疼。
要不,像白桓这种人怎么会疼得倒下去。
之前和人说起苏舍爱白桓,一生爱的求不得,爱的卑微,爱到什么都没有了。
白桓还是不肯看他一眼。
如今倒是,春潮带雨晚来急。
晚来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何必呢。
林安脸上的表情有些悲悯。
“白哥。”他低声喊道。
白桓抬眸看他,“嗯?”
“小舍如果不在了,你怎么办?”林安问道。
白桓脸上的笑容僵了几秒,随后轻笑出声,“哭。”
林安诧异,“白哥?”
白桓笑笑,“苏舍走了的话,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没办法。”低沉的笑声。
深深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没办法,一点也没有。
……
苏舍其实比白桓要早些醒来。
刚醒来便看到了守在他身边的谢洋。
让医生摘掉了碍事的仪器,苏舍咧开嘴冲谢洋笑,“阿洋辛苦了。”
声音微弱,脸色惨白。
谢洋喉咙里像是卡着什么一样,半晌才说出话来,“小舍疼不疼?”
苏舍愣了几秒,摇摇头,“不疼。”
“阿桓有点事,要晚点回来。”谢洋替他掖了掖被子,低声道。
苏舍点头,“嗯。”
谢洋瞧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些好笑,“小舍越来越冷淡了。”
苏舍眨眼,轻声道,“有些事情恰到好处便好,有些事情…”
“发生之前遏止就好了。”苏舍笑了笑,“可惜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总想他喜欢我。”
谢洋看着他,嗯了一声。
苏舍又笑,“以前觉得能被人关心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我以前也想过的…”
“有间小房子,养只小狗,不用太有钱,温饱足矣,然后有个爱人。不用他宠着我,我只要知道他爱我就好。”
“现在啊…”苏舍转头将视线放到窗外,可以看见一小片淡蓝的天空,“我只想一个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孤零零的就好。”
谢洋皱了眉头,准备开口。
苏舍比了个‘嘘’的手势,面色苍白有些倦怠,“可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只是,如果我死了的话…”
“活着的人多少会有些不开心罢。”
林安会哭。
白桓…
白桓怎么办呢?
那个说喜欢苏舍的人怎么办?
“我后悔缠着他了。”
苏舍叹了口气,低声道。
如果知道自己会得病就好了,一定不会缠着他了。
不管他喜欢的真假与否。
不管是同情还是真心,从一开始自己没去触碰就好了。
“如果我死掉了…”苏舍看着谢洋愕然的神情,与之对视,郑重道,“阿洋要好好照顾他。”
“他就像个孩子一样。”
“他不开心我死的不安宁啊。”说到最后苏舍轻笑。
笑着笑着就哭出声来。
苏舍哭着说,“我舍不得。”
“一点都舍不得…”
“我喜欢他啊。”
“我不想死掉…”
“好不容易他才喜欢我,好不容易。”
他才喜欢我。
我就要死掉了。
我要死掉了。
真是…不甘心啊。
……
苏舍哭的声音不大。
谢洋抬手抹了把脸,将脸偏过去。
他以前总觉得苏舍这人活的那么悲哀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性子太软,现在想来…
他才是性子最强的一个人。
他居然想把所有关心他的人丢掉。
不甘心。
怎么会甘心呢?
“不甘心就好好活着。”等苏舍缓了缓,谢洋压抑的声音突然响起。
“白桓我不会帮你照顾的,他也就你伺候的来。”谢洋接着道。
“岁岁年年人不同,但是,我希望我们的岁岁年年永远是我们四个人。”
“小舍。”谢洋伸手揉了揉苏舍的光头,温声道,“你别让我们难过。”
……
“我上次一位护士小姐跑来跟我说,白先生和苏先生的爱情真好。”林安递给白桓一杯水。
白桓靠在床头,接过水杯,目光盯着杯中的水有些怔然。
“我说,不好,白先生以前不喜欢苏先生。”林安沉声道。
杯子里的水轻晃了一下。
“苏舍曾经说过,他爱白桓爱到连骨子里都找不出一丝希望来。”林安嘲讽似的笑笑,“一丝希望都没有,还是要去爱,你说他傻不傻啊哈哈哈。多傻啊。”
白桓垂下的眼睛上睫毛轻轻颤动,他苦笑。
“我说,当年和苏舍一起上大学,出去玩的时候经常听得见有人在背后让他去死,说他恶心。我觉得生气啊,准备去找那些人,不打一架好歹也骂回去。可是那个傻子笑着跟我说,他们没说错啊,连白桓都嫌我脏。”
林安重重的眨了下眼睛,苏舍那呆子当时的表情老是出现在脑海。
化开在脸上的笑容,被阳光照的感觉想哭。
白桓紧紧握住杯子,手上血管泛青凸显。
杯中的水大幅度的晃动着,还有水滴砸进杯中来。
“我有10 次和苏舍提我姐,我说白哥喜欢我姐是因为我姐长得像他妈妈。你猜苏舍和我说什么?”林安索性从简,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只是很难受。
白桓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苏舍到底有多喜欢他。
白桓抬眼看他,满眼通红。
林安见状更难过了,连忙伸手揉了揉眼睛,“他说,小林你借点钱给我去整个容。我看他一眼,他又说,你说我如果变成他喜欢的人的模样,他会不会喜欢我?”
“哪怕一点点的喜欢。”
“一点点的喜欢就好。”
“我真想打死你。”林安觉得自己要哭出声来了,抹了一把脸,看向白桓,“你他妈早点喜欢他不行么!就不能早点么?”
“如果他每次生病的时候你都关心一下他,他也不会这么不爱护自己。”
“我就不明白了,自爱都不会的人怎么就爱你爱的那么深?”
“后来有人和我说,因为他把爱都给他爱的那个人了,没有更多了,没有了。”林安带着浓重的哭腔说道。
“有时候真想掐死苏舍那傻子,”林安想笑,又笑不出来,“人徐悦一个小感冒就跑来住院,他还得胃痛到昏倒才能进医院大门。呵,当初他在天恒做律师的时候摊上的事确实是你帮他,但是你要是有点良心他也不至于要去工地,每天只吃一餐,狗都比他吃得好。”
白桓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瞳孔微缩,喉咙里却卡着东西似的。
“知道流流为什么叫这名儿么?”林安问道。
白桓看着他,微微蹙眉。
林安笑,“因为流音同留下的留。他想找个人陪他,可是没有人。他只能求一只小狗陪他。他说,流流给了他一个家。”
“苏舍他啊,不过是想要一个家,在那个家里没人嫌他脏,可以陪他说说话,可以抱抱他。”
“他被你赶出来那次,跟我说,‘小林,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回家的路。
他找不到。
这世间那么多户人家,却没一个属于他。
“还好,还好你喜欢他了。”林安又抹了一把脸。
“刚住院那会儿他害怕你是同情他,总是躲到我这儿来,发个呆在纸上乱写也全部写的白桓二字,后来你们在一起了。”
“他经常和我讲,白桓真像个孩子,白桓真好,白桓买了糖给他吃,白桓为了他变成光头,白桓说喜欢他,白桓白桓,三句不离这两字。你说他有多喜欢你?”
“求而不得,他得了。”
“算幸运了,能得到你的喜欢。”林安揉了揉鼻子,“有些事情,你如果真去了解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你要知道,他这么喜欢你,不舍得离开的。”
“他说你是孩子,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活了这么多年,还跟个傻子似的。”
“所以,他不会不在的。”
林安的声音渐渐消失。
白桓抬头看他,满脸水光。
“好。”沙哑的嗓音,划过空气。
白桓努力的勾起一抹笑,“以前我总说他名字不好,舍是舍弃。”
“如今看来,在我这里是舍不得的意思。”
“舍还是家的意思,有苏舍的地方就是白桓的家。”
因为只有苏舍会舍不得白桓。
只有苏舍。
(四十一)
“以前有人和我说,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爱我,然后我遇见了你。”白桓轻轻抚上苏舍的脸,苏舍睡得很熟,呼吸很微弱,身子陷在床里又是缩成一团的模样。
“那个人说,爱上我的人都会孤独一生。傻子,你冒这么大风险也不害怕么?”白桓碰了碰苏舍鼻尖,凉凉的,他笑,“我偷偷跑回来的,小安不让我来看你,记得别跟他讲。”
“你也就一腔孤勇了,都不带脑子。疼的话就该放手,留下来做什么?”夜色弥漫整个病房,白桓声音很轻,却有些颤抖。
“那次在悦悦手术室外面,我不是故意凶你。”
“你身体也不好,怎么老想着为别人好。不让你献血怎么可能是嫌你脏…我只是不想你去,就是不想。”
“你怎么不明白。”白桓叹气,听着苏舍的呼吸,还是笑了。
“不明白也好,是我活该的。”
“你活着就好了,活着就好。”
“苏舍啊。”
“天太黑,你知道我眼睛不好。”
“别丢下我,要不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苏舍,别丢下我。”
别丢下我一个人。
我也害怕。
…
白桓轻手轻脚的带上门离开之后,苏舍在一片黑暗里睁开眼。
脸上留下凉凉的水痕,放在被单下的手狠狠攥紧,又无力放开。
喉咙里是卡住的呜咽,发出轻微的声音。
怎么能这样呢,他想。
白桓怎么会没有家呢。
白桓的话让他难受,难受的浑身发疼。
尤其是胸腔里的某处。
良久,眼睛习惯了黑暗。
苏舍坐起身,抱住自己的膝盖,膝盖顶在心口,他小声喃喃道,“不疼了…苏舍不疼了…”
“白桓喜欢你啊…他喜欢你…”
……
白桓躺了几天病床,气色好了许多。
他本身眉眼清隽,安静时便像一副画卷,清清淡淡。
笑起来的时候却又不是静下来的,好似一束光落在你心上,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你却没来由的觉得温暖。
于是往病房里送东西的护士小姐日日出现繁多,林安见了直说白桓是个祸害,说完又纳闷我家小舍子这么好看怎么没这种现象。
白桓闻言好笑,一边喝药一边说,“有我在谁还敢进去。”
“噫,你就是破坏我家小舍姻缘的渣滓。”林安换着吊瓶翻白眼道。
白桓认真的点点头,“嗯,苏舍是我的。”
“也不对啊,你好歹也不难看啊,俩帅哥在一屋,不更多女人么?”林安蹙眉,问道。
白桓晃着手机的被子,脸颊因为杯中药水的热度吹得微微有些发红,语气淡淡道,“苏舍病房是单独的一层,楼梯附近都有人守着。要进来除非我批准。”
“……”林安暗自吐槽一句资本主义大毒瘤就是这种人。
吐槽完又道,“你也太护着他了。”
白桓抬眸看了林安一眼,表情有些淡漠,“以前的既然弥补不了,现在的就别落下。”
林安一怔,点了点头。
头还没点三下,就听见有人敲门。
林安狐疑的看了眼门口,白桓也微微挑起眉。
“不会又是护士吧。”林安摇着头吐槽,然后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的时候林安突然没了声,白桓淡淡的瞥了眼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