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卿听了只想翻白眼,这黑川城这么大,居然吃个饭也能惹上城主的儿子。
冲突好似已经无可避免,叶少卿低头看一眼两个罪魁祸首,一只小的还在冲自己傻笑,另一只大的还在一边看猴戏似的看笑话。
——把这两只惹祸精扔了得了!
也罢,反正自己已经重重得罪了西区的红衣祭司李茂,现在再把另外一个红衣祭司的师妹得罪了,外加一个城主之子,这感情好,黑川城的上层统统得罪了个遍,也算是债多不愁了。
“噔噔噔”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此处的僵局。
来者约莫四十余岁,身着教廷统一的银白骑士装,腰间别着一把镶嵌了红宝石的长剑,栗色的短发,浓密的胡须,神情严肃,大步朝几人走来。
“齐叔!你可算来了!”长缨一见他,顿时松了口气,一把抱住大汉的胳膊,撒娇似的摇了摇,又瞪了叶少卿一眼,急忙道:“齐叔,这个臭小子骂我,你快帮我收拾他!”
名叫齐叔的男人安抚地拍了拍大小姐的手臂,向青年男子点头示意,最后转头深深望着叶少卿,半晌才开口道:“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叶先生。”
叶少卿挑了挑眉,面前这人有点眼熟,似乎是当时跟在怀灵身边的某个护卫剑士。
“叶先生怕是不记得我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齐峦,隶属于东区教殿护卫队,长缨小姐是我区教殿怀灵主祭的师妹,不知何处与叶先生生了误会?”
齐峦一番话,长缨二人齐齐一怔,青年男子阴郁的双眼里愠色更浓了些。
“齐叔,你莫非认识他?这家伙是谁啊?”长缨悄悄拽了拽齐峦的衣摆。
齐峦温和地笑了一笑,介绍道:“这位叶少卿先生是一名厉害的圣术师,曾经帮过主祭阁下一个大忙,我方才是听了手下回报在城里见到他,才特地赶来,代主祭阁下邀请叶先生前往东教殿一叙。”
叶少卿仍是不置可否。
“你说……是师哥邀请……他?”长缨神色发僵,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刚才还羞辱了自己的人,转眼就莫名成了师哥的座上宾?而且还派身为护卫长的齐叔亲自来邀。
青年男人双手插在裤兜里,缓步踱到长缨背后,摇头轻笑道:“呵,厉害的圣术师?这个叶少卿看上去如此年轻,可满二十了?齐峦,大家都是明眼人,这个圣术师厉不厉害我没见过,不过招摇撞骗企图攀关系的,我可是见多了。”
齐峦略微皱了皱眉:“冯少。”
这番话听在齐峦耳里当然不中听,却切中长缨的心理,连带着平日对这个花花公子的恶感也被刷了几分好感度。
她抿紧红唇,矜持地点了点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叶少卿,冷冷地道:“既然我师哥要你去见他,今天这事看在他的面上,本小姐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希望我师哥没有看走眼。”
说完,她惋惜地望了望夜铮,却见这白狐懒散地眯眼打哈欠,连一个眼神也欠奉送,登时气得不轻,心想,不过是只三尾狐狸,有什么了不起?果然跟它的主人一样讨人厌!
至于叶少卿用来堵她嘴的灌貂兽,她当然不屑带走。
眼见她扭头就走,冯子华三两步追上拉住她,换上一副文质彬彬的面孔,温声道:“长缨小姐,饭都还没吃呢,你若不喜欢这家店,不如我们换一家?”
长缨皱着眉躲开他的拉扯,冷淡地道:“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要回去了,冯少自便吧。”
冯子华连声劝了一路,她依然不为所动,扬长而去,留下自己在大街上吃了一兽车的灰,一张英俊的脸霎时间笼罩上一层吸饱了水的阴云:“啧,这妞……有你好看的时候!”
二楼的对话并没有因为这对男女而停下。
“叶先生,上次在赤燎山脉一别,怀灵主祭对你和你的三尾白狐十分好奇,时常记挂,希望能有机会正式表达感谢。”齐峦彬彬有礼地再次当起说客,丝毫没有因两人相差近一倍的年纪倚老卖老。
叶少卿蹙眉,道:“我之前就说过了,不是特地帮他,你家主祭也不必专门为此谢我。”
“叶先生自可当面与主祭阁下说,就不要为难我这个跑腿的了吧。”
被这么一闹,叶少卿也没法继续安静地吃饭,按照他的本意,自然是离麻烦越远越好,不过夜铮这时却忽然张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这家伙又在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在它灼灼的视线之下,叶少卿只好答应跟随齐峦去一趟教殿。
黑川城的东区教殿位于一片人工湖湖滨。
湖面在微风吹拂下泛着粼粼波光,沿湖错落有致地栽种着四季柳,即使在深秋里也如春日般碧树成荫,殿门前是开阔的圆形广场,用圆润的鹅卵石子密密麻麻地铺就而成。
广场通往正殿大门台阶前,有一条笔直的三人宽浮雕大道,长长的浮雕画以教廷历史作为蓝本,用灰白色的玉石砖精雕细琢而成,每一个初次经过的人细细阅览之下,无一不被这波澜壮阔、沉重庄严的浮雕画卷所折服震撼。
尽管齐峦已经看过这幅刻卷无数次,每次往来仍然会不由自主轻慢脚步,仿佛走得快一些,都是对神明和教廷的不敬。
叶少卿带着夜铮和小兽走在鹅卵石子路上,目光同样被这巨幅雕刻吸引。
齐峦见状微微笑着,骄傲与虔诚烙印在他黝黑的颧骨上,教廷千百年的历史,他身为护卫骑士队的一员,同样与有荣焉。
唯独夜铮只是随意投去一瞥,便懒得多看,它漫步在浮雕大道之侧,宛如在逛自家后花园。
浮雕画卷到了末尾,教殿正门已近在眼前。
齐峦带着他穿过正殿和中庭,一路行至邻近湖边的小花园,中央是一棵金桔树,黄橙橙的果实饱满的点缀在枝头,一个金发男子坐在树边的藤椅里,哼着轻快的小调给树浇水。
“教廷存在的历史比帝国立国的时间还要长远,想知道浮雕画的含义吗?”怀灵回过头来,笑吟吟跟他的客人打了个招呼,指了指旁边空着的藤椅示意对方坐下,一边浇水,一边解说起门口那副浮雕来。
齐峦躬身离开,叶少卿从善如流坐在他旁边,一旁的镂空小几上摆满了绚丽迷人、香气四溢的点心小? 裕子裢信躺弦惶拙赖牟杈撸⒎⒆排ㄓ舻牟柘悖绱饲榈鳎馐强醋啪腿萌耸持复蠖?br /> “几千年前,这片大陆上的人们还挣扎在兽潮肆虐的恐怖之中,无数凶恶强大的异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将陆地和海洋瓜分成他们的领地,领地里的一切都是供他们随时取乐和享用的美食甜点。”
怀灵笑着眨眨眼,食指点一点叶少卿面前的抹茶蛋糕,握着勺子的叶少卿噎了一下,被小兽眼疾手快嗷呜一口叼走。
“人类也只是其中像蚂蚁一样卑微弱小的存在,唯一的区别是,人类是不听话而且聪明的蚂蚁。反抗和争斗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之中从未停止,在某些契机发生之后,一部分人感受到了神明的召恩与指引,脱颖而出,拥有了最原始的精神力和神术,给苦海中的人们带来了战胜残暴异兽们的希望。”
怀灵收起了水壶,专心致志地讲着久远的故事,他的双眼和声音似乎有种魔力,让人不知不觉跟着他的节奏,沉浸在那些富有感情的讲述之中。
叶少卿饶有兴趣地静静倾听,就连夜铮也不再继续无休止地散发着懒散与漠然,目光悠远望着远处的湖面,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
“那群人带领其他的人们建立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安乐家园,之后又经过了漫长的数百年大浪淘沙一样的筛选和演化,才有了成熟的教典和神术体系,形成了如今的帝国教廷。”
“帝国建立以后,教权和皇权逐渐分离,教区与行省逐渐重合,教廷的信徒日益广泛,从大街上随便抓一群人,几乎八成都是教廷的信徒,还有一成是极端虔诚的狂热教徒或者苦修士,教宗陛下的继任甚至比帝都里的皇位更迭还要引人注目。”
“所以呢?”叶少卿对皇室的八卦倒无甚兴致,“你说的这些,跟你请我来此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吗?”
怀灵狡黠地偏头一笑,道:“说有呢……其实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不过至少我现在已经确定了,你并不是哪个名望家族里出门历练的子弟,否则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你不会一无所知。”
叶少卿一挑眉,对他的判断毫无表示。
怀灵摸着光洁的下巴,继续道:“这样一来,就更让人好奇了,你的镌刻术是谁教你的呢?”
叶少卿莫名:“镌刻术有什么稀奇的吗?”
怀灵突然住了口,直勾勾地看着他,足足沉默了有数十秒,直盯得他浑身不自在,怀灵才牵起一个无奈的苦笑:“那是高阶神术,而且跟李茂的罗网不一样,那是珍藏在帝国神术馆里,需要用不少贡献分才能换到的稀有高阶神术,那里珍藏的神术都是不可外带和复制的。”
怀灵简直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在装傻,别说自己了,就连一般的主教级别的人物也未必有机会习得镌刻术。
不知道多少圣术师,尤其是教廷的祭司、主教们,因为烙印失败,导致投入巨大代价的异兽们死亡,可是为了在这条路上有所精进,哪怕只是护持自身,增强战力和自保能力,他们也不得不无休止地把心血填在豢养灵兽这个无底洞里面。
他们对镌刻术的渴求,甚至超过一些更加稀有的高阶神术。
而现在,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青年,就在对面问自己,镌刻术有什么稀奇的?
若非叶少卿的表情实在太真诚,换个人来说这话,绝对会被当成是嘲讽,赤裸裸的嘲讽!
恰恰就是因为叶少卿是真心实意的发问,让怀灵此刻的内心很是崩溃。
叶少卿随口打个哈哈道:“既然可以换到,那肯定不少人看过,总会有一部分流到民间的吧。”
怀灵竖起食指摇了摇,道:“能用高额贡献分换取神术的人,绝对是大师一流的人物了,于那等大人物而言,高阶神术这种稀有资源,自然是自己掌握的越多,别人掌握的越少才好,怎么会随意外流,即便有,付出的代价也只多不少。”
“你如果不是出身自强盛的家族,也必然有个不简单的老师。”说这话的时候,怀灵紧盯着叶少卿的眼,只可惜对方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半点端倪也不露。
怀灵暗叹一声可惜,又无所谓地笑道:“你既然不愿多说你的师承,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他又指了指自己,用充满了羡慕近乎痴汉的口吻道:“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进入帝国神术馆,想看哪本就看哪本。”
叶少卿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夜铮,怀灵在猜测他的身份,猜测他的老师,他自己又何尝不在猜想夜铮的真实身份呢。
倘若叫怀灵得知,自己的师父就是面前这只“区区三尾狐狸”,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此时,被两人在心中同时猜度的主角,正拉着飞机耳,赶苍蝇似的,不停挡开小赤燎乐此不疲叼过来献宝的甜食——如此粗糙的点心,哪里配得上它的品味?更何况还沾小家伙的口水。
——话说回来,若是自家的徒弟喂它的,倒还能给点面子,勉为其难吃上一口。
夜铮一爪子拍得小兽滴溜溜滚了个跟头,斜眼瞥一眼它的好徒儿,谁知那小混蛋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半点没有注意到师父大人被冷落的不悦眼神。
第27章
“对了,我正打算问你,你是怎么办到的?那头准王级的赤燎竟然对你格外信任?”怀灵想到哪出是哪出,还不带过度的就换了个话题。
“也没什么,只是我遇到她时,恰是她重伤濒死又要临盆的时候,我帮了她一把。”叶少卿轻描淡写地道。
怀灵长长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道:“所以,她向你报恩?甚至愿意让自己刚产下的小崽子做你的灵兽?其实异兽的逻辑也很简单嘛,能分别出谁怀有敌意,而谁坦诚善意。”
他捏着茶杯柄,轻轻吹了吹墨绿的浮叶,抬头便看见小赤燎正跳到茶几上,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他。
怀灵一愣,莞尔道:“……才这么小就开智了?知道我们在谈它的妈妈?”
叶少卿想了想道:“大概是离别了双亲的小孩子都早熟吧。”
怀灵摇了摇头表达他的遗憾,又神秘兮兮地冲他挤挤眼,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何我的老冤家李茂会大费周章地追捕那头赤燎?”
其实叶少卿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可不等他开口扫兴,怀灵就已经非常自来熟地自顾自说了下去。
黑川城作为赤燎行省的首府,又是南部抵御抽兽潮的核心地区,这片教区自然有一位位高权重的主教,他的地位和号召力甚至比黑川城的城主还要高。
由于辖地广阔,又分成了东西两区教殿,各有一位红衣祭司主持。
两区主祭既是同窗,又是竞争对手,他们从当上主祭的那一天起,就知道,将来黑川城主教的位置,必定在他二人中择一继任。
他二人自小在同一位红衣祭司指导下学习神术,对对方知之甚详,个性却是南辕北辙,一个阴沉不苟言笑,另一个整日里嬉皮笑脸,一个小时不说话都浑身难受。
两人自是两看相厌,见面就是相互嘲讽,你看不惯我虚伪卑鄙,我看不惯你狡诈聒噪。
但他们头顶还有一位实力强大、资历深厚的老主教镇在上方,平日里虽然暗自较劲,好在还有分寸。
万万没想到,这位老主教在前不久撒手人寰了。由于走的太突然,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继任人选的只言片语。
这下,整个黑川城都炸了锅,连续数日,全城都沉浸在失去老主教庇护的悲伤之中。等老主教正式下葬之后,现实的问题很快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下一位黑川城教区主教,由谁来担任?
鉴于黑川教区重要的地理位置,教廷专门从帝都委派了一位大主教,前来主持接任的事宜,只是两位候选人资历尚浅,威望尚欠,神术上的比拼更是伯仲之间,谁也不服谁,再加上黑川城主暧昧的态度,天平始终维持均势,在一方没有做出压倒性的成绩之前,很难在短时间里决出令所有人信服的结果。
因着迟迟无法选出继任人选,大主教为了确保公平,跟城主商议后,对两位候选者订下一个比试——一个月之内,谁能收服一头珍稀级别的异兽作为灵兽,主教的位置就是谁的。
这样的条件看上去十分苛刻,毕竟其他地区的主教,连罕见级别的灵兽也未必人人拥有,但是有老主教的先例现在,黑川城的人们似乎觉得只有这样实力,才配得上主教的地位。
其实怀灵的心里明镜似的,这位自帝都而来的大主教,他的妻子姓李,名昭,李茂正是她的侄儿。
提出这场灵兽之比,不是因为这位大主教当真毫无偏袒,而只是为了让怀灵知难而退,帮助李茂获得一只珍稀异兽的同时,彰显他压服众人、毫无争议的胜利,也为自己博得一个公正的名声。
“原来是因为主教去世,难怪那天我在城门口看见有守卫手臂蒙着黑布。”叶少卿猜测道,“这么说来,那李主祭要抓赤燎,是为了赢得这场比试?可是小家伙的妈妈尚未完成进化,还不是珍稀级别异兽。”
怀灵嘿地一声笑道:“这正是大主教的高明之处啊。”
凭借两位候选人自身的能力,想要烙印一只珍稀异兽无疑比登天还难,但是一只无限接近这个层次的准王级赤燎,相对而言就容易许多,更别提她正处于生产虚弱期,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位大主教虽然没有习得镌刻术,但是只要肯下功夫投入资源,还是有不止一种秘术,可以提升烙印灵兽的成功率,甚至帮灵兽在短时间内进阶,他定然会把这样的秘术传授给李茂。”
叶少卿奇怪道:“既然有这样的办法,你怎么不用?”
怀灵没好气地道:“别说我压根接触不到那些秘术,天文数字的资源也未必凑得出,即便两样条件我都有,这种存在大隐患的投机取巧之法,我也是不会用的。”
“隐患?”
怀灵正色道:“不错,为何镌刻术备受圣术师们推崇?正因为它没有副作用,只是获取的门槛太高。而那些秘术最初是一些堕落的术师,走投无路之下,走上了另一条邪路所创造出来的代替之法,以牺牲灵兽的成长潜力或透支生命力,来换取烙印以及进阶,走这种捷径催生出来的灵兽,实力也大多是同级之中最次的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