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伦萨从来不标榜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从来不吝啬于使用卑劣的手段打击敌人。于是他的第一次遇袭,就是在从蓝海返回炎狱的路上。
风尘仆仆,一心正想赶回领地的他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所包围。智者伦萨派出的第一支偷袭部队全部都是流浪者联盟和公会的人手,所以当他看到从远处赶来的老友狮心王莱昂时,便理所当然的将其视为自己的帮手。
接下来的发展就如智者伦萨所布下的棋盘一样,他可以挡得住众多敌人的围攻,却无法躲避来自身边老友的突然袭击。深知他弱点所在的狮心王莱昂一击便毁掉了他炎族的核心,那双永不熄灭的血眼。
失去了血眼的守门人依旧是守门人,他最终还是突破了包围圈,开始了漫长的逃亡。
他是狂焰之门的守门人,他是血眼之主,他是炎狱的守护者。三大势力之所以合力,就是因为只要有他的存在,这场战争便永远无法打响。换言之,他死的那一瞬间,就是战争开始的瞬间。
他不能死,也不想死。
他甚至并不愤怒,无论是对于老友的背叛,还是长期以来受他帮助的公会的反戈,抑或是他亲手组建的流浪者同盟的果决与残忍。
他只感到悲哀,没顶的悲哀。
对权势的争夺,对同伴的猜忌,永无止尽的野心。他不是圣人,他只是想要守护他的母亲,守护炎狱,不知疲倦的守护。自私的本性无法从根源杜绝,所以他成为野心家们眼中的最大障碍。
因为对他的抹杀计划久久无法取得成效,已经迫不及待的三方正在不停的增加人手。无论他到达哪里,公会的暗探都能在第一时间追寻到他的踪迹,而紧接其后的,就是来自三方的凶狠袭击。
失去了血瞳的他正在逐渐衰弱,明眼可见的衰弱。他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就如同所有人期待的那样。
听吧,身后那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空气在不断的被压缩凝滞,他的末日已然到来。
母亲,你在看吗。
他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转过身,紧闭的眼皮内空无一物。手中握着的是不知从谁那里抢来的长剑,他的爱刀斩炎早就遗失在前面的战斗中。
母亲,你在看吗?
无人嘲讽强者此时的凄惨模样,因为他们都知道,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男人,已经杀光了超过三十支他们之前的追击部队。
母亲,你在看吗!
发出了受伤的野兽般的咆哮,他冲入了正前方的敌人之中,手中挥舞的长剑扬洒着鲜血,血色的火焰绽放,燃烧着生命最后的光与热。
前进的脚步最终为一支金色龙枪所阻,这支龙枪贯穿了他的心脏,将他死死钉在地面上。他看不见,也不用看,发出这一击的必然是背叛他的老友,狮心王莱昂。
“你永远无法理解我的憎恨,老友。”
身着金色战铠的男人握着龙枪,注视着被手中龙枪贯穿了心脏的他,如此说。
“你的生命由我来终结,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仁慈。”
金色的火焰淹没了他的身影,从火焰中出生,在火焰中消亡,这是炎族最完满的结局。他将借由这火焰,回归到母炎的怀抱。
金焰燃起的瞬间,更为苍茫而残酷的厮杀,揭开了帷幕。
周离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提着一把几乎与他等高的赤色大刀,站在一座高大的建筑物顶端,在皎洁明亮的月光之下,举目四望。孤广的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人,寂静的可怕。他张着嘴在说些什么,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有一个声音回应了他。
“我答应你。”
这不是周离第一次做这个梦,梦中的场景清晰的可怕,就仿佛这不是一个梦,而是他自己的一段回忆。
周离不相信人会做相同的梦,他已经有些明悟,自从来到炎狱之后。这个突如其来的梦破坏了他少有的安稳觉,披上那件海盗大衣,慢吞吞的走到他经常在睡不着的时候坐着的庄园角落。
举着那枚火晶点燃了一根烟,周离研究过这种炎狱的烟草,跟蓝海不同,这是一种被叫做朵儿玎的植物,具有微效的麻痹和致幻作用。这种烟草放到蓝海去必然是违禁品,不过对于炎狱这些比蓝海人普遍体魄要强健几倍的地方,倒是很正常。
风干的朵儿叮燃烧的烟雾是火红色的,就如同炎狱永远火红的天空一般。周离咬着烟,默默注视着因为夜晚焰光的黯淡而漆黑下来的天空。
蓦然在脑海中响起的语句,带着无法触摸的隔阂与飘忽,将周离从沉思中惊醒。他愕然扫视着四周,目光在不远处那条炎流上方凝滞。
熊熊燃烧的焰光悄然改变着形态,周离不知道,这就是一个新的炎族出生时的景象。他只是呆呆的注视着那团慢慢转化为人型的焰光,心跳骤然加快。
保护人?
周离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树人老穆德对他提起过的炎族的常识。没错,每个新生的炎族在出生的那一刻起,母炎都会为她的孩子挑选一位成年的炎族作为保护人,这种关系是母炎定下的,是绝对不可破坏的铁律。
焰光形成的人型已经稳定,包裹在外面的焰光开始一点点的剥离,露出里面和周离一样的人体。
炎族的塑形是由母炎来完成的,从出生起,就永远不会发生衰老之类的生理变化。看着那个渐渐清晰起来的人影,周离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他向着对方一步一步的走近,直到触手可及。
伸出的手臂穿越了焰光,将里面的人拉入了自己的怀中。周离目光柔和的注视着怀中之人,在脑海中最后那个字眼响起的瞬间,无声收敛了唇边温柔的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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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
“你爱我吗?”
夜已深,周离疲倦的从床上坐起来,捡起随手扔在地板上的裤子往腿上套。他刚刚卖力在茱丽叶身上工作了半天,现在工作完成,他该走了。
茱丽叶伸出看似柔弱实际上能够轻易将周离撕成两半的右手,拉住了周离的手肘。不过很可惜,她的问题周离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
茱丽叶金色的卷发波浪一般铺洒在洁白的脊背上,她用膝盖在床上爬行了几步,将自己从背后紧紧的贴住周离。淡淡的血腥气顺着她的身体溢入周离的鼻腔,带来某种奇异的迷醉。
“你不爱我。”
清冷而平静的女声在诺大的卧室中回响,周离低下头,注视着胸口那双从背后将他拥紧的洁白手臂。他突然不想再沉默,然而却依旧无话可说。
“你此刻在想什么呢?”
用脸颊贴着周离的肩,金发的公主如此问。
“是在想我吗?还是别的什么人?”
“想我的话,就抱我。”
“想别人的话,就推开我。”
周离起身,离开了茱丽叶,向前走了几步,捡起了他的外套。
摸出了一根烟。
咬着烟转过身,周离无声对着床上的金发公主一笑,刚刚套上的裤子再一次被扯掉。
夜,还很长。
当火红的焰光再一次照亮天穹的时刻,周离踏着迟缓的步伐,回到了属于他的房间。无法抑制的疲倦让他眼前一片混沌,一头栽倒在床上,周离长长的出了口气,安静的闭上了眼。
“早上好,我的保护人,龙。”
脖颈上金属特有的冰冷触感,还有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阴沉声音,硬生生的将周离疯狂泛滥上来的睡意压了下去。他缓慢的睁开眼,僵着脖子把脑袋扭向话音传来的方向。
这还真是,无话可说。
大清早在自己的床上被一个男人用餐刀抵住了脖子,这种经历周离倒是第一次。虽然这男人他挺熟,不过这种经历他还是不想再经历第二回。
“弗雷,早饭等会米娜会送来,你要是等不及了可以直接去厨房跟杰西卡要。”
兴致缺缺的闭上眼继续寻找睡意,周离对他这个三天前突然出现的被保护人那种古怪恶劣的性格勉强能做到习以为常。没错,这个叫弗雷的男人就是三天前的夜里,那个突然从焰光中出现在周离眼前的炎族。如果按照蓝海的标准来说,他还不折不扣是个婴儿。但是很可惜,这个婴儿思想成熟的程度完全不在周离之下。
“被女人养着,你就不感觉羞愧吗?龙。”
把餐刀从周离脖颈上拿开,弗雷的声音是谁都可以听得出的戏谑。不过他的保护人此时确实疲惫的过了度,一合上眼意识就陷入了模糊,对他的话语没有起任何反应。
“母亲啊,您为我选了这么个保护人,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知道周离已经真正睡着,弗雷漆黑无光的瞳孔中闪过了一抹困惑。他慢慢的躺下来,趴在周离的身边,沉默的注视着那张毫不设防的睡脸。
三天前。
“……光。”
眼前出现了光,是火红色的温暖的光芒。他从沉眠中醒来,看见了光。
眼睛,看见了光。
“你醒了。”
耳边传来的话语,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他转过头,看见了一张安静的脸。
在出生之时被打入灵魂深处的印记悄然苏醒,他怔怔的注视着那张脸,说不出话来。
炎族生于母炎,迥异于在宇宙中普遍由两性繁殖产生的其他种族,炎族中只有雄性。对于炎族来说,母亲只有一个,而母亲为新生的炎族所挑选的保护人,实际上就是他的父亲。
与众多的同族们不同,他在出生的时候,母炎并未为他挑选任何一位炎族为保护人。因为,他就是第一个出生的炎族。
他是母炎最为宠爱的长子,拥有独一无二的血色双瞳,可以操纵最高等级的血焰,拥有永恒的生命力。
他是母炎产出的第一个生命体,他亲眼目睹了这个一无所有的星球渐渐充满了生机。整个炎狱星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是属于他的领地。而当母炎产出下一个新的炎族之时,他成为了对方的保护人。他将属于他的领地毫不吝啬的分给他的儿子们,然后当他的孙子,曾孙子,千千万万的同族出现之后,他便悄然隐没到历史背后,默默的守护着这些孩子。
因为他不是王,他是神,炎狱之守护神。
当第一批流放者来到炎狱之时,他再度出现在人前,为这些已然绝望的生命保留了一份生存之地,并带领他们组建了流放者同盟,让他们在炎狱扎稳了脚跟。因为他深信没有斗争则没有进步,长久的安逸会使炎族忘却战斗的本能,失去进9 化的潜力。
当然,两方对立的局面必然带来持久的战乱,只有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结构。于是他挑选了一位长寿种族的少年,将其收为弟子,传授他知识与智慧。他帮助这位少年统合了一直被两方欺压的弱势种族和孤单流放者,组建了公会。
这是个漫长的故事。
一切都在顺着他的安排发展,他的使命已经结束,于是他回到了最接近母炎的地方,狂焰之门前。他在那里开始了漫长的休眠,以此来消耗他永恒的生命。每当有不知深浅的年轻人意图挑战狂焰之门时,他就会稍微苏醒那么一小会,陪这些年轻人玩一个名叫勇者斗魔王的游戏。
久而久之,他就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守门人。
时光流逝的太快,而他也衰老的太慢。每隔百年,他便会去世间走一走,看看他的炎狱变得怎么样了。那双血瞳就是他的象征,血瞳之主就是炎狱的守护神。
然后就到了狂焰之门崩塌的那一天。
狂焰之门崩塌所造成的毁灭性打击是双向的,溢出的狂焰向着炎狱与蓝海两面奔涌。而一直沉眠于门前的他,毫不犹豫的只身迎下了所有涌向炎狱的狂焰。在母炎的帮助下,他成功的将所有涌向炎狱星的狂焰反弹向了蓝海,但也因此受到了无法恢复的重伤。与母炎的生命之力不同,狂焰是具有毁灭之力的绝对火焰。挡下了狂焰攻击的他几乎被彻底毁灭,而为了协助他抵挡狂焰,母炎也消耗了太多的能量,无法为他恢复。
拖着重伤的身体,他来到了蓝海。
久远的盟约再一次苏醒,宿命谱写的篇章悄然翻开了第一页。血瞳之主与沉眠之龙的擦肩而过,绝非巧合。
末日中燃烧的,不是火焰,也不是鲜血。
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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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弗——雷——”
握着周离的手,弗雷带着周离用焰笔在纸上写下两个看上去十分方正的符号。
“这就是我的名字。”
把头抵在周离肩上,男人笑的灿烂。他抽出周离手中握着的焰笔,在纸上又写下了一个字。
“龙,这是你的名字。”
在得知周离居然不会炎狱通用语的读写之后,这位刚刚出生不到一周的炎族就主动接下了周离的老师这一职。炎狱通用语原本就是他所创造出来的炎族专用语,后来才被广泛应用于整个炎狱星。不过他这位老师可没有树人老穆德那么有耐心,一旦周离的学习速度跟不上他的要求,就会立刻遭受那张毒舌的摧残。
不过从总体来说,弗雷的确是个不让人操心的家伙。周离为了让他能够安全合理的在自己身边生活,找上了茱丽叶,直接向她说明弗雷是母炎安排给自己的被保护人。而结果也如他所料,金发的公主殿下没有多问哪怕一句,答应了他的要求,允许了弗雷的存在。
然后在这么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弗雷这个刚刚出生的被保护者在茱丽叶的庄园里,俨然已经比他的保护人混的如鱼得水岂止百倍。
“我听说,公会那边派出了三名龙骑将来攻打血腥公主的领地。”
通用语的读写课程告一段落,弗雷把手支在脑后,悠闲的靠在沙发上如此说。而周离终于可以把手中的焰笔丢开,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闻言只是眯了眯眼。
“你觉得无所谓?那你的女人要是被杀了谁来养你。”
“是养我们。”
最近对文字格外敏感的周离咬着烟提出了更正,他仰起头,有些不知所谓的咧嘴笑了笑。
“没所谓,我正打算离开这里。”
“龙,你这么做不仗义。”
弗雷一本正经的对他的保护人提出了抗议,与此同时快速的将他昨天刚刚弄到手的全套萌娘写真集打包,扔进不知何时打开放在一边的旅行箱里。
“把我的通用语入门也放进去,还有焰笔。”
满不在意的指挥着弗雷收拾行李,周离合眼专心吞吐烟雾,右手食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
龙骑将,可以说是公会的最强武装集团。每一名龙骑将手下都至少拥有超过千人的龙骑士军团,装备着米兰多工坊制作出来的精良焰铠。最可怕的不是这些,要从无数龙骑士中脱颖而出成为龙骑将,不仅需要绝对强悍的武力,更需要超凡的智慧和作战指挥能力。一支龙骑将带领的龙骑部队,其真正实力绝对不是简单的人数相加那么简单。
公会目前拥有12位龙骑将,这个稀少到可怜的数目就是龙骑将这个称号名副其实不掺水份的证明。12位龙骑将,任何一个,都绝非易与之辈。
不过这些都与周离无关,他已经下定决心趁着龙骑将进攻领地的时候带着弗雷落跑。英雄救美这种事情是很有实力感情很饱满而且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人才会做的,周离很忙,也很弱,而且他对那位金发的公主殿下,没有感情。
“你的战斗方式太粗糙了。”
文化课结束,周离提起他的大刀,例行在宽敞的房间内开始了刀法的练习。而按理来说应该是他的教导对象的弗雷,却在观察了一会之后率先提出了质疑。
“以你现在的力量无法做到与敌人正面对抗,首先应该锻炼的是躲避的技巧。速度,加上技巧,才是以弱胜强的正确方法。”
说着话弗雷拿起面前茶几上的银制长柄汤匙,走到了周离的对面,冲他招了招手。
左半步,侧身,旋转,右倾,弗雷脚下步伐的变换并不快,却使得周离的攻击招招落空。相反,他在躲过周离的第十六次攻击后,轻轻用那柄汤匙抵住了周离颈间的大动脉。
“如果我想杀你,用这支汤匙就足够了。”
小巧而精致的银匙在周离的颈间无声滑动,冰冷而毫不遮掩的杀意从那上面溢散出来,惊起了无数细小的鸡皮疙瘩。周离与弗雷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相同的浓郁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