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请陪我下一盘棋。”
于是一场半教学式的棋局开始,龙离执红,弗雷执黑,两人拿着简陋的棋子在粗糙的棋盘上厮杀交谈着。龙离虽然占了先手,但他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势,而是把每一种棋子都一一使用了一遍,口中对弗雷进行着解说。
“仕和士分别是是两方王的保镖,他们只能在九宫内的斜线上活动。”
龙离把左边的仕向右上轻轻一移,挡在了自己的帅前,而弗雷也有样学样,同样把自己的士挡到了将前面。
“相和象是防守者,保护自己的王。象飞田,说的就是这样走。然而它不能过河,也不能从别的棋子上方穿过。”
龙离把左边的相向右上一移,与后面的仕与帅排成一条直线。弗雷也学着他的样子把自己的象摆到了士前面,于是整个棋盘上的最中央就形成了一条很有意思的棋子直线。
“马走直斜,这样。”
“炮越子打人,比如这样。”
“车走直线,不被阻拦就不限步数,是主要的攻击力提供者。”
“兵和卒在过河前只能向前,过河后可以左右移动,但绝对不允许后退。”
龙离跟弗雷和谐的下着你说我学的友谊象棋,一派其乐融融的模样。龙离拈起位于中央的兵,向前移了一步踏上了河界线。而弗雷也把同样位置的卒向前移了一步,也踏上了对面的河界线。
下一个,该是将和帅了吧。
龙离手指轻拨,站在己方河界上的红兵就移到了对面河界线上的黑卒上面。
“吃。”
弗雷抬头瞟了龙离一眼,用眼神表示自己的不满。龙离歪头一笑,手下却飞快的捡起那枚黑卒扔到了棋盘外边。
吃一鉴长一智,弗雷这回移动的也是卒,不过是旁边的一枚,这样只要龙离对面的兵敢上前,他就能啃掉对方。
龙离只是随意的将自己那枚刚刚过河的兵向左边移了一步,毫无目的的一步。随即在弗雷疑惑的目光中,他开始一步步拆卸自己的防御线。虽然不明白,弗雷还是跟着龙离的动作一样走,很快,阻挡在红方的帅与黑方的将之间的棋子,就只剩下了弗雷的一枚士。
弗雷将士学着龙离的样子挪到一边。
“将和帅是王,任何一方的王被吃即为输,王只可在九宫内活动。并且——”
龙离注视着眼前的棋盘,那上面的将和帅毫无阻拦的站在同一条直线上。
“王不见王。”
伸出手拿起属于弗雷的黑将,龙离将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接着手一松任其掉落滚到了棋盘外。
“将与帅不可相见,若相见,就是死。”
金属制成的棋子在地面上宛如硬币一般滚动着,龙离与弗雷安静对视,相交的视线中没有任何信息,彼此都对对方隔绝了一切。
“我明白了。”弗雷开口道,他突然笑了,笑的安静而平和。
“你我的确需要一个规则,一方先至则一方退避,这个规则不错,我很喜欢。”
龙离也笑了,他笑着开口,淡淡的对弗雷道。
“你喜欢就好。”
静谧的空气在二人间流淌,这是一片不允许他人涉足的空间。
“你真的很对我胃口,我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弗雷微叹道,他捡起棋盘外面的将与卒,把它们重新摆回自己的地盘上。
龙离微微一笑,他从怀里掏出烟盒,自己取了一颗,然后把烟盒递到了弗雷面前。
“再来一盘?”
咬着烟,龙离问弗雷。
“当然,我上盘可是输的莫名其妙,还有什么奇怪的规则你最好事先说明,否则这回我可不认。”
弗雷偏头点烟,说着话手下开始重新摆放棋子。于是两个人再度展开了棋盘上的厮杀,弗雷的走棋虽然有点生疏,却居然已经摸到了些许门道。他在无意识中使出的许多配合,已经完全有了蓝海象棋那些经典妙着的雏形。当然,龙离这边更为老道,只不过他下的漫不经心,错着百出,让弗雷有机会慢慢挽回一开局陷入的颓势。
“喂,你这是犯规,马不能越子的。”
“...哪来的那么多规矩?”
“我说,弗雷,起手无回,悔棋很没品的。”
“...我手滑而已。”
“喂......”
“又怎么了?老子这回绝对没犯规。”
“恩,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后面有个人打算拿匕首捅你。”
弗雷默然回头。
他后面什么人都没有,不,什么生物都没有。然而当他把头扭回来的时候,赫然发现棋盘上自己的一枚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了个位置。
“你...干了什么?”弗雷呲着牙狰狞无比的逼视龙离问道。
“我什么都没干,什么都没。”龙离坦然被逼视,一脸无辜。
“那我的卒怎么跑到河界边上去了?”弗雷指着自己那枚变了位置的卒,盯着一脸无辜的龙离冷声问。
“也许它是想洗澡。”龙离笑的纯良无比,但其中的恶劣意味已经展露无疑。
好吧,弗雷强压着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个混蛋的冲动,默默的抬手把自己的卒移回原位。而龙离也不再挑衅,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想要冒险去捡自己断臂掌中那支引爆器的疯狼,被弗雷那一回头硬生生的阻住了脚步。如果让他捡到了引爆器,那毫无疑问会在第一时刻按下引爆钮扯着在这的所有人一起陪葬。
当然,这也许就是弗雷想要他去做的事。
“你很喜欢赌博?”龙离突然十分古怪的问了弗雷一句。
“不,我只是很喜欢变数。”弗雷抬头瞟了龙离一眼,说着话走了一子。
“没有变数的世界是可悲的,按照一切既定的路线前进是种非常无聊的事。我喜欢变数,喜欢那种事情不在掌握中的新奇感。”
“看来我们终于有一点完全不同的地方了。”龙离随手把自己的车向前一推,吃掉那颗弗雷送上门来做诱饵的卒。他捡起那枚黑卒子,在指间把玩着。
“我最讨厌的,就是变数。”龙离说。
被切割成圆形的金属碎片闪电般从他指间弹出,穿透了疯狼的心口,钉在了对方身后的残破墙壁上。
“看来这盘棋是下不下去了。”
弗雷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龙离。他看的很认真,似乎是想把龙离的脸纹丝不差的刻入自己的脑海中。
“再见。”
血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弗雷走的无比从容,他仿佛不知道脚下就埋着足以威胁到他生命的可怕武器,就那么慢吞吞的走着离开。
莉莉·周张开嘴,却愕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不要说话,莉莉,我的女儿。”
不知道从何时出现在莉莉·周身后的龙离,一手捂着女儿的嘴,一手将对方紧紧的搂在怀里低声说道。
“不用害怕,就算你的部下擅自按下了引爆器,也不会有核弹爆炸的。对了,莉莉,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龙离松开了捂在对方嘴上的右手,亲昵的抚摸着莉莉的头发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父亲我,是个蓝海人。”
十数道身影骤然从地面下方穿出,为首之人赫然正是不久前带着唐尧离开的可洛克。
“主人,危险品已经转移完毕。”可洛克低声向龙离汇报道。
很好。
“为什么?”莉莉·周脸色惊疑不定,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龙离会这么做。在她调查的资料中,龙离与弗雷应该是势不两立的仇敌才对。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应该选择跟她这个女儿合作,联手对付弗雷才对。
“莉莉,你爹地我是个蓝海人。所以,不要在蓝海玩核弹这种东西,记住了吗?”
就为了这个?
“可是父亲大人,我并没有真的准备引爆那些核弹,我们完全可以借此拖住血眼之主不是吗?”
龙离捏起莉莉的下巴,注视着对方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稚嫩脸庞,完全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不要把你爹地当成白痴,不要试图欺骗我,不要期待我会无条件的纵容你。”
“不要站到我的对立面。”龙离血色的瞳孔渐渐恢复成一片苍茫的漆黑,无数暗流在其中悄然激涌。
“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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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颜色应该是金黄的,有着一望无际的成熟稻田与灿烂的菊花丛。还有什么呢?田埂间奔跑嬉戏的孩童,忙于收割的农人,湛蓝无云的天空,温暖却不刺眼的阳光。
一个懒洋洋的、最适合偷懒睡觉的月份。
风雪仿佛一只巨大的白色手掌,在广阔的荒野上不断拂动。站在温泉城的废墟中,龙离沉默的将一瓶纯正的蓝海白酒泼洒到地面上。
合掌,低头,俯身,闭目,祈祷。
这是一个简单的祭礼,是他为那些云雀所做的祭礼。
香烛无法在这种狂雪中燃烧,龙离也不想在这里再看见丝毫火焰。的确,火焰为人类带来了温暖和光明,却也同样带来了灾难和破坏。这个世界上没有只有好处的东西,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一路走好。”
在这个混乱而充满了硝烟的时代,语言总是那么空洞而无力。个人的行动也总是微不足道的可怕,拼了命去守护的东西,很可能在下一秒就会被轻易破坏。
即便如此,即便也许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劳,也无法停下脚步。
无法停止脚步,只能前进,只有前进。
迎着狂躁的暴风雪缓步离开这片废墟,龙离已经安排可洛克去在这附近设下隔离线。因为人手不足和材料限制,目前也只能架起一圈冰墙。核辐射的影响要完全消除至少需要三四年,等到眼下的局势平稳下来之后,龙离就会派人专门在此建造一道完整的隔离圈。
“...闭上眼睛做个美梦吧...明天呐一切就会好的......”
温柔的、悲伤的歌声从远方隐隐传来,龙离愕然抬起头,这歌声,不会错的,是弗雷。
弗雷的话,不是应该在昨天就已经离开,赶回他的仙妮号上与流放者同盟的人战斗去了吗?
无所谓了。
爱唱就唱吧。
龙离低下头为自己点燃一根烟,单薄的火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面前,为他将风雪隔绝于外。安静的抽着烟听着歌,被太多变数搅得有些烦乱的心绪也就慢慢定了下来。
要做的事情很多。先要找自己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好好谈一谈,然后要去面对清醒过来的唐尧,再接着,就是处理眼下的局势。
都很棘手,也都很让人不想面对。可有些事情,逃避只能让结果更糟。龙离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美好的热血在胸怀中激荡,大多数时候,都是现实逼得他不得不去做。
如果真到了和平年代,他大概会立刻退化成软体动物也说不定。
“嗷呜————————”
凄厉尖锐的龙鸣在不远处响起,打断了龙离的思绪,也打断了弗雷那隐约朦胧的歌声。这毫无疑问是龙龙,这家伙自从进入了冰封期就相当嗜睡,而且一旦醒来就极其容易饿。听这凄厉的叫声,看来是又饿急了。
好吧好吧,无力的摇头,龙离随手丢掉指间还剩一半的烟蒂,转身向着叫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很快,龙龙那过于庞大的身躯就出现在了视野中。一看见龙离,那双硕大的血红狗眼瞬间就瞪大了。龙龙哀怨的盯着向它缓步走来的龙离,十分煽情的把两只巨大的肉翼向着龙离伸出。
心里无声腹诽着,龙离跃上龙龙宽阔的脊背,在靠近脖颈的位置盘膝坐下。他伸手摸了摸龙龙的后颈,低声告诉对方。
“走吧,我们回去。”
苍茫的雪原中突然爆起一圈雪浪,龙离坐在龙龙背上,张起了火焰护盾来阻挡迎面而来的狂风。他不经意间一回首,看见了在远处某座山崖上的红色人影。
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龙龙开始加速,身后的景色被飞快的抛开。龙离回过头,突然开始想念那根被他丢在雪原中只抽了一半的烟。
失去了弗雷这个靠山的公会军队,被包夹在东西两面流放者同盟军队的中央,节节败退。就在昨天,这片混乱的中间地带里最大也是最繁华的城市曼陀罗,也已经被流放者同盟的军队占领。龙离现在要去的正是曼陀罗,因为莉莉·周就在那里。
为了保障莉莉·周的安全,龙离在离开渣滓团基地的时候,派了十名贵族精英去贴身‘保护’自己的女儿。
龙龙在曼陀罗城中最大的斗兽场中央降落,这里目前就是它的居所。交代守候在此的部下给龙龙找些吃的来,龙离快步离开了斗兽场。
在城主府门外流放者同盟士兵惊异的目光中,龙离捏着莉莉·周给他的信物,大步走进了城主府的大门。穿过门厅,转上楼梯,龙离在莉莉·周的卧室门前停下了脚步。他抬起手想要敲门,却在半途转换了动作。手指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扭,龙离就那么一声招呼不打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七零八落躺倒在地板上的尸体,血腥味浓重的让人想要掩鼻。在正中那张铺着红色绒质床单的大床上,黑发金眼的小女孩正小口小口的啃食着一只曾经属于人类的手臂。
反手关上门,龙离迈开脚步,走到床边坐下。他抬起手,在女孩那头与自己相同的黑发上摸了摸。
“妈妈也最喜欢摸莉莉的头发,她说那是父亲的颜色。”
女孩停下了进食的动作,她捧着那只布满了齿痕的断臂,用金色的瞳孔定定的注视着龙离说道。回忆的波纹从龙离眼中流淌而过,他绕过女孩的腿弯,将她抱着放到了自己腿上。
这个孩子,毫无疑问是他与茱丽叶的女儿。
“你今年...几岁了?”
应该是五岁,龙离发觉自己实在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当初甚至对茱丽叶怀孕一事一无所知。
如果没有莉莉的出现,在他的印象中,茱丽叶已经死了。
没错,已经死了,死在他自己的手中。
“四岁,再过十九天就满四岁了。”莉莉安静的坐在龙离腿上,说话间悄悄的把手里捧着的断臂丢到了床下。龙离计算了一下日期,发现莉莉的生日应该是十月十五日。
才四岁而已,蓝海的孩子还在上幼稚园的年龄。
“我们血腥一族的孩子成长的可是很快的哦,父亲大人。我们的成长速度是根据吞噬他人所获得的力量来决定的,不过我是个异类,因为我不仅能够通过吞噬他人来获取力量,还能获得对方一部分的知识和记忆。”
莉莉笑的很甜,然而从那张稚嫩的甜美面庞上,龙离却看见了与她的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成熟和沧桑。
“我曾经想过,这也许就是我从父亲大人您这边继承到的力量。”
这个不太可能。龙离在心里暗自否定了莉莉的这个推断,因为他本身并不具备这种古怪的力量。不过原因的确很可能出在他身上,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血缘隔得越远,生出来的孩子就越优秀理论的实证?
“莉莉,你为什么会被流放者同盟派到这里来?”
弄清楚了孩子过于早熟的疑问,龙离果断的采取了普通的对话模式。他对于哄孩子这种事情,的确是很不在行。
“我不是被派来的,而是自己申请代替妈妈调过来的。”莉莉说着话撑着龙离的腿把自己调换了一个方向,舒舒服服的把后背靠进龙离的胸膛里,女孩晃荡着小腿,扯着龙离的手臂把自己圈了起来。
“妈妈自从生下我之后身体就变得很差,所以人家就申请代替妈妈来这边工作咯。不过议会的那几个大叔都很烦人,动不动就来找我跟妈妈的麻烦。如果这次我能够成功拖住血眼之主,那几个烦人的大叔就会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来找麻烦。”
莉莉的语气有些遗憾,看来她始终对于龙离放走弗雷的决定感到不满。
“也无所谓了,反正有父亲大人您来保护我和妈妈,莉莉就不害怕那几个讨厌的大叔了。”
流放者同盟的九人议会吗?龙离可以从莉莉的话中听出因为生下莉莉而实力严重受损的茱丽叶,究竟遭到了同僚怎样的威逼利诱。问题是,他还听出了莉莉话中的另一层意味。
“呐,父亲大人,您会保护我和妈妈的吧。”
“恩。”
“可是莉莉这次的任务失败了,那几个大叔肯定会以此为借口去欺负妈妈的。”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