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相处下来,二人都觉得这个执教大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难伺候。除了比较喜欢干净,就是特别爱睡觉,其他的基本都由着他们安排,还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寻风”。没错,就是一个名字……两个人用。
当时执教大人好像又有些困了,喃喃自语般赐了二人一个名字。两人等了半天,也不见第二个名字赐下来。不知道这个“寻风”是起给谁的,又不敢主动去问。好在平时二人一明一暗,一日一替,只有一人会明着跟在执教大人身边。偶尔大人叫人,也不会有不知道叫谁的尴尬。廿三有时候会想,大人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们,到底知不知道是他两个人谁是谁呢?
“先生……”影一将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又叫了一声。
里面还是没有回答。看了看天色尚早,影一一搏缰绳,将车停在了路边。
“哥,咱们这是……”廿三不明所以。
“等。”影一就一个字。这要是直接过去,把睡着觉的执教大人给颠醒了,谁担得起?
……
寻月醒来时,习惯性地闭着眼睛感受身边的境况。身下是不算粗糙的棉麻毯子,自己所处的空间窄小,而且晃动不止,下面有车轮辗过路面轱辘辘的声音,应该是在马车上。空气湿热潮湿,应该已经不在病树岭的范围。从声音可以判断,车上还有另外两个不会武功的人。
自己竟然还活着,而且身上没有任何禁锢。难道是梦里被施与撤骨之刑?可是右腿小腿上的伤痛真真存在,发生了什么事情?
寻月努力回忆。自己离开破庙后,想远离病树岭。却在山坳里遇到那张白色面具,那个不只他们这些死士和影卫不愿提起,就连一般教众甚至某些教中高层都不愿见到的人——阎魔殿殿主鬼王无类。
自己这个可疑人自然是逃不过鬼王的法眼。被问及所侍何主,为何离开,欲往何处……没有一个问题是自己可以回答的。难道说自己是执教大人的人,为了找个地方偷偷等死背主而去?没有认主,自己根本什么都不算。难道要说教主想把自己“处理干净”,化老寻私轻纵?再借自己十个胆子也不敢挑起主子们之间的嫌隙啊。
拘刑使请示用什么刑法问供,鬼王说“条件有限,就用撤骨法吧”。寻月当时差点没直接背死过去,暗恨自己当时不如乖乖让那伽殿主用毒化了。
这个撤骨之刑说白了,就是将人的骨头从末端到主体,一根根抽出来,整个行刑过程缓慢而煎熬,因为手法特殊,又有药物配合,可以将出血量控制在最小,受刑者会始终保持清醒状态,直到只剩下头骨,仍然可以讲话。但是,据寻月所知,还没有人可以支持到最后而不招供。
而因为“条件所限”,缺少必要的工具,拘刑使也没有从脚趾手指这些肢体末节开始行刑,而是选择从小腿骨开始。
皮肉被划开,脚上筋脉被剥离时,寻月只想找个方法快点死去。可是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拘刑使的专业禁锢之下,就连口舌和牙齿都有口枷固定。那时真是叫天天应,叫地地不灵。
好巧不巧,就在刑罚开始的时候,化老放在自己体内,用来帮助自己控制毒素的“霸王蛊”醒了,寻月只觉得身体瞬间好似燃烧起来。
因为鬼王所带人员有限,拘刑使不得不暂停行刑,上来按住剧烈扭动的自己。挣扎间,自己的上衣似乎是被扯开了。
失去知觉前,好像听到鬼王阴厉的声音问了句“咦?他的印记吗?”
寻月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胸口。是他救了自己吗?
“呀,他醒了!”清脆的少女声音把寻月从回忆中惊醒。
自己这算是桃花运吗?两次醒来时都有少女在身旁。只是这伤一次比一次重,现在的自己可能跟个废人差不多吧。寻月苦笑。
“柔儿,拿些水过来。”
是她!舒缓恬静的声音让寻月一下子便认出来声音的主人。
睁开眼时,看到的果然是那张清丽脱尘的娴雅面容。寻月忙转开眼,捂住嘴咳了两声,没有黑色污血,化老的毒虫果然厉害,虽然毒未全解,却也不至于立刻要命了。
分散注意力并不能让此时的尴尬稍减,少女的清香就在身旁。寻月茫然不知所措。是她救了自己吗?竟然是林姑娘救了自己。大人在哪里?大人知道吗……寻月的思绪已经乱了。
“这位……大伯,先喝点水吧,您昏睡了至少两天。”溪月伸手想扶寻月起来。
大伯?寻月有点迷糊?叫自己的吗?她没认出自己?
“小姐,还是柔儿来吧。”叫柔儿的少女一把接过寻月的胳膊,将溪月挤到马车厢的后面。
寻月低头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衣衫破烂,一身血污。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脚踝干枯褶皱,有些紫红色的斑点已经开始溃烂,脸上也有溃烂的痛感,想也好不到哪儿去。下颌的胡须已经长长了不少,这副模样,难怪林姑娘认不出。自己现在这般污秽,怎么能脏了林姑娘的手呢?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寻月轻轻躲开柔儿的搀扶,撑着身体坐起来,又向车门方向挪了挪,用力蜷起双腿。
这一番动作下来,寻月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右腿更是疼得厉害。不过还好,除了右小腿上的伤,内伤和毒素基本已经稳定。体内大人留下的那缕先天真气竟然还稍有增长。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事实着实让寻月小小地吃了一惊。
☆、第三十五章 纵使相逢(二)
寻月接过柔儿递过来的水袋,抿了抿已经干裂的双唇,却没有喝。
“没关系的,您喝吧。”溪月马上明白寻月是怕弄脏水袋,“我们还有其他饮水工具。”
“谢谢姑娘。”这才是应该陪伴在大人身旁的人吧。如果自己想办法留在林姑娘身边,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大人……
寻月一边想着如何求林姑娘留下自己,一边将水小心地倒在左手手心里,就着血污饮下。
“你这人真是……”一旁的柔儿不高兴地瞪起了眼。
可还没等她的小嘴开始进攻,就听到车夫“啊”的一声,驾车的马“咴咴”叫着奔跑起来,没跑多远又突然停住了马车。
车内两个姑娘惊忙中扶住车厢才没被晃倒。寻月就在车门旁,立刻警惕地将车帘掀起一条窄逢,向外观看。
只听车外有人喊道:“把车直接带走。”
又有人说道:“头儿,不看看人对不对吗?别抢错了人。”
竟然是白日抢人,车夫已经倒在了车辕上。自己现在竟然如此无用,对外面的危险毫无察觉。寻月暗恨自己的无能,右手已经扔掉水袋,在两个姑娘惊惧的目光中,从右侧大腿中抠出现在身上唯一的武器——那片微型折叠小刀,夹在了指逢中。
车帘一挑,一个乌黑的脑袋探了进来,没等柔儿惊呼出声,一道血线溅在了车厢壁上。那个乌黑的脑袋慢慢倒了下去。
溪月一把捂住了柔儿的嘴。虽然她自己也怕得要命,但经历了琴海那件事后,再见到血醒的场面,已经不至于惊慌失措。
“车内还有人!”外面的人大叫,纷纷亮出兵器。
既然已经藏不住,寻月便跳出了马车。可是他知道,背在身后夹着刀片的手在止不住地发抖。自己的身体状况根本支持不了多久。要解决掉眼前这十几个人,寻月一点把握也没有。
看到对方只是个满身血污的病弱老头儿,“劫匪”们立刻来了精神。一拥而上四五个,将寻月围在了中间。
寻月不敢离开马车,只在车辕左右周旋。也没有使用什么招式,只是躲开刀剑,而任由对方的拳脚打在身上,让“劫匪”们以为自己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而取得近身的机会。
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又有两个“劫匪”倒下。
“停!”后面观战的“劫匪”中有人看出了端倪。
“可是,头儿……”没打完的“劫匪”不甘心。
“听他的。”被称作头儿的人一指身旁一个黑衣蒙面人,正是刚才喊停的人。
寻月趁机扶住车辕,喘着气。心知不好,遇到懂行的了。
果然,对上行家,空虚的躯体根本跟不上心里的反应。不到十个回合,寻月便被对方踩在脚下,动弹不得,小刀也滚落在路边的淤泥里,不知去处。
“马车连人带走,其他的杀了扔沟里。走人!”那个被称作头儿的人兴奋地大喊。
两个“劫匪”过来坐在了车辕上,其中一个还对着车里的两个姑娘□□不止。
溪月含着泪看着黑衣人举起了刀。没想到自己救人竟然是害了他。
“住手!”
话音未落,空中“嗡——”的一声砸下来一坨黑影(您没看错,是砸下来一坨),正好砸在驾车的一个“劫匪”身上,被砸的那个当时就不醒人事。从天而降的这一坨拍拍屁股,一脚一个,将不醒人事的和一旁被天外来客惊呆的都踢下了马车。而其中一个正好飞向举刀的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不得不闪身躲开。寻月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就地一滚滚到了马车车轮旁边。
“钱公子!”柔儿惊喜地叫出来。
这时大家才看清这个天上砸下来的不素之客模样——马车上站着个布衣青年,一张圆脸,白面无须,一咧嘴就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离虎背熊腰还有一定的距离,却实实成成是个壮体格。
来的正是琴海观景台上伸手接住柔儿的胖小伙钱壮飞。
钱壮飞在城里转了几日,回蒋家堡打听苏冰的消息。消息没打听到,却从蒋随风那儿得知被魔教大魔头劫持的人质林姑娘回来了,又匆匆要赶去苍梧程家庄。蒋随风还非常“大气”地派了柔儿和一个车夫随行。钱壮飞左右放不下,就追了来,没想到正碰上有“劫匪”劫人。
“别怕。交我了!”钱壮飞回头安慰车上的两个姑娘。
“小子,英雄救美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兄弟们,上!”“劫匪”头儿一声令下,众“劫匪”一拥而上,唯独那个黑衣蒙面人在一旁冷眼观看。
钱壮飞同时对上□□个“劫匪”,只见他一会儿是少林腿法,一会儿是武当拳法,一会儿又夺了对方的宝剑,耍起峨嵋剑法……虽然打得不亦乐乎,却始终无法将“劫匪”击退。
时间一长,钱壮飞也有些心急了。自己一个人,怎么也护不了马车四面啊,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吃亏。暗暗后悔自己平时不用功,下定决心以后见了“酥饼”那小子,一定向他多学几招。
正想着,黑衣人已经基本摸清了钱壮飞的底,纵身加入战圈,单刀挂着刚风直取钱壮飞肩颈。
钱壮飞堪堪躲过,惊起一身冷汗。奶奶的,差点脑袋搬家!于是提起十二分精神对付黑衣人。
黑衣蒙面人对战钱壮飞,其他“劫匪”已经插不上手了,于是他们再次将目标转向了马车。
寻月从马车旁一个“劫匪”尸体旁捡了把刀,用刀撑地,扶着马车,拖着已经不怎么听? 够降挠彝龋勇氐哪嗵览锱榔鹄矗急钙疵?br /> 忽然“啊——”的一声惨叫,众“劫匪”回头观看,只见后方观战的“劫匪”头儿已经身首异处,一颗大头滚落泥浆,而身体还持刀站在原地。
从站立的无头尸体后面走出一个黑衣少年,单手提了一柄乌黑的铁剑,二目寒光如炬,盯着仍然在打斗的钱壮飞和黑衣蒙面人。
“你……你是什么人?敢多管闲事。”见头儿死了,“劫匪”们有点底气不足,但一想到他们还有黑衣蒙面人,就又张狂起来。
黑衣蒙面人马上发现这才是劲敌,跳出圈外,不再与钱壮飞纠缠。钱壮飞也趁机回到马车旁,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大声道谢:“多谢小兄弟仗义出手。这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小兄弟千万小心。”
寻月悄悄扔了手中的刀,又向马车靠了靠,将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个明显是那伽殿的影卫,看年纪应该是刚出师的。跟影卫谈侠义,这胖子脑袋进水了吧。不知道是哪位教中高层到了。如果是教主,自己恐怕就再也没机会见到大人了。
“哪个是你兄弟?少在这儿乱攀亲戚。你们吵到我家主子休息了。”黑衣少年往前走了几步,站立的尸体才“砰”地倒下,溅起的泥浆没能沾染到少年的衣裤。
钱壮飞被顶了哑口无言,不过他脸皮厚,只是干咳了一声。
这时不远处岔路方向有“轱辘辘”的车轮声传来,少年也就停住了脚步。这反而让 “劫匪”们疑惑了。
未几,路口出现一辆深绿乔呢的马车,车上驾辕的青衣青年看起来也就比少年大一两岁,并没有将车赶过来,而是沉了脸问黑衣少年:“怎么这么慢?”
影一本来是让廿三过来消声,没打算过来。车上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说要过来看看,于是就来了。影一以为方有寻是不耐烦了。
“嗯……哥,这些都杀了吗?还有两个姑娘呢。”少年平静的就像在问家长,这些东西都扔吗?好像还有两个没坏呢。
“喂喂,你们什么意思?还以为是来帮忙的!”柔儿一听不对劲,刚才的惊恐已经过了,此时一听对方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落井下石的,就火了。
“小妹无礼,请勿见怪。”溪月一把拉住柔儿,不让她再火上浇油。溪月知道自己一定是遇到有能力相救的人了,但看这人是否肯出手,“劫匪凶残,您还是赶紧离开吧,小女子实不想连累旁人。”
绿呢车帘一挑,车上的人现了真容。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钱壮飞和“劫匪”们一样,张开嘴就合不上了,惊的是世上竟然会有男子生成这般模样。
溪月惊的是自己竟然在这里再次遇到这位杀神,不知是福是祸。
而寻月则心跳都停了一拍,亏得是倚着马车。大人怎么会在这?是特意来找林姑娘的吧。那两个应该都是那伽殿的,他们叫大人主子,难道是大人新收了影卫。寻月再次低下了头,入目的是自己污浊褴褛的破衣,干枯瘦弱的双臂,还有残跛的右腿。心痛得无法停止,泪水悄悄混进脸上的泥水中。
☆、第三十六章 条件之二
溪月一开口,方有寻便听出来了。这丫头,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使得出激将法,这才是灵儿的血脉。
影一见大人似是要下车,马上跳下来,跨步来到驾辕的大青马前,右手紧紧带住缰绳,防止马匹乱动,稳住车身。绝对不能让这畜生影响了大人下车亮相的绝美身姿。(咳咳……最后这句,是袖子心里YY的,与正文无关。)
方有寻下车也来到了驾辕的大青马前,竟然一伸手从影一手中接过了缰绳。影一虽然心里觉得让主子牵马非常不妥,不过也不敢不给。不知道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子又有了什么新想法。
众“劫匪”都被这个不似凡人的男子探身出车,举步下车,淡然牵马一连串的动作所迷惑,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目的。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那个绛紫色的华丽身影已经牵着马车来在了溪月的马车旁。一青一黑两个年轻人就跟在车后。
寻月将自己缩在马车另一边,一直低着头,只有目光穿过散乱的头发,一刻不离那双踩在污泞道路上,却仍旧未着痕迹的白色蜀锦软靴。
“MD,当咱哥们是摆设……”
离马车最近的“劫匪”举剑点指方有寻,出言就是脏口。可话没说完整,一柄冰冷的剑锋已经贯穿咽喉。
影一收剑顺势一甩,几滴鲜血与“劫匪”的尸体一同坠落泥浆之中。
这就是影卫与死士最大的不同。影卫最主要的职责是保证主人的安全与……清静,主人的安全胜过一切。而死士之所以被称为死士,就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训练出来,替主人完成特殊目的的工具。
训练出一个好的死士,需要的时间和金钱都要比影卫多的多。所以浮罗殿死士一般的出师年龄在十八至十九岁,也不是每年都有,即使有,数量也不会很多。而那伽殿的影卫一般出师时只有十六到十七岁,每年一批,数量不等。
死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消耗品,一个合格的死士应该有能力在完成任务的同时保住自己的性命,避免自己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只有在危急关头,逼不得已时,才选择搏命。一个残疾的死士,基本上等于废品,毫无价值。这也是寻月当时宁愿选择被制成活尸的原因,那样他就可以继续保留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