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素衣见她这么快便恢复过来,心情也轻松很多,答道,“我乃关素衣,镇北侯夫人。不劳烦姐姐相送,待会儿我便回去解释缘由。当然,我不会透露姐姐任何事,这是我俩的秘密。”
李素娥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你就是镇北侯夫人?哎呀,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俩一个镇北,一个镇西,名字里都有一个‘素’字,合该结为金兰姐妹才是!”
“有缘千里来相会”是这样用的吗?关素衣莞尔,一边与李素娥谈笑一边驾车回了京城。
车夫与老婆子吃罢午膳从家里出来,在村口走了几圈也没找见马车,这才感觉大事不妙,立即雇了一辆牛车匆忙回府。赵陆离得知夫人已被发配沧州,哪里还顾得上大肚子的叶繁,立刻就调派人手前去拦截。老夫人再三勒令他卧床养伤,赵望舒和赵纯熙又哭又闹地挡道,一群姬妾齐齐上去抱腿,简直令他寸步难行。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念被夫人整顿得井井有条,清清静静的赵家,而不是这个看似钟鸣鼎食,实则人心秽乱的侯府。偏在此时,车夫和老婆子匆忙赶来,跪下喊道,“不好了,夫人她畏罪潜逃了!”
第180章 番外
车夫和老婆子的喊叫打断了厅堂里的争执。老夫人和赵陆离尚且来不及回神,叶繁就先骂起来,“打了人就想跑,这是哪家的规矩?还有,谁给她当的接应?莫非在外面偷了汉子不成?”
这话恶毒至极,明显要把关素衣往死里摁。旁人刚露出异状,还来不及深想,赵陆离便反手一个巴掌甩过去,斥道,“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侯爷?”叶繁万没料到自己会被打,不免委屈地哭起来。赵望舒和赵纯熙连忙上前安慰,然后一同讨伐父亲,“爹,姨母还怀着孕,你打她作甚?况且她也没说错,若是母亲在外无人接应,她一个孤身女子敢逃走吗?咱还是报官吧,免得她日后惹出什么烂事,牵连侯府名声。”
“对,爹爹您现在就把休书写了吧,早了断早好。”
“我说闭嘴,你们听不懂人话吗?”赵陆离扶着疼痛不已的额头,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赵纯熙,你就是见不得素衣好,表面顺着她,背地里搅风搅雨,挑拨离间,这个我不与你计较,过一阵将你嫁出去也就罢了。赵望舒,你就是个不长脑子的蠢货,别人说什么你便听什么,只一味给人当枪使。来日我把你送去白鹭书院,无事就不要回来了。叶繁……”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对方高挺的肚皮,徐徐道,“妾就是妾,你这辈子都没有取代素衣的可能。你若是消停点,我还能赏你一口饭吃;你若是不安分,那便带着孩子去沧州吧。”
一群人全都懵了,不敢置信地看他。
“素衣是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不过。她敢作敢当,哪怕赵家当场向她索命,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又岂会私逃?定是你二人做下什么事,逼得她不得不走。来人啊,把这两个拖下去狠狠地打,打到肯说实话为止。”
赵陆离袖子一甩,便有几名侍卫走上来擒拿大惊失色的车夫和老婆子。他这才扶着脑袋坐下,冷道,“夫人为何会走,又是在哪里失踪,你们最好一字不差地报上来,否则打死你们都算轻的,我还要你们全家老小下去陪葬。”
二人已经吓尿,刚打两板子就互相诬陷着全招了。
“狗奴才,连侯府主母的财物都敢搜刮,又偷拿她的盘缠,将她一个人扔在荒郊野外,她若不走,难道还留下被你们害死不成?”赵陆离听得眼眶潮红,咬牙道,“继续打,打满五十大板,然后一家老小全拖出去卖了。我侯府养不起比主子还尊贵的奴才。”
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嚎,叶繁等人这才醒转,用惊疑不定的目光打量主位那人。这真的是镇北侯?而不是哪个厉鬼上了身?他不是极为看不起关素衣吗?
赵陆离哪有心思顾及旁人的想法,只管闭目搜寻脑海中的记忆,重生的狂喜已慢慢被哀恸取代,只因夫人家世变得低微,他二人的婚姻从最初便走上了另一条轨道。为了救助娘家,夫人处处委曲求全,极力回报侯府,侯府却因此而更加轻贱她。
别看她将后宅管理得井井有条,实则仆役表面顺服,背地里却只听赵纯熙调派。赵纯熙劝服这一世的赵陆离,让他纳了叶繁,然后找来许多容貌与叶蓁相似的女子养在后院,只为了给夫人添堵。
人心不齐,家世不硬,夫人付出了更多心力,得到的却只有责备与冷落。终于在前日,混账赵陆离竟喝得烂醉如泥,意图轻薄夫人,这才被砸了额头导致她被发配沧州。可以说这一世的她,在侯府没能体会到半分温情,却落了满身伤痛与埋怨。
赵陆离捂住眼睛,不敢再想。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她什么才能打动那颗已经冰封的心。上辈子,霍圣哲能为了她冷落整个后宫,能扛起全部压力,顶住所有非议,把她和一双儿女宠到天上。他还洁身自好,全心全意,终其一生,竟从未做过半点让夫人伤心难过的事。
反观自己,不但纳了一房又一房姬妾,还放纵儿女对她进行肆无忌惮的伤害。
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超越霍圣哲,然后取代对方的地位?思及此,他心尖猛然一颤,这才意识到夫人还未与霍圣哲相遇,他根本不用与对方攀比,只要好好赎罪就行。这让他迅速振作起来,连额头的疼痛都消减大半。
老夫人虽然对儿子的改变感到惊异,却也乐见其成,立刻吩咐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把夫人找回来!”
“找归找,却不要惊动夫人,只尾随在后,默默保护便罢。我相信夫人绝不会逃逸,她许是不放心这两个刁奴,为了明哲保身,这才驾车暂避。她自己会回来,我在府里等她就好。”如果派人大肆寻找,对夫人的名声极其有害,赵陆离哪怕心急如焚,也不得不装出对夫人百般信任的模样,这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凭借他对夫人的了解,她绝对会主动回京,这里有她最在意的家人,也有她丢弃不掉的责任。
不被逼至绝境,她不会破釜沉舟。
现在的魏国不像上辈子那般政治清明,世道安稳,反而生了许多乱象。追根究底,全是寒门与世家,九黎勋贵与汉人官僚互相争斗所致。而皇上为了不被架空,手段也日趋残暴,竟将暗部由暗转明,另设一官署名为锦衣卫,对胆敢忤逆他的人赶尽杀绝。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重生而来的赵陆离一时间竟难以接受。所幸他现在还是镇北侯,好歹有些权势,尚且能护住家人。
眼看府里的侍卫乔装改扮出去找人,叶繁便坐立难安起来。她多么希望关素衣死在外面,又希望她被这些人押送回来,如此,她就能编造一些流言,彻底毁了对方声誉。但侯爷不想闹大,只坐等她自己回转,那么只要关素衣主动踏进家门,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哪怕把侯爷打成重伤,她也将毫发无损。
为什么会这样?叶繁想不通,心里满是不安与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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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关素衣将李素娥送回镇西侯府,又向她要了两个管事当证人,这才驾车前往镇北侯府,顺路回家探望祖父。
“依依,你不是被送到沧州去了吗?”正在收拾包裹的仲氏吓得脸都白了,急问,“你怎么回来了?难道侯爷出事了?”
关素衣将路上的见闻说了一遍,看见包裹,明悟道,“娘,您难道打算去沧州找我?那祖父由谁照顾?”
“祖父有你爹照顾,我不放心你,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你这孩子,明知自己手重,为何还要砸侯爷?你是要吓死娘啊!”仲氏从包裹里取出二百两银子,催促道,“你快回家去向老夫人请罪,把话说清楚。有镇西侯府的管事替你作证,不怕她怪罪下来。这是娘为你准备的盘缠,沧州苦寒,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写信回来,爹娘会尽力帮你。”
“娘,您从哪儿得来的银子?祖父的药钱呢?”关素衣死死握住仲氏手腕。
“这是你爹卖字画挣的钱。你祖父那里还有,别瞎操心。”
“爹竟然跑去卖字画?”关素衣眼眶立时红了,难以想象清高傲气,才高八斗的父亲,竟然沦落到坐在街头赚吆喝的境地。
“别哭,”仲氏抱着女儿,强忍心酸,“脸皮哪有命重要?咱们尽快把侯府的银子还清,让你堂堂正正做人。只愿侯爷能平安无事,叫你少受些罪。老夫人把你送走,咱们不怪她,她也是好心,想保你的命啊!你日后若能回来,定要好生孝顺她知道吗?”
“知道了。”关素衣胡乱抹掉眼泪,又洗了把脸,这才去探望老爷子。因担心他受不住刺激,仲氏瞒下消息,只说女儿得了空,刻意来探病。老爷子果然很高兴,拉着孙女儿说话,却也不过片刻就支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关素衣替他掖好被角,又偷偷将二百两银子塞回仲氏枕头底下,然后告辞回府,刚跨入仪门,就见赵陆离站在院子里,用深沉难测的目光定定凝视自己。他眼里夹杂着爱意与思念,还有更多懊悔与愧疚。
叶繁挺着大肚子走出来,尖声道,“哟,夫人终于回来了?我们还当你畏罪潜逃了!”
“侯爷醒了?”关素衣大松口气,解释道,“因那车夫与老婆子一上车就抢走我的包裹,欲搜刮我财物,又将我和明兰扔在陌生的地方不管。我担心二人心怀不轨,这才驾马车回京,路上遇见镇西侯府的李夫人,见她的车轱辘坏了,便顺路送了一程。这二位乃镇西侯府的管事,可以为我作证。”
两名管事婆子立即送上镇西侯的亲笔信和丰厚礼物,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堵的叶繁哑口无言,憋气不已。众人再去看镇北侯,却见他上前两步,将关素衣紧紧抱在怀中,眼里虽然没有泪水,表情却十分沉痛。
关素衣反射性地挣扎起来,抗拒之态狠狠刺穿了他的心。
第181章 番外
嫁入赵府四年,关素衣从未与赵陆离如此亲密过,然而紧紧相贴的只是身体,再也无法靠近的却是心灵。她被这人牵到正房说话,表情始终木然。
“素衣,是我错了。”赵陆离已经习惯了一张口就向夫人道歉。他明白,如果夫人家世低微,而自己又始终无法醒悟,的确会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对待她。所以哪怕她自请和离,选择了霍圣哲,他也从未责怪过她,更未曾怨恨。
“你过门之后孝顺母亲,照顾孩子,掌管中馈,样样都做得很好。能娶到你,不知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说到此处,他愧疚愈甚,“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你砸我一下,反倒把我砸醒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死去的人只需放在记忆里怀念,身边的人才更应该好好珍惜。素衣,你能原谅我吗?”他握住夫人指尖,眼里满是希冀与祈求。
若是换个人,在经历了四年的折辱后再被这般抬举,定会感激涕零,一口答应。但关素衣的心早就冷了,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唯有被任意支配的愤怒。难道她是一个物件吗?可以让人想扔就扔,想捡就59 捡?
然而想起重病不起的祖父,为生计四处奔波、饱受折辱的爹娘,哪怕她再如何不甘,都得接受赵陆离的示好。
“非侯爷有错,”她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妾身有失本分。侯爷能醒过来,妾身很高兴。”
赵陆离高悬的心终于落地,慢慢将夫人搂入怀中,珍惜无比地抚摸她苍白的脸颊。无论夫人能否放下芥蒂,他都有漫长的一生去获取她的原谅。他多想现在就把她变成自己名副其实的妻子,却又唯恐之前的阴影还留在她心中未曾散去,只得暂且按捺。
二人言归于好,最高兴的莫过于老夫人。她把夫妻俩叫到正院,殷切叮嘱一番,然后让下仆置办一桌宴席给大伙儿压惊。赵纯熙和赵望舒扶着叶繁姗姗来迟,正准备落座,却听父亲冷声诘问,“一家人吃饭,哪有妾室上桌的道理?”
关素衣表情漠然地看他一眼,虽想不明白他为何性情大变,却也不会轻易被感动。叶繁与她平起平坐的时候还少吗?若真的尊重她这个正妻,就不会一面让她独守空房,一面宠爱姬妾。然而现在想想,独守空房未必就是坏事,至少她现在还是干净的。
叶繁退后一步,表情委屈。赵望舒急了,连忙说道,“姨母才是我们的家人啊,往常不都是这样坐的吗?更何况她如今还怀着孕呢!”
老夫人到底心疼孙子,招手道,“坐下吧,叶繁眼看就要临盆了,等孩子生下来再守规矩不迟。”在她眼里,终究还是赵家子嗣更重要,这也是叶繁顶着那张与叶蓁神似的脸,却依然能博得她好感的原因。
提起这个孩子,赵陆离就浑身不自在。他压下满满的懊悔与心虚,沉声道,“坐吧,日后无事不要出来闲逛。”
叶繁泫然欲泣,刚准备坐下就捂着肚子哀嚎起来,裙摆湿了一团,仿佛羊水破了。关素衣迅速起身扶她,命令道,“去找稳婆,叶姨娘要生了!”
一群人愣了片刻,这才各自行动。心情最乱的非赵陆离莫属,他才刚回来,还没与夫人培养好感情,竟连庶子都有了。夫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就凭这一点,也绝不会再真心接纳他,顶多只做到相敬如宾罢了。但他要的不是相敬如宾,而是相濡以沫,情浓于水。
为何他总是醒悟的太晚,又慢上一步?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吗?他脸色极为难看,却不得不抱起叶繁,迅速送入产房,坐下后再次搜寻记忆,这才意识到弟妹阮氏和义子木沐竟然已经死了,二房如今连个继承香火的嗣子都没有。难怪母亲恨透了叶蓁,却还是接纳了叶繁,恐怕这一胎居功至伟。
他大受打击,慌忙握住夫人手腕,哑声问道,“素衣,你还在是吗?”
关素衣避而不答,“侯爷可是伤口又痛起来了?这里有妾身守着,您扶老夫人回去休息吧。”
“不,我得守着你。”赵陆离不敢离开她半步。
关素衣面无表情地盯着房门,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从中午折腾到翌日凌晨,叶繁终于产下一个健康的男婴,洪亮的哭声让老夫人喜不自胜,当即取名赵广,抱在怀中不肯撒手。关素衣也接过孩子抱了一会儿,然后递给侯爷。
赵陆离完全感受不到为人父的喜悦,唯有满心茫然。他浑浑噩噩地探望了叶繁,又羞愧不已地辞别夫人,回到书房整理思绪,刚坐下不到半刻,就有一名小厮送来一封密信。
叶蓁!他瞬间清醒过来,然后头疼欲裂。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家中有那么多姬妾便罢,如今又添一个庶子,紧接着连前妻都来凑热闹。这一世的赵陆离简直愚不可及!
他拆开信封草草阅览,本就阴沉的面色已黑如锅底。叶蓁在信中说她撞破了圣元帝的隐秘,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让他想办法救她。什么隐秘?不过是往年造的孽被揭穿而已,死一百次也是活该!救她?作为一枚废弃的棋子,他凭什么救她?
这样想着,赵陆离将她干的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写下来,直截了当地与她划清界限。密信送出去之后,他凝神想了想,总算抓住一线希望。这一世的赵陆离并未完全退出朝堂,前些日子为了帮叶蓁打压盘婕妤,从盘婕妤兄长的手里抢了一桩差事,且办得极为漂亮。或许他可以借这份功劳为夫人请封诰命,也好让侯府上下看明白——妾就是妾,哪怕生了儿子也越不过正妻。
想到就做,他摊开文房四宝,一笔一划地撰写请封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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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繁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恢复一点元气,怀里抱着儿子赵广,正眉开眼笑地逗弄。忽然有一名老婆子跑进来,急促开口,“姨娘不好了,侯爷上折子为夫人请封诰命,皇上今儿已批复下来,说是准了!”
叶繁浑身一僵,追问道,“请封诰命?我怎么没听说?”
“奴婢也没听说啊!侯爷瞒着府里所有人,老夫人也是刚得的消息。叶婕妤遣人来接夫人,说要与她见一面,叙叙旧。马车都套好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真是请封诰命,而非旁的事?”叶繁不敢置信地呢喃,“可我刚替侯爷生下儿子,他为何要在此时抬举关素衣?他难道不明白这是在打我的脸吗?后院那些贱人不知会如何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