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帝这下笑不出来了,连忙堵住夫人嘴唇,温柔地吮吸一会儿,直到她头脑眩晕,眼眸浸水才意犹未尽地停下。
“夫人莫要说那些绝情的话。我会一直一直选你。我知道,每当你说‘请皇上雨露均沾’的时候,其实心里都在恳求我留下。日后我不会因为这个而生气,我明白你的心,你也该明白我的心。你是世界上最贤良淑德的皇后,为了延续皇室血脉简直操碎了心,是我不争气,总是黏着你。”
关素衣嘴角飞快翘了翘,吩咐道,“明兰,再取一幅宫牌过来,让皇上重新挑。”
明兰领命而去,脸色依然煞白,可见被暴怒的皇上吓坏了。少顷,她战战兢兢地捧着托盘上来,跪地说道,“请陛下过目。”
圣元帝既无奈又好笑,直接拿了椒房殿的牌子,谄媚道,“夫人这下满意了吧?”
“不满意。”关素衣指指殿门,“让白福把牌子拿出去,当众再烧一次,叫满宫嫔妃都看看,皇后娘娘也曾很认真,很努力地规劝过皇上,还因此惹得皇上十分不快,差点吃了挂落。皇上不好女色,皇后娘娘又有什么办法。”
圣元帝再也忍不住了,以拳抵唇,笑得咳嗽起来。夫人真是又霸道又无赖,当初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但这样的她反而更可爱,更招人疼。
“放着别动。”他阻止了表情怪异的白福,摇头莞尔,“还是我亲自拿出去烧吧,免得旁人看不分明。”话落抱住夫人连亲几下,这才大步出去了,到得殿外,嬉笑的表情瞬间转为阴沉,命侍卫生了一个火盆,将宫牌噼里啪啦往火堆里倒,负手盯着它们烧成灰烬才转回内殿。
各宫贵主自然想弄明白皇上为何暴怒,皆派遣眼线前去扫听,得了消息莫不大失所望。皇上竟然如此反感翻牌子,那么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召幸除了皇后以外的嫔妃。只愿皇后不要因此怵了皇上,再不敢规劝于他。
其实并不怪皇上无情,谁叫各宫嫔妃以前对他避如蛇蝎,反而见天往长乐宫跑,讨好太后和几位皇子妃,还意图站队小皇孙。如今太后倒了,再来改弦易撤,却悔之晚矣。
从这天开始,皇后便派了内侍日日往未央宫送牌子,皇上如果心情好会直接挑椒房殿,心情不好却会把牌子全烧掉,然后跑去找皇后“大发雷霆”。皇后也是真贤良,哪怕被骂得泪流不止,翌日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于是隔三差五便会与皇上产生争执,惹得仲氏等人数次进宫求见,让她切莫太过耿直,偶尔也软和一点,顺着皇上。
朝臣对帝后二人的相处情况也有所耳闻,心里莫不感叹皇后贤良淑德,雍容大度。然而皇上不好女色,甚至于反感女色,此事早已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他不爱临幸宫妃再正常不过,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掰过来的。所幸皇后很有耐心,而皇上目前最需要的是嫡长子,在皇后有孕之后再行劝谏也不算晚。
皇后在规劝皇上的同时还将大批宫女、内侍放出去与家人团聚,此举博得了朝臣和百姓的交口称赞。随后她畅行节俭,主动削去椒房殿三分之二的用度,只穿布衣,只戴银簪,只吃粗茶淡饭,其余嫔妃不敢越过她,纷纷减少开支和人手,替内库省下一大笔银两。
两三月下来,皇后的贤良之名已深入人心,不可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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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云宫内,沈婕妤正穿着一件粗布衣裳,戴着一支桃木簪子,站在窗边眺望远方。登喜匆忙跑进来,骇然道,“娘娘,六皇孙死了!是真的死了!大皇子妃这会儿已经哭晕过去了。”
“你说什么?”沈婕妤不小心掐断自己一根指甲。
“六皇孙的遗体已经运回宫了,奴婢跑去找太后要另一半暗卫,差点被她杖毙,若非皇后前去吊唁,奴婢今儿便回不来了!”登喜惊惧道,“六皇孙真的没了,也不知里面出了什么差错。”
沈婕妤木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咬牙道,“本宫亲自过去看看。”走到门口又颓然止步,“还是等开悼的时候再去吧。如今大伙儿对长乐宫避如蛇蝎,本宫若单独前去,恐会惹人疑窦。况且太后如今正在气头上,不会与本宫好好说话。”
她首次露出茫然的表情,呢喃道,“登喜,咱们这日子该如何过下去?”刚到手的钉子,转眼就有大半被放出宫,留下的要么摄于皇后威仪不敢作乱,要么被调离原职,贬到不起眼的地方,压根用不上。连那五名暗卫,在六皇孙死后,恐怕也会被太后收回去。
倘若太后把六皇孙的死怪在她头上,这些人非但不能用,留在身边还会成为催命符。
登喜无措道,“娘娘,要不您暂且蛰伏下来?如今宫里人员精简,见着谁都能很快混个脸熟,谁安分,谁奸猾,皇后一眼就能看穿,咱们还是别去招她的眼吧。您好好打扮打扮,看看能不能在御花园里撞见皇上。”
沈婕妤翻开妆奁,冷笑道,“打扮?胭脂水粉全都没了,珠宝首饰不能戴出去,本宫如何打扮?”
“那就等皇上哪天想起来,恰好翻到您的牌子吧。”登喜话音渐渐消下去,露出哀戚之色。皇上哪里肯翻嫔妃的牌子,为了这个已经与皇后吵了好几回,回回都迁怒各宫,一再削减各宫用度。当然,椒房殿只会削的更厉害。
别的贵主已苦不堪言,日日抹泪,皇后却跟没事人似得,穿得越来越朴素,吃得越来越简单,前些天还让人抬了一架织布机进椒房殿,准备自己织布。她怎么就这么能折腾呢?
沈婕妤也不得不承认皇后意志坚定,行事果决,非等闲之辈。
“等皇上翻牌子?那还不如去打探皇上行踪呢。”沈婕妤咬牙道,“你也弄一台织布机进来,本宫亲手为皇上织一匹布,作为他寿诞之礼。”
“娘娘您会吗?”登喜很是怀疑。
“不会便学!哪怕织得不好,也是本宫一片心意!快去。”沈婕妤催促。
登喜好不容易弄了一台织布机进来,其余各宫也都有样学样。往日在宫里走一圈,总能听见靡靡之音,如今却都是唧唧复唧唧的织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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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素衣安排了六皇孙的丧葬事宜,又命太医守着吐血昏迷的太后,这才回到椒房殿继续织布。她慢慢将线头理顺,正准备踩脚踏,却见忽纳尔大步走进来,笑嘻嘻地问,“夫人,你答应替我做的衣裳什么时候能好?”
“布都没织完,早着呢。你若无事,不如雨露均沾,去别宫坐坐?”关素衣习惯性地开口。
圣元帝再也感觉不到当初的愤怒难过,反而将这当成一种情趣,搂住她左右亲了两口,朗笑道,“你每次说这句话,实则都在心里哭着喊着求我留下,我怎能违背你的意愿,叫你伤心?我换了衣裳便去后院种地,你待会儿替我送一壶凉茶过来。”
“别晒太久,免得中暑。”关素衣殷切叮嘱。
“知道了,下回外祖父入宫,你让他带一些西域的葡萄种子,我给你搭一个葡萄架,夏天可以纳凉,秋天便能吃上葡萄。”圣元帝边说边脱掉龙袍,换了一套粗布短打。自从仲老爷子入京,圣元帝得知他种地的本事简直惊为天人,日日邀他长谈,然后把人送去各地,指导当地官员如何种植农作物。
他自己也学了几手,然后在椒房殿的后花园开辟了几块农田,种植蔬菜瓜果。此举获得朝臣们的极大赞誉,又传入民间,为他的仁君形象再添一笔光彩。如今椒房殿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无需内务司再调拨用度。
关素衣织完一块布,泡了一些解暑的凉茶送去后院,看见裤腿挽到膝上,正举着锄头挖地的忽纳尔,表情一阵恍惚。原来他当初许下的诺言都是真的,哪怕他们贵为帝后,哪怕他们居住在深宫,也能过寻常夫妻的生活。
“别挖了,快过来歇会儿。”回神后,她笑着冲忽纳尔招手,刚踏两步,便觉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然后扶着柱子吐得昏天暗地。
圣元帝吓了一跳,立即扔掉锄头跑过去抱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金子闻听响动跑来探脉,继而笑开了,“陛下,娘娘怀孕啦!”
第175章 狂喜
得知夫人怀孕的消息,圣元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了保险起见,他让白福把几位太医叫来会诊。关素衣木呆呆地靠坐在榻上,眼眸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位太医轮番上去把脉,切了又切,探了又探,聚在一起小声商量一会儿,这才走到虎视眈眈的皇上跟前,异口同声道,“恭喜陛下,娘娘有喜了,如今刚好三月,胎相极稳。此前之所以头晕呕吐乃正常的害喜现象,无需服药,略用饮食调理一二也就好了。”
“怀胎三月了?”圣元帝反复确认。照这样算来,岂不是他们新婚那晚就怀上了?好快!思及此,他不免扶了扶额头,感觉一阵眩晕。
“皇上您怎么了?”几位太医见他脸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
“朕无事。”圣元帝缓缓摆手,缓缓看向表情同样茫然无措的夫人,这才欣喜若狂地说道,“夫人你听见了吗?你怀了朕的孩子!你要当娘了,朕要当爹了,咱们要有小崽子了!”话落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扬声下令,“几位太医重重有赏!椒房殿上下重重有赏!赏,宫里所有人都有赏!白福,开朕私库,发放赏银!快去!”
白福喜不自胜,屁颠屁颠地去了。
几位太医连忙跪下谢恩,一张老脸笑得牙不见眼。皇上总算有了子嗣,但愿皇后娘娘一举得男,解决魏国后继无人的问题。
圣元帝想把夫人抱起来掂一掂,以表达自己狂喜的心情,刚把手放在她肩上,又想起她如今身怀有孕,手像被火炭烫着一般,连忙收回去,唯恐碰掉她一根头发。他极为克制地抚了抚夫人满是迷蒙水雾的眼角,又理了理她耳边的发丝,这才转头吩咐,“金子、明兰,还愣着作甚?快去帝师府报喜!”
二人笑着点头,当即领了对牌出宫去了。
屏退闲杂人等,圣元帝正想好好与夫人分享这份喜悦,却见她眼睛一眨,竟悄无声息地哭起来。
“夫人你怎么了?可是吓着了?”他手足无措地坐在床沿,一只手将夫人圈入怀中,一只手轻轻拍抚她脊背,安慰道,“头一回当母亲,慌乱在所难免。别怕,我会保护你和孩子的。我这就让太医搬到椒房殿来,全天照顾你。”
“不,不是吓着。”关素衣看向忽纳尔,哽咽开口,“我这是喜极而泣。”是的,喜极而泣,曾经遭受的所有苦难,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连那烙印在心底的伤痕,也都一一抹平。她的孩子,终于再次回到她身边。
哪怕上一世受到赵陆离那样残忍无情的对待,当孩子到来的时候,她都可以忘却仇恨,欣然接受。也正因为孩子的离去,消磨掉了她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念。她默默忍受着所有戕害,也默默等待死亡。
但现在,她又活了,不仅是身体活过来,连灵魂都彻底苏醒。她的生命,终于又是完整的了。
“忽纳尔,我太高兴了。我们有孩子了。”她将脸埋在男人宽厚而又温暖的胸膛,哭泣道,“我感觉像做梦一样,生怕梦醒之后,一切都是假的。”
圣元帝一面拍抚她微微颤抖的脊背,一面将脸贴在她颈窝,柔声安慰,“不是做梦,你好好在我怀里呢。”他双手收紧,心里有些不敢确定的慌乱,又有些害怕失去的惶恐。想起痛苦不堪的过去,又想起幸福无比的现在,他不免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不知不觉竟也流下两行眼泪。
关素衣感觉有温热的液体落入自己衣领,先是愣了愣,然后抬头看去,不敢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也哭了?”
“我也喜极而泣不行吗?”圣元帝用额头抵着夫人的额头,无比满足地喟叹,“有你,有孩子,我这一辈子值了。”边说边抚摸夫人尚且平坦的腹部,问道,“我能听一听吗?”
孩子还小,哪能听得见声音,但对上忽纳尔充满渴望和感动的眼眸,关素衣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掀开被子笑道,“你听吧。”
圣元帝傻呵呵地一笑,这才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夫人肚皮上,认真聆听。关素衣五指插入他发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捋动,戏谑道,“听见什么了吗?是不是听见孩子叫爹了?”
圣元帝煞有介事地点头,“听见了。”
“你就吹吧!”关素衣拧他耳朵,“你那是盼子心切,产生幻觉了。孩子现在还小,什么都听不见,等月份大了,你再贴上来就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他有时候顽皮,还会动弹几下,隔着肚皮踢你。”
圣元帝挑高一边眉毛,表情显得惊讶极了,再次看向夫人肚皮时,目中满是敬畏的神采。这个地方孕育着他们的子嗣,延续着他们的血脉,如此神奇,如此神圣。他虔诚地吻了吻它,不无动情地道,“夫人,有你真好。”
关素衣也垂下头,主动亲吻孩子父亲。一家三口,这四个字怎么回味怎么甘甜。
仲氏和左老夫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宫里,刚踏入内殿,就见皇上正搂着依依轻声细语地说着什么。两人表情喜悦,眼眶微红,可见双双哭过。二人连忙见礼,拘谨落座后寒暄几句,谈到养胎便打开话匣,滔滔不绝起来。
“你现在有了身子,不可再餐餐粗茶淡饭,得适当吃点滋补的食物,然而切莫食用寒凉之物,譬如山楂、桂圆、薏米仁、甲鱼、螃蟹……”仲老爷子是农学家,对各种植物知之甚详,左老夫人耳濡目染,自然也是个中高手,详细为外孙女讲解养生之道。宫里人多手杂,她很担心外孙女胎相还未坐稳就让别人给害了。
圣元帝听得比夫人还认真,见外祖母语速越来越快,连忙摆手道,“老夫人您稍等,待朕拿纸笔来详细记录一番。”
“还是臣妇写一张单子交予皇上吧,省得麻烦。”左老夫人躬身回话。
“不不不,不麻烦。”圣元帝铺开笔墨纸砚,认真道,“您边说,朕边记,比您直接写好了交予朕更能加深印象。待朕熟记于心,日后也好照顾夫人。她怀胎十月,辛苦得很,您别跟她说这些,免得她多思多想,反而劳神。有朕在旁边守着她,看着她,必不叫她有事。”
左老夫人大为惊异,万没料到陛下竟对外孙女如此看重。这些话莫说一国之君,便是寻常男子也说不出口。他们只知道自己有后了很高兴,谁又能体谅妻子怀胎十月的辛苦?除非真正把妻子放在心尖上疼宠,才会有陛下这样的觉悟。
“那就劳烦陛下了。”左老夫人对这段原本并不看好的婚姻,瞬间就产生了期待。
“夫君照顾妻子实乃天经地义,何谈‘劳烦’二字?”圣元帝冲夫人温柔一笑,这才提起笔,恭敬道,“还请老夫人多多教朕。这是朕和夫人的第一个孩子,说是我俩的命根子也不为过,他一定要好好的。”
“臣妇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左老夫人更感欣慰,一面回忆一面叙述,仲氏偶尔补充两句。
看着围坐在一起,认真讨论养胎事宜的三人,关素衣抚摸着肚皮,无声笑了。
怕孕妇累着,仲氏和左老夫人略坐小半个时辰就依依不舍地告辞。圣元帝亲自把人送出椒房殿,末了转回来,隐忍道,“夫人,我今儿太高兴了,真想跳到屋顶嚎两嗓子。”
“你去嚎吧,谁还拦你不成?”关素衣被逗笑了。
“不行,”圣元帝严肃摆手,“我怕吓着咱们的孩子,再者,我现在不能离开你,一时一刻也不能。”
“那你上朝怎么办?处理政务,会见臣工怎么办?”关素衣笑得停不下来。她越发感觉到,忽纳尔成熟稳重的外表下实则掩藏着一个没长大的孩子,高兴了闹一闹,不高兴了也闹一闹,日后儿女降生,肯定很能玩到一块儿。
圣元帝苦恼地皱眉,思忖片刻后叹息道,“上朝实在是无法,下朝之后我便来椒房殿处理政务,将御书房挪到偏殿去,在那里会见臣工。我不能离你太远,最好你这里一唤,我就能听见并及时赶到。听说生孩子是很凶险的事,我心里没底儿。”
高兴过后,他唯余深深忧虑。
关素衣握住他大手,安慰道,“我都没怕,你倒怕起来了。还有七个月,我把身子养壮一些,胎相坐稳一些,理当无事。”
“我会好好照顾你和孩子,你只负责安心养胎。待会儿我再调些侍卫过来,严禁闲杂人等出入椒房殿,你的吃穿用度全从未央宫调拨,不经内务司。对了,你也不要再节俭了,必须吃些滋补的东西,穿柔软的衣物……”圣元帝滔滔不绝地说着注意事项,压根没发现夫人在自己怀里挤眉弄眼,冲金子和明兰无声抱怨,“真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