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云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又折回卫生间把凉了的毛巾重新用热水投了投。
他坐在床边,探身用毛巾轻轻地给戎昱擦脸,动作、神情无一不认真专注,好像是在做一件十分神圣到根本容不得他出错晃神的工作。
戎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这人,看着他微微抿着的嘴唇,有一瞬间眼花,觉得像是伟贤在为自己做这些。
伟贤也确实为他做过。
《红灵缚》杀青之后,肖潘便开始给戎昱接一些不大不小但绝对不会掉身价的通告。
那时候虽然戎昱的名字还没有再度走进大众视线里,但至少通过前期的捆绑式宣传,很多人都知道他和伟贤过往甚密,有重新回归火起来的迹象。
这些人一方面想以戎昱为跳板和伟贤说上话,另一方面又想卖第一经纪人肖潘面子,所以不得不给当时人气处于半死不活状态的戎昱点儿甜头。
但因为戎昱还不够火,所以很多人虽然是给了他机会,却不会照顾他的档期,肖潘那时候大概也有点儿让他吃吃苦头的意思,并没有进行过多的幕后操作,帮他找人疏通。
于是那时候戎昱经常是有时候一周都没事做,但一旦忙起来,两三天连轴转都是常态。
他不是没怨言,但他不抱怨,因为只要回家,他就能见到一脸心疼的伟贤,能吃上一口他特地为自己准备的饭菜或者小点心。
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做任何事情都特别值得。
有次他录节目加给一个当红新秀客串新歌MV男主,前前后后赶了四个场地,连续工作将近七十二小时没合过眼,被程贝送到伟贤家楼下的时候连打开车门下车的力气都没了。
程贝搀着他下了车,结果脚一沾地他就两条腿一软直接给跪了。
他头晕目眩,最想的不是他爸他妈,任何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而是伟贤。
程贝着急忙慌地想把他拉起来,他却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委屈泛酸,红着眼睛直想掉眼泪。
下楼来接他的伟贤见到这场面也着实是吓了一跳,急忙跑过来把他抱进怀里,心疼不已:“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
他不说话,回手抱紧伟贤的脖子大哭,委屈的像个孩子。
程贝跟伟贤交代了一下这几天的情况和之后的行程安排就走了,伟贤一边儿哄他一边儿抱着他往回走,直到进了门问他要不要吃点儿东西,他才吸了吸鼻子说了句要。
伟贤把他放在客厅餐桌旁的椅子上,自己去洗了手拿了吃的,回来一点一点的喂到他嘴边。
等他吃好了,又把他抱回卧室,帮他脱鞋、脱身上的脏衣服。
伟贤给他擦身的时候,表情和现在的韩云祈很像。
他们的眼睛里有一样的深情,相同的专注,和如出一辙,丝毫不带情欲的怜惜。
那晚伟贤没再工作,甚至碗都没刷,早早地便上床躺在了戎昱身边。
戎昱手脚并用地缠着他,把自己整个埋进对方的胸膛,嘴唇一下接一下的碰触伟贤裸露在睡衣外的一小块干净的皮肤。
他在求欢,他知道伟贤也想要,他更知道伟贤肯定也已经明白他的心意了。
可伟贤仍旧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睡了一夜。
其实那段儿时间戎昱感觉到压力很大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伟贤的态度。
自打《红灵缚》的拍摄结束后,伟贤对他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而且时常看着他神情恍惚。
他仍能感觉到伟贤对他的感情,却在两人毫无进展的关系上感到无力、忐忑。
伟贤很喜欢接吻,而且不是那种唇舌交缠的深吻,只用嘴唇轻轻碰触彼此,就能让他觉得无比满足。
戎昱开始的时候很配合,时间久了觉得不满,便故意引导着伟贤更进一步。
深吻让他们彼此都很亢奋,但也从来不会再有后续。
伟贤会找借口避开他,或者有时候根本连借口都懒得找,直接起身匆匆离去,把自己关在书房直到两人都消了火,才会回来。
如果不是他身体会有反应,戎昱甚至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因为那方面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疾,所以才不肯接着往下做。
然而,既然不是身体有问题,那为什么不肯?
是不肯还是不愿?又或者是,已经开始觉得厌倦了?
韩云祈给他擦完脸和脖子之后又去投了一下毛巾,回来给他擦了手和胳膊。
戎昱一直静静地躺在那任他摆布,身和心都没有反应。
直到韩云祈再一次离开、折返,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帮他擦脚的时候,戎昱才禁不住把身子蜷了起来,避开了他温热的双手。
韩云祈也没强求,见他不愿便帮他拉好被子,转身到卫生间把擦脚用的毛巾投干净晾好,又洗净手,才又回到病床旁坐下。
戎昱背对着他,侧躺着蜷着身子,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无声地淌着眼泪。
第64章 明白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韩云祈和戎昱之前虽然几乎没有任何对话与交流,却相处的很好。
戎昱开始吃东西,并且是主动进食,但只局限于韩云祈亲手做的。
于是,为了让他每吨都能吃上新鲜的,韩云祈第二天就在医院附件找了套房子租了下来,专门为他做早中晚三餐用。
戎昱的身体状况明显好转,一周后的例行检查结果很不错,医生给他减了每天要输的液,并且叮嘱韩云祈天气好的话就带他出去走动一下,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换换心情。
于是天气好的时候,韩云祈便从护士那里借了轮椅,推着既不拒绝也不同意,根本就不愿跟他多说一句话的戎昱到楼下去晒太阳。
临近五月,天气陡然转暖,但好在还不到炎热炙烤的时候。
住院楼一侧的小花园里,韩云祈把坐在轮椅上的戎昱安置好后又给他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薄毯,然后才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
他们面前有一片人工湖,很小,但干净清澈的水面看起来却很舒服。
韩云祈跟戎昱一起遥遥望着湖面出了会儿神,才道:“我在国外的时候,租的房子后院儿里有个泳池,天气热得受不了的时候就放一池子水泡一下午,上来之后要过半天才能适应失去浮力的感觉。”
戎昱没说话。
他不喜欢听韩云祈提起自己从前的生活,甚至不喜欢听到韩云祈的声音,因为那无疑是在提醒他,此时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伟贤,而是另一个人。
韩云祈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在想什么,顿了一会儿才又兀自说道:“我决定回国,是因为在那边儿出了点儿小意外。”
“呃,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意外吧。”
韩云祈的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跟谁说话,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交货的日期近在眼前,做到一半儿的东西却让我觉得不满意,所以我又重新画了图,打模子。时间很紧,我又有点儿固执地不想延期交货,所以没日没夜地干了一个礼拜。”
“等到终于把东西做好了交出去之后,我直接倒进沙发里睡过去了。”
“那时候不知道,以为自己只是困极了睡了一觉,等醒了之后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插着管子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整整睡了半个月了。”
“醒过来之后我一度很茫然,Candy说她还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了,甚至差点儿通知我家人过来准备后事。我觉得挺可笑的。他们在我睡着的时候和醒来之后,分别把能做的检查给我做了两次,但直到出院医生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脸认真地告诉我以后不要太拼命,小心年纪轻轻过劳死。”
韩云祈停下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才开口继续道:“听到他说这番话,我才觉得有点儿惶惶然。我发现我想念我的家人,想念我出生的地方,想念这里的一切。然后我就和Candy坦白地说,我要回国了,并且不会再回来。”
他也是在醒来之后才在微博上得知伟贤的死讯,但当时他虽然挺关注的,却并没有想太多,只是把那当成一条新闻,一个娱乐事件来看——毕竟那时候,他不认识戎昱,也不知道原来这件事儿与自己息息相关。
想到这里,韩云祈忽然有些晃神,他总觉得好像有个莫名的念头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有一句话堵在心口,想说又不知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他张口结舌,半晌后才叹了口气,垂下眼睑。
戎昱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他的话题,甚至连个应付性质的“嗯”或“哦”之类的反应都没给,韩云祈却也丝毫不在意。
他探身打轮椅靠背上的兜里拿出素描本和铅笔,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人,才把两条长腿盘起来,坐在长椅上准备画些东西找找感觉。
詹妮特之眼的设计被他自己否定之后,又遇上那套房子里发生的那一系列的怪事儿,再加上后来完全接手了肖潘的工作,韩云祈已经很久没再拿起过画笔了。
此时此刻执笔望着眼前的湖面,他想画的却只有身边的人。
略迟疑片刻,韩云祈在几次偷眼看向戎昱之后,终于鼓起勇气道:“戎昱,我能画你吗?”
戎昱没有回应,目光放空着,望着眼前的世界。
但很显然,他并没有拒绝韩云祈的提议。
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问过伟贤,如果没有写小说的话,他会去做什么。
那时候的伟贤想了想才答:“嗯?如果没写小说我会去干什么?嗯——大概会当个设计师之类的吧,我也挺喜欢那个的。”
如果没写小说,设计师也不错……
戎昱一瞬间变得有些茫然起来。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和韩云祈之间的“缘分”,这段时间每每吃着韩云祈亲手为他做的饭菜时,他也时常会想,为什么?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吗?
韩云祈不是伟贤,从长相到声音,甚至很多时候为人处世的态度与反应都很不一样,但就连肖潘也不能否认,他身上有伟贤的影子。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不是,却又相似,让人能立即分辨出两者的不同,却又无法真正地将他们区分对待。
戎昱也曾想过,是不是老天爷可怜他,所以才会收走一个伟贤,再给他一个韩云祈?
可是,就连大罗神仙也有算错的时候。
他能接受这个人,完全是因为他和伟贤给他的感觉太像,像得甚至会让他觉得他就是伟贤,但也仅此而已。
伟贤已经死了,这便意味着,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取而代之。
韩云祈就是韩云祈,再像伟贤,他也不过就是个影子而已。
韩云祈只问了戎昱那一次,后来再拿出素描本来画他,根本就不会再打招呼。
一周的时间,光戎昱注意到的,韩云祈就换了至少三个素描本,而他画钢笔写生的时候用的又是另外的本子。
戎昱偶尔也会好奇他到底都画了些什么,毕竟自己每天不是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就是干巴巴地坐在轮椅上任他推倒任何地方去,有什么可画的呢?
可他没问过,也不想问。
韩云祈看着他的时候,那目光与伟贤如出一辙,不会傻到读不出这男人眼底的爱意。
确实,他有意无意地承他好意,甚至只肯用他亲手做的饭菜来填满自己亟待安抚的胃,可这并不代表着终有一天他会接受他。
如果无法顺利地走向死亡,那么他确实需要有个人来拉他一把,他会利用这个人给他的一切,却并不代表着他会丧心病狂到把对方也拖下水。
戎昱不想让韩云祈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也不想表现得太过暧昧不清。
利用就是利用,他们彼此都明白,这一刻大家你情我愿便陪在对方身边,下一刻想明白了觉得不甘,分开即可,不需要牵扯进别的什么来。
进入五月,戎昱的身体渐好,出院的事也就被提上了日程。
肖潘的意思当然是不可能让戎昱独居,她不放心,怕这人好不容易养好的身子,一回去又被他自己糟蹋的不成样子。
可跟谁住,就又成了问题。
戎昱进入低迷期后,本来一直跟着他的程贝和另外几名助理被暂调给了别的艺人,现在把人家调回来等于毁人前程,人家也不愿意。
而肖潘现在又已经跟郑庆森在一起了,让个大男人住进自家,终究不是个事儿。
郑庆森倒是提议雇人看顾,但肖潘却把目光投向了韩云祈身上。
韩云祈微微偏开目光,没说话。
肖潘低声道:“云祈,你们……”
韩云祈眼眶有些发红地看向肖潘,扯着嘴角朝她露出一个十分僵硬的笑容:“肖姐,我们没可能。不是我不想,是他根本不愿意让我靠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所以就算我想,我也开不了口。”
肖潘听完韩云祈这番话,也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当初提出让韩云祈试试的人是她,如今韩云祈被伤得透彻,她难辞其咎。
郑庆森一左一右地揽住两人肩膀,叹了口气:“不如咱们直接问问他本人的意思?你们想想,就算是咱们决定让他去哪儿、跟谁走了,他也不一定愿意吧?”
韩云祈没说话,肖潘跟着叹气。
郑庆森柔声道:“不是我想刺激你们,但如果他真想死,你们拦不住。”
最终三人达成一致,由肖潘出面去问戎昱想去哪里,郑庆森和韩云祈则暂时回避。
走进病房的一瞬间,肖潘便意外地得到了戎昱看过来的目光。
她小心翼翼地回视着站在窗边的人,走到离他大概有一米多的距离站定,轻声道:“你觉得,好些了吗?”
戎昱看着她,脸上仍旧没有过多的表情,不答反问:“你们决定了吗?”
肖潘没想到他会愿意开口和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怔愣,旋即反应过来,不禁眼眶发热:“没……还没……庆森说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戎昱略点了下头,扭回头去看向窗外。
五月到六月,算是京城里头气候比较舒适宜人的季节,草长莺飞,旧绿新回,生机勃勃。
肖潘走上前去,静静站在他身旁等了好一会儿,才听他喃喃地说:“去年夏天,我说喜欢楼下那颗金银花,伟贤就答应帮我移一颗到我家楼下。可后来我忙,有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又都住他那边没法儿照顾,所以又没让他弄。不知道那颗金银花现在怎么样了。”
“小黑有人喂吗?它让伟贤惯得可难伺候了,挑嘴不说,还黏人,喜欢让人摸肚皮,可又不乐意让陌生人碰。”
“他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吗?”
肖潘咬着嘴唇听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拍了拍戎昱的肩膀:“我不劝你,戎昱,伟贤已经死了,我猜这世上也没人能劝得了你了。韩云祈在等你的话,只要你想,他随时随地可以满足你的任何要求。如果你放不下,那就跟他回去住一阵子吧。刚好我也不太放心让你自己独居。”
窗外的世界明明色彩缤纷精彩异常,但看进戎昱眼里的却只是黑白灰。
“你完全可以再自私一点。”肖潘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如果只是利用,那就彻底一些,别让他看见他的好。人总爱找借口,你稍有心慈手软迹象,就等于是在给他生还的希望。”
戎昱眺望着窗外的世界,半晌才轻声回到:“我明白。”
第65章 本能
黑猫蹲坐在小花池的边沿缓缓地甩了甩尾巴,橙黄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一前一后正朝这边走来的韩云祈和戎昱。
“喵——”
韩云祈走近,把拎在手里的行李等物放在地上,蹲下身去摸黑猫的脑袋,和它打招呼:“喵!”
黑猫毛茸茸的小脑袋往他的手心里钻了钻,腻歪了一会儿才扭脸儿去瞅站在不远处的戎昱:“喵~~~”
它两次发出的叫声完全不一样,这让韩云祈不由得也将目光跟着一同转向了身后的人。
戎昱站在原地定定地瞅了眼前这一人一猫片刻,方才抬起脚,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他在小花池旁蹲下身,和坐在上面的黑猫对视。
黑猫又冲他拉长了声音绵绵地“喵”了一声,然后朝旁边一歪身躺倒在不宽的小花池边上,四脚朝天地亮出肚皮。
戎昱伸手在那软乎乎的肚皮上戳了戳,黑猫立即用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腕,后爪则蹬在他的手心里,尾巴左右左右的摆了摆,张大嘴眯着眼睛朝他“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