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认得这张脸!桂也认出来了。这驼背的老头子,竟赫然就是公孙大娘!
“这到底是……”
桂产生了疑惑。陆小凤已经把公孙大娘抱起来了:“先回去吧。”
灯光惨淡。惨淡的灯光,照在公孙大娘惨白的脸上。她美丽的脸上已完全没有血色,美丽的眼睛紧闭,牙齿也咬得很紧。
“大姐……”欧阳情跪在床前,担忧的看着公孙大娘。
银时问道:“我们出去后,有人被蛇袭击吗?”
欧阳情惨白着脸,点了点头:“刚刚,有一条蛇冲着我来……幸好被陆小凤给夹住了……”
李燕北已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已找到了那吹竹弄蛇的人?”
陆小凤点点头。
李燕北道:“是谁?”
陆小凤道:“是个孩子。”
李燕北也吃了一惊,但立刻就问:“暗中是不是还另有主使的人?”他的确不愧是老江湖,对一件事的看法,他总是能看得比别人深,也比别人准。
陆小凤道:“据那孩子说,叫他做这件事的,是一个驼背的老头!”
李燕北道:“你也找到了那驼背老头子?”
陆小凤道:“那个驼背的老头就是这个公孙大娘装扮成的。”
李燕北冷笑道:“亏你还叫她大姐。”
欧阳情没有说话,桂却斩钉截铁的说道:“凶手绝对不会是她。”
陆小凤望着她:“你还是相信着她的承诺?”
“除了这个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桂说道,“她怕蛇!”
陆小凤皱起了眉头。
“无论是什么人,都绝对不会用自己害怕的东西去伤害别人,这是任何人都会存在的一种抗拒心理。所以,用蛇的凶手绝对不会是她。”桂肯定道。
☆、第三十八训
夜已深。不过,银时和桂还没有睡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
这时,突然有人来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欧阳情。
只见她的手里端着两杯热茶。
“我就知道你们还没有睡着。”欧阳情边放下手中的热茶说道,“听陆小凤说在追竹声的途中发现了一条死掉的蛇,应该是你们杀的吧。若不是早已准备,恐怕我已经被蛇给咬死了。各种意义上,多亏你们救了我一命。”
银时瞥了一眼桂,说道:“那你直接谢假发吧,那条蛇是被他干掉的。”
桂却摇摇头说道:“不,并不是为了你,那只是因为那条蛇袭击了我我才杀了它的,所以你也不必谢我。”
欧阳情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桂突然问道:“比起这个,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关于是谁基于什么原因要杀你和大娘?”
欧阳情紧绷着脸,摇了摇头。
看见什么情报都没有,银时懒洋洋的回到床上躺着,并且说道:“那个眉毛桑不是也帮你夹住了一条蛇吗?你干脆也去他房间道谢吧,我想他应该会很高兴。”
欧阳情却突然冷笑道:“我为什么要过去?我讨厌男人。”
银时故作惊讶般,但声调却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问道:“真的假的啊?我记得眉毛桑说过你的职业……”
“妓/女?”欧阳情不屑的说道,“是又怎样?谁规定了妓/女一定是要喜欢男人?何况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被任何男人碰过!”
桂说道:“说起来,我记得大娘确实说过你还是个处。”
“明明是个妓/女却是个处很奇怪吗?”欧阳情反问道。
“还好啦,偶尔是会有这样的事,倒不如说我认识的一个女孩也跟你一样。”银时瞪着个死鱼眼说道。
桂问道:“不过,听说你是个挺出名的花魁。“
欧阳情笑了:“因为到我那里的客人都是因为我口风紧。”
“也就是说……”
欧阳情淡淡道:“我们那里什么样的客人都有,不但有太监,还有和尚。还有孙老爷也是。”
听到意料之外的名字,银时坐了起来:“孙老爷?那个好色老头?”
“好色老头?”欧阳情笑了,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这老头子连碰都不敢碰我,生怕我发现他是个太监,他一定想不到,就因为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所以才会留下他。”
其实,银时和桂一开始并不理解所谓“太监”的含义,不过,听下去后也逐渐明白过来了。
“原来你们把没用的男人称为'太监'啊……”
“也就是说那个臭老头好色什么的都是装出来的啊?”银时黑着脸说道。
欧阳情冷冷地接着道:“越是没有用的男人,越喜欢表现得有男人气概,我就算要他们睡在地上,他们也不敢说出来,反而会加倍付钱,因为他们生怕别人知道他们的弱点。”
桂却理解般的点点头:“毕竟是男人啊。‘没有用’这三个字,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都会认为是奇耻大辱。”
“就是这样。”欧阳情说道,“现在你们明白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男人碰过我了吧?”
银时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这些事?”
对于银时的问题,欧阳情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欧阳情正想开口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银子,桂子,还没睡吧?没睡就跟我去……啊,你也在啊。”
敲门的是陆小凤。当他看见欧阳情也在时,便想关门走人了:“你们在聊天吗?那就算了。不打扰了。”
“不必,已经聊完了。”说完,欧阳情便冷淡的离开了,并且看都没有看陆小凤一眼。
见到欧阳情已走,银时问道:“于是眉毛桑你是想来夜袭我们么?真够胆啊!”
谁知陆小凤竟然像看异类一样看着银时道:“谁会夜袭你们啊?”
银时吐槽:“喂,用不着用这么鄙视的目光看着我们吧?我们好歹也是个美女。”
陆小凤不打算继续说笑了,他问道:“我打算争取时间去找西门吹雪和叶孤城。你们要跟我一起去么?”
“我去。”桂毫不犹豫的说道。
至于银时,如果是平常的他,他会选择睡觉而不是夜游。不过,他想起了很多人,孙老爷、严人英、张英风、公孙大娘还有欧阳情。最终他还是站了起来。
“刚好肚子饿了,就顺便出去吃宵夜吧。”
夜更深,连生意最好、收市最晚的春明居茶馆,客人都已渐渐少了,眼看着已经到了快打烊的时候。银时等三人却还是坐在那里,看着面前一壶新沏好的香片发怔。
他们已走过很多地方,找了很多家客栈,却连叶孤城的影子都找不到,以叶孤城那么样的排场,那样的声名,本该是个很好找的人,无论他住在什么地方,都一定会很引人注意。 可是他自从今天中午在春华楼露过那次面后,竟也像西门吹雪一样,忽然就在这城中消失了,连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都听不到。
然而,他们却得知了一个重大的情报。严人英虽没有找到西门吹雪,却找到了几个极厉害的帮手。据说其中不但有西藏密宗的喇嘛,还有在“圣母之水”峰苦练多年的两位神秘剑客,也不知为了什么,居然都愿意为严人英出力。
然而,除了这个情报外,关于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情报却一个也没有。
银时心情抑郁的用手指敲打着桌子。终于受不了了大喊:“这样子漫无目的的找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对于银时的怨言,陆小凤叹了口气,端起茶碗,一口茶还没有喝到嘴——突然间,寒光一闪,“叮”的一响,茶碗已打得粉碎。
寒光落下,竟是一枚三寸六分长的三冰透骨镖。门口挂着灯笼,一个穿着青布袈裟,芒鞋白袜的和尚,正在对着他冷笑,方外的武林高手,几乎没有人用这种飞镖的。
银时和桂迅速进入战斗状态。但陆小凤却没有动,反而笑了。
谁知这和尚还是不放松,一挥手,又是两枚飞镖发出,镖尾系着的镖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发镖的力量显然很强劲。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他已看出这和尚找定了他的麻烦,他想不出去,也不行了。
飞镖还未打到,他的人忽然间已到了门外。谁知这和尚看见他出来,立刻拔腿就跑,等到他不想再追时,这和尚又在前面招手。
桂觉得很奇怪,他说道:“他好像有意要把我们带去哪里啊!”
银时瞟了陆小凤一眼道:“你又从哪里惹了什么麻烦啊?”
陆小凤苦笑:“看来,不过去看看,是不会知道的了。”
追出了两条街,和尚突然在一条暗巷中停下,冷笑道:“陆小凤,你敢不敢过来?”
陆小凤当然敢,世上他不敢做的事还很少。见陆小凤走了进去,银时和桂也跟着过去了。
谁知他一走进去,这和尚竟忽然向他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
陆小凤又怔住。
和尚却在看着他微笑,道:“你不认得我?”
陆小凤摇摇头,他从来也没见过这和尚。
和尚道:“这三冰透骨镖你也不认得?”
陆小凤眼睛亮了:“你是关中‘飞镖’胜家的人?”
和尚道:“在下胜通,是来还债的!”
陆小凤更意外,道:“还债?”
胜通道:“胜家满门上下,都欠了陆大侠一笔重债!”
陆小凤道:“你一定弄错了,我从不欠人,也没人欠我!”
胜通道:“在下没有错。”他说得很坚决,神情也很严肃:“六年前,本门上下,全都败在霍天青手里,满门都被逐出关中,从此父母离散,兄弟飘零,在下也被迫入了空门,虽然有雪耻之心,怎奈霍天青武功高强,在下也自知复仇无望!”
陆小凤道:“你以为我杀了霍天青,替你们出了气,所以要来报恩?”
胜通道:“正是。”
银时和桂对视了一眼。而陆小凤只有苦笑,他们都很清楚,霍天青并不是死在他手上的,但别人却偏偏都将这笔账算在他身上。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霍天青并不是……”
胜通仿佛根本不愿听他解释,抢着道:“无论如何,若非陆大侠仗义出头,霍天青今日想必还在珠光宝气阁耀武扬威,又怎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他这样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陆小凤只有苦笑:“就算你欠了我的债,刚才你也已还了。”
胜通道:“叩头只不过表示尊敬,又怎能算是报恩?”
陆小凤道:“要怎样才能算?”
胜通忽然从怀里拿出个包扎很仔细的布包,双手奉上:“这就是在下特地要送来给陆大侠的!”
陆小凤只有接过来。银时和桂探头去看里面的东西。
刚一打开,银时就扭曲着脸庞大喊道:“呜哇,好臭!!”
这油布包里包着的,竟是一条上面染着斑斑血迹,还带着黄脓的白布带,一打开包袱,就有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散发出来。
陆小凤连笑都笑不出了:“你送这东西给我,为的就是报恩?”
胜通道:“不错。”
陆小凤看着布带上的脓血,实在觉得有点哭笑不得。
银时嚷嚷道:“喂喂,所谓的报恩不是应该送钱啊、送珠宝之类的么?你这送条这么样一条臭布算什么啊?欺负我们乡下来的吗?”
胜通居然没有否认,沉吟着又道:“这条布带在平时看来,也许不值一文,但在此时此刻,却价值连/城。”
桂问道:“如何个价值连/城?”
陆小凤也不禁起了好奇心:“这布带难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胜通道:“只有一点。”
陆小凤道:“哪一点?”
胜通神情更慎重,压低了声音,道:“这布带是从叶孤城身上解下来的!”
刹那间,银时和桂瞪大了双眼。陆小凤的眼睛更是立刻亮了,这又臭又脏的一条布带,在他眼中看来,竟真是已比黄金玉带更珍贵。
胜通道:“在下为了避仇,也为了无颜见人,所以特地选了个香火冷落的小庙出家,老和尚死了后,在下就是那里惟一的住持!”
陆小凤道:“叶孤城也在那里?”
胜通道:“他是今天正午后来借宿的,庙里的僧房本只有两间,老和尚死了后,那僧房就从来也没有人住过,更没有香客借宿,今天居然会有人来,在下已觉得很意外。”
陆小凤道:“他是一个人去的?”
胜通点点头,道:“他来的时候,在下本没有想到他就是名动天下的白云城主!”
陆小凤道:“后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胜通道:“他来了之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里,每隔半个时辰,就要我送盆清水进去……”
他本来也是江湖中人,看见这种行迹可疑的人,当然会特别留意。
“除了清水外,到了傍晚,他还要我特地去买了一匹白布,又将这油布包交给我,叫我埋在地下。”
叶孤城当然绝不会想到这香火冷落的破庙住持,昔年也是个老江湖,所以对他并没有戒心。
“我入城买布时,才听到叶孤城在张家口被唐门暗器所伤,却在春华楼上使出了足以重创唐天容招式的事。所以就将这位白云城主的装束容貌,都仔细地打听了出来。两下一印证,我才知道到庙里来借宿的那位奇怪客人,就是现在已震动了京华的白云城主。”
桂沉吟道:“也就是说他的确已经负伤。为了不被人发现,于是今天特地出现给所有人一种他其实根本没有负伤的错觉?”
胜通道:“刚才我入城时,城里十个人中,至少有八个人都认为叶孤城已必胜无疑,打赌的盘口甚至已到了以七博一,赌叶孤城胜。”
“以七博一?”银时叫道。
胜通又道:“现在若有人知道这消息,看看这布带,只怕……”他没有说下去。
现在若有人知道这消息,京城中会变成什么情况,他非但说不出,简直连想都无法想像。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这布带的确可以算是价值□□的宝物,我实在受之有愧!”
“受之有愧”的意思,通常也就是“却之不恭”。
胜通终于展颜而笑,道:“在下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却也和陆大侠一样,从不愿欠人的债,只要陆大侠肯接下这点心意,在下也就心安了。”
陆小凤沉吟着,忽又问道:“你的庙在哪里?”
胜通道:“陆大侠莫非还想当面去见那位白云城主?”
陆小凤笑了笑,道:“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但却实在想去看看他。”
胜通在告知陆小凤后便离开了。
桂盯着银时,淡淡的说道:“你现在在暗爽对吧。”
被说中了。银时汗颜,不过还是故作生气大喊道:“哈?你在说谁暗爽啊?难道银子我是那种听到赔率上升可以赚一大把成为超级富翁就不管别人死活的人吗?”
大骗子。陆小凤和桂都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第三十九训
屋子里潮湿而阴暗,地方并不十分窄小,却只有一床、一桌、一凳,故而更显得四壁萧然,空洞寂寞,也衬得那一盏孤灯更昏黄黯淡。
叶孤城斜卧在冷而硬的木板床上,虽然早已觉得很疲倦,却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他本来久已习惯寂寞。一个像他这样的剑士,本就注定了要与人世隔绝的。因为“道”,是一定要在寂寞和困苦中才能解悟的,剑道也是一样,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什么亲人都没有。
风从窗外吹进来,残破的窗户响声如落叶,屋子里还是带着种连风都吹不散的恶臭。他知道他的伤口已完全溃烂,就像是一块生了蛆的臭肉一样。
他本来是个孤高而尊贵的人,现在却像是条受伤的野狗般躲在这黑洞里,这种折磨和痛苦,本是他死也不愿忍受的,可是他一定要忍受。因为他一定要活到九月十五。
秋声寂寂,秋风萧索,这漫漫的长夜,却叫他如何度过?
假如现在有个亲人,有个朋友陪着他,那情况也许会好得多,怎奈他偏偏命中注定了是个孤独的人,从不愿接受别人的友情,也从不将感情付给别人,他忽然发觉这竟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想到自己也需要个朋友。
伤口又开始在流脓,在发臭了,他想挣扎起来,再用清水洗一遍,换一块包扎的布。
虽然他知道这么样做,对他的伤势并没有帮助,甚至无异是在饮鸩止渴。但他只能这么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