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身在其中的人当作什么?一个任意玩耍的可悲傀儡吗?
亦淅此时,真有点哭笑不得。
他无法言说此时的心情,只好吃吃地笑着,痛到深处的苦涩。
百感交集之下;泪水,悄然挣脱了眼眶.......
配着这无声的笑,显得格外刺目、伤恸。
他,不再说话了。
已经无话可说了。
房间的门被推开,一脸肃穆地陈峰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两人在他的示意下,边架带拖地将浑身是血的肖云弄了出去。
陈峰,冷峻地看了一眼罗修,目光里明显忍而未发的怒气。
其实,他一进屋,看到亦淅期期艾艾的模样,就已经猜到肖云做了什么。他没有想到,肖云敢背着他,如此的胡作非为;得到这种下场,倒也不是不应该。
罗修一贯的行事作风,他是心中有数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他只是想不到罗修下手会这么狠绝,丝毫没有顾忌到他们平时的交情;更没有给他留上几分薄面。
“哼.......玩得够大的。这肖云怕是半废了吧......”
陈峰看似若无其事,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罗修不以为意。
他早就知道对方贪财忘义的本质,断不会为了肖云这个助手和自己翻脸。陈峰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成本核算的。吃亏的事情,绝对不干。
“他坏了我的规矩。我可没有说他能碰我的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陈,你说呢?”
“呵呵.....说的好。做的,也对。”
陈峰阳奉阴违地表示赞同,堆上5 的笑容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
“好好照顾方先生吧。他应该被好好对待——”
好一似最佳恩客的腔调。
亦淅听着,只感到胃里一阵的翻绞。
观我生进退,未失道也。
陈峰也好,罗修也罢,都是同一种在主观上认为其自身并没有丧失生活原则;可客观上早已背离道德越来越远的人。
几千年的文体积累,总能找出让他们聊以自慰的理由和人生准则。
他们的优势:在于可以利用自身的优厚条件,以心安理得的方式榨取他人的应有利益。有时,甚至是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第二十一章 缘起(上)
“水温,怎么样?还好吗?”
“我先给你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点水?”
............
罗修从给亦淅清洗身体开始,显示出了极大的耐心。可是,无论他说什么,问什么,亦淅就是一言不发;活脱脱一副徐庶进了曹营的的样子。
他也明白,这是受了极大打击的人,可能会出现的反应。所以,他理解,暗下决心要付出更大的耐心才能让亦淅恢复原气。虽然,要回到以前两人的关系是不太现实的,好在本也没存这个念头。
到底要怎样,自己也不甚了了。
罗修没有敢再耽误时间,大致帮亦淅处理了一下之后,就不避嫌地抱着他从客房直奔停车场。
亦淅,完全不为所动,听之任之地随着他怎样摆弄自己。
在市中心的医院里:处理了伤口,走马灯似的做了一道道详细而复杂的,有必要和没必要的检查。
身体有轻微外伤,后面有撕裂伤并不严重,无需手术。只要输抗生素和妥善的静养即可。
罗修看完长长的化验单,听了医生的说明,这才放下心来。
怕亦淅的身体会出现紧急情况,他还是坚持让其住院观察几天。
从离开度假山庄到医院,亦淅再没说过一个字。
好像忽然之间丧失了语言能力,一下子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不愿再走出来。
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输液,就是一个人呆呆地望向窗外;目光里的神采在很遥远的地方。
哀莫大于心死?........
罗修心里更不是滋味。
无声的对峙比大声的指责更加让人难受:你使出混身解数,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对方却不接招也无任何反应。没着没落的失落感,让罗修心思越发沉重。
这方亦淅,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罗修付出了从未有过的耐性,每日在身边悉心的照料:吃饭、喝水、吃水果都亲自来喂。亦淅也非常配合,他想怎样就怎样,像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人偶娃娃。
他没有再流泪,也没表现出其他任何情绪;只是不讲话。
每天傍晚,罗修都带着亦淅去附近的公园里吹风,看夕阳西下。
草坪上,总能看见亦淅乖巧地倚在罗修的身旁,痴望着天空......
他的平静,如一潭死水。
不是让人心安,而是莫名的慌张。
罗修在等,等亦淅愿意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喜欢听亦淅讲话的声调,轻柔的语气。曾经的一切,一下子都变得美丽的不切实际。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
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这一天,出院的日子到了。罗修上午来到医院,就办好了出院手续。
VIP病房里,他悄然收拾着物品。
亦淅,梦醒似的收回了游移的目光:望向那个像个小媳妇儿一样有条不紊动作的男人。
“我......可以回家了吗?”
隔了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了亦淅开口说话的声音;即便平淡如水,也让罗修内心小小激动着。
“当然。马上就回去。”
罗修的黑瞳温和地扫着他的脸孔,如风轻抚。
“真好。”亦淅轻叹的口气里,带着解脱似放松。他没有看罗修,将眼神飘向更远的地方:“我打车回去好了,不用你送我。这么多天,麻烦你了。”
罗修翘首以待了这么多天,盼到的却是这般礼貌而又客气的疏远之词,如坠冰窖。他立刻,就猜到了亦淅的打算。
尽管有着深深的失望........在发生了那晚的事情之后,他又能指望亦淅什么呢?
“你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需要有人照顾。所以,你暂时得跟我住!别的,以后再说吧。”
罗修,垂下眼睑,尽量平静地表述;口气却是干脆的。
“你对我的照顾,已经够好了。我无福消受。我只想回我的家去!”
亦淅一语双关,也是柔中带硬。
“你是要和我划清界线吗?”
罗修停下手中整理,眼眸深凝,看着好冷。
“我们?我们还存在这个问题吗?!该做的,你都做了;该受的,我都受了。两不相欠,你还要什么?”
亦淅不温不火地说,面上不带任何表情;这般清汤清水的模样,一般只有在财务给辞职的员工结算工资时才会出现。
“我没说,你可以离开我!”
罗修上前一个箭步,气势凛然地扣住了亦淅的手臂,拉向自己——另一只手,霸道地捏住了他的下颚:
“别忘了,你是谁的。我不说结束,你别想离开!”
这话在罗修的嘴里说出来,可谓一字一血;深刻冷漠到让人心生绝念。
方亦淅不禁苦笑,早就心里有数不会这么轻易脱得了身的。可是,一旦听到对方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到有种不期然的疼痛。
未来的生活,他要怎样?还是一片暗淡吧。
“怎么?还嫌不够吗?你是还要我继续陪你的朋友吗?看着我下贱到一文不值,你才会有快感吗?如果你那么恨我,干脆杀了我不是更好?!”
亦淅正视着罗修的脸,目光炙烈到想看穿他的诡谲的心思;面色仍是凄然的。
罗修,一时语塞。
自己,真是这样想吗?
对,那是原来的计划。先前费尽心机来筹谋的最残酷的毁灭计划之一。
“我不会再听你的。我也不会跟你回去。我更不会追究你对我做过的事情。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你如果偏要逼我走投无路,我也只好自保报警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亦淅不紧不慢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安然的神态像是一个正在赴死的人。
这一点,出乎罗修的意料之外。
他知道,方亦淅最不想,也最不愿的就是和警察打交道;因为那只能把事情越弄越糟。可是,这个人此刻却以视死如归的态度来摆脱自己,看样子真是有要拼的心理了。
但是,想来好笑,方亦淅也太小看了自己的手段。
若要他乖乖就范,杀手锏可不止一个呢。
“你觉得我会怕?你我相比,谁做的事情更加见不得光?你心知肚明。”
亦淅,心头一紧——琢磨这话中深意,明显另有所指。
莫非,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
“我不是个好人。你同样也不是。”
罗修简明直接地下了定论。
“哼......呵呵..........”
亦淅哑然失笑,笑得有几分悲凉。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算是个好人。可叹的是,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早已知道这个事实;并基于这个事实,对他为所欲为。
难道予恶施恶,就是正义?
谁更可悲?
“因为我不是个好人,就活该承受这些对吗?你做的种种下流无耻的勾当,施加到我身上都可以心安理得是吧?!你怎么可以这么混蛋!”
方亦淅再也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大声质问。
自己一腔真情真爱,错付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行着卑劣之事的斯文败类?就算事实再是残不忍睹,他也不愿意相信是自己看错了人。
罗修,看着他因为愤怒、委屈而胀红的脸,眼波里转动的水光;而内心惴惴。
自己的所做所为,的确很龉龊,比方亦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何时开始,被失控的仇恨蒙住了双眼的人;心灵,亦为之蒙尘,早已残败不堪。或许这样的一个罗修,并不比陈峰、陆国华之流强到哪里去啊。
罗修一时之间,瞠目结舌,无言可对。
两两相望之下,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目光交错之时,往日的温情还时时闪现:恰如昨日黄花,败落眼前。相对的眸子里,海也似的深沉莫辨的情绪起伏、碰撞;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彼此的模样。
罗修在亦淅的眼睛里,看到一地碎掉的爱恋相思........
那份显而易见的苦痛,让自己的心疼得彻骨。
方亦淅,首先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的冷静,是领悟之后的那种无望。
“罗修,我承认你厉害。你是心理医生,是大学者。你知道怎样玩弄人心,怎样控制我。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也没想过成为你的对手。我只求你,放了我。看在还有的那一点的情份上,放了我......”
他在求我?
一个遍体鳞伤,受尽屈辱的灵魂,像一个孩子乞求他施舍的自由。
罗修,突然想到:亦淅的这席话感觉就是他站在被告席上,听着陪审员在念审判词。
但若放手,他和方亦淅便再无瓜葛,他再也不能见到这个人了。这,偏偏又是他万万不愿的。
他不能接受和方亦淅,一刀两断。
不管是为了报复也好,还是别的目的也罢;总之,方亦淅要留在他身边,也必须在他身边。
这份无法言明的执念,连他自己也吃惊。
☆、第二十二章缘起(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不.......我做不到。”
罗修,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出了这几个字。
亦淅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入了万丈深渊,无助而悲哀......
“为什么.....你就这么恨我?一定要把我对你的爱,全部变成恨吗?”
面对他色声俱厉的责问,罗修的心里涛天巨浪在上下翻滚着。
眼前这个人是不会明白,他此刻复杂的心境的。想爱不能爱,想恨又恨的不彻底;进退维谷的难堪,一直在焦灼着他的心。
只有行动,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罗修,如沉睡的火山忽然爆发了出来,亟需一个宣泄的突破口:他拉住亦淅,狠狠地钳制住他的身体;发烫的唇不管不顾地压在了对方的嘴上。
亦淅被烫得发颤......
“呜......”
方亦淅,抗议般地发出一声哀鸣。要拒绝的话,被全部堵回了嘴里。
身体并不屈从对方,做着本能的反抗。刚刚有所恢复的身体,根本无法抗衡罗修霸道的控制。
罗修的吻,粗暴,甚而可以说是野蛮;台风过境一样的横扫着亦淅的口腔。强势地纠缠对方的舌头,与之一起翻搅;方寸之间横冲直撞地任意掠夺.......
方亦淅,开始出现了大脑缺氧的症状。扇睫扑动,迷色潮湿.....罗修的进攻是侵略者在施虐,而自己体力不支只能闭上眼睛,缴械投降。
好像是感觉到了对方放弃了抵抗,在不自觉地配合......罗修进攻的态势缓和下来。开始转入温柔细腻地舔着他的牙床、唇角;微风拂柳,杏花春雨般的轻吻点点滴滴落下.......
“嗯..........”
发自内心的舒坦,让亦淅的口中流出一串荡人心神的呻吟之声。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就在亦淅觉得自己可能要溺死在这个深吻里的时候;罗修,终于放开他的唇。
两个人,都急促地呼吸着氧气;一时空间里除了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之声,再无它响。
亦淅将迷朦的视线再次聚焦: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攀在罗修的颈上,娇喘不止;动作暧昧,姿态煽情。
尽管对这个人,绝望到痛恨;身体却诚实地可以被他轻易就撩拨到意乱情迷的程度。对于这一点,他对自己都开始有点唾弃了。
可是,刚才那个吻,里面的热烈,执拗,深情,是不会骗人的。如果说罗修对他没有感情,他都无法相信。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直觉告诉他:罗修对他,有比单纯的爱和恨更加复杂的东西。
虽然,他不明所以。
“就算是认命吧。给我个理由,为什么......”
亦淅眼泛水光,楚楚可怜的看着他,淡淡哀叹。
罗修,牢不可破的心脏,“嗖”地一凉——轻痛。
现在的亦淅,脆弱得像件美丽的青瓷,一碰就碎的样子;实在不忍再施加什么。
罗修长叹一声,也许真该给他一个甘心的答案吧。
“灿——”
轻声念出的一个字,却起到了石破天惊的震撼效果!
啊?!
方亦淅霎时间面色青白,目瞪口呆!
“你认识灿?你又是谁?”
方亦淅浑身颤抖,良久才问出。
那个时时潜伏在记忆里,不小心就跳出来偷袭他的人;那个虽死犹生,却比他还要活色生香的人;在面前推开了一道通往往昔的闸门.......
他,从未离开过——而我,恰如行尸走肉。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
生命曾因他,灿烂如花;也因他的离开,黯然失色。
方亦淅,全无了刚才分证的力气;颓然靠在罗修的身侧,半晌讲不出话来。
“你和他,什么关系?”
亦淅,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失神地问着。
罗修眼眶微红,摘下眼镜,试去了眼角的湿润。
“我.......我曾是他最亲密的人......”
“你......你就是那个他念念不忘的人.......”
本来应该吃惊吧?可亦淅发现,这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不是至深的爱人,又怎么会为了那个人,不计任何手段地来复仇呢!
心中释然:原来所有的起因在这里。
“我听他提过你。原来那个让他深爱过的人,竟是你.......”亦淅苦笑,复又意味深长地叹道:“我早该发现的。你和他有那么多共同点,尤其是身上的那股薄荷味的烟草香。我对你莫名其妙的执迷,不可能没有原因。”
罗修的心里百感交集,面上泛起的尽是苦涩。
“可惜,我最终负了他.......犯下了一生最大的错误。”
方亦淅感觉得到,罗修内心被自责、懊悔所折磨的痛苦;他未尝不时刻在经历着同样的煎熬。
“为什么......负他.......”
“因为无知.....懦弱.......自以为是。我当时绝对没有想到,他对我来说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
“原来,你也是一个胆小鬼......”
亦淅,报以理解似的凄凉一笑。
罗修的目光,眺向窗外——过往的一幕一幕,又重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