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总是格外的长些。等白天的闷热过去后,就连早上叫个不停的蝉声都停止了。今夜少见的,有习习凉风透过窗缝涌入。贺知庭趴在门口再三的听着,确定外面没了声响,这才暗暗把门推开。
曾经他和闵夏提过,他很不喜欢被关在这里的感觉。当时他表现的非常低落,而闵夏又素来是个柔和的性格,虽然没有明说,可是一来二去,她就很少再把三楼的大门严锁上了。如今倒是方便他了。
医院只有走廊上,每隔很远才开着一盏不算亮的灯。再加上因为每个门都锁的严严实实的,况且他们都是吃了药后又穿上了束缚衣,所以很少会有医生护士来查房。贺知庭的动作很轻,他蹑手蹑脚的走着,步伐很小。
在走到三楼的休息平台时,他感觉自己的脊背有些发凉。像是被人在暗中窥探着,他猛地一回头,却发现只有一扇被栅栏封住的窗户,遥遥的对上了他的视线。
什么都没有,是他太多疑了吗?
贺知庭呼了一口气,不知不觉间他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他再次有些神经质的看了一遍身后,确信自己没有放过一个角落,这才抬脚往四层上去。
笃笃笃,笃笃笃。脚步声很轻很轻,然而上楼时偏偏是没有灯光的。不光如此,到四层时他才发现,整个四楼都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光,没有呼吸声,似乎也没有人。
前段时间才刷过漆的墙壁上,透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味道呛得人一个激灵,贺知庭摸索在走廊里,他左手边是病房,右手边却是一扇间隔一扇的窗户。也多亏今晚满月盈光,在走廊上投下了不少银辉。否则他还真找不到路。
就这样走了许久,贺知庭才突然发现了不对。他走了这么久,却始终——始终没有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直到此刻他汗出如浆,一张脸惨白如纸。
知道这医院有古怪是一码事,可是真的对上了这古怪,却不是谁都能保持镇定的。他的呼吸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也有些沉重。
可是忽然,他的鼻尖又闻到了另一种味道。他看向窗边,一株花静静的开着,艳丽浓稠,赫然是早上他看过的那株。鬼使神差一般的,他伏在这花正对的门边,听起了动静。
那是一种钝器划过硬物的声音,听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大概是贺知庭神经过敏,他总觉得从这个门缝中,若有若无的飘出了一丝血腥气。
蔺言正偏头听的兴起,见小童停了话头有些不悦,他又掐了一把小童的腮帮子,恶声恶气:“没见过你这样说话留半截的。“
小童被他扯的泪眼汪汪,有些口齿不清:“不,不是我不想说,是后面的就没有了~”
“就没有了?”蔺言疑道。
小童见他松手,忙不迭的捂住自己的腮帮子,肯定的点了点头:“是呀,我们在四层就看到这个残像,每次到这里就没有了。所以我才会只说到这呀。”
小童这话让冉雍和蔺言双双起了疑心,要说这贺知庭到底有没有病,先不论。就说他身处精神病院还能坚持这么久,光这份耐性就已非常人可比。不过重点倒是他的下场,其实无非两种。
一是贺知庭成功的离开了这,过上了常人的生活。那么无论他曾看到什么,想必他都守口如瓶。否则他的家人定会以为他又犯病,将他再次送回,到时候贺知庭的一定不会好过。二是贺知庭没有逃出这,甚至可能死在了这。
但是按照贺知庭这样的性子,死后必是戾气冲天。就算不是像砚初这样的厉鬼,也不会差到哪去。
可是现在,蔺言搓了搓手指,看了一眼身上有潋滟华光的砚初。这些事隐隐指向某个方向,却又看不清晰。他懒得再转些弯弯绕,乌线在手指上一划,猩红的血争先恐后的涌出来。
冉雍眼疾手快的将砚初的五感封住,虽然他动作不慢,却还是因为蔺言的莽撞有些气急。蔺言没心没肺的冲他一乐,手上动作很快,已经画好了一个巨大的图腾。
这图腾他也算熟悉。四方鬼差拱卫着一个环状物,象征阴阳轮回,是个小小的招魂阵。
蔺言这图腾刚画完,周围就翻起小股阴风,他用乌线牢牢缠绕着图腾,只等贺知庭一出现就立马拿下他,从本人口中掏出事实经过,是再简单干脆不过了。但是蔺言的这想法却落了空。
他们等了许久,招魂阵上也没一点动静。若是贺知庭早已投胎,这阵自然会逐渐暗淡变黑,可是如今这阵依旧鲜红发亮,连一点点血腥气都么有减少。
那么就只有一个答案了,贺知庭的生魂,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我是短小君吗(dog脸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早点睡嗷!安~
☆、三十三章
招魂阵招不出魂魄来,事情一下就陷入了死结。蔺言见状又在阵上添了两笔促成一个引子,这下血色图腾逐渐变得鲜亮,似乎蚕食饮足了一般。
等这阵亮的甚至有些发黑时,就现出了其中站着的一个‘人’。她眼眶中全是血迹,瘦的脱了形,嘴巴上被人用线密密匝匝的缝了起来。应该是生前有人将她残酷虐待,以至于她死后都延续成这般模样。
眼前这人便是闵夏,既然找不到贺知庭的魂魄。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她的形象太过惊骇,小童瑟瑟发抖的躲在冉雍身后。砚初眼中红丝蔓延更盛,竟是一副准备应敌的姿态。可是闵夏却不动弹,她仿佛没有意识到周遭的一切,反而慢慢低垂着头。
蔺言本想问两句话,却在看到她嘴上密密匝匝的缝合的线后,选择了缄口。看来闵夏确实应该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遭受这等酷刑。
冉雍安抚的摸了摸小童的脑袋,又在砚初手心按了按,见她不在对闵夏抱有敌意。才缓缓开口道:“你是怎么死的?”
闵夏不答,冉雍倒也不恼:“当初这医院真的发生过什么诡异的事吗?”
她仍是不答,冉雍沉默着想了一会,又问:“贺知庭最后……是死了吗。”
她这下像是被触动了一般,缓缓的将头抬起了一点,眼窝中的血迹流动的更加严重,有不少都滴落在她衣襟上,印出大片大片的花来。
她是在哭。
冉雍无声的叹息,或许再问下去会让闵夏更加难过,可是唯有给逝者一个答案,才能算让他真正的安息。贺知庭当年的怀疑和判断,以及深夜到四层所看到的。哪怕闵夏不知道全部,她也应该是最接近过真相的。
毕竟贺知庭如果真的出了事,她不可能没有后续追查过。
大概表述对她来说很困难,冉雍换了个问题道:“你能带我们到当初他看的那一间病房吗?”
这下闵夏没有犹疑,她转身慢慢的踏出了招魂阵。招魂阵凝结成一个同等大小的图腾,紧紧包裹在她的背部。这样一方面可以防止她突然魂飞魄散,另一方面也可以阻止世间阳气对她的侵害。她走到走廊的一半,站定不动,举手指着门前,想来这里就是了。
蔺言在门把手上轻轻抹了一下,让手指上的血沾在上面,然后才打开了门。伸手找到灯的开关一摁,倒是有一张昏黄的灯光亮了起来。
房间中并无其他杂物,只是非常奇怪的是,这里布置的像是要进行手术的样子。密闭的房间里有不少博物架,这种旧时用来观赏古董的东西,如今摆放的竟然全是人体器官。
小童开始并不知道瓶子里泡的到底是些什么,等他凑近去看个清楚,一张包子小脸已经被吓得面无血色。
闵夏走在最前面,她慢慢弯腰,熟稔的摩擦着那张手术台,然后她低下头将脸轻轻的贴在上面。她的脸色那么平静。也或许她想要嘶吼想要愤怒,可是人死后就连五感也会丧失大半,如今闵夏还会因此而流泪,不得不说她想必是真的很喜欢贺知庭。
她僵硬的抬动步子爬上去,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最终她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头靠着手术台,身体渐渐透明。
可以说这三界里要是蔺言想要找出哪个魂魄,还没有哪个敢不听从的。更别说招魂阵可以将死者的魂魄最大限度的保护聚集,如今闵夏的这种状态,是她主动放弃了存在于世的意识。
她嘴角最大限度的拉扯着,瘦的可怕的脸上挤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这让她看上去更加吓人了,可是冥冥中又有一种无尽的悲凉。
砚初:“会……帮他的。”
鬼魂之间的生物波相近,大概是闵夏给出的执念太过强大,砚初轻而易举的能接收到她要说的话。可是散发出这种执念的耗损也非常剧烈,下一秒闵夏身上招魂阵的图腾颜色逐渐浅淡,而她也终于消失不见。
周围陷入了静默之中,小童低低的抽噎了两声看着冉雍:“老板,我觉得她好可怜。”
冉雍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蔺言反手一敲小童的脑袋,他手劲又快又准,小童被敲的一脸懵逼。
“有空在这觉得她可怜,还不如早点把贺知庭的死因找出来。”
说起来蔺言倒也同情闵夏,从小童的叙述中看。那贺知庭对闵夏分明没有感情,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仗着闵夏的喜欢。他的所有不经心,都会让闵夏留意。他的所有举动后面都带着刻意,他对闵夏不是喜欢,更确切的说是利用。
闵夏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又可能只是想要装作不知道。沉浸在爱情中,饮水如蜜。你再大的缺点,我也可以给你千万个理由帮你圆过。
小童被他打的忘了惆怅,冉雍偷偷松了口气,几个人动手翻动着东西。
不少灰尘弥散在空气里,博古架上的东西反射着冷冰冰的光泽。小童哎呀了一声像是撞到了什么,抬头却见厚厚的一摞档案。那档案很有些年份,边角泛黄卷起,应该是经常被人翻阅。
小童费劲的想把它们搬下来,却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脑蹦弹得捂住了脑袋。蔺言哼了一声把又厚又沉的一摞档案拿下来,他避开了手术台,将档案放在了地上。
拿起最上面的一卷放到小童面前,小童被突如其来的灰尘呛了一下,忍不住的打喷嚏。蔺言眼里浮上点笑意,这才打开旧的不像样子的案卷。
6.3日 1 男无心肺
6.8日 5 男轻微焦躁脊髓
6.17日 8 女失眠焦躁、多思噩梦,腿部肿大肾
……
这些日期横跨,持续的时间很长,只是从这些记录上可以看出。他们的间隔时间从开始的一个月几次,到后来的越发频繁。最后一段时间几乎到了贺知庭所统计的,每天不见一个人的频率。
而在每个记录的下方都有一栏存活,每一张纸上都写着零。存活为零。不由得让人猜测他们或许是在实验些什么。
蔺言将档案递给冉雍,冉雍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沉沉。他以前来往人界,曾听过有些人为了所谓的实验罔顾人命,他当时只当不会有人对待自己的同类这么丧心病狂。
如今想来贺知庭闻到的门后的血腥气,只怕不是幻觉。甚至说,他会不会也成了躺在这张手术台上的牺牲品?
谁都不知道。可是当冉雍翻到最后一张时,那个存活的一项,终于变成了一道写的仓促且有些颤抖的一。
一个,难道是在他们的实验中有一个人存活下来了?如果这疑问无法解决,也只是增加了更多的迷线罢了。毕竟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医院也已经荒废,可见当年的一些暗中从事这实验的医生已经离开。
人去楼空,他们能到哪大海捞针一般的去找他们。
冉雍无力的笑笑,他们是能搜魂寻鬼,可是在这他们却找不到当年做?2 庑┦碌娜恕2恢遣皇撬阕饕恢址泶獭?br /> 蔺言在他肩膀上捏了捏,手劲很重。冉雍懒得去多想什么,有意也好暧昧也罢,这一瞬间他真的不想再想那么多,只当顺其自然。
可是他越这么想,心底里那个人的一张脸就越是分明。他在三界罕有敌手,任性妄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没什么能让他放在心上。高兴了会找个清静地方,大睡一场。不高兴了就带着一帮爱捣乱的小辈出门,去找人打上一架出出气。
他还记得醒来时听到他的死讯,挫骨扬灰,连骸骨都没剩下。以一己之力让三十三重天大败,却也身陨此役。三十三重天选择将他们逐个击破,在很大的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实在是太过悍勇。
而在他死后的几年里,冉雍也活的更像是他的一个翻版。或许他只是想用这个方法来逃避那人早已死了的事实。
冉雍最后还是默默拿下了蔺言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我没事的,别担心。”
眼看冉雍眼中疏离再起,蔺言心中飞快闪过一丝疑惑,还没等他想明白。形势在片刻间就已转变。砚初眼中血丝密密麻麻笼罩,身上琉璃玉盏似的光辉一时盛极,病房内也因为她的怨气变得鬼气森森。
地板不停的颤动,那盏昏黄的灯光也摇摇晃晃,他们几个人的影子在墙壁上不住拖大拉小。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蔺言脸上收起了其他神情,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让人看得移不开眼。有劲风刮过,蔺言手起扬出乌线,于空中碰撞上什么物体,只听乌线发出铮的一声。
就在此时上层有许多纷杂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有许多人在上面杂乱的走动,又像是有不少人在上面集体跑步。然而他们都知道,这已经是顶层了。
只是再奇异的征兆也没有人去过多的关注,不光是因为这间病房的房门口露出了如同触角一般的阴气。还因为操纵阴气的始作俑者,此刻就离他们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不容易歇班去爬山,差点爬的怀疑人生……不过景色确实是很好看,阳光超好,花都开了=3=
☆、三十四章
那操纵着阴气的始作俑者已经移动到了门口,他脸上被一团一团的阴气笼罩看不清楚,只透出一股浓烈的死气。地下的颤动的更加剧烈,阴气侵蚀入肺极不舒服,就像有人用手掐住了他们几人的脖颈,硬生生的将他们撕扯着,且地面上还有一股拉力,像要把他们扯断、身首分离。
砚初被他强大的死气死死压制住,瞳孔放大喉咙里咯咯作响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冉雍眉头一拧,看向那人带了三分厉色,身后云层翻涌撕裂,似有千万雷霆之势。
蔺言看他一眼,如今冉雍旧伤未痊,强行逞强不过两败俱伤。想到此他心下一阵担忧,只能暗中握紧手上的乌线。
那人步伐不停,每走一步地板上都发出被腐蚀过的滋滋声,待那人离他们不过还有小半距离时,蔺言将手上的乌线拧合起来,数股乌线拧成绳索将他捆住,剩下的乌线斩断那些如触手般的阴气。他胸腔中猛然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因此而震怒。
蔺言却不敢托大,他手上又分出密匝的乌线,只不过这次的乌线却细如牛毛,那些乌线以极快的速度穿过那人的手腕、脚掌,破体带出一道血线,然后深深扎入墙壁中。
似乎是因为被蔺言所伤,那人脸上的阴气渐渐散了一些,隐约可见一点五官。蔺言几个还没发现什么,小童却一脸不可置信道:“贺……贺知庭?!”
听到贺知庭三个字无异于平地惊雷,而被乌线钉住的那人也挣扎的越发激烈,蔺言甚至听到了乌线紧绷着,发出了刺耳的铮铮声。
可是他越挣扎脸上遮盖的阴气就散的越快,到最后他们能看清贺知庭的全貌时,乌线折断了不少,而他身上也是大小伤口不断,最深的一道从肩膀斜跨肋下,皮肉翻出,又被汗水泡的透白。
小童自认自己绝不会认错,毕竟他不止一次的看过四层的残像。
贺知庭被乌线钉成了个筛子,只是他焦躁的仍不死心,妄图将身上密密匝匝的线扯下。砚初眼眶中的血丝已经蔓延出来,她摸摸因为刚才死气侵蚀而疼痛欲裂的脑袋,五指成爪朝贺知庭袭去。她生前虽性格活泛又不记仇,死后这些人性却渐渐的泯灭掉了。
如今的砚初除了对冉雍尚留有几分情面,对其他的是决计一点亏都不肯吃的。离贺知庭不过一指距离时,砚初突的停住。她的动作僵直,就那样保持着五指成爪的袭击姿势,只是再不前进。
贺知庭脸上的阴气尽数散去,脸上的笑分外阴险。蔺言直觉不对,就听他身上乌线怦怦几声全部跌落在地。然而最糟糕的还是砚初,从刚才起贺知庭身后的阴气就在阻拦着他们的动作。可是砚初身上的那层潋滟光色却越来越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