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中水花漾起,僧人双眸紧闭。蔺言将他的伤口露出,却忽然察觉不对。乌线将他伤口皮下一挑,只见无数虫豸在他体内凿食,只怕不消片刻就能将这人吃空。
冉雍隐隐作呕,那些虫豸还在水中翻腾游动。蔺言见状手中乌线一扯,大瓮应声而碎,那些虫豸失了水分迅速萎缩消弭。
“你……你们大半夜的怎么能到处走动!”
冉雍平复了胸腔中那股恶心感,却听到身后声音怯弱的响起。小沙弥急急地看了看周围,这才一步一挪的到他们身边。他身体轻轻的颤抖着,每隔一会就要看看四周。
蔺言顿觉奇了:“看来你知道这里的古怪?”
小沙弥连连摆手,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不是的,只是晚上这样,等到白天就好了。师兄他们就好了——”
这话刚说完就见回廊中的僧人排成一排,僵硬着身体往外走。冉雍将小沙弥摁下,蔺言挡在他们身前,还好这周围杂草隐绰。更何况这些僧人也没有自我意识,只要他们不过分走动就不会被发现。
僧人们双目圆睁,为首的那人眼白翻起,身体扭曲的古怪,像是没有骨头支撑。
他一步一顿引着身后的僧人缓缓出了寺庙到旁边的小路上,看那架势,倒像是要往山上的那间寺庙走去。
小沙弥见他们走远了些,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他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不,不对,这山上是有下来过的。”小沙弥脸色惨白道,“师父——师父是从山上下来的。”
小沙弥短短的手指指着山上的那间寺庙,静寂的山谷中陡然传来诵经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又尖又厉。浑然没有一点庄严慈悲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实习懵逼_(:зゝ∠)_感谢小天使们不离不弃~大么么!
☆、四十四章
蔺言慢慢看去,那条蜿蜒的小路上遍是枯草,茂盛的枝桠遮天,本就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愈发显得昏暗幽深。
前方带路的怪僧仍旧扭曲着身体前行,他时而转动关节,时而转动头部,而跟在他身后的僧人如同假寐一般,只会跟随着他走动。蔺言安置好小沙弥,想了想还是嘱咐了几句让他早些离开这寺庙,这才同冉雍一路查看过去。
一开始他们还放轻了声音,可是到后来发现这些僧人根本没有听觉视觉,倒也放下心来。怪僧带着身后一行人在小路上无声的行走了近半盏茶的时间,这才来到那山上寺庙的门前。
怪僧伸出断了一半的手掌敲门,不一会传来走动的声音,寺门被打开,那股香气顿时大盛!
蔺言对冉雍打了个手势,二人双双掩住口鼻。此时寺门也漏出一道缝隙,随着缝隙越开越大,逐渐显出了其中的人形。须发皆白,看上去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样子。不是观绪又是谁?
冉雍眉心不可见的微微一皱,他们明明还在山下的寺庙中见过观绪,那么此刻这个山上的观绪,难不成真如小沙弥说的一样——他是从山上下来的?那么这观绪的身份就值得推敲了。换言之,帝钱为何会出现在这些僧人身上也就有了个解释。
不待他们深想,怪僧转身顺着小路返回寺中。而开始不断尾随他的那一行僧人则是跟着观绪进了山上的寺中。蔺言左右查探一下见四下无人,揽着冉雍顺势上了寺庙的矮墙之上,只等看他到底是何目的。
可是观绪并未给他们多少机会,他将僧人们领入大殿中,然后寺庙便寂寂无声,恍若无人。蔺言正要行动,冉雍按下他的动作,就见距离大殿不远的偏房中又冒出了一个观绪。
这个观绪大概是刚刚起来,一拍睡眼惺忪之色。他缓缓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肚子,然后就在寺庙里闲逛起来。
接下来他们见识了无数个‘观绪’。
他们如同双生兄弟一般,并无二样,甚至说话间神态都极为相似,彼此见面习以为常,也没有因为对方和长着同一张脸而有半分诧异。冉雍的眉心又拧紧了一些,他忍不住捏了捏额角,忽然深感头痛。
他们不断谈论着事情,而后最初进入大殿的那个‘观绪’走了出来。他眉间笼着一团淡淡的黑气,但是脸上却是极为和善的笑意。见他出来,原本聚集在院中的那些人喏喏的回到了房里,看来这人在寺庙中应是有着极高的地位。
‘观绪’见外面清净了,复又走进了大殿中,蔺言同冉雍随后绕到大殿角落透过窗缝查看起来。
大殿并不森严,反而有些压抑,那一股一股浓郁至极的香气就是从这透出来的。殿中或坐或笑的摆放着诸多佛像,佛像身上都被从内到外的粉刷了一遍。观绪脸上依旧带着那种和善的笑意,无比虔诚的坐着这些事。不过‘观绪’用来粉刷佛像的显然不是普通的油漆,那漆黑压压的,带着一点腥气,却又被更浓烈的香气掩盖。
蔺言不由想到:怪不得这香气如此冲人,只怕是用来压制这怪味的。
‘观绪’粉刷了一遍后,仔仔细细的前后检查无一遗漏处,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殿摇曳的灯火将他的影子拉的格外的长,又将他的脸照的格外的诡秘。而佛像影子也投映在墙壁上,张牙舞爪,分外渗人。有格外多出的油漆滴滴答答的落在大殿地板上,顺着石缝溶入地间。
“这寺庙周围的草木格外古怪,原来是这样。”冉雍暗道一声,又见观绪有了新的动作,他口中喃喃自语,又急又快,渐渐的大殿之中响起了女人的笑声,小孩的呓语,老人的叹息,青壮年的哀嚎……
种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观绪’脸上的笑敛了起来,显得有些凶恶,只是喃喃自语的速度却愈发加快。不多时就将那些声音拧合在一起,变成了他们在山下听到的那种尖利的诵经声。只不过如今他们离得近,这声音刺耳的让人无法忍受。
蔺言站在冉雍身后替他捂住耳朵,吊儿郎当的样子,像是浑然不在乎这些声音一般。冉雍却觉得心被极快的揉了一把,连耳尖都仿佛炙热了起来。偏偏蔺言还不肯放过他,他本就生的比冉雍高些,自从?6 ┞读松矸菀膊豢显倏桃馐樟仓苌硗蛊疲缘靡徽帕沉枥鞯娜缤惴逡话悖煽醋潘钡难凵裼窒褚四绫衅渲小?br /> 冉雍这般清冷自持的人,遇上蔺言这等不依不饶的凑流氓,大抵只有吃亏的份。蔺言越贴越紧,两人几乎都是相抵,冉雍甚至能试到耳边他有些发重的呼吸。
蔺言用身体摩擦着他,甚至颇为恶意的咬了一口他的耳朵,舌尖旖旎的在软软的耳垂上舔了一下。冉雍被他挑/逗的快要站立不稳,甚至隐隐有些慌神。他长了一张禁欲到不行的脸,偶露出这种神态,真是无声的勾人。
蔺言觉得自己喉咙发紧,还好念经声已经完毕,他缓缓将手放下。冉雍稳了稳发乱的呼吸,浑身都在轻轻颤栗。
“冉老板的反应可真激烈,莫不是好这一口?”蔺言声音低沉,眼底全是笑意,而冉雍在他眼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自己,也只有自己。
冉雍沉溺在他眼中一时有些分神,甚至没去计较他言语中的调戏。蔺言见他这样不设防的样子,忽然觉得像是所有的血液都直冲头顶而去。可是现在还不可以,现在的冉雍还只是一缕惨薄脆弱的残识,想到这他的眸色又深又暗。
——很快了,很快的。
‘观绪’那边已经进行到下一步,诵经声停下后,那些佛像迅速的旧了下来,他们周身的油漆像被吸收了一样,黯淡无色。‘观绪’又围绕着佛像周围走了起来,每到一个佛像前,他就停下,伸手敲了敲,直到他敲到某一个佛像后。
咚咚咚三声后,那佛像之中也传来了回应一般的三声!
此时寺庙外漆黑一片,唯有大殿中灯火通明,可是加上这鬼气森森的一幕,只让人不寒而栗。
‘观绪’对着佛像拜了又拜,他从佛像座底取出一个榔头,然后用力在佛身上砸出缝隙。他越挥越快,脸上表情十分癫狂。终于等他砸出一个可容人进出的裂缝后,佛像的头也摇摇欲坠。
缝隙中钻出一个脸色苍白的人,那张脸赫然和‘观绪’一模一样。他静静的坐在地上进的气多出的气少,浑身更是没了力气。
蔺言瞥了大殿中一眼,‘观绪’不紧不慢的从身上拿出一枚模具。他先是用手拨了拨,将模具放在烛火上烧红,尔后在那人身上烙下。那人约是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蔺言靠在墙角笑看他道:“他这做法,好像似曾相识。”
冉雍无奈看了他一眼,可不是吗。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到现在却是应当可以肯定了,虽然细节上有所变化,但是他们的这些行径和他当年所创的术法,如出一辙。
这其实是当年他所用的塑魂术的一种,蔺言本掌天下有魂之物。而冉雍一时兴起,就创了此术。人身中有魂。身死魂消方谓之灯灭。但是凡人之身是不可能不死不灭的,所以他用了另一种方法,就是创造出一个相同的人。
一个完完全全和本体相同的人。
冉雍太阳穴突突的跳,如今看来有人将他这一招发扬光大了。诚然,只要这人不断的创造下去,虽然上一个人会消逝,可是下一个人仍旧会存活,只要他们的行为不断,无穷无尽,也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永生。
“我怎么记得你当年的法子可没这么邪气?”
冉雍道:“那是因为他们只学了半路子,不怪要挪用帝钱的灵气。否则这样做出的,不过是一堆不会走动的死物罢了。按这样看来,姜文华的命线也是被他们斩断的,他的命线本就和帝钱相连,所以他死后,帝钱自然会出现裂纹。”
蔺言捏捏他的腰,调笑一声,“他们学也学不像,还是我家的比较厉害。”
冉雍被他这么一捏只觉得自己又有发软的迹象,他红着一张面皮分析说:“应当是这里的僧人教了姜文华这办法,告诉他这可以达到他的某种目的或者说愿望,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这些僧人窃取了帝钱的灵力,而山下不断带上来的僧人则是为他们续命。毕竟看‘观绪’能造出的活物,几率应是很小。而姜文华所拥有的庞大钱财,恐怕也不是如邱秋所说要转给她,只怕入了这些僧人的口袋。”
说到姜文华的死时,蔺言意义不明的挑了下眉,却也未曾开口,只是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如你所说,只不过有一点你说的并不准确——他们教了那人办法是为了造出我。”
蔺言周身的强大威压让他不得动弹,可是粗粝的声音还是从他们上方传来。那本已不见的青脸婴儿张着没有牙齿的一张嘴,亦是露出和善的笑容盯着他们。和‘观绪’脸上的笑容,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早!今天吃了嘛!
“冉老板的反应可真激烈,莫不是好这一口?”
咦嘻嘻嘻嘻嘻,捂脸
☆、四十五章
青脸婴儿如今初具五官,不再是当初所见的拢作一团。如说当初他只不过似个婴儿的雏形,如今他却更像有了魂识的成人一般,就连脸上的青气都散去不少。
‘观绪’手上动作已停,推门而出见到蔺言等人虽有略有异色,不过还是耐住性子请他们进入大殿。他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善意,如果不是看到他刚刚那般邪性的法子,会被他骗了也说不定。青脸婴儿从梁上手脚并用的快速挪动,落在‘观绪’背上。可‘观绪’脊背不弯,倒像那婴儿毫无重量。
蔺言和冉雍对视一眼,如果说这青脸婴儿在此同他们说话谈笑,那邱秋应当无碍,说不定只是被他们藏了起来。
青脸婴儿趴在‘观绪’背上道:“你们不用担心,我早就将那女娃送了回去,毕竟她用血肉滋养过我。我还不至于对她下杀手。”
冉雍边听他说,边在‘观绪’的引领下进了大殿。地上瘫软的那人见有人进来,慢腾腾的挪了点地方,‘观绪’用眼神询问青脸婴儿,婴儿略点了点头。‘观绪’于是动手将他塞回了佛像之中。默默目睹这一切的冉老板,内心大概是复杂的。
蔺言憋笑一本正经的看着冉老板,冉老板忽然觉得心真的好累,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僧人。
‘观绪’坐在蒲团上面对他们,身后是说不上庄严甚至有些邪气的佛像。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在山下应该已经看到了一个我。不过按如今他不算我,我才是真的我。”他绕了一圈,言之凿凿,像是在阐述一个他坚持了多年的事实。
蔺言虽听不懂,但是冉雍却是知道的。这些被塑造出的如本体完全相同的人,你说不出谁是真,谁是假。当假物与真物没有相差时,该如何去甄别?这些人自然也是如此。那么就会出现一个问题——
虽然真假问题难以辨别,可是有这么多相同的人存在,谁才是谁呢?所以按照冉雍当时的规则,他将这些造出的人一一的进行了编号。唯有一号消逝后二号才能代替一号,唯有二号消逝后,三号才能出现。这样循环往替。只不过后来冉雍觉得这方法并不可取,于是就将这术法封存起来,再也没有使用过。
“我们知道如今你才是真的。不过我好奇的是,你们为何要窃取帝钱全部的灵气。”
全部二字冉雍声音加重,他自然是不相信‘观绪;会不知窃取帝钱全部的灵气,无异于直接要了姜文华的命。
‘观绪’神色微微一变,他双手合十抬头看着冉雍:“我们不过是借用了一点,你也可以看到他们身上都有那帝钱的印记,我们只是靠着这点灵气而已,从未全部窃取。确实我们所用的术法十分阴邪,但是万物皆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冉雍听闻他这道理,不知作何回答。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你告诉他这世界是恶意的,他就会这样坚持着认为。你对他说,偷窃是正确的,他自然不会树立所谓的是非念头。而被制造出来的‘观绪’也是如此,他的念头中没有是非善恶,只有永生长存。而为了这个目的,一切都应该为他们服务。
这就是当初冉雍停止了这个术法的问题所在。无论他将那些死物如何引导制造,最终他们正直善良的一面都会被恶意自私所占,他们没有是非观没有底线,为了生存下去什么都能做的出来。
“好。你说你们没有窃取帝钱的所有灵气,我暂且相信。可是刚刚你引僧人前来,又引人世中的人魂强行塞入僧人体内。你应当知道,你们的术法没有那么多灵气注入,所以失败率非常大。而那些被引来的人魂从体内兀自抽离,如果不成功,人魂再落回人世,不是痴傻也会疯癫。本来一个好好的人,说不定睡了一觉就落得这个地步。”
‘观绪’却不以为然,“任何事最终都要付出代价,人界不也会因为某些事而牺牲许多人吗。我们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不过今天我们是想和冉老板做个交易。”
这槽点太多,冉雍真可谓一时不知该从何吐起。只不过按着冉老板清冷的性子还是忍着问:“是要和我做什么交易?”
‘观绪’指指青脸婴儿,“我想用我们寺中僧人的性命,换取车马芝,不知道冉老板有是没有?”
冉雍神色冷淡,“这寺中僧人的性命,除去你已害命的,可是包括你们众人。”说完周遭情景一换,矮矮的竹凳,墙上的水墨,自然是回了不知山。朱厌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家老板,再看看他身后还坐在蒲团上的‘观绪’,小内八简直都要迈不开。
啷个乖乖,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老板怎么出个门都带着孩子回来了……
还没等朱厌腹诽完,就被蔺言抬眼一扫,朱厌只能马不停蹄的端茶上来。梅凭拿着一包瓜子磕着,悠哉的看着小受气包忙里忙外,随手撒了一地瓜子皮。
朱厌:……卧槽!
话说两边。其实车马芝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对‘观绪’他们来说倒也算是有用,食车马芝可乘云而行,且有云气覆之。简而言之,可以从一需要灵气才能长生的死物,变作可以长生有些道行的活物。有自己的意识,可以居于人界。
“自然是众人。”‘观绪’将背上的青脸婴儿放下,“冉老板或许不知,虽然阿迟不像我们一样生来就是成年人的样子,可是我们将他造出,却发现他有一二神智。如果让他服下车马芝,那他便和世间常人无异!”
冉雍闲散的坐着,长腿交叠,看向‘观绪’的目光像是审视一样,“我不想知道你们所做的勾当。不过你们众人也不过让我勉强补好这枚破碎的帝钱而已,这买卖太亏,我不做。”他说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远处不知山雷声炸起,倒像是应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