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修真人而言,灵台被噬咬几乎与普通人发现自己的心脏一点点被吞食的感觉无异,甚至比前者还更胜一筹。白常有只觉得头脑中一片五彩斑斓,当下便支撑不住,向侧栽倒在地,头部重重撞击在地上,丝丝缕缕的鲜血渗了出来。
而他也无力再顾及这些。
为了圣女的事情越洪肯定早已迁怒于他,不管能不能得到圣女的消息,整死他一个无足轻重的普通弟子,相比蝉月宫还是没什么压力的。毕竟越洪身为一宫之主,心狠手辣,所使用的功法又诡异莫测,修为不知深浅,但恐怕连自己师父赤黄真人的修为也比不上他。云谷仙门也不会为了千山峰的事情和蝉月宫硬刚,更没人会愿意为了他破坏修真界现有的平衡。
白常有早已想到这些,唏嘘悲哀之余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从清醒以来就一直想着自救,或者该用什么方式来换取脱逃的机会,但是如今剧痛已经夺取了他所有的思考能力,他侧躺在地上,四肢本能地蜷缩在一次,从灵台开始绞痛迅速蔓延全身,灵魂割裂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呐喊出声。
他以为他在嘶喊,但其实他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他的嘴一直在哆嗦着,他的全身都在哆嗦,冷汗一层层地冒出来,快速浸透了身上衣衫。
偏偏从外表来看,除了他自己磕伤的脑袋,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伤痕。
越洪从椅子上站起来,缓步走到白常有面前,弯下腰用指甲轻轻抚过他的面颊,吐气如兰,轻声道:“招待不周,还请白少侠见谅。”
说罢,直起身来,打开门径直出去了。水蓝色的裙摆在地上摇曳出一个柔软的弧度,也随着那扇门的闭合而消失不见。
白常有死死盯着那抹水蓝色消失,再也克制不住地狠狠闭上眼睛。
……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极致的痛苦甚至都已经让人麻木,白常有已经失去了对周遭所有的感知,只觉得自己沉寂在空旷冰冷的死海之中,无数幽魂野鬼不停地钻入他的体内,撕咬着他每一块血肉和灵魂。
有人在用手抚摸他的脸。
白常有睁开眼,看见越虹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面前,手里端着一杯热水,温声道:“瞧这可怜的,脸这么白,来喝杯水暖暖身子。”
那些痛苦都已经停止了,但是记忆还在,甚至因为痛苦太过深刻,他的每一块肌肉都还记得那种感觉。
白常有不自觉地颤了一颤,身体往后缩了缩。
越虹眼波流转,少女般扑哧一笑:“白少侠躲什么躲,奴家又不会吃了你。”
他又拿出了第一日时梳妆打扮所用的那块菱花铜镜,绕在指尖把玩着:“白少侠见多识广,想必也知道这镜子是做什么的,奴家也没别的奢求,只求白少侠能代我给那不肖的徒儿带个话。”
他妩媚地一笑:“或者白少侠想传话给自己的师父师兄弟或者爹娘奴家也是不管的,但若是那样的话就太遗憾了,毕竟只剩下最后一次说话机会,少侠可得好好想想要把这话说给哪位亲朋好友还是小情人儿,不能厚此薄彼了。”
白常有眸光暗了暗,头脑已经恢复了清醒。
圣女曾给他讲过,蝉月宫里有一门秘术就叫做“镜术”,镜子、水……任何可以映出人像的东西都可以作为施展这门术法的道具,利用镜术可攻可守,可杀人于无形,也可传递音讯。
其中有一种传音秘术叫做“镜魂引”,只要双方互通了姓名,并且连接者知道对方的容貌,通过镜子作为媒介就可以联系到对方,双方面前会同时出现一面水镜,通过水镜就可以看见对方那边的景象。
越洪应该是想通过这个方式来找到圣女,但是圣女既然也知道这个法术,那么一定有应对抵抗的方式,越洪才想到让对方不设防的白常有来作为连接者呼唤圣女出现。
而他的话也表述得很清楚了,他不在意白常有趁此机会呼叫自己其他亲朋好友,也不在意他向亲朋们传递信息,但如果不老实地去呼唤圣女,他也不会给白常有留活路。
虽然是蝉月宫的高级秘术,但越虹施展这样的术法显然不费力气,他牵起白常有左手,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道口子,微微用力将血挤在铜镜镜面上,很快白常有面前的空气中就出现了一团白色的水雾。
越虹在他身后慢条斯理地解说道:“白少侠只要在心中默念我那不肖徒的姓名,同时想着她的脸就可以了,不费力气。费力气的活有奴家替少侠在这面做着。”
他右手撑在铜镜下方,不断向其中稳定地灌入着法力,虽然的确是在出力,但看上去也不费什么力气。
白常有早已无视了他的话。
不知道这位越宫主是怎么发现圣女在和外人通信,而且通信的人是自己的,但他显然有一道情报并不准确,使得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会变成无用功——自己和圣女断断续续通信三年时间,并没有互通过姓名,也从没有见过面,甚至因为他措辞体贴细腻,圣女一直以为他是一位仙子,以“白姐姐”称呼他,白常有直到最后也没说明过这一乌龙的误会。
即使他想出卖圣女,即使越虹信守承诺不杀他,他也根本呼唤不出圣女姑娘。然而这些解释越虹是不会听的。
白常有站在水雾之前,后面越虹虎视眈眈。他自觉这次大概是真的难逃此劫,心中刹那无比酸楚,那向来不亲近也不管他的爹娘、把他拉扯大的师父、聚少离多的大师兄,被自己拉扯大的师弟、游历四方时结交的各方好友……这些人的脸一一在脑海中划过,白常有是真的开始考虑遗言该对谁说。
越虹修为深不可测,后面还有一整个蝉月宫的势力,只有师父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但也敌不过越虹,所以报仇是别想了;他想告诉三师弟,师兄无能,先走一步,你要照顾好师父和师弟,师父闭关的时候别忘了给五师弟浇水,但想到青修修为还不如自己,知道此事一定会试图找自己、给自己报仇,反而把师兄师弟们都牵连进来;剩下修为高的,幕宗主、坤云长老等人,都和他没什么交集,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越虹分明是分分钟就要杀了他,即使看在往日些许情分和匡扶正义的份上能替他报了仇,损伤也是在所难免,又何必将人家牵扯进来呢?
白常有想着自己就要身殒道消,了结在今日,只觉得事事都能放下,心? 郴砣豢剩挥行闹卸砸桓鋈说乃寄畈簧嵩郊由钪仄鹄础?br /> 他们曾相伴着走过北境魔域的无尽风光,曾选定吉日在无数魔修魔将面前相对拜堂,那是他明媒正娶的发妻,他这辈子唯一想要携手一生的人。
他知道北夜天此时或许不想见他甚至恨着他,但是如果这辈子只能再和一个人说一句话,只能再见一个人,他想见见他,再和他说说话。
北炎魔君,应该是不怕越洪打击报复的吧。
第30章 主角总是在昏迷
徐青修听说他师兄丢了的时候简直要疯了。
什么叫他师兄丢了?他师兄那么大的人,修为在同辈之间也算佼佼,起码比自己强,怎么能轻易丢了?
最可恨的是他被幕令沉按着在卧室里等了大半天的消息,从早晨到夜幕四合,最后却一无所获——因为大部分人力还是集中于搜救云小姐,寻找他师兄不过是顺便的,只有四师弟和几个第七峰殊无峰的师兄弟在全力寻找。
四师弟是哭着跑来找徐青修说的,他来之前已经去找过本次带队的疏清峰张师兄,希望至少云谷仙门的人能多下力气先找师兄,但是对方只对他“大局为重”。
因为据说之前灵宝山庄所藏的一张宝图碎片被窃,然而这张宝图并不是一般藏宝图那样记载着宝器或灵脉的所在,确切的说它是一把钥匙,指引着南寒魔君的武器千念魔剑的封印所在。
当年南寒魔君被封印于南境魔域南云宫中,他的佩剑千念却被一个参与封印而心生贪婪的修者带出了魔宫,又在修真界引发了一阵血雨腥风,才被众人联合封印起来,而将指引封印之地的钥匙做成宝图,一分为三,分藏于修真界铸器炼宝三大家中,分别是专门炼铸法器的灵宝山庄、制作各式奇门武器的一剑山庄、以及专事铸剑的澜烟山庄。
然而要使宝图发挥指引的作用,不仅要凑齐三张宝图,还必须有三家直系血脉的心头血才可以。
一剑山庄名字中带剑却不专门铸剑,据说是因为竞争不过澜烟山庄才扩大了经营品种,然而专事铸剑的澜烟山庄早已于三十年前满门尽灭——相传是因为当时掌门的大弟子,亦是掌门独女的丈夫突然入魔,不仅杀死了自己的岳父恩师,甚至连自己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都没放过,犯下灭门杀亲重罪后逃往下界,最终受天雷戮身而死,也算是罪有应得。
魔剑千念之事过去了太多年,几乎已经没人再记得这件事,灵宝山庄的宝库里好东西着实不少,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宝图碎片也并没有被珍而重之地特殊保护起来,直至此次事发,众人分析对方可能是为着魔剑千念而来,才骤然警觉起来。
很多小辈不知道当年之事,但也有经历过魔剑动乱的人依然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老一辈如坤云长老就难以忘记当年自己初初拜入门下,眼睁睁看着魔剑屠上师门,血色一片,师叔师兄尽成剑下亡魂。
澜烟山庄满门尽灭,无法判断对方是否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宝图和血;一剑山庄已经传回消息,那份被存放在禁地之中的宝图碎片也不在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白老爷子气得在家中训话,好在白家人还都安全,也没被人取过心头血。
白老爷子修为精深又隐世不出,他一生只得二子,大儿子多年前于一秘境中陨落,只留下一子便是白琴公子,白琴自身修为不错,当年甚至被人和幕令沉相提并论,没那么容易遭黑手;老二和其一双子女如今也在山庄中被重重保护了起来,短期内应是无事。
徐青修听闻只觉得气得手抖,他师兄为救云家小姐而下落不明,如今生死不知,他们却说什么大局为重?人都被劫走这么久了,不要说取心头血,就是要摘心掏肺也该完成了。
他对四师弟道:“你先出去,等我。”
待燕司掩上门后才从自己如意乾坤囊中取出衣物迅速换上。
幕令沉一直站在旁边默默看着,此时才开口道:“你要去找你师兄?”
“恩,”徐青修应了一声,系衣带的手突然慢了下来,“……我才想到,我师兄也姓白的。”
只是大概一琴山庄的人都忘了他们家还有这么一位后代。
幕令沉没拦着他,只是说:“我也去。”
冰玄宗几名弟子在幕令沉接到白常有失踪消息后就都受命开始全力搜寻其的下落,这时终于发现了些许线索。
幕令沉和徐青修两人循着线索迅速赶到,却被一个大型幻阵拦在了外面。四师弟等人都没幕令沉速度快,此时还全部落在后面。
两人绕着幻阵走了一圈,可以看出阵法极其精妙复杂,阵中有高阶法宝做眼,而且布阵之人修为深厚,不是短时间内能破得了的。
他们绕回原处后站定,幕令沉回过身来看向徐青修,沉声道:“寻常幻术对我没用,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救白师兄出来。”
徐青修还未答话,一道黑影倏地从幕令沉背后向二人袭来,他来不及细想便按着幕令沉后脑将他按倒在自己胸口,同时黑影瞬间没入他自己的额头眉间处。
幕令沉被徐青修抱住头的时候愣了一秒,很快便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惊怒交加抱着对方喊了一声:“青修!”
同时寒气凌空凝成一只巨爪,瞬间便将躲在阵中放冷箭的黑衣人扼住脖颈抓了出来,重重扔在自己身前,那人已经寒气入体,口鼻都向外冒着寒气,双目圆睁,却彻底失去了意识。
幕令沉手举起又放下,反复捏成拳,才遏制住自己直接杀死对方的冲动。但那股嗜杀之意却萦绕心间,难以散去。
他转向徐青修,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徐青修已经陷入了昏迷,如陷在噩梦之中般发出细小的恍如不满的嘤咛和鼻音。
幕令沉把他抱进怀里,俯下身轻轻亲吻他的额头:“等我,我很快带你师兄回来见你。”
后面已经可以看见燕司及冰玄宗众弟子等人的身影,不一会儿便落在两人身前。
四师弟看见昏迷的徐青修张了张嘴,看向幕令沉:“……我师兄怎么了?”
幕令沉扶着徐青修交到了他的怀里,垂眼看着徐青修昏迷的脸沉静道:“照顾好你师兄,我很快回来。”
说罢毫无迟疑地走入幻阵之中,墨色大氅于风中扬起,如主人般扬起一身的冷意。
第31章 紫衣人
白常有站在那团水雾之前,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在心中一遍遍咀嚼那个名字,脑海中一幕幕回想起两人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纵然越洪就站在他的身后盯着,时刻准备夺去他的性命,他此时竟也觉得无所畏惧,唇边渐渐溢出一个如往日一般潇洒无拘的笑意。
水雾一点点散开,彼端的人渐渐变得清晰。
只见一道白光从铜镜上闪过,强大的吸力迫使得越洪的法力如泄洪一般迅速向铜镜迅速涌去,为支撑这道法术所耗费的法力竟是平日的千百倍。越洪大惊,想挣开铜镜强行中断施法,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人已经完全显出了身影,铜镜已经牢牢吸在了他的掌心,并且还在不断吸取着法力。
这镜魂引有一个特点,呼唤的对象离自己越远,所处的地方越不好到达,其修为越高,那施术者为支撑术法所耗费的法力就会越多,但只要被呼唤对象修为没高出施术者,那即使多耗费法力也不会显得明显,而一旦被呼唤对象修为高出施术者,耗费的法力就会随二者修为差距几何级增长。
越洪向来自信,即使谦虚一点,他也觉得除了公认站在修真界顶端的那几位,再没谁修为能高到使自己术法反噬的地步;更不会认为到以白常有的交际阅历会识得那些修为高到自己应付不来的家伙。
出此状况他第一反应是白常有或者是对方人用了什么术法反噬的法器或把戏,目的就在于救白常有离开此地。
却见水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影,他穿一袭绛紫色长袍,上面用金线纹绣着魔域有名的图腾,八大魔兽游天图;身形高挑,面容是一种几乎雌雄莫辩的俊美,却是魔魅带煞,棱角凌厉,丝毫不敢令人小觑。
越洪自认见多识广,便是当世隐世的大能也拜见过不少,同一些魔将妖王也走过刀兵,却从未见过这个人。但他的气质和气势又让越洪感到熟悉。
那紫衣人此时正坐在一把黑木椅上,却是侧对着水镜,只面对着前方,低头把玩着手里一个黑铁片似的东西,不看白常有一眼,径自凉凉道:“呵,据说白少侠事务繁忙,怎么想起主动来找我了。居然还能找到人帮少侠施展镜魂传音之术,我后来听说白少侠知交红颜遍天下,天涯海角随便哪个地方都能找到一两个仙子为少侠舍生忘死,如今看来果然所言非虚。”
北夜天话有夸张,但白常有此时也无力辩解,只能徒劳道:“阿夜,别这么说……”
北夜天却不理会,继续道:“只是我还听说白少侠是惯常的落花留意流水无情,只要撩到了就一定会跑,不知道这位帮你施镜魂引的有情人知不知道,毕竟想联系到我所耗费的法力可不少,恐怕直接修为倒退十年也是有的……白少侠现在是不是觉得,与其欠这么大份情,还不如亲自直接回北境魔域来找我,毕竟你自己也清楚,你那双眼睛看一看我,再对我说一两句骗鬼的好话,我这老情人恐怕就会心软,也不会把你怎么样,还会好吃好喝的把少侠你供在永夜宫中,不是么?”
他的嘴角弯起一个讥讽的弧度,不知是在讽刺对方,还是在嘲笑自己。
白常有见不得自己那温柔体贴又气度非凡的阿夜变成如此刻薄的模样,但也清楚对方会这样完全是因为自己,是自己不告而别弃婚而逃伤了对方,是自己懦弱龟缩不敢面对而终究害人害己。
他见北夜天这个样子和态度只觉得心中心中钝痛,但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今日一别大概就是后会无期,也无力再去辩解,他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有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他就再无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