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广场的时候,我看见周明瑞坐在雕像的底座上,头埋在膝盖里,看上去很颓废。
我三步两步走过去叫他,他抬起头。
借着灯光,我看到他眼底的青色和苍白的脸。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事,
“能陪我走走吗?”
我和他绕着广场,走了一圈又一圈,周明瑞一直看着地下,不知道想什么。
我很安静地没有打扰他,周围很喧嚣,但是我却觉得安静地吓人,周明瑞仿佛不属于这些喧闹,独立开一个空间。这种氛围让我很担心。
终于在走了五六圈的时候,我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他转头看了看我说:“对不起。这么晚把你叫出来。”
我说没事儿,
“你这几天是不是没休息?要不早点回去吧?去我家?”
他沉默了,转过头避开我的视线,说:“钦钦,我想过了。我们分手吧。”
我觉得顿时遭到了雷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我觉得一定是我高考的劲头还没缓过来,
“你说什么?”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说道:“我们分手吧。”
我这次清清楚楚听到了,但还是残存着一丝侥幸,
“分手?”
“对。这些日子,是我强迫你了。对不起。”
我觉得很好笑,我知道我们会有结束的一天,但是我从来不会以为第一个先喊停的居然会是他!
强迫?现在他和我说强迫!?
“周明瑞!你他妈混蛋!”我上去揍了他一拳,
“你他妈和老子告白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你他妈的是在强迫老子!现在你不想了你就和老子说强迫!我他妈告诉你!晚了!!你脱身了,老子怎么办!!”
我能注意到有很多视线在看着我,但是我现在没有办法再去在意他们怎么想。
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们完了。
我听见他坐在地上说:“对不起。”
我的眼睛一下子热了,像是火焰灼烧一样,泪水从体内被蒸发出来。那种压迫感,仿佛眼睛下一刻就会脱离。我抬头看着天,用手臂在脸上胡乱蹭一把,道:“周明瑞,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认真的?”
他没有说话,灯光照在他淡薄的背上,我看见他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像是个失败者一样坐在地上,浑身笼罩着凄凉阴暗。
就在一分钟前,我心疼过他,一分钟后,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路过多少人对我们指指点点,我觉得我定住的身子能动了,我才开口:“早点回去吧。”
然后走了,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脸被泪烫伤了。
我回到家以后,客厅的灯还亮着,老爸坐在客厅看着报纸,见我回来,他也回了房间。
我坐在书桌旁边,看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发呆,我不知道这样的意义在哪儿,但是我就是觉得也许这样会好受一些。
我在想为什么周明瑞会提出分手,会不会他妈妈知道了?还是觉得异地恋很辛苦?还是觉得我不够喜欢他?还是……他喜欢上了别人?
我个人觉得他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他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想了很久,我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有多无聊,即使他喜欢别人那又怎么样?反正和我也没关系了……
但是泪又流出来了……
连着两天,我的眼睛都是肿的,老妈问我怎么了。
我说大概是枕头荞麦皮太扎人了,老妈下午就给我换了个新枕头。
但是我知道那不是枕头的问题,是我的心里有根刺,它拔不出来。我觉得我这样的状态迟早会被老妈发现问题。
我说:“妈,我想出去走走。我不是说之前要去旅游吗?”
老妈点了点头,问我想去哪儿。
我一时语塞,这个我还真没想……
只能告诉老妈我再看看。
我翻着一个又一个网页,突然觉得这些风景一点也没有之前看上去的好看,也没有了之前的兴趣。
我想出去走走,想找个人倾诉,但是我发现我无处可去……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倒计时
☆、2008年七月
我百般聊赖,几乎是机械麻木地开网页,关网页,再点开,再关上……
直到一阵铃声,打乱了这个机械的节奏。
“是……秦钦吗?”
我听着对方的试探,觉得有些奇怪,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心里更加疑惑了,问道:“你是……”
那人笑了笑说:“我是李永,你还记得吗?”
我想了想去年那个在厕所门口鬼嚎的男生,道:“记得。”
他问:“你这个暑假还回来吗?”
我有些发愣,回天津?就我现在这种状态?
也许是没有听到我的回应,李永解释道:“是这样,我没考上大学,现在在刘韬酒吧工作。你还不知道呢吧,刘韬和人合伙开了个酒吧,特别好,我想着你要是来咱们一起逛逛。不是天津,不过也不远,就在河北。”
我不知道我是出于什么思路答应了这件事。
但是,也许我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环境一个陌生而又有所依托的地方。
没人认识我,没人知道我和周明瑞,那里没有他的影子,有陌生又熟悉的人,不用担心没有依靠,也不用担心他们说什么。
我和老妈说了以后,老妈也同意了。
“什么时候去?”
“后天吧。”
“这么急?”
我嘿嘿一笑:“好不容易放假,肯定要着急啊。”
隔天老妈帮我收好东西以后嘟囔道:“本来我和你爸准备带你会老家一趟,可惜你通知书还没下来。”
我笑笑不说话,第二天我坐火车去了河北。
我把包放上去以后,坐在位置上,看着随车飞快倒退的景物,有光秃秃的山丘,也有梯田,很广阔。
我的神情有些恍惚,说起来,这算是我第二次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出门。
第一次的时候还是,去年暑假,第一次没有父母陪伴去了天津老家。那个时候,我以为和往年没什么不一样的。
但是周明瑞来了。
老实说我是怎么都没想到周明瑞会一个人追过来。一个十几岁的男生,居然可以独到这种地步,真不知道该说他什么。
我不禁扯起嘴角,但是心里泛起酸涩,任性的,也只有那一次了。
老实说我不止一次想过,当时我为什么会答应周明瑞,为什么会答应他对我为所欲为,也许我心里一直有这个答案,但是我的理智一直在否认它的存在。
十几年的男女观念让我一直忽视它,极力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对他疏远,麻痹催眠自己。
可是这些观念为什么要有呢?
为什么世人会觉得男女在一起正常不过?是因为占了主流吗?
但是同样是人,同性在一起和异性又有什么区别?难道是为了繁衍?
世界上每天有多少婴儿被父母遗弃?又有多少婴儿待在无人问津的所谓的慈善之家里?又有多少孩子流浪街头?
为什么就不能让没有孩子的家庭来抚养呢?
世界上依旧异性生子,依旧每天有婴儿被他们抛弃,同性只间的恋爱依旧存在,这么看来,同性在不在一起其实并没有什么影响,不是吗?
有的甚至可以给一个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至于孩子的三观完全可以由他们自己判定不是吗?
但是为什么就是容不下呢……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秦钦,你现在能出来吗?”
“你是……林晓?”
“是我,你现在能来车站一趟吗?周明瑞他要走了。”
我心里一跳,问:“去哪儿?”
“东北,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他昨天找我喝酒,说他可能要在那儿了。我也知道你们的事儿了,我就是想让你见他一面,没别的意思……有的东西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垂下头,心里堵得难受。
“我现在不在天津。”
“好吧。”
我和他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也许我和周明瑞真的完了。就在这一刻,彻彻底底的没有联系了。
我下了车以后接到了刘韬的电话,他说他在车站口等我。
我顺着人流走到站口,看到穿着T恤牛仔裤的刘韬,走上前去。
刘韬和我印象里的没有什么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给人的感觉成熟多了。
我们客套了几句,
我问李永呢?
“他还在酒吧里,你是直接去休息的地方还是先去酒吧?”
我道:“先去酒吧吧,我带的东西也不多,正好我也看看刘大老板的地方。”
他笑道:“什么老板不老板,我就出了一万多块钱。”
十分钟之后我们到了那间酒吧,白天酒吧没什么人,只有两三个酒保在擦桌椅。
我一眼看过去觉得有个人很眼熟,上前拍了他一下。
他被我吓得一惊,转头看着我突然惊喜道:“秦钦!?你来的这么快啊!”
我点点头,李永比起去年瘦了,高了,头发也长了,不过整个人看着倒是好看精神不少。
李永问我去没去他住的地方,我说还没。
他挠挠头说:“那地方不错,就是小了点。”
我开玩笑道:“怕啥,大不了你睡地下。”
刘韬道:“行了,干活吧,我带他把东西放了,晚上我再带秦钦过来。”
我们出了酒吧,坐公交来到了李永住的地方,也不是很远,也就五站地。
下了公交我们走进一个巷子,进了一户二层楼的人家,刘韬和我说这附近的人把自己二楼的地方出租出来,附近挺多年轻人住的。
人都挺不错。
我们走上二楼,地铺的都是瓷砖地,白灰墙,楼梯中间是空出来的一个空间,对面就是阳台可以晒衣服,二楼一共四个房间,除了李永还有两个二十出头的女生。
见了我们很热情。
李永房间就一张双人床一个金属衣架,衣服整齐的挂在上面,一套桌椅。
简单整洁,我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把自己的东西放好以后,刘韬带着我逛了逛周围,例如便利店啊,打发时间的社区啊什么的。
他问我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我说没事儿,我不累。
“你脸色不太好看,这几天没睡好吧?”
我点点头:“天热的我都睡不着。”
他叹了口气,说:“我下午有课,得先走了。”
“你去吧,有事儿电话联系。”
他不太放心,把我送回李永那儿,又和房东说了说才走。
没了旁人,我躺在床上,疲惫感铺天盖地涌来,眼皮越来越沉然后失去意识。
我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了,李永坐在我旁边看小说。
见我醒了问我喝不喝水,我点点头。
他说:“今天晚上我没班,刘韬说带咱们啃串去。”
“行啊,我洗把脸。”
我一个翻身下床,收拾好以后和刘韬一起出去。
到地方的时候,刘韬已经在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穿着很休闲的男人。
刘韬跟我说那是他房东,
“你不介意吧?”
我摇摇头说不介意。
好歹都是男人,很快就放的开了,我不是很会喝酒的人,三度的啤酒我喝了两瓶脸上就开始发烧。
我不知道我说了什么,只听见有人一直安慰我,对我说:“没事,都过去了。”
☆、2008年七月(下)
我早上起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有点懵,李永在床边看着小说,见我起来了,又是倒水又是嘘寒问暖。
把我闹得一愣一愣的。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看不出来你还有那么一段悲剧的往事,不过你放心我绝对没有歧视你的意思!”
我下意识觉得我应该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我问他我说了什么。
他同情的说:“没事,都过去了,我理解你,别想了。”
我哭笑不得,想着大概是接着酒精把周明瑞的事儿说了吧?
我说我没事儿,你这样我可就待不下去了。
李永忙道:“别别,我不说了。”
下午刘韬打电话问我好点没,我说好多了。
他问我明天要不要去赵州桥还有西柏坡看看。
我应下说好。
李永这几天要上班,所以第二天只有我和刘韬还有那个所谓的房东一起去。
我们是自驾,房东开的车。
“我来河北时间不长,早就想逛逛了,顺便把房东请过来当个免费司机兼职导游。”
我说你也挺会利用资源的。
房东姓吴,是个二十八岁的男人,很有涵养,也很健谈。在一家商业公司部门当高管,也算是年轻有为。
我们到了赵州桥的时候已经十点左右了,人不是很多,刘? 旱溃骸暗每飨衷谥行⊙Ф济环偶偃松伲蝗痪吐植簧显勖强戳恕!?br /> 我煞有其事点点头。
我们逛了一会儿,房东先生说要去买水,问我喝什么,我说普通矿泉水就好。
“我要可乐。”
“少喝行吗?”
“不行。”
房东无奈看了刘韬一眼,转身离开。
我再怎么迟钝也觉得有些不对,刘韬问我想不想听故事。
我问他什么故事。
他说,是一个和你差不多的故事,但是你比他幸运。
“他和你这么大的时候,应该还要小一点,初中的时候发现自己和别的男生不一样,别的男生第一次春梦是女孩,而他是男孩。他不敢和人说,就那么一直藏着,极力说服自己没什么。然后他发现自己对其他男生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就一直忽视这个问题。当他上了高中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男生,那个给他带来不一样的男生。那个在军训就一直让他好奇的男生。他第一次和那个男生说话的时候,发现那个男生很腼腆,内向,害羞。那双灵动的眼睛几乎瞬间吸引了他。他开始和那个男生说话,相处,渐渐喜欢上了他。终于有一天他和那个男生表白,就在他以为他会被拒绝的时候,那个男生却出乎意料的接受了。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就被人戳破了,男生因为在班里的人缘不好,一瞬间的流言铺天盖地地冲男生涌去。
他发现的时候,男生用很绝望的眼神看着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憎恶的眼神。
那个男生对他说‘凭什么是你的错而他们却怪我’。
后来男生转学了,他们也就断了联系。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事情会变成这样,分开时的憎恶让他窒息,于是他旷课去喝酒,遇到了一个轻佻的男人。
那种轻佻让人想要跟随,想要堕落。然而他也这么做了,他过了一个从来没有的疯狂的夜晚。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时不时会去开房,想做了就做,泡吧,喝酒……他跟着男人鬼混了一个月,直到酒精中毒的时候,他一个人躺在医院里,而那个男人却不见了踪影……
他开始反思,这一个月他究竟做了什么,仿佛所有的记忆都不见了,那些麻痹堕落的日子都像是电影一样,他开始想他是为了什么才会那么堕落……
而他最初想要的温暖现在又在哪儿……
他出了院,回到之前和那个男人住的地方,淫靡的气味让他反胃,他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回到了学校,努力补着负数的学分,然后考上了一所大学。
他觉得也许他的一生就这么平淡的一个人过了。
可是又出现一次意外,让他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
“他们的相遇是在他找房的时候,他的行李被房东顺走了,而他却被身无分文地扔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父母给他的存折在行李中一并走了。
兜里只有一张身份证和录取书以及一个钱夹——里面只有一张卡,一张人民币和几个钢镚。他顺着唯一的一条路开始走,走了很久,脚都出泡了,天都快亮了,然后终于看见了一辆车。车主是个将近三十的公司高管,年轻有为,心地很好,知道他的精力以后同情他,就把自己家的一个空房间给他住。听他想找个兼职就帮他贷款投资合作朋友的一家酒吧,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他突然萌生一种这样也好的错觉……”
“那之后呢?”
“之后就是你看到的这样了。”刘韬笑道:“我觉得周明瑞喜欢你的,只是他比我好,他也许是不想让你体会那样的痛苦,所以才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