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在说什么,与秦霍拉近距离,脸上的表情像在撒娇。
原上还想在看,身边的梅丝伸手扯了他一把,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的激动:“嘿,开始了!”
开始什么了?晚会现场悠扬的音乐声骤然生变,原上回过头来,就见会场正当中一直空置着的小舞台上去了几个人。
梅丝看见他们,越发开心,就连对面在交谈中一直表现得很沉稳的制作人巴洛眼中也透出了几分笑容:“其实比起最后的舞会,我觉得这才是重头戏。”
梅丝附和了几声,见原上不明所以,赶忙对他解释:“制作人们平常在幕后,很少能直接接触工作计划以外的歌手,这种活动有助于他们发现尚未得到赏识的合心意的新人。黑胶晚会刚开始举办时,其实只是飓风唱片内部的筛选活动。
直至今天,黑胶晚会的规模越来越大,规格也越来越郑重,新人歌手们没有邀请函已经不能进来,但这个传统仍然保留,只不过意义已经不一样了。能登台对到场歌手与其说工作,倒更像是一种殊荣,整个过程音源会被截选下来制成黑胶送给到场的所有宾客,视频也会在电视台播放。CAA哦,这可是个大电视台,能登上它比做一百场广告还有效。我最近在开演唱会,太需要这种曝光了。”
登上舞台的人开始搬运设备,几乎所有到场的歌手都蠢蠢欲动起来,梅丝抓着原上的胳膊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我想上去!”
原上下意识挣脱,没能挣开,只能无奈与巴洛对视,摇头苦笑。巴洛方才和他聊得很开心,现下情绪又好,竟少见地也露出了个笑容:“你为什么不也上去试试呢?”
他从刚才的交谈中知道了原上是个歌手,但对他的作品真的一无所知,欧美音乐圈已经很大很成熟了,好作品和好歌手层出不穷,自己人的音乐尚且听不过来,很多欧美人根本没精力也没兴趣去注意什么外语歌。想必这场晚会里大部分宾客都和他相同,因为直至现在也没人主动上前和原上讨论他的音乐。或者是根本没听过,或者是不屑这位华语音乐人,总之没了身边尚有辨识度的梅丝外,原上看起来简直就是透明的。
巴洛方才其实也不怎么想和这个透明人聊天,奈何原上的气质实在是让人如沐春风,对方见闻广博,又谈吐风趣,不知不觉就将他给带进了话里。只是聊得开心是一回事,做朋友和做生意不同,原上方才说起自己想将国内工作室的新人推上市场,巴洛听起来还是颇不以为然。
说实话,音乐圈里人有几个不知道华语乐坛的乱象呢?早些时候这个国家的音乐尚有一争之力,但近十几年,那种短暂的风光已经可见地消失了。他作为知名制作人,捧红了欧美圈不少的歌手,每年都会有华语地区的歌手团队上门寻求合作,但不是他心存偏见,靠谱的根本没几个。这些团队的重心根本就没放在做音乐上,只是想红,想要有一席之地,以借此回到国内提升地位便于圈钱。
原上的实力他不大清楚,但能拿到肯圣娜狄的最佳专辑,想必也不至于差到哪去,只是华语音乐的局限性和影响力仍旧是一道难以逾越的硬伤。谈起合作,巴洛不忍心直接拒绝对方近乎天真的设想,只能委婉表示,自己需要考虑考虑。
其实对方不说,原上也能感觉出来,他并不意外,认真做音乐的圈子里,就连商人也是和普通商人有所区别的。除了金钱,他们会同时追求很多东西,例如信仰,例如对市场品质的坚持。这一晚他和梅丝结识了很多制作人,却没几个对他提出的合作给予直接回答,华语音乐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根深蒂固,就连四海集团这样的巨型企业,也要借助飓风音乐的影响力才能被市场所接受。
这现状让他有些疲惫,却又说不出的不甘。
那些怀疑的眼神和不置可否的微笑仿佛都有着无形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梅丝拽着他到舞台边报名,那里已经挤满了同样目的的歌手,僧多肉少,名额有限,黑胶晚会的舞台不是谁都能上去的,星光云集之下,梅丝虽然知名,却也不是最有竞争力的那一拨。
原上在里头看到了老华道夫和秦霍,人有些多,不免推搡,拥挤间他和梅丝分开,被推到了秦霍的身边。从飞机落地后,他俩几乎就没说过什么话,此时骤然贴近,原上微仰头望着秦霍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秦霍礼服上有一股淡淡的气息,是独属于他的味道,在无数嘈杂的声浪中如此的独树一帜。对方同样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头微垂,头发做了固定,比以往散碎的模样更加显得气质冷硬,秦霍嘴唇微微抿着,略低的眉骨下,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到心里。
背后不知被谁挤了一下,原上愣神中一个踉跄,直接贴在了秦霍的身上。
后腰旋即被一只钢铁般坚硬的胳膊箍了起来,秦霍揽着他,带他略微后退几步,眼神不善地朝他背后扫了几眼,似乎是想找出谁那么没分寸地推到了人。
这样的姿势让原上可以轻易地看到秦霍的肩膀,秦霍比他高,骨架也大了一圈,上身被礼服良好的裁剪勾勒出来,肩膀笔挺又宽阔,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可能是因为刚才寻求合作受挫,又可能是一整晚看着那个艳光四射的美人与对方形影不离,原上自认坚硬的内心忽然便裂开了一道缝隙,涌出无穷无尽的委屈来。
他垂首将前额抵在秦霍的肩膀上,一手上行,拽住对方礼服的衣领,紧紧地纂在手心。
那种从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过的沉闷气息让秦霍心中一惊,脸色微变,就连看着他和梅丝在一块的憋闷都被打散了,胸口被浓浓的担忧填满。这是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和人说说笑笑挺开心的吗?原上蓬松的头发挠在他的脖颈和侧脸上,软软的,刺刺的,带着洗发水和定型液的香气。秦霍扫了眼周边的人群,老华道夫借由权利直接为自己带来的女歌手填上了名字,此时正笑容暧昧地看着自己,换做往常他一定不自在极了,此时却一点特殊的感想都生不出来。
他垂首想看到原上的脸,无果后只能盯着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没忍住盖了上去。
“怎么了?”声音温柔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秦霍觉得自己这一刻浸入了一种微酸的糖水里,原上抓着他衣领的手贴在胸前,隔着布料仿佛都能感受到肌肤相触的灼热,恨自己不能看透人心,秦霍用侧脸贴着原上的头发蹭蹭,哄他,“被撞到哪了?还是不高兴?是不是会场里太闷了?我们出去透透气?”
“老秦……”原上感觉到他的一双大手在自己后脑轻揉,亲昵的气息无所遁形,一直以来强行压抑的疲倦和不安就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不顾一切地涌了出来。对方忽远忽近暧昧不明的态度,歌坛纷纷乱乱落后无光的现状,他抓着秦霍衣领的手越收越紧,低声一遍遍叫着:“老秦……老秦……”
“嗯?我在。我在。”他叫一遍,秦霍就答应一遍,眼神越发柔软,无措又受宠若惊。秦霍已经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和人如此亲昵是在什么时候了,只觉得此时的原上就像一只自我又独立的猫,偶尔的软弱越发让人欲罢不能。
原上在这种氛围中感受到了强烈的舒适,他换了个角度,微微侧首,维持靠在秦霍肩上的动作,露出脸来。秦霍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此时和他对上视线,原上从这个别样的角度,第一次看到他将温柔不加掩饰展露出来的模样。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柔软又不狎昵,干净得找不出一丝欲念,却又亲密得在此刻几乎融为一体。
突如其来的低落感就这么突如其来被驱散,原上仿佛没感觉到他和秦霍这样亲昵的拥抱有什么不对,他抓着秦霍的衣领,秦霍揽着他的腰,目光纠缠在一起,仿佛寄生藤与枝干,并蒂的两朵花苞。
周围都是喧杂的吵闹声,也有人被他俩吸引看了过来,可世界里已然容不下多余的人,秦霍盯着原上颤抖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情难自禁地一点点压低了头……
“凭什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不远处突然出现的声音如同尖刀刺进太阳穴里,扎得人一个激灵,原上猛得反应过来,回过头,果然见梅丝跟人吵了起来,对象有些眼熟,正是那个整场晚会跟在秦霍身边的金发美女。
原上知道她,飓风唱片力捧的新人萨曼莎维布伦,《开始》销售期间,她的专辑在榜单上稳压前三,在欧美乐坛红得发紫,排名比梅丝还高。
她显然很看不起梅丝,甚至正眼都不给一个,站在老华道夫身边,背靠大树,表情闲适,红唇微勾,美得惊心动魄,又仪态端庄。反观梅丝,一张脸气得黑中透紫,双拳紧握,目光锋利,看起来咄咄逼人。
原上却下意识觉得梅丝吃了亏,要过去查看,谁知刚迈开脚,便被腰上一道强大的力量给狠狠拉了回来。他重新撞回秦霍的怀里,下意识也用双手抱住了对方的腰,抬头对上秦霍垂首落下的深刻目光,不由愣了一下。对方方才脸上浓得能化成水的温柔此时已经不见了,面色一如既往沉静,只那双眼睛,在平静的海面下翻腾着汹涌的洋流,看得原上老脸一红,心下绵软。
手掌下对方的腰果然劲瘦又柔韧,硬邦邦的,臀线又高,手掌末端就能感受到微微隆起的弧度。忍耐着移下去捏一把的欲望,原上从对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一个令他欣慰的讯息,忍不住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碧池!”梅丝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说啊!你凭什么划掉别人的名字?”
原上笑容中多出了几分无奈,默默看着秦霍,秦霍与他对视,直勾勾的目光中透出几分失望来,但还是一点一点松开了手,这种无数双眼睛聚集的地方,本也不可能发生什么出格的举止。
“怎么了?”原上从角落里出来,走向梅丝,目光落在仍一脸若无其事的萨曼莎身上,对方斜倚着老华道夫,灵动的眼睛同样看过来,上下扫了一圈,嘴角的弧度越发嘲讽。
梅丝抓过原上,狠狠地瞪着萨曼莎:“我替你报了名,但是被她划掉了!”
她手指点着桌上那页纸,原上一看,果然见一堆花体英文里夹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汉字,原上这两个字写得盖不是盖底不是底,几乎要散开来,但是笔触十分的用力,可想而知梅丝写得有多认真。
现在这两个有些丑的汉字上被划了数道横线,旁边多余的空白处被填上了一排字母——“萨曼莎维布伦”
原上看向萨曼莎,对方捏着酒杯一脸无辜:“只有十个名额。”
她说的理直气壮,身后的老华道夫也笑眯眯的,看不出是个什么立场,梅丝跟她早有旧怨,简直恨不得上去直接干架:“既然你知道只有十个名额,那么大可以早些来报名!凭什么就划掉原上的名字?!”
萨曼莎与她竞争了那么多年,里里外外的不和也不是秘密了,心说我倒是想划掉你的名字呢,要不是怕闹得太大至于退而求其次吗?她倒不是有意针对原上,只是没将他看在眼里罢了,刚才划名字的时候老华道夫一句话都不说,背靠这么座大山,梅丝她都不怕,还用得着在意一个华人歌手?
原上拿起桌上的那张纸,梅丝甚至把他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上头,不存在最后一名的说法,萨曼莎刻意挑出自己的划掉,不屑的态度实在是太过明显。
他今天本就因为谈合作不顺有些不爽,此时怒极反笑,目光从纸上抽离,定定地望着对方:“您这是什么意思?”
萨曼莎原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梅丝的身上,此时才真正正眼看他,气焰首先便被迎面而来的怒气压得矮了半截,等回过神来,顿时也火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原上身上扫了一圈,她颇有点不敢置信,梅丝也就罢了,原上竟也敢有意见?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么?不知道自己背后的人是谁么?
这边吵得热火朝天,自然引来了不少看热闹的嘉宾,每年为了登上纪念版黑胶,歌手们都会明争暗斗,欧美圈等级倾轧光明正大,也不像华人那样信奉中庸和以和为贵,撕逼大多亲自下场。显然在场同萨曼莎想法相似的人有不少,萨曼莎有名有权,骄横也有分寸,没挑选更难对付的梅丝下手,更何况背后还站着个乐呵呵的老华道夫。
要是矛盾的焦点在她和梅丝身上,双方尚算旗鼓相当,许多人站队时还会犹豫一二。
可现在梅丝并没有受到实质影响,萨曼莎只不过是抢了个不怎么出名的小华语歌手的名额,梅丝为了这么个不太重要的角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给老华道夫面子,实在就有些不知轻重了。好些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起她来——
“梅丝,算了,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呢?”
“就当是给华道夫先生个面子。”
“对呀,你何必为了一个男朋友和萨曼莎闹得不愉快呢?”
“快去准备一下,当心妆花了上台不好看。
这些人围绕着梅丝说个不停,却连眼神都吝啬于分一份给原上,虽没说什么过火的言辞,但表现出的赤裸裸的的轻视却与萨曼莎如出一辙。
原上面色平静,看着萨曼莎正在微笑的脸,后背忽的一热,贴上具宽厚滚烫的胸膛。
秦霍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华道夫。”
端着酒杯一直在笑而不语的华道夫表情越发微妙,向秦霍投来略带胜利意味的目光,眼神无声在道:“你喜欢他。”
秦霍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脸上写满了:“是,那又怎么样?”
宽大有力手掌按在原上的肩膀上,霎时间打碎了原上所有孤军奋战的艰难,他按住秦霍的手背,抬起头来,第一次如此光明正大地朝父母和渝水淼之外的人提出这样任性又理所当然的要求:“我要上去。”
秦霍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略带安抚,随即威胁地看向老华道夫。
老华道夫像是完成了一个恶趣味的游戏,终于舍得搁下手里的杯子,他橘皮般皱巴巴的手牵上萨曼莎的手腕,将意识到有些不妙的姑娘拉到了怀里,沙哑的声音又轻又缓:“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
“华道夫?”萨曼莎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顿时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送她回去吧。”华道夫也不看她,朝手边那名男模吩咐了一声,对方立刻了然,礼貌地挡在萨曼莎和华道夫当中,朝后者比了个“请”的手势。
四下鸦雀无声,萨曼莎定定地看着他,顶着周围无数道复杂的目光,羞耻立刻掩不住地涌了出来,眼眶瞬间红了。
华道夫看着这两道拉拉扯扯的背影离开,哈哈大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上前来给了原上一个拥抱。
“实在对不起。”当着秦霍的面,他也不敢抱太久,略微感受了一下对方果然很完美的体型,态度越发和颜悦色,“我老糊涂了,大概给你带来了困扰,希望你能谅解。”
对方刚才装聋作哑,出面也是因为秦霍施压,原上并不因他的道歉感到高兴,周围的嘉宾眼神却立刻变了。老华道夫是什么德行没人比他们更清楚,随心所欲,护短从不看理由,想让他服软比登天还难,现在跟原上道歉,竟还不顺带吃上口豆腐,尊重又规矩的姿态简直和正常时判若两人。
原上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巴洛站在人群之外,把玩着手上的酒杯,想起原上方才提出的合作邀请,陷入沉思。
梅丝发完了火,想到自己刚才当着老华道夫的面大呼小叫,也不由后怕,将原上拉到舞台角落:“你和老华道夫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帮你说话?”
原上摇了摇头,深深看向远处正满脸冷厉朝华道夫在说些什么的秦霍,心头有些柔软,又有些不服气。
他在国内时从不被人轻视,站在国门之外尚且如此低人一等,那么其他歌手呢?岂不是更加艰难?他这样扪心自问,心中却又明白,华语乐坛无法与这些人分庭抗争,就必然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如此独特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会场内的气氛在争吵后迅速恢复了和乐融融,仿佛刚才的小插曲起不到任何影响,陆续登台的歌手献唱完毕,也都会获得热情的掌声和欢呼。
原上在这些分不清真假的喝彩中登台,目光扫过会场,除了秦霍,视线中再放不下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