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苹果几口下肚,为了不留下证据,闫宝书连苹果核都给吞了,至于剩下的一个苹果,他藏在被货架子里,随后他拽过一个枕头,躺在炕头的位置沉沉的睡了过去。闫宝书这一觉睡的时间贼长,发了不少的汗,线衣线裤都黏糊糊的贴在了身上,就在他双手撑着火炕坐起来的时候,小屋的门突然被从外拉开,一张熟悉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闫宝书小同志,听说你生病了,我特意来慰问你的。”
闫宝书也有两三天没有见过巩小海了,一见到他这张笑脸立刻有了一种格外的亲切感,他连忙把枕头扔到一边,拍着炕头说:“你咋来了,赶紧上炕。”
巩小海甩了叫上的棉鞋,爬上炕和宝书靠着火墙坐着,“我听我哥说你今天早上去厂矿大院了,是专门去看高百川的吧?”
高百川和闫玉芬的事情就是巩小海说给他听得,所以在揭露高百川真面目这件事上,巩小海也是出了一份力的,不过闫宝书没办法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巩小海,唯有在心里记了巩小海这个好。
“嗯,我没想到他会是这种人。”
“嗨,这有啥的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还隔了一层肚皮呢。”巩小海凑了过来,低声说:“这是早发现了,这要是咱姐嫁过去再发现那就晚了,你说是不是。”
闫宝书点头,“谁说不是呢。”
巩小海一拍手,“我不是要跟你说这个才来找你的。”巩小海显得尤为激动,兴奋的瞪大了眼睛,嘴角上扬,几乎要咧到了耳朵根子,“我过来是想告诉你,学校后天就不用去了,不过有节目的得去排练。”
闫宝书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死死盯着巩小海说:“你啥意思啊?”
巩小海嘻嘻嘻笑的挺老贱,“我帮你跟老师报了名。”
“你说啥玩应?”
☆、第四十五章
闫宝书实在搞不懂巩小海的想法了,略显生气的说:“巩小海同志,这我可要批评你了,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帮我报名,是谁赋予你的权利这么做,来,你赶紧给我个合适的解释,不然兄弟我可就不客气了。”闫宝书一手握成拳,用力地怼在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
巩小海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赔笑道:“其实这事吧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我当时也是被气的。”巩小海把这两天闫宝书没有去学校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说了出来,事情的起因说白了还是打陈宏兵那嘎达来的,这个年代消遣娱乐的活动本就不多,文艺汇演算是其中的一种,尤其是春节年关将近,按照以往厂矿大院都会举办一次,节目是由各中小学以及厂矿内的工人们排练出来的,过年吗,总归是要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才像个样,也就是在报名节目的过程中,老师询问了一下同学们的意见,而这时春凤站了出来,非常肯定的说闫宝书唱歌好听,她想推荐闫宝书参加年关的文艺大汇演。
春凤为何要推荐闫宝书其实巩小海以及班里的同学都是知道的,毕竟这一批学生马上就要离开学校,未来的前途如何和学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春凤推荐闫宝书无非是希望闫宝书能在此次文艺大汇演上好好表现一番……可谁料想,春凤前一刻刚把话说完,后一刻陈宏兵的老毛病就犯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埋汰闫宝书,说他一个狗崽子上台是要丢人现眼吗?
巩小海身为闫宝书的好兄弟怎么可能坐视不理,他虽然没有勇气和陈宏兵刚正面,但编几句瞎话他还是做得到的,于是就在陈宏兵的激怒之下,巩小海站了起来,信誓旦旦的说:“老师,闫宝书请假之前说了,这次的文艺大汇演他要报名,至于是什么节目我就不知道了。”
巩小海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闫宝书,随后一脸愧疚的说:“宝书啊,其实我吧就是不想让陈宏兵那么埋汰你,都是过去的事了,可他总这么不依不饶的干嘛啊,再说了,那错误是你爸犯的,和你又有啥关系吗。”
闫宝书听了巩小海的话,长叹一口粗气,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海,谢谢你这么维护我,刚才我错怪你了,是我的错,希望你能原谅我。”
巩小海呲牙傻笑,“说哪的话啊,咱两是啥关系,虽然我不敢和陈宏兵面对面的干点啥,但稍微维护你一下我还是做得到的。”
闫宝书笑了笑说:“看来我在陈宏兵等人的眼里,这个黑五类狗崽子的名号是摘不掉了,原本我觉着他要是一直跟我保持陌生人的距离也就算了,既然这样……”闫宝书顿了顿,随即冷笑了一声。
巩小海一愣,心惊胆颤道:“你想干啥?”
“我能干啥啊。”闫宝书笑道:“既然你都帮我报名了,那我只能硬着头皮上,然后狠狠的扇陈宏兵一个大嘴巴了。”闫宝书这么说不过是敷衍巩小海罢了,实际上他对陈宏兵的所作所为已经记在了心里,眼下他是拿陈宏兵等人没什么办法,可这往后吗……来日方长,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巩小海一听这话立刻来了胆魄,“就是,狠狠扇他一耳光,不过……”巩小海天真的眨了眨眼睛,笑问道:“你打算表演个啥啊?”
闫宝书一时间也没想好,他在现代所学的那些玩应拿到这个年代来表演纯碎就是没事找事,迪斯科能跳吗?不能,因为这东西还要过几年才能风靡全国,至于国标慢四快四就更不用提了,那也都是后来才有的。除了跳舞,闫宝书还会唱点大戏,可这也都是跟着母亲学了点皮毛而已,再者说了,现在是什么时候,唱京剧不是自讨没趣吗,除非是八个样板戏,于是问题就来了,闫宝书看过样板戏可要唱吗就难了。想来想去,闫宝书仍旧没决定到底要表演个什么,直到巩小海从老闫家离开,闫宝书的思绪才有了断开点,断开的原因别无其他,就是闫玉芬因为高百川的事情整个人都变的消沉了,不似以往那么爱笑,做起事来更是心不在焉,做饭的时候把面起子当成了咸盐扔进了菜锅里,用水舀子舀水的时候不小心松了手,以至于水舀子沉入了缸底儿,最终还是闫宝福洗了胳膊伸进了水缸里给捞出来的。
一家人都发现了闫玉芬的不对劲儿,于是吃完饭后金桂琴就让闫玉芬去小屋歇着了。闫宝书下了饭桌到外屋地坐在了正在抽烟的闫宝福身旁,“哥,高百川的事情厂里是怎么处理的啊?”
闫宝福抬眼看了闫宝书一眼,“能咋处理啊,挂牌子呗,往后也别想去厂里上班了,我估摸着咱们得有个几年看不见他了。”闫宝福狠狠的踹了一脚身旁的柈子堆,不解气的说:“像他这种人渣,我都觉着轻了。”
闫宝书也不同情高百川,既然事情有了定论他也就没必要在询问有关于高百川的事情了,随即问道:“那个瘸腿的姑娘你知道不?就是那天冲出人群护着高百川的那个姑娘。”
闫宝福点了点头,“咋能不知道呢,那姑娘叫柳慧,咱们队里大灶上的,她爸死的早,她妈又有点头脑不清醒,她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不过也都是不争气的,大的那个前些年跟人打仗弄瞎了一只眼睛,另外一个也不爱干活,一家人也就这个瘸腿的丫头能倚靠,现在好了,一个冲动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闫宝书连忙询问:“咋了?她该不会吃瓜落了吧?”
“那倒不至于,有问题的一个也跑不了,没问题的组织也不会冤枉了她,不过我好像听说是她自己要求不再去大灶上干活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闫宝书转了转眼珠,仔细想了一下说道:“我想应该是真的。”
“你为啥这么肯定啊?”闫宝福诧异道。
闫宝书笑了笑,“猜的呗。”闫宝书也不好过于直白的和闫宝福说这里面的门道,像他这么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了解这背后隐藏的是什么呢。闫宝书猜测,柳慧主动要求不去大灶上干活不过就是掩盖事实真相的一个借口,她真的不想继续在厂里工作吗?闫宝书觉着未必,他想这应该是厂里最终的决定,这应该属于劝退的范畴吧?
闫宝书同情柳慧,可是这种“同情”并非是真正的同情,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无奈吧,毕竟是她自己太傻,甭管是哪一个年代,人一旦做出了决定,就要为结果承担必要的责任,看来冲动是魔鬼这句话还是非常有道理的。
闫宝书想要打听的都打听过了,剩下的问题就是闫玉芬的问题了,他从外屋地辗转到了小屋门口,轻轻敲了下门后开门走了进去,此时的闫玉芬已经躺在了被窝里,棉被遮盖住了她的脸,露在外面的头发显得有些散乱,闫宝书见她没有理自己便主动上前帮她捋了捋头发,轻声的说:“姐,我知道你没睡。”
闫玉芬在被窝里动了一下,慢慢地拉下被子露出了她哭红了的双眼。
闫宝书和她对视着,随后坐在炕沿,手上依旧轻轻的摸着闫玉芬的头发,“姐,你的头发真好,也很漂亮。”
闫玉芬不太明白闫宝书的话,或许是她不明白闫宝书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间说这样的话。
闫宝书看出了她的迷茫,微微一笑的说:“姐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着你很漂亮,尤其是你的头发,乌黑乌黑的,如果不是为了干活方便,你也不会剪短的对吗?”闫宝书笑容加深,轻轻的哼着曲调唱了起来,“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的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闫宝书只哼唱了一小段,停下来后笑着和闫玉芬说:“总有一天,会有人真心实意的欣赏你的美丽,他会像我现在这样,夸赞你有一头乌黑的头发,如果你把头发留长了,我相信,他还愿意坐在你的身旁,替你把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他会用这个世界上最好看最漂亮的头绳来帮你系一个只属于你的蝴蝶结,那才是姐你应该拥有的。”闫宝书很少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自己也有点难为情的红了脸,再看向闫玉芬,他已经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闫玉芬没想到自己的弟弟能说出这样肉麻的情话来,一时间还有点愣怔,可真当她反应过劲的时候,心情竟然不似刚才那般低沉,反而有了一丝丝的活跃感,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用力地在闫宝书的头上揉了一把,“跟谁学的这一套,肉麻死了。”
有些话说的恰到好处就是一剂良药,其效果虽然无法瞬间弥补心里所受到的创伤,但减轻点疼痛感还是可以的。闫宝书在闫玉芬露出微笑之后就没再继续往深了说,因为他知道,闫玉芬已经开始顺着他的思路去想问题了,她肯定自己也会寻思,高百川既然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在这个人的心里,是否真的有她的一席之地呢?
正如闫宝书所料的那样,这一晚闫玉芬辗转难眠,她翻来覆去的把和高百川认识的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想了一遍,直到第二天凌晨,闫玉芬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时间总是在不知觉的情况下飞逝,这眼睛才刚一个闭上,偏煞子里关着的大公鸡就打起了鸣儿。
新的一天来临,闫宝书的发烧也不似昨天那么严重了,一大早起来,闫宝书坐在炕头没有急着出被窝,待闫玉芬穿了衣服从小屋过来,姐弟两个的目光碰撞在一起,随即便冲着对方笑了起来。
闫宝书见到闫玉芬这样,堵在胸口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去。
“咋样了,还发烧吗?”闫玉芬走上前用手背在闫宝书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好像退烧了。”
闫宝书笑道:“嗯,没有昨天难受了。”
闫玉芬坐在炕沿上,叹气道:“你啊,最近两年真是多病多灾的,哎对了……”闫玉芬突然抬眼注视着闫宝书,严肃道:“你该不会把姐给你做的红兜兜脱了吧?”
“哪有,我穿着呢。”闫宝书为了证明自己,连忙掀开被子从线衣底下拽出了红兜兜的边儿,“瞅瞅这是啥。”
闫玉芬放心了,“没脱就好,穿着吧。”闫玉芬朝窗户外头看了一眼,“时候差不多了,姐得赶紧去上班了,晚上回来姐去趟食杂站,给你买点好吃的回来。”
闫宝书摇了摇头,“姐,你别去给我买吃的了,其实我想喝你做的油茶面。”
“油茶面吗?”闫玉芬想了想说:“这得用到咱家的大锅,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咱妈得用它来蒸粘豆包,我问问咱妈吧,如果晚上做完饭她不用锅,我就给你炒点油茶面吃。”闫玉芬从炕上起来,连忙又补了一句,“咱家估计还没有芝麻呢,如果没有我就下班去买点回来。”
闫宝书一听家里没有材料,连声说道:“姐,那我不喝了,这眼瞅着要过年了,要用钱的地方肯定很多。”
闫玉芬回身在闫宝书的脑袋上摸了一把,“放心吧,姐买芝麻的钱还是有的,今儿哪也别去了,就跟家里老实待着等我回来。”
闫宝书笑着点头,“嗯,我老实的等你回来。”
闫玉芬离开大屋上班去了,闫宝书坐在炕上看着窗外傻笑,他突然觉着自己低估了闫玉芬,她绝对要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坚强。窗外仍旧是白雪皑皑,两颗秃了毛的树映入眼帘,兴许是闫宝书看的入神,一只小手忽然从眼前闪过,闫宝书连忙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说:“醒了啊。”
闫玉香散着头发,笑起来甜甜的模样十分找人稀罕,她爬上炕掀开了闫宝书的被子坐了进来,“三哥,你还难受不?”
闫宝书摇头,“不难受了,怎么了,有事?”闫宝书歪着脑袋看着闫玉香,“玉芳还没有起吗?”
闫玉香偷笑,“嗯,她说她今天要懒一回,谁叫她也不起来。”
闫宝书微笑道:“是啊,不用去学校,咱们都有借口可以懒在家里了。”闫宝书伸手把闫玉香搂在了怀里,下巴抵在小丫头的头顶,同时可以闻到从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胰子的味道,“可是咱哥咱姐还得上班,真辛苦。”
闫玉香嗯了一声,“三哥,闫宝龙一大早就被咱爸带出去了,说是去了二叔家。”
闫宝书沉默了片刻,浅笑道:“去就去吧。”
闫玉香冷哼一声,“咱爸带宝龙去二叔家,二叔肯定会给宝龙很多很多的好吃的,三哥你说,会不会有蛋糕和江米条啊?”
“怎么?馋了?”
闫玉香撅了嘴,点着小袋瓜子说:“一点点。”
闫宝书被这小可怜的模样给逗乐了,安慰她说:“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咱爸咱妈肯定会给你们几个买来吃的。”
闫玉香老气横秋的长叹了一声,“希望如此吧。”说着,闫玉香猛地抬起头,兴奋道:“三哥,我想玩编绳,你跟我玩不?”
“行啊。”
编绳这玩应虽然是小孩子爱玩的,可闫宝书最少也有个二十年没有玩过了,记得“从前”,他会脚上街坊四邻的小伙伴跑到胡同口的大杨树底下,一对一的玩编绳,其中的花样名字他已经记不住了,名字虽然忘记了,可这编绳的技巧,他还是有些的印象。
闫玉香自己有一条红色的头绳,已经很旧了,当她把头绳两端系成一个活扣之后,她张开两只小手,里外翻飞的编出了一个长方形,“三哥到底了,不要编太难的,不然我可解不开。”
闫宝书笑道:“三哥都忘记这玩应咋玩了,试试看吧。”闫宝书用两根小手指挑了长方形的两边,交叉过往再用拇指和食指一兜,一个新的图案就诞生了,闫宝书兴奋道:“还真解开了啊,我还以为会散架子呢。”
闫玉香咯咯直笑,“三哥你弄的对,看我的。”
偷得浮生半日西,作为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闫宝书的未来如何还是个未知数,既然未来充满了无数的可能,想的太多也容易感到疲倦,既然如此,倒不如偷得这半日的闲散时光和自己的妹妹玩一玩乐一乐,顺便也可以回味一下自己逝去的那些快乐的童年时光。
闫宝书和闫玉香兄妹两个玩的开心,不过每次开始到结束都用不了几个回合,大都是闫宝书把编绳给拆的散了架子。一个充满了童年趣味的游戏,干完也是一种遗憾,到了中途,闫宝书提议输者可以在脸上贴纸条,看看到最后谁贴的多。
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当闫永贵带着闫宝龙从闫永兴家里回来时,闫宝书的脸上布满了纸条,能看见的也就剩下两只眼睛和两个鼻孔了。闫永贵又喝了不少酒,醉马哈的开门走了进来,依旧是两手背着的姿势,他朝炕上的两个儿女扫了一眼,似是无意的骂道:“败家玩应,浪费纸干啥,你妈留着这些纸是用来糊窗户缝的,一天啥也挣不来,就知道败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