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宝书知道自己该出场了,摘了脸上蒙在脸上的脖套上前一步,鞠躬说道:“小叔,我是闫宝书,是向北的好朋友。”
☆、第七十一章
陆向北的叔叔陆建海从小到大都是在农村生活,哪怕是陆建军在城里落稳了脚跟,他仍旧守在这里,说白了这里就是老陆家每一个孩子的根,无论陆建军走的有多远,爬的有多高,这里依旧是他的家乡。陆建军的父亲,也就是陆向北的爷爷,在陆建军一家子去往通沅市城里生活的时候,他老人家就追出了一里多地远,不停的重复着一句话,“儿啊,你可千万不能忘本啊。”
陆建军始终没有忘记老父亲的一番教导,他没有忘本,他一早就想好了,待他退下来以后,几个儿子都安排明白了,有了各自的梦想与前途,他便收拾好铺盖卷回归到生他养他的这个小村落来。
人,的确不能忘本,不能因为你在城里生活了几年,或者是扎稳了脚跟就不认自己的父老乡亲了,又或者在衣锦还乡之时在父老乡亲的面前耀武扬威,如果用陆老爷子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猪狗不如,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陆建军非常孝顺,自然不会违背了陆老爷子的意思,当然……他十分清楚也了解自己的身份,哪怕是现在的官位做的再大,品阶做的再高,他依旧是农民的儿子,哪怕是许多许多年以后,他也要让自己的子孙们记得,你们的祖上是农民,是贫苦的农民,是辛劳的农民,是朴实的农民,是值得骄傲的农民。
这些话都是闫宝书在跟着众人进了村,来到了陆建海的家亲耳从陆建军口中听到的。陆老爷子虽然年迈,却仍健在,一进屋陆建军就带着陆向北陆向南冲到了炕沿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嚎啕大哭的同时不停的磕着响头,嘴里咒骂着自己:“爹啊,儿子不孝,一年了到现在才回来看你,儿子不孝啊。”
陆老爷子老了,眼神不太利索,眯缝着眼睛梗着脖子看着地上磕头的人,没多会儿眼泪就下来了,泪水从他哟黑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滑了下来,“军儿回来了啊,回来看爹了。”
闫宝书倚靠在门口,听到这里的时候,竟然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噼里啪啦的就掉了下来。顾军心里也是酸溜溜的,他小声对闫宝书说:“咱两是外人,我带你去院子里转转?”
闫宝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小声说:“就跟外屋地里待着吧,别一会儿向北找不到咱两该着急了。”说完,闫宝书和顾军去了外屋地,这里没人,他们拿了板凳子坐在灶台前烤起了火。
顾军双手送到炉口,看着闫宝书说:“没想到你还挺感性的吗?”
闫宝书用手背擦了下脸,“还行,就是受不了这种感人的场面。”闫宝书的感动是来自老爷子的,他突然联想到了自己的亲爸,他来这里这么久了,他也想家,想他的母亲,也想念他的父亲。
老爷子活了一辈子,养家糊口,期盼着儿子能够有大的出息,可到头来呢?他所得到的只有晒黑了的皮肤,干巴巴的双手,以及那皱纹满布的脸颊,一想到这里,闫宝书的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流,轻声呢喃道:“我也想俺爸了。”
顾军被闫宝书带动了思念的情绪,大鼻涕浪汤的抽泣着,“我想俺哥了,大过年的,也不知道他在里面过的咋样!”说完,顾军趴在膝盖上开始猛烈的抖动着肩膀,一声声的抽泣倒是把闫宝书给吓了一跳,连忙安慰他说:“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大过年的,你说咱两哭个什么劲儿啊。”
顾军抬起头推开了闫宝书的手,咧着大嘴说:“让我哭会儿,不然回了家我也得哭,到了那时候我妈得老难受了。”
闫宝书收回了手,吸了吸鼻子说:“嗯,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闫宝书仰起了头防止眼泪再次滑落,待眼泪终于得到了控制之后,他把手伸进了顾军的上衣口袋里,从里面摸出了半盒没有皮儿的烟,捻出一根送到炉口,他便安静的夹着烟慢慢的抽着。
屋里仍旧是一大家子人,陆建军嚎啕大哭的声音不止,陆老爷子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攥着大旱烟袋杆子,“军儿啊,这一年多在外还好啊?想家了吧?”
陆建军哭的没了平时不怒自威的形象,“嗯,我想家了,所以回来了。”
“好好好,像我陆大山的儿子。”
陆建军磕头是非常用力的,几下之后额头上就破了皮,鲜血混着地上没扫干净的土卡拉凝在了脑门上,看起来十分狼狈,“爹,我这次回来把向南向北都带回来了,你们……”陆建军回头指挥着两个儿子说:“还愣着干啥。”
陆向南和陆向北连忙跪行上前,“爷,我是向南,您的孙子啊,您瞅瞅我像您不?”
“爷,我是向北,也是您的宝贝大孙子,我们都回来看您了。”
老爷子老泪纵横,“像我的孙子,是我们老陆家的种,你们回来啊,爷高兴,心里高兴啊。”
陆向北实际上去年也跟着陆建军回了东方红村,无奈的是老爷子老了,记性不好,眼神又不利索,所以每次回来,陆向北都得上前自我介绍一番,不然老爷子会分不清谁是谁的。再则,陆向北平时都是在城里生活,虽然他一年顶多回来个一两次,但他永远都忘不了,老爷子在他小的时候有多么的疼他。
陆向北看着苍老的爷爷哭了,“爷,我是向北,我这一年可想您了,您的身体还好吗?”
老爷子虽然哭了,但那是喜悦的泪水,他欣喜的点着头,眯缝着眼睛把手伸了过去,“向北啊,别跪着了,赶紧起来,让爷爷好好瞅瞅,是不是又长高了。”
陆向北连忙站了起来,凑到老爷子面前,哽咽着:“爷,我长高了,都一米八了。”
“豁,瞅瞅我这大孙子,也是个小大人了。”说着,老爷子的另一只手往挎兜里摸了一下,结果什么都没摸到,“爷爷还想着偷偷给你点啥呢,结果一摸兜,啥值钱的都没有喽。”
老爷子竟然还懂得开玩笑,屋子里的人登时都笑了,陆建海旁边红着眼眶笑道:“爹哎,您都说出来了,哪里还叫偷摸给啊。”
“就是就是。”陆建海的媳妇冯春红插话进来,“爹,您赶紧让大哥和向南起来吧,瞅瞅这脑袋都磕碜血葫芦了。”
经儿媳妇这么一提醒,老爷子连忙让陆建军和陆向南起来,嘴里还责怪道:“我这大儿子和孙子都是个实心眼的,磕头就磕头呗,干啥磕的那么狠啊。”
陆建军坐在炕沿上看着老父亲,笑道:“儿子皮糙肉厚的,不碍事。”
“这一路上回来累坏了吧,建海和春红都张罗了一天的饭菜了,你们先包一包脑袋,完事儿了咱们一家人好开饭,爹可是让建海特地给你准备了一壶好酒备着呢。”
亲爹就是亲爹,果真忘不了自己的儿子最喜欢吃什么,最爱喝的是什么酒,相反的,陆建海也记得老爷子这一辈子最爱哪一口,食杂站出售的小糕点,老爷子是最爱吃的,所以陆建军在回来之前特意让媳妇儿去买了两斤回来。
“哟,向北啊,跟你来那孩子刚才还跟屋里呢,咋突然就没了?”陆建海无意中发现的,连忙提醒了陆向北。
听了陆建海的话,老爷子抢先一步问了陆向北,“向北带谁回来的啊?该不会是你媳妇儿吧?”
陆向北的脸上蹭的就红了,随即哄堂大笑。
“爷。”陆向北哭笑不得的说:“爷,我今年才刚十八,哪里的媳妇儿啊,是我一个好兄弟,人特别好,而且心灵手巧又聪明,爷你见了一定可喜欢他了。”
老爷子啧了一声,“我不信,带进来让我瞅瞅。”老爷子仍旧没转过那道弯,或许是听力也有所下降,仍旧以为陆向北带回来的是个姑娘家。
“我这就带他进来啊。”陆向北放开老爷子的手,兴高采烈的开门跑了出去,他在外屋地里看到了闫宝书和顾军,低头这么一看,两个人竟然都是眼睛红红的,陆向北急了,“你两这是咋了?哭过了?为啥啊?”
闫宝书张了张嘴,还没等说话顾军就开始埋怨上了,“还不是因为你这一家子嚎啕大哭的感人场面感染了我们两个,宝书想他爸了,我想俺哥了,顺道就都哭一哭。”
陆向北诧异的看着闫宝书,突然有点拿捏不准闫宝书的心思了,这以前还说和他爸没什么感情的,怎么就……
闫宝书看明白了陆向北的意思,无奈的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他,我想自己的“亲”爸了,那陆向北还不得以为金桂琴给闫永贵带了绿帽子才有了闫宝书的!
闫宝书苦笑道:“我那是骗顾军的,我就是被纯粹的感动到了。”
陆向北对闫宝书的话深信不疑,安慰了几句后便把人从凳子上拉了起来,“快跟我进屋,我爷想瞅瞅你。”
“瞅我?”闫宝书诧异道:“我有啥瞅的啊。”
“哎呀,你就跟我进屋就是了。”陆向北强行拽着闫宝书进了里屋,这一进门,一屋子的男女老少都朝门口看了过来,闫宝书活了两辈子,头一次紧张成这个样子,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被陆向北带到了火炕前。
长辈面前他一个做小辈的,再加上又是头一回来这里,闫宝书脑海里真盘算着如何介绍自己呢,突然就看着闫老爷子伸长了脖子凑了过来,扫了一眼连忙就笑了起来,“好好好,这姑娘长的真俊,给我大孙子当媳妇儿正合适。”
闫宝书脑袋一歪险些一个踉跄蹶过去,陆向北则是脸红的活像猴子屁股,再看一屋子的人,用哄堂大笑这个词儿已经是不足以形容此时的场面了,那笑声绝对是要掀开房盖窜入云霄啊。
☆、第七十二章
老爷子?4 殖稣饷匆桓鎏湫苑堑奈诹录吹垢患易拥娜嗽鎏砹诵矶嗟幕渡τ铮票κ楦鋈耸遣唤橐庖陨碜魑肿拥模率瞪细詹诺母腥顺∶媲6酥疃嗳说睦嵯伲饷匆徽蠛逍Γ毡涞母匀缓托沉耍徊还忏票κ榈男睦锇。嗌偈怯心敲匆凰克康男∮裘频摹?br /> 陆建军父子三人的脑门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口,其中就属陆建军磕的伤口最严重,由此可见这老爷子和陆建军之间的父子之情有多么的深厚了。这里的冬天如此的冷,伤口还是要尽快处理的好,陆向北和陆向南的好说,布条子剪的适中往脑门上一包就成,只要出门带上帽子,还是很容易结咖的,只是陆建军的伤口就有点难处理了,他磕头太过用力,脑门上红了一大片,皮破了不说,里面还混杂了许多的土渣子在里面。
屋里挤的人实在太多了,在陆建海给陆建军处理伤口的时候,冯春红一面要张罗饭菜,一面还要顾及这些个小孩崽子,最终她嫌麻烦,直接把一屋子的孩子都轰了出去。
栓子是陆建海的大儿子,柱子是陆建海的小儿子,妞儿和静儿是陆建海的两个闺女,他们没在城里生活过,因此身上穿着的衣服都十分的朴素,补丁不少,就连面棉鞋上都是。俗话说的好,没有高山哪里能显出洼地,都是陆老爷子的孙子孙女,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这样的想法栓子柱子是没有的,或许他们平时和老爷子走动的比较近,经过老爷子的一番教导,他们也就不把这种“身外物”放在心上了。重男轻女的后果在这里尤为的明显,老爷子喜欢孙子,不太疼爱孙女,对待妞儿和静儿都冷冷淡淡的,所以两个丫头很少和老爷子说话,用她们自己的心里话来说:“干活找到俺们了,好事儿咋不找俺们呢?”
静儿是年岁最小的,却是个超级有主意的丫头,她的好胜心在这个家里是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比的,爷爷他老人家不是看不上我和妞儿是丫头片子吗,没事儿,栓子和柱子能干的活我也能干,甚至想要比她的两个哥哥做的更多,可就是因为年纪小,又是个丫头体力跟不上,每每都败下阵来,但她却从未气馁过,她曾当着陆建海和冯春红的面发过誓,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们都看看,我不比我哥他们差啥。
栓子和柱子比陆向南小了一岁多,妞儿和陆向北同岁,静儿今年十七,和闫宝书是同年的。闫宝书家里虽然穷,但家里人却从没有过不要让他上学的想法,静儿就不同了,她没上过学,大字都不认识一个,小小的身躯大大的能量,站在哥哥们的身后,总会透漏出不服输坚强而又倔强的眼神。
妞儿和静儿不同,那是一个秀气文静的小丫头,别人说什么她只管去做,说白了就是逆来顺受的典型,这样的姑娘如果遇到了个好男人,那么她可以幸福一辈子,相夫教子直到白发苍苍,若是遇上了个无情无义的畜生,那她这辈子几乎就要在噩梦中度过了,因为她太柔弱了,可能她连反抗是什么都不知道。
闫宝书是在陆向北和栓子他们说笑的时候注意到了最后面站着的小丫头静儿的,她扎了两个小辫子,一身衣服看起来十分像拼图,此时的她正背着手,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的看着哥哥们说话。
闫宝书抿嘴偷笑,这丫头和自家小妹闫玉芳倒是挺像的,有几分强硬派的作风,不服输不软弱,就冲她现在倔强的神情,闫宝书就打心眼里稀罕这个小丫头。
“那个……”闫宝书趁着没人注意他,便来到了静儿的边上,笑问道:“静儿,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咋地了?”
闫宝书故作诧异道:“你几月生的啊?”
“正月里来是新年”
闫宝书一听,这静儿竟然比自己还大了十个月多,“我还以为你比我小呢,结果你比我还大了十个月啊。”
静儿笑起来时露出了虎牙,脸蛋子白白嫩嫩肉嘟嘟的,显得她特别的可爱,“那还不赶紧叫姐。”
闫宝书被静儿逗笑了,试探她说:“虽然你比我大,但我比你高啊,还比你强壮,为啥要叫你姐啊。”
静儿登时沉了脸,“高有啥了不起的,我也还在长个,不见得就比你矮,强壮有啥用,遇上了熊瞎子你还不是得撒腿就跑吗。”
闫宝书眉毛一挑,心想这丫头的嘴皮子还真厉害,而且从她刚才说的话中就可以明确的分析到她内心的真正想法。闫宝书没再往下继续这个话题,就是想继续也不太可能了,因为陆向北已经带着栓子和柱子朝这边过来了。
“宝书,你和静儿说啥呢”
闫宝书笑道:“没啥,我觉着静儿长的挺可爱的。”闫宝书顺口胡诌了一个理由,等他意识到这句话不对劲儿的时候,再看大伙,几个大小伙子都憋不住笑,那头妞儿红着一张脸,在闫宝书看过去时忙低下了头,反倒是被夸赞的主角静儿,则是一幅恼羞成怒的样子,指着闫宝书就骂:“流氓”
闫宝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把静儿当妹妹看的,真的。”
“谁是你妹啊,我是你姐”静儿是真的急了,跟院子里扫了一圈发现了柴火垛上放着一把大扫帚,只见她冲了过去,端起扫帚就朝闫宝书冲了过来。闫宝书吓的连忙躲到了陆向北身后,“当我啥都没说还不行吗。”
陆向北护在闫宝书身前,挡住了静儿的猛烈攻势,“老妹听哥说,宝书有喜欢的人,他啊是真把你当妹妹了。”
静儿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闫宝书,随即又看向陆向北,“他有喜欢的人?”
陆向北猛烈的点头,“真的,他有喜欢的人了。”
“那更应该打了。”静儿举起扫帚要落下,半空中被陆向北拦住,“向北哥你撒手,看我不打死这个臭流氓的。”
闫宝书在心里竖起拇指,无论哪个年代都有女汉子,巾帼不让须眉,佩服佩服。
柱子那头看不下去了,笑着上前拦住了静儿,“行了啊,宝书好歹是客,让咱爸咱妈知道了又该骂你了,你一天都不知道消停的,哪里有点姑娘家家的样子。”柱子从静儿手中夺过了扫帚,赔笑道:“宝书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妹妹从懂事起就没把自己当个姑娘,天天跟我和他栓子哥去地里山里干活,要强。”
闫宝书一副了然的样子,笑了笑说:“没事,我刚才也是说错话了。”
“啥叫说错话了,这明明是夸咱们静丫头长的俊吗。”
静儿冷哼一声,桀骜不驯道:“你们就是瞧不起俺是个丫头,丫头咋了,干的活不比你们少,哼”说完,静儿拽着妞儿一溜烟的窜进了屋里。
闫宝书原以为气氛会尴尬,事实上大家都没有这个意思,似乎很习以为常的样子。闫宝书看着门口,露出了无奈的笑容。闫宝书猜想,老陆家重男轻女的现象与老闫家比起来有过之而无及,静儿表现的如此要强,他们竟然毫无知觉的只当她在说笑,殊不知,像静儿这样要强的姑娘,总会在某件事上给一家人带来无比震撼的一幕。